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慎言观探微
2015-04-17韩中谊
韩中谊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思政部,广东佛山528000)
孔子慎言观探微
韩中谊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思政部,广东佛山528000)
在孔子的思想世界中,“慎言”意味着循礼而言语,要求言行合一,言语可信,并与忠言密不可分。它不仅是避免过失、形成和谐人际关系、得到统治者接纳的现实需要,更是个体内在品行的体现和完善自我、实践仁德的内在要求。
慎言;孔子;信;忠;礼;仁
人作为社会的存在,必然是在与他者沟通交流、在劝导他者中获取自身生存发展的需要,发挥其对社会的影响,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但与此同时,言语也是个人内在思想的表达,是人的内在道德原则指导下的活动,体现个人的内在素养与价值追求,因而“如何言语”作为个体生存境遇中的中心问题,涉及两个维度:个人与社会、个人与自身。作为著录中国古人生活经验与思想智慧的重要文献,《论语》中孔子亦多处在特定背景下谈到了“言语”的问题,并将“言语”作为培育优秀学生的重要一科,足以反映孔子在“言语”问题上的重视。下文将紧扣原典,围绕其“慎言”思想加以分析论述。
一、慎言是参与政治时的循礼而言
孔子看重慎言品质,可从称道南容一事谈起: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先进》)
“白圭”之喻,见《诗经·大雅·抑之》:“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兰之玷,不可为也。”《诗经》将言语时的毛病视为比美玉的瑕疵更为致命的弊病。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南容读《诗》至此,三反复之,是其心慎言也。”[1]750也正是由于其“慎言”,让他能够“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论语·公冶长》),在错综复杂的社会政治环境中赢得个人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婚姻乃宗族大事,孔子许配侄女给南容,集中体现出对“慎言”品质(视为参与政治时的必要素质)的赞誉。
然而,这种谨慎作风不能理解为专制政体造成的知识人的沉默和麻木。事实上,孔子当时所处的政治环境虽然混乱,而绝非一个绝对专制的时代。由于周王朝统治权威的下降,诸侯国林立,由此没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政治权威对知识人进行绝对控制,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均能够在周游列国中发表自由见解并参与政治活动,因此,这种谨慎作风不能理解为政治压迫的结果,而应该回归孔子的礼学思想,找寻其合理的解释。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
子曰:“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论语·颜渊》)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所谓“慎言”首先意味着循礼而言语。它是立足社会、参与政治的必然要求。分而言之,一是就人际交往而言,“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颜渊》)慎言是君子人际交往应该遵循的“礼”,是赢得朋友的必要条件,是获得众人支持的重要前提。二是上升到政治领域,则当时政治形势下获取政治权力的方式有如下四种:禅让、世袭、夺取、授权。禅让在尧、舜、禹三代以后就已在政治权力更替中消失,身为宋国没落贵族后裔的孔子没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在权力下坠的时代大势下以智谋夺取权力的行为又遭到孔子的严厉批判,故孔子只能转向当时拥有政治权力的国君大夫,只有得到他们的赞赏、信任和授命,方有可能推行他的王道政治的一系列主张。因此,只有根据所言对象和实际情境,在适当的时机说符合自己身份的话,避免一些偏离礼仪的错误或过失,才能像南容那样在清明政治中得到接纳和重用,在无道时代明哲保身。如果不懂得谨慎而言,则难于在社会上立足,更难以得君行道。
二、慎言要求言行合一、言语可信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矣。”(《论语·学而》)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论语·为政》)
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
言语不是没有内容的辞藻,而是带有一定立场、观点的内在思想表达,即或表达自己的思维认知,表达自己的志向,或表达对他人的承诺,或表达做事的意愿与决心。朱熹注解说,“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2]52,又云:“事难行,故要敏;言易出,故要谨。”[3]527正是“言”具有“易出”的特征,即容易夸夸其谈、言过其实、大放厥词、胡乱许诺。所以就思维认知而言,君子对于自己所知道的,谨慎地说出,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也不夸夸其谈、不懂装懂。就人际交往和个人修养而言,君子需要对事情的结果有一个准确的预期,对于能够实现目标的事情则郑重说出并勤奋敏捷而行,如果是没有把握完成的事情,则不能大放厥词,言过其实,更不能胡乱许诺他人,而应努力创造条件使理想付诸实施,从而让人觉得其言真实可信,其诺值得信赖。
与言行合一、言语可信相反的,则是“巧言”。孔子斥之耻之:
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
花言巧语,玩弄无意义的文字游戏,言过其行,言过其实,在实践中必然带来失误,同时巧言之人往往故意歪曲事实本身,迷惑他人,以讨乞不正当的好处。子曰:“仁者爱人”(《论语·颜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仁”是一个人应该在生活实践中不断追求的品德,而其中的一个重要要求就是要以“忠恕”之道“爱人”。巧言之人,显然言过其实,失信于人,欺骗于人,危害政治,离“仁”的品德远矣,故孔子引以为耻。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论语·学而》)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只有慎言,做到言行合一、言而有信,才能安身处世,得人欣赏。
三、忠言是慎言的题中之意
在《论语》中,孔子往往在说到言语问题时把“忠”和“信”连用。如果说“言而有信”在于强调表里如一、言与行的统一,那么接下来讨论的“忠言”,则在于强调“尽心尽力劝说”。“忠言”亦是“慎言”的题中之意,因为离开忠言而慎言,则陷于世俗而全无追求理想政治的光辉了。
定公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论语·子路》)
《说文解字》:“忠,敬也,尽心曰忠。”朱熹在释“忠恕”时曰:“尽己之谓忠。”[2]72一个理想的政治社会,应该各尽其能,各安其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当君主事之于礼时,臣子对自己的分内之事,必然应该出于本心,出于对国家和人民负责的态度尽心尽力而为。忠,应该成为君子对事对人的应有品德和行为准则,对于不恰当的政令必然应该出于国家政治安治和百姓安居乐业的角度,尽心尽力而加以劝说。而这“忠言”的为人处世之道在下面一个故事中得到更明显的体现: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论语·先进》)
闵子骞平时言语并不多,不会夸夸其谈。此时鲁国重建国库,国库的兴建必然要增加人民赋税,闵子骞提出批评并加以劝阻,孔子以“言必有中”大加赞誉。从中足以看出,孔子固然强调言语要谨慎,但不是不说话,而是在关系人民福祉和国家长远发展的关键时刻,即前面提到的“政令错误”的时候,作为辅佐君主的辅臣必须以予劝阻。
那么,怎样才能将谨慎作风与忠信之道结合起来呢?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论语·季氏》)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公》)
没有轮到自己说时,就先说了,这是急躁;该自己说话时却不说,这叫隐瞒;不看对方脸色便轻率开口说话,这叫睁眼瞎子。在孔子心目中,真正的君子应该以用道义作为根本,用礼仪来实施道义,用谦逊的语言来表达道义,用忠诚的态度来完成道义。可以看出,在孔子思想中,忠信而言不是像子路那样的毫无顾忌地“直言”,慎言也不是不顾是非对错的“不言”。君子言语的艺术,应该是适时正确而言,即言未及之则不言,言及之则晓以要害,忠信而言,非礼勿言,而且恰如其分地说到点子上。换句话说,慎言是谨慎表达自己的主张,也是以忠诚之心竭尽全力而为,只是“忠言”需要符合礼仪规范,以一种易以被人接受的方式去言说。
四、慎言是完善自我、实践仁德的要求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克己复礼”的关键不是被动的抑制私欲,而是“为仁由己”的积极过程。修养仁德,需要避免和改正生活实践中个人视听言动的种种“过”(不足),不断弥补自我在知识上和道德修养上的不足,成为具有至上品德的“圣人”。因此,“非礼勿言”的“慎言”之举,并非仅仅是个人人际交往与社会政治实践,而是“为人之学”的范畴。它应当是个人修身的内在要求,逐步培养成为内在道德的自觉,体验到并非来自外在压迫而是出自内在自觉的一种精神愉悦。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矣。(《论语·学而》)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公》)
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论语·为政》)
慎言是君子“好学”的表现,而所谓的“好学”即是专注于“为己之学”,故慎言在这里被视为个人完善自我、成就君子人格的内在需要。谨慎而正确的言语艺术被视为“君子”的品行,换句话说即是作为有志于成就理想人格的君子应当矢志不渝地、排除功利算计践行之。表达看法时能够慎言,则能够避免或减少过失,减少个人德行的瑕疵。如上三例中,孔子均是强调慎言对于个体生命的意义。
然而,正是道德实践中的自我完善是一个不断追求的过程,孔子亦有失言的时候。《论语·阳货》有这样的一段记载: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当自己失言时,孔子立刻以“开玩笑”的说法委婉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免去了失言时的尴尬,足见孔子谦虚好学的品质。这里引用此文不在于讨论事件内容本身,而在于用孔子在学生面前失言例子表明,孔子虽然一再强调君子应该慎言,但因“言易出”而自己也有失言的时候。“慎言”是一种实践的智慧,需要不断在生活实践中实现,才能避免各种过失和错误,提高自我修养,使对“礼”的遵循从外在规范转化为内在自愿,从自发成为自然,“从心而不逾轨”,成为具有至上品德的“圣人”。
结语
本文以《论语》中孔子的言行为依据,回归当时具体的社会背景,试图从个人与社会、个人内在修养两个维度对孔子的“慎言”观作一个刻画。本文认为,“慎言”不是沉默麻木的不言,也非鲁莽无技巧的直言,而是要求君子“非礼勿言”、“循礼而言”,要求君子“言行合一”、“言语可信”,要求君子既谨慎表达自己的主张,也以忠诚之心竭尽全力劝说。它不仅是避免过失,得到统治者接纳,实行个人抱负和政治安治的现实需要,是形成和谐的人际关系,出于忠信道义,根据所言对象和实际情境而正确表达自己言论的一种为人之道,更是个体内在品行的体现和完善自我、实践仁德的要求。在孔子思想中,社会安治和人的完善并驾齐驱,体现着先哲伟大的历史抱负和深厚的人文主义情怀。
[1]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
[2]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朱熹.朱子语类:第二册[M].黎靖德,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责任编辑:张惠】
A Research on Confucius’View of Cautious Sayings
HANZhong-yi
(Department ofIdeological Politics,Foshan University,Foshan 528000,China)
In the world of thought of Confucius,the virtue“Cautious Sayings”is inseparable with“live up to one’s words”and“sincere advice”.It not only meets the practical needs to avoid some faults,to form a harmonious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and to gain recognition from rulers,but also reflects one self’s moral conduct,and serves as an inner demand of improving oneself as well as fulfillment of one's kindheartedness.
cautious sayings;Confucius;faith;loyalty;propriety;benevolence
B222.2
A
1008-018X(2015)01-0044-04
2014-11-25
韩中谊(1984-),男,广东兴宁人,哲学博士,佛山科学技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