诗意栖居与审美共识——“美丽中国”视域下中国人居环境审美反思
2015-04-17彭松乔
彭松乔
(江汉大学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56)
诗意栖居与审美共识——“美丽中国”视域下中国人居环境审美反思
彭松乔
(江汉大学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56)
摘要:置于“美丽中国”视域下的当下人居环境,存在不少审美方面问题。从现象层面看,贪大、媚洋、求怪、鬼城可谓四大审美怪胎;从规划层面看,国家工程与生态环境的矛盾、城市改造与旧城保护的矛盾、乡村建设与景观设计的矛盾是构成审美冲突的三大现实困境。究其根由,社会转型带来的急剧冲突、城乡异动产生的精神失衡、利益博弈导致的价值混乱和文化失范引起的审美迷茫是造成人居环境审美方面问题丛生的主要原因。因此,我们亟须在人居环境建设方面形成审美共识,以便将美丽中国的宏伟愿景化为诗意栖居的人间现实。在这方面,先进文化的引领,包容心态的促进,制度规范的强化,科学人文的谐调是我们达成审美共识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人居环境;审美共识;美丽中国;诗意栖居
自古以来,人类就在居住环境方面融入丰富的审美因素,中国建筑更是“以人的生活为中心的美的欣赏与艺术创造”。[1]亭台楼阁的整体规划与设计,地理堪舆的选址定位与风水诉求,书法绘画的艺术装裱与美化,楹联碑刻的翰墨幽香与点缀……所有这一切,无不给人以诗意栖居的审美享受。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我国人居环境得到极大改善,居住空间有了显著增加,但与此同时,却也出现了一系列违背民族审美传统和当代生态审美原则的新问题。一些城市的所谓亮点工程,一些乡镇的中心村建设项目,因为忽视生态环境因素或者漠视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竟被搞成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建筑”,以至于在环境审美方面存在着难以弥合的文化分歧,这与“美丽中国”的宏伟愿景是背道而驰的。因此,在大力倡导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我们有必要对当今中国人居环境问题予以深刻反思,并达成有利于诗意栖居的审美共识。
一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人居环境的审美追求在世界上是独树一帜的,其天地谐行、天人合一、藏风聚水、寻龙点穴的风水观念影响了几千年中国人选址建宅的基本理路,也对当今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居环境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一些外国学者在研究了中国古代风水理论之后,对我国古代在人居环境方面的生态智慧和审美追求给予高度肯定。美国生态学家托德认为中国古代建筑“具有鲜明的生态实用性”;美国城市规划学家戈兰尼教授说:“在历史上,中国十分重视资源保护和环境美,中国的住宅、村庄和城市设计具有与自然和谐并且随大自然的演变而演变的独特风格”;英国景观建筑学家帕特里克·阿伯隆比评价中国风水时说:“在风水下所展现的中国风景,在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美妙风景中,可能是构造最为精美的。”[2]138出自于西方学者的这些赞美之词,当然不可能是毫无依凭的空穴来风。“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想想看,王维《竹里馆》描绘的是一幅多么令人神往的诗意栖居境界啊!的确,如果我们剔除风水观念中的封建迷信因素,中国古代在人居环境方面独创的风水理论所蕴含的生态之美、和谐之韵与设计之魂无疑是值得高度赞赏的。而今,当我们穿行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城市水泥森林里,更是无比向往古典诗词中呈现的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美妙境界。或许正因为如此,习近平总书记在2013年12月召开的中央首次城镇化工作会议上才意味深长地强调要“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然则,当今中国在人居环境方面究竟存在哪些突出的审美问题呢?
从现象层面来看,贪大、媚洋、求怪、鬼城可谓中国城乡人居环境建设面临的四大审美怪胎。“改革开放后,现代建筑形形色色的流派铺天盖地袭来,建筑市场上光怪陆离,使得一些并不成熟的中国建筑师难免眼花缭乱。”[3]再加上实行市场经济体制后社会上流行的炫富和攀比风气的推波助澜,使得中国当代建筑文化失去了先在的民族自信和一些基本的建筑准则。首先是“贪大”,建筑上一味地追求“高、大、上”,使人居环境文化被日益异化。在中国当代人居环境领域里,不少城市的建筑并不从民生实际、审美价值、景观协调及生态环保等宜居因素出发来合理规划,而是在一种暴发户心态影响下竞相攀比,预算一个比一个庞大,做派一个比一个阔气,例如北京国家大剧院、北京中国大酒店、上海金茂大厦、广州中信广场大厦、深圳信兴广场大厦……从项目名称、投资经费到建筑面积和建筑高度,无一不以“贪大”为追求目标。城市建筑如此,乡村建筑也不例外,那一幢又一幢无人居住的乡村别墅群,一处又一处人口稀薄的新农村建设景观等,无不令人叹为观止,而又扼腕叹息。“贪大”不仅造成资源浪费程度惊人,使得人居环境日益被浮躁的社会心态所异化,而且也因为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而失去了审美价值。其次是“媚洋”,建筑理念上崇洋媚外,山寨成风,使得人居环境丧失了最基本的民族文化底蕴。中国古典建筑本是世界上三大建筑体系之一,在世界建筑文化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但是现在这种文化自信似乎正越来越走向衰微,受建筑业主与建筑学界崇洋媚外心态的影响,很多城乡建筑的设计理念与风格几乎都呈现出一种非洋不取的审美倾向,华夏建筑文化正被西化之风裹挟进一片迷茫地带。例如位于中国天津武清区号称具有纯正意大利血统的“佛罗伦萨小镇-京津名品奥特莱斯”建筑群就十分典型地反映了这种审美风尚。在这座建筑面积达6万多平方米的建筑群中,门口悬挂的是意大利国旗,里面的主要建筑是罗马剧场、圣彼得广场、圣马可广场、圣乔尼广场、圣门廊、里奥托桥等“山寨”的意大利风情景点,置身其中真让人有错把故乡作他乡的飘零之感。无独有偶,位于广东惠州博罗的“五矿-哈施塔特”对奥地利著名小镇哈尔斯塔特的仿建,以及全国多达十几处地方对美国国会大厦“白宫”的仿建……“山寨”,使得原本厚重的民族建筑文化精神像稀薄的空气一样随风而逝,审美也由于失去了民族文化底蕴而陷入迷茫。其三是“求怪”,建筑形状上标新立异,怪模怪样,人居环境俗气逼人。当下中国许多城市的所谓“地标式”建筑,喜欢追求怪异风格。例如中央电视台主体建筑的“大裤衩”造型,苏州东方之门的“秋裤”造型,河北邯郸元宝山风景区的“元宝亭”造型,沈阳方圆大厦的“铜钱”造型,云南会泽县广场上的“方孔钱”造型,京郊天子大酒店的“福禄寿三星”造型,杭州奥体博览城体育馆与游泳馆的“比基尼”造型,四川宜宾的五粮液集团和湖北宜昌稻花香集团大楼的“酒瓶子”造型……这些造型怪异的建筑不仅在建筑上成为曲线最为复杂,最难焊接的危险工程,构成巨大安全隐患,而且还因其“人傻”“钱多”,喜欢“扭曲变形的怪物”的古怪诉求,在审美上诗意尽失,俗不可耐。其四是“鬼城”,不切实际的城市规划,未经科学论证的盲目上马,一些靠拍脑袋建筑起来的高标准城市新区,因空置率畸高,夜晚漆黑一片,被人们形象地称之为“鬼城”。例如内蒙古占地面积达155平方公里的鄂尔多斯康巴什新城,云南昆明面积达160平方公里的呈贡新区,河南郑州规划范围达150平方公里的郑东新区,京津腹地号称“亚洲最大别墅区”总规划面积达25 000亩的京津新城,湖北“千亿削山建城”的十堰东部新城区……几乎都成为人不来居,鸟不下蛋的“鬼城”,其人居环境之悖谬可想而知!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鬼城”的审美价值自是不足道焉。
从规划层面来看,当今中国人居环境在审美上面临着三大现实困境。首先是国家工程与生态环境之间的矛盾。例如重要工业基地建设、各类矿山开采、三峡水库、南水北调工程等,都会与人居环境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现实冲突。当一些城乡人居建设项目未能充分考虑到这样一些宏观环境因素的制约就盲目施工时,其潜在的社会风险、自然风险和审美悬置往往就会导致“鬼城”的出现。试想一想,当你花费毕生积蓄乃至透支未来而贷款购买的住宅附近突然建起了一座污染极为严重的化工厂,河水变得污浊不堪,土壤被严重毒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体时,即使你的住宅有法国凡尔赛宫和英国白金汉宫那么华美,你还有心情去领略其审美价值吗?其次是城市改造与旧城保护的矛盾。建筑作为“人类文明的石头记”,一直无言地承载着人类沧桑变化的历史记忆,但是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原有的旧城格局越来越难以满足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于是大规模城市改造就成为一项非常紧迫的现实课题摆在建设者面前了。然则,如何处理好旧城改造与新城建设之间的矛盾呢?我们的城市决策者常常并没有静下心来很好地进行统筹规划,也不知道在城市变迁的“濡化”与“涵化”之间如何取舍,而是在GDP政绩观的引领下,罔顾建筑文化审美传承的历史根脉,大规模地动迁与拆建,“旧城改造、房地产开发的大面积用地,令很多文物古迹在劫难逃,甚至一些处于被保护之列的文物古迹,也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倏然化为废墟。建设性的破坏以及破坏性的建设,使文化积淀在城市建设中泯灭”。[3]试问,在一片没有历史文化积淀的城市水泥森林里,人们的记忆中一片荒芜,他们凭什么进行审美观照呢?于是乎“贪大”“求怪”也就成为“合理的”审美文化诉求了。其三,乡村建设与景观设计的矛盾。2014年5月国务院颁布《关于改善农村人居环境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到2020年,全国农村居民住房、饮水和出行等基本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人居环境基本实现干净、整洁、便捷,建成一批各具特色的美丽宜居村庄”[4]的建设目标,这对中国广大农村地区人居环境建设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但现实的情况并不乐观,很多地方在乡村建设与景观设计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人们要在时—空—人三位一体的环境建构中实现审美融合是相当不易的。一方面,由于大量农民进城务工和定居,使得农村固有的旧宅不断空置乃至废弃,村落内部空心化日益严重,而农民宅基地不受侵犯的国家政策又制约了人居环境的改造;另一方面,国家积极倡导以城镇化为主导的新农村改造和建设项目,成片地集中开发农村新住宅使得农民在自然环境选择、建筑景观设计和就业消费方面可供选择的余地非常受限,同时一些乡村政府为了获得更多的征地费用在新农村建设中肆意挖山填土,大兴土木,造成土地流失严重。在这样一种境况下,世代相沿的乡土景观和田园气息逐渐衰微,村落生态环境持续恶化,乡村人居环境审美愿景的实现,虽然不能说遥遥无期,但注定是十分艰难的。
二
居住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适宜于人居的生态环境不仅有利于居住者的身心健康,而且也是衡量社会进步与文化发展的重要标志。在我国即将跨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阶段,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不断提高,改善居住环境的愿望更为突显。与此同时,由于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绿色环保和可持续发展已成为人们对居住环境的共同关注和期待,这就需要我们的人居环境朝着科学化、生态化与审美化的趋向发展,为建设“美丽中国”做出实实在在贡献。然则,中国当前在人居环境建设方面何以会出现问题丛生的困难局面呢?这就需要我们寻根把脉,找出问题的症结,以利对症下药,辨证施治。就此而言,我认为以下几个方面因素是造成中国当前人居环境恶化的主要根由。
一是社会转型带来的急剧冲突。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尤其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体地位确立以后,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和社会化的步伐大大加快,再加上全球化浪潮与信息化进程无所不在的影响,一个从农业向工业、从乡村向城镇、从封闭半封闭的传统社会向开放的现代社会转型大趋势正在神州大地迅速展开,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转型是一场深刻而广泛的社会变革,其影响所及决不局限于政治、经济或物质文明的领域,而且也涉及人的文化价值观念、社会心理、行为方式等方方面面。”[5]1社会转型当然也对包括居住环境审美在内的人们生活方式及社会心理产生深刻影响。由于社会转型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资源配置向权力和资本集中的趋势,少数早期享受国家特殊政策扶持的经济特区率先发展起来了,深圳、上海、广州等发达地区主要是通过引进外资获得发展先机的,外资企业及其管理者往往又将他们对环境审美的经验和认知方式传给输入地。如此一来,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经由“发达地区→欠发达地区”的路径进行传导和扩散的环境审美趣味,给我国人居环境建设带来了深刻影响。审美活动作为时代文化精神的“风向标”,是最能反映社会转型期人们的心理诉求和审美时尚的,人居环境作为“凝固的音乐”,其建筑格局与景观方式一旦发生变化对人们的审美冲击是可想而知的。但是,由于在这种急剧社会转型过程中形成的文化价值观念、社会心理、审美文化和行为方式往往并不具有确定性,缺乏科学规划的城市建设和随意性更强的乡村建设,往往会伴随着投资者的经济状况、主政者的政绩观和审美好恶而发生剧烈变化,动辄陷入拆与建的怪圈,造成将社会转型带来的居住环境改善问题转化为人居环境审美方面的急剧冲突。
二是城乡异动产生的精神失衡。中国传统文化是植根于农耕文明土壤之上的,其文化“多半是从乡村而来,又为乡村而设。”[6]150中国传统的建筑艺术和人居环境理念也是深深植根于农业社会安土重迁、注重环境保护基础之上的,但是现在这种环境集体无意识的根基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大量候鸟式迁徙的民工奔走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传统农民身份和新型城市工作者不同角色的经常性转换,使得他们逐渐淡化了对故园乡土的温馨记忆,当然以前那种破旧的农舍也勾不起他们美好的家园意识了,城乡之间巨大的反差使他们对乡村的落后面貌极为敏感,怅然若失,他们既认同城市的生活方式又怀念乡村的风土人情,但受制于知识储备和精神素养上的先天不足却又找不到更为合适的审美情怀将传统与现代接续起来,久而久之这种变化带来的是精神上的无根感和失落感的加剧。更不用说那些年轻的农民工子女了,他们的职业跟城市青年人几乎没什么差别,并且从生理到心理上都已完全适应了城市生活,乡村的记忆和经验逐渐被边缘化,变得相当隔膜,甚至连父辈们仅存的那些乡土意识也荡然无存了。由于处于城乡异动状态中的农民既是城乡建设的主体,又是带动城乡住宅消费繁荣的客源,有的还是重要的居住项目建设投资人,他们身上撕裂的审美趣味势必会对中国人居环境审美产生巨大影响。一方面他们对人居环境的审美追求极不稳定,另一方面又难免经常产生一些暴发户炫富心态。在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下,出现铜钱楼和山寨白宫等“土豪”式的建筑理念与审美风尚,进而造成人居环境审美观照上的混乱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是利益博弈导致的价值混乱。建筑艺术和人居环境设计表面看起来是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们的专业行为,实际上并非如此。出色的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固然十分重要,诸如城乡规划是否真的具有意义,是否经过了精心策划,一项建筑是否特色鲜明而又与周围环境高度融合,是否符合生态环保标准,是否有利于城乡社会的发展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们精心打造的。自然,他们的设计理念与建筑形式也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因为建筑“它是一个既有艺术形象,又同时具有不同物质功能的构筑物。建筑的形象不能任凭建筑师随意创造,而必须受物质功能要求和结构、材料、施工等技术条件的制约。”[7]然而,在中国当代很多城乡建设活动中,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们恐怕连这样一些基本的技术性权威也要被剥夺了,因为每一个重大建筑项目往往涉及诸多利益攸关方,而在多方利益博弈中由于追求资本效益和追求政绩因素的强势介入,最终牺牲掉的只可能是话语权分量最轻的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们了。“投资人对建筑形象走向有很大影响。我觉得从根儿上来讲,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些业主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违背建筑基本规律的想象,明明有各种各样的建筑师可以提供各种风格的建筑设计,可是他就一定要选择最怪的,而最终的选择权就在他手里,所以导致怪建筑越来越多”,“除了业主外,有些政府官员追求政绩也是助推建筑业浮躁的很大一个因素。特别是在一些相对落后的地方,有些政府官员的要求极其奇怪,他也说不清到底要什么样,就说要超前,要很不一样,这种浮躁又没底气的情绪,不管给他什么方案,他都觉得没有解渴。”[8]针对2014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北京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谈到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筑”问题,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王丽方在接受北青社记者专访时如此表达自己的看法。当然,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们也不是不参与利益博弈的,“我国规定大型建筑设计费不超过总造价的3%和4%,实际上,一些项目的设计费都远超这个比例。据媒体透露,国内一重大建设项目的设计费竟然占总造价的11%。”[9]既然有如此之大的利益空间,建筑设计公司如果不极力鼓吹投资成本大,有利于自己的设计方案中标的项目那就十分奇怪了。多方利益博弈导致的混乱价值诉求,势必影响到对人居环境的整体考量,其审美上的冲突和分歧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四是文化失范引起的审美迷茫。改革开放以来,在全球化、信息化、深度开放和国家整体实力不断提升等综合因素影响下,中华民族的文化形态遭遇了有史以来从未见过的动荡与变革。在从前现代到现代,再从现代到后现代的快速而持续裂变与叠加过程中,各种文化形态纷纷登场又快速退场,难以整合。一时间,人们找不到共同的文化归宿在哪里,也不知道审美价值的坐标究竟该移向何方。不仅如此,转型社会还带来了“文化的快餐化、浅表化和泡沫化”,这就更是对我们的审美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文化是一个民族建筑艺术和人居环境赖以生存的根基,无论是古希腊的雅典卫城、古罗马的“永恒之都”罗马城,还是法国的凡尔赛宫、俄罗斯的克里姆林宫,抑或是中国的北京故宫,日本的伊势神宫……建筑艺术和人居环境的设计都是各个民族文化的重要标志之一,凝聚着各个族群人类的生活印记,渗透了他们的性格和理想,体现了他们的情感寄托和审美追求。但是,当某一族群在特定历史时期处于文化整体失范状态时,建筑规制的失范也就在所难免了。如前所述,虽然当前我国的人居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但是由于我们在建筑文化上既未能很好地继承传统民族范式,又未能融会中外建筑文化精神形成新的共同体范式,导致只能如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什么样的形式都有,世界上任何风格,任何流派在中国都可以找到影子,但是唯独缺中国特有的,在世界上可以影响到别人的东西。”[10]因而,在人居环境方面出现审美欠缺也就在所难免了。
三
由此可见,中国当前在人居环境审美方面存在的问题相当突出,原因也是十分复杂的,我们要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地予以全面解决殊非易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坐待诗意栖居的美好愿景凭空降临。在这方面,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促成人们在人居环境建设上取得审美共识。虽说环境审美与个人趣味相关,人们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但是由于中国当前的人居环境越来越背离人类诗意栖居的生存本意,越来越脱离民族文化精神,离“美丽中国”渐行渐远,因而凝成一定的审美共识显得尤为迫切!早在先秦时期,我们的祖先就意识到形成环境审美共识的重要意义,《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可以说是开风气之先:“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诗人为什么要对楚宫建设环境由近及远反复予以咏叹?其目的不外乎让人们明白这样建造楚宫的环境是多么美好,多么适宜人们居住!换言之,就是力图通过诗歌反复咏叹的形式促成人们对楚宫建造达成高度审美共识,进而凝聚民族向心力!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在人居环境建设方面形成审美共识呢?
第一,以先进文化引领审美共识首先,我们必须弘扬传统人居文化精华。中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建筑文化历史的文明古国,在人居环境建设方面的审美文化由来已久,自成体系。人们在选址卜居时,不仅形成了朝阳取暖、风向流通以及人文荟萃等宜居经验,而且还产生了《营造法式》《九星修造吉凶歌》《黄帝八宅经》《淮南王见机八宅经》《阳宅大全》等一整套建筑与风水理论,为人居环境的审美与选择提供了强有力的文化支撑。正因为如此,有人认为“中国建筑的美学思想是建立在人与自然、人与环境和谐的中国哲学思想基础之上的,中国的建筑追求与自然、与环境的协调,同时还追求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相互呼应、相互尊重、交相辉映的和谐关系。”[11]但是,正如前文所述,这种古典审美文化范式今天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破坏,因此我们必须剔除糟粕,吸取精华,重树民族人居文化自信心,并以优秀的传统审美文化引领人居环境建设,才能不辜负我们这个伟大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其次,我们必须具有现代生态文明情怀。“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的长远大计。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必须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党的十八大已经吹响了生态文明这一先进文化的时代号角。而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以及绿色、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理念深入人心,在这样一个呼唤保护生态环境的时代大潮中,生态情怀和生态意识理应成为人居环境建设方面引领审美共识的指导方针,更何况生态文明还与我国古典人居审美文化一脉相承!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必然要求达成全民族的环境审美共识,从而促进形成建设美丽中国的自觉行动。
第二,以包容心态促进审美共识在全球化、信息化、市场化以及日常生活审美化日益弥漫开来的当今世界,没有哪一个民族能够彻底保留民族传统文化而不被濡染,也没有哪一个民族不在想方设法地传承和保护着传统文化的根脉,并使之融入现代历史的潮流之中。建筑艺术和人居环境的建设,自然也不例外。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乡商品住宅建筑时代,我们在人居环境建设方面该如何既保留优秀民族文化传统,又不被传统所羁绊,进而创造性地开创出与“美丽中国”和谐一致的景观世界呢?走中外融合的人居环境审美道路显然是最佳选项。在这方面,我国著名文化学者费孝通先生曾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文化包容理念为我们指明了重构民族优秀文化的方向,这对于我们今天创造性地重构中国当代人居环境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一方面,我们应在城乡环境建设中自觉传承和弘扬优秀的中国传统建筑审美文化精神,并使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更加适应人们的生活需求;另一方面,我们又要因地制宜地借鉴国外城乡规划和建设中的先进审美经验,并创造性地加以运用。诚能如此,则中国当代人居环境建设必将以其深厚的审美文化底蕴和博采众长的开放姿态重新赢得全世界的尊重。
第三,以制度规范强化审美共识经过多年的城乡改造与重建,我国目前城镇化建设已发展到攻关转型的关键阶段。在逐渐富裕起来的大中型城市,由于市民对居住环境要求不断提升以及建筑质量不合新时代规范等原因,建成于20世纪中后期的不少建筑都被纳入到新一轮拆迁改造项目之中,甚至像深圳、珠海、东莞这样曾经规划布局较好的城市,也在不断实施“城市更新”工程。在幅员更为辽阔的广大农村乡镇地区,打工后返乡养老的农民建造新房的刚性需求也十分强劲,再加上不少地方大力推动“新型农村社区”建设,农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和人居环境改造处在一个深刻转型的历史阶段。“越来越多的城市基本建设、高速公路、铁路、引水渠、输油管线项目,深刻地改变着原有的城乡面貌,一些古城、古都、古村落等不可再生的文化瑰宝,成批成批地倒在推土机下。”[9]那么,究竟怎样做才能让住宅建筑与人居环境谐调起来进而达到诗意栖居的理想境界呢?除了前面讲的两条之外,制度的刚性约束对强化审美共识显得尤为重要。比如城市和乡村住宅环境改造过程中,经常会出现破坏生态环境或配套绿地空间不到位等情况,但行为主体并没有因为逾越环保法规或建筑条例而受到应有惩罚,其他人就会纷纷效法这种行为,从而造成人居环境的进一步恶化。因此,政府应该以生态文明建设为指导思想,制定严格的环保法规和建筑条例,给新建住宅划定环境红线,抑制个体或少数法人的自利本能和机会主义倾向。良好的制度设计应该是不仅规定了人们不能做什么,还应鼓励人们能做什么,并且告诉他们怎样做才能从制度激励中获取利益。如此一来,就会改变人们的行为偏好,影响人们的审美选择,最终有利于人们达成诗意栖居的审美共识。
第四,以科学人文谐调审美共识“人居环境是科学、人文、艺术的综合创造。”[1]如何规划和设计优美的人居环境?首先,我们不能忽视科学与科学创新。一幢质量上乘的人居建筑,不仅内部的材料、结构、网络和参数化方面包含着许多技术创新(如低碳、节能、环保等材料的运用),而且还需要“能主之人”(计成《园冶》语)具备综合创造的科学素养倾心打造才能完成。“600米高的平安金融中心,犹如一把宝剑插在福田CBD的心脏里面。虽然它自身是很美的建筑,但没有与四周的建筑和空间形成一种和谐共鸣,所以它给人的突兀感很强烈。甚至给人一种恐惧感,想象一下从它的擦窗机上掉下来一块抹布都可能令人担心。同时,它的铝板下午反光可能很强,与周围是否能友好共存我们将来都能体验到。”[12]著名建筑学者曹国威先生在谈及深圳平安金融中心时的这种忧心忡忡心态,可以说真实地反映了人居环境科学设计的无比重要性。其次,我们还必须赋之以人文情怀。古人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居环境建设仅有科学内涵是远远不够的,它还必须蕴含丰富的人文情怀。设计者必须从古今中外的文学、书法、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及建筑遗址中汲取丰富的美学营养和创作灵感,并将之与科学理念谐调起来,才能引领人们走出建设误区,使环境审美的共识成为我们的生存智慧和发展策略。
人居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是人类审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科学、艺术、人文和生态的综合创造。人居环境建设牵涉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一个社会急遽转型的时代,由于文化失范、利益博弈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它难免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对此我们不必过分大惊小怪,但也决不能任其自由泛滥,因为人居环境这种“凝固的音乐”总是会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浸润人的心田,影响人们的身心健康,进而影响到民族文化的永续发展。我们有责任在人居环境的营造上,将我国传统文化元素与国外景观设计理念、科学精神与人文情怀有机融合起来,以生态文明为导向,促成既具有先进文化品质,又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环境审美共识形成,从而创造出无愧于我们身处的伟大时代,无愧于中华民族建筑文化传统的人居环境,让“人,诗意地安居在大地”,化美丽中国的宏伟愿景为诗意栖居的人间现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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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ic Habitation and Aesthetic Consensus——Aesthetic Reflections on Chinese Human Settlement under the“Beautiful China”
PENG Song-qiao
(Wuhan Language and Culture Research Center, Jiang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56, China)
Abstract:In the perspective of "beautiful China", there are many aesthetic problems in the environment of human settlem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henomena, greedy great, fawn on foreign, pursuit of weird, ghost towns, can be described as four aesthetic freak; from the planning level, national engineering an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e contradiction, urban renewal and protection of the old city of contradictions, rural construction and landscape design contradiction constitute of aesthetic conflict three real predicament. Such four fields as dramatic conflict, caused by social transformation, transaction of mental imbalance, the interests of the game leading to the confusion of values, and aesthetic confusion caused by cultural anomie are the main reasons that caused the problems existing in living environment. Therefore, we need to reach aesthetic consensu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human settlements environment, so that the beauty China's grand vision of poetic dwelling will become reality. In this regard, the advanced culture to lead, inclusive attitude to promote, strengthening standard system, and the harmony of science and humanities are the only way to reach the aesthetic consensus.
Key words:human settlement; aesthetic consensus; beautiful China; poetic habitation
作者简介:彭松乔(1963-),男,湖北英山人,江汉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副院长,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主要从事美学及文艺理论研究。
基金项目:湖北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开放基金(2014Z08)
收稿日期:2015-05-12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018X(2015)05-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