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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将伞吹成了荷花(短篇小说)

2015-04-16万雁

滇池 2015年4期
关键词:母亲

万雁

1

有段时间,林灵不知犯了哪根神经,像中了邪着了魔似的,只要有空,就要做一件事情。即便没空,她也要强行挤空地去做,就像挤一支干瘪瘪的牙膏。如果忙到硬是连这点空也挤不出来,她的心里就会发毛,就像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她烦躁不已,坐立难安,魂不守舍,认为这一天没过好,灰暗失色,残缺不全。

事情的起因源自去年端午节。林灵之前本来已与柯科商定好,端午节一起去林灵的父母家。那天一大早,林灵拎着包,提着东西,正要往门边走,柯科突然拍了下脑门,貌似很着急地说:“林灵,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单位安排我今天值班,我差点就搞忘了。”林灵面露不悦,却又没辙,强迫人不是她的风格,再说强扭的瓜吃起来也不甜,再再说强扭也不一定扭得断。这种突然性的变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心里早已产生了免疫力,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嘟哝:哼,不就是不想去吗?直接说好了,扯什么值班的鬼话,谁信啊?上次五一劳动节不是刚值了吗?这么快就又轮到了?什么破借口,完全不把我的记忆力当回事。哼,爱去不去,谁稀罕了!

“要不,我开车送你去车站?”柯科右手端着冒烟的紫砂杯,望了一眼飘雨的窗外,又看了看左腕上的OMEGA,转头对林灵说。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去,免得误了柯副主管值班的大事。”林灵的脸上冒着冷气,心里燃着火气,暗想:柯科呀柯科,你他妈的真是问客杀鸡虚情假意!你要是真有这个心,就会直接说,走,老婆,下雨搭车不方便,你又提着东西,我开车送你去车站。而不是这样试探性地问,明知这样问会断然拒绝,还故意这么说,这样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了,不是我不送啊,是你不要我送。呵呵,既当了好人,也不用出力,暗自偷着乐吧,九阴真经,实在是阴!在一张床上睡了八年,我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如果我不识趣地回答好,不知他又会扯出什么理由,车子出了点小故障啦,时间来不及了啊,还有点要紧事要处理啦,肚子突然有点疼啊,诸如此类。并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无数个铁的事实让我得出的结论。不然,好端端的,有病啊,谁愿意这么想,还不是之前很多个希望变成很多个失望,很多个失望又变成很多个绝望,很多个绝望又联合起来把一颗完整无缺的心摔得七零八落,以致无法拼接,就算勉强拼接好,裂痕还是清晰可见。

外面的雨下得并不大,风着实不小,将院里的刺槐叶吹得颤颤抖抖。林灵走出小区大门没多远,漂亮的花伞就被无情的风给吹翻了,打理好的长卷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伞不可以翻,头发更不可以乱,林灵是个很在乎自身形象的人,加上又有轻微的强迫症,两股力量汇聚在一起,促使她停下脚步,整理吹翻的伞面以及打理吹乱的头发。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大众从她身边风驰电掣地开过,全无丝毫犹豫之意,将凹处的脏水渍毫不客气地飙到她新买的白色真丝连衣裙上,望着被毁容的自己最贵最珍爱的一条裙子,林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在心里叱骂了几句:不长眼的家伙,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到了斑马线也不知减下速,去死吧!冲到河里去。不就是一辆破大众吗?有什么好得瑟的,刚才过去一辆保时捷卡宴也没这样嚣张!

林灵发泄完后,心里的气顺了不少。看来,该发泄时,还是要发泄一下,管那么多呢。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踮起脚尖,像长颈鹿一样伸长着脖子在路边等车,直到等得火起,也不见一辆空的士经过。真是瘸子的屁股邪门了,平时不坐老在眼前晃,现在需要,死他妈的没有,真气人!林灵在心里嘀咕着。等候的时间越长,对柯科的怨怼就增加一分,如果他真诚一点,体贴一点,温情一点,不玩虚的假的空的,自己就不会遭这份罪。二十分钟过去了,林灵的耐心已达到了极限,已没有再等的心情,她无奈地收拾好一身的落魄与狼狈,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这会倒是没怎么等,一站定,公交车就稳稳地停在了面前,和她一起等候的人推搡着拼了命地往狭窄的车门挤,林灵好不容易挤了上去,像打了一场胜仗,重重地舒了口气。车里人满为患,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几近为零,一股汗臭味儿熏人欲呕。混乱中,林灵的丝袜被旁边一个女人挎包上的金属拉链给勾丝了,鞋子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她刚想发火,脸上就被一个大声说话、穿得邋里邋遢的男人喷了几粒唾沫星子。

林灵残存的几丝精气神被这一连串的不顺,彻头彻尾地打败了,沦落成一个没有力气发脾气的人。算了吧,都是无意的,阿Q精神在此复苏,她自嘲地苦笑,如果现在喝口凉水,牙齿缝估计也会被塞住。

2

两小时后,林灵才到达邻城父母家,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如果柯科开车和她一起来,四十五分钟足可抵达,哪用得着这么折腾啊。想到这里,林灵心里又有点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闹心事一古脑地甩在门外。按响门铃,上幼儿园的侄儿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开了门,甜甜地喊了声姑姑,就溜回沙发上去看《熊出没》了。林灵走进屋,放下手中的东西,换拖鞋,环视屋里,看见母亲戴着老花眼镜,躺在藤椅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沓报纸。

“妈,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把自己整得像一个教育工作者。女儿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不远百里地回来看您,您倒好,稳坐钓鱼台,理都不理,太伤我这颗像玻璃般易碎的心灵了,下次过节不回来看您了啊。”林灵撅着嘴,假装不高兴地说。

“得得得,你可别吓唬妈,妈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受不了这刺激,”母亲抬头看了眼林灵,继而又将视线转移到报纸上说,“就快看完了,还有几段,你先坐会啊,喝点苹果汁,知道你要来,你爸今早刚榨的。”

“妈,爸呢?”

“快完了,快完了。你先陪你侄儿看会《熊出没》。”

“什么熊出没狗出没啊,我才不看呢!妈,爸在哪里?”

“还有几行。”

“姑姑,不是狗出没,是熊出没,这个动画片可好看了。”

“好,是熊出没,不是狗出没,你继续看啊,乖,”林灵捏了捏侄儿的耳朵,转而又对母亲说,“妈!我是问爸爸去哪里了?”

“哦,你爸啊,他一大早就去公园拉二胡了。”

林灵一边喝着苹果汁,一边望着看报的母亲,很是纳闷,是什么内容这么吸引她呢?母亲脸上的皱纹比上次看见时更深了,黄褐斑也更明显了,眼袋也更重了,头发却漆黑如墨。显然,是刚染过的。母亲爱操心,尤其是子女的心,头发老早就白了,先是耳鬓有几根,后来头顶冒出几根,再后来全面覆盖,势不可挡,以惊人的速度变成花白。

有次娘俩在阳台上晒太阳聊天,阳光正好投射在母亲的头发上,林灵看着母亲的满头白发,忍不住说道:“妈,每次看到您的白头发,我心里就特别难受。要不,咱去理发店染染吧?染了肯定要年轻许多,其实咱妈并不老,就是因为头发白了,才显年纪。”

母亲笑了笑,说:“我是想染来着,可听你爸说,染发致癌呢。”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爸就会危言耸听。那么多人染发,也没事。是染多了有致癌的可能性,一年染一次,用好一点的染发剂,应该没问题的……”林灵搂着母亲的肩膀说。

让林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再次见到母亲时,母亲白了很久的头发居然变黑了,就像发生了奇迹,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啊,林灵兴奋地看着母亲,由衷夸赞道:“天呐,这一染,咱妈至少年轻了五岁!真好看!妈早就该染了。”

经女儿这么一表扬,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荡漾着慈祥的笑容。

可是,有次无意中听父亲说起,林灵方才知道,母亲的头皮其实对染发剂过敏,不论好的坏的,染发过后,头上会起很多疱,钻心地痒,连觉都睡不着,可折腾人了。而且染过的头发,也管不了多久,很快就又会变白,像没染过似的。在完全变白之前,还会出现白一截黑一截的情况,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尽管如此,每次回娘家见到母亲,母亲的头发都是黑的。父亲说,你妈为了让你看着舒服,每年三个节,端午、中秋、春节,都会染发,真是雷打不动啊!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想到这里,林灵的心里酸酸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正想说点什么,母亲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伙了,真是可惜!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又不是感情修复不了,为什么非要离婚呢?离婚就那么好吗?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懂珍惜了,动不动就离婚、离婚,把离婚当儿戏。要知道,建立一个家庭多么不容易……”

母亲放下报纸,摘下老花眼镜,看着林灵,想寻求某种认同。

林灵从先前的感动、潮湿情绪中抽身而出。母亲的话,切切实实地触动了她心里的某根神经,联想起自己那破败不堪的婚姻,联想起柯科素日里的种种“罪状”,一股巨大的怒火迅速地升腾燃烧起来:“妈,好什么啊?真好,离得了吗?离了,就是不好!两个人与其捆绑在一起痛苦,互相看不顺眼,不如散了的好,落个轻松,对彼此都是一个解脱。”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啊,你看散了的,有几个过得好的?就说楼上你张阿姨家的女儿吧,结婚才几年,女儿才几岁,硬是吵着要离,谁劝都拦不住。后来终于离了,也没见她好到哪里去,听说相了无数次亲,和几个人先后搭伙过日子,都不长久,总是扯皮拉筋的,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遭罪,受了不少委屈,转了一大圈,最后还不是跟前夫复了婚。”

“谁说离了就过不好?那是眼睛不亮运气不好没找对人,我们单位有个女的就离了,和现在的老公志同道合,出双入对,有说有笑,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我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像你说的情况,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有孩子的,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吧。这世上,有几个后爸后妈是将别人的孩子视为己出的?离了,孩子怎么办?”母亲说到这里,拿起刚才搁在沙发上的报纸,指着一段文字对林灵说,你看报纸上的这个评论员说得多在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双方要珍惜缘分和婚姻,婚姻生活不可能没有误会和矛盾,重要的是要沟通和处理好,找出问题症结所在,彻彻底底谈清楚,修正自己的不足,用爱和真诚去消除隔阂,而不是相互打击报复。

“妈,什么在理啊,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将那些事搁在他们身上试试?妈,不是每个人都讲道理、容易沟通的,有些人的大脑用沥青水泥糊住了,没法沟通!这些大道理,你女儿也会讲,甚至比报纸上讲得还好,您信不信?”

母亲摇了摇头,不再和林灵争辩。尔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咦,花儿,昨天电话里,你不是说柯科也一起来吗?你怎么一个人回了?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有啥好闹的。他单位要值班,来不了。”林灵故作平静地说道,心里却涌出一股悲凉,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值班是大事,可马虎不得。前天还听你爸在说,有个单位的什么干部,就是因为值班时脱岗,被处分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灵的脸色。

“妈,您每天都看这个报纸吗?”林灵并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有意将母亲的注意力引到报纸上来。

“是啊,这报信息量大,张数又多,你看厚厚的一大摞,多划算。我看完了,你爸还可以写写毛笔字,写完了还可以集中起来当废品卖掉,一举三得,多好啊!”母亲停顿了一小会,紧接着说,“特别是这报纸上的情感讲述版面,我最喜欢看了,上面讲的故事都是身边发生的事情,贴近生活,有………有什么意义来着,对,你爸说,有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

林灵“噢”了一声,随即打趣道:“妈尽说好话,该不会是这家报纸的托吧?”

“你这个鬼丫头,嘴巴像长了刺。哦,我说几句真心话,就是托啊?刘谦的魔术看多了吧?”母亲笑着拍了下林灵的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去准备午饭了,今天的菜全部都是你喜欢吃的,一大早就炖了你最爱喝的山药土鸡汤,嗯,我得去看看炖好了没有。”

“嗯,真香啊!”林灵深吸一口气,夸张地嗅了嗅,然后从沙发上跳下来说,“妈,我来帮您择青菜吧!”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这点活累不着人,你就坐在沙发上休息,什么也不用干,你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不远百里地回来看妈,多不容易啊,哈哈……”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

“好吧,呵呵,恭敬不如从命!”林灵又重新回到沙发上,满脸幸福荡漾。可不知为什么,望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以及刚染过的黑发,阵阵酸楚泛滥而起,竟兀自发起呆来。

3

在父母家停留了一晚,林灵就回家了。那里再舒适再温馨,也是娘家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古如此。尽管林灵很留恋和父母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可终究是要回到自己家里的。

下午,柯科听到开门的响声,从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挂着笑脸,对刚进门的林灵说:“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

“柯副主管公务繁忙,要事缠身,日理万机,岂敢惊动您劳您大驾?”林灵揶揄道,心想,又来这一套,我没打电话,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问一下么?扮什么事后好人,人都死了,要药何用?

柯科热脸遇上冷屁股,脸色顿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正想说点什么,嘴巴已半张,终究什么也没说,横眼,摇头,叹气,回到书房。

晚上,柯科在书房电脑上看色情剧,林灵在卧室看国家地理杂志,约莫10点左右,他们先后睡去,各盖其被,背对而眠,沉默无语。睡了一会儿,柯科突然翻转身,将手伸到林灵的被子里,像探测器似的,四处摸索着。林灵厌恶至极,忍无可忍,像早有准备似的,蓄力,对准柯科宽大的手掌,一脚蹬去,柯科哎哟一声,林灵快速地将被子撸了撸,然后紧紧地压在身下。柯科欲火焚身,难以抑制,并不放弃,继续在林灵的被子周围徘徊,试探,摸索,意欲寻找最佳突破口。几番努力,总是无法入内,防守工事做得太扎实太严密,想要突破绝非易事,搞不好,还会引发一场恶战。柯科收手息欲,重重地哼了一声,用方言骂了句去球,然后猛地背过身去,再无任何行动。林灵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在宁静的黑夜里,在被子的保护下,无声地落泪,直至夜的深处,才疲倦、不安地睡去……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透,林灵就起床了。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肿的,对此她太有经验了,毕竟不是第一次在黑夜里哭。她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取出冰块,敷在肿胀的地方。几分钟后,眼睛周围果然好了不少,心里释然了许多,至少同事们看见后,不会大惊小怪地问,咦,林灵,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这样的问题显然很尴尬,却又不能不回答。怎么回答呢,被虫子咬了,没睡好,晚上水喝多了,总之不能回答说是哭肿的。可是,问的人也不是傻子啊。

到单位后,时间还早,同事们还没来,整栋大楼空空荡荡。林灵打扫了卫生,烧了开水,处理了几件放假前遗留下来的公事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打开电脑,搜出母亲所看报纸《香城都市报》的电子版,发现该报页面已更新至当日,心中暗自一喜,找到情感讲述版面,快速地浏览起来,一个多情女子花心汉的故事,女人全心全意地爱着男人,尽己所能地付出,就差将心掏出来晾。而男人并非不爱,而是不只爱她一个,他脚踏多条船,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乐此不疲。女人很矛盾很纠结,不知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地留下来。林灵看完后,叹了口气,托着腮,思考了几分钟,在电脑上写道:心不动,则不痛。爱深的一方注定要受伤。你死心塌地爱着他,可他心里不只一个你。学会适时放弃,生活会更容易。学会适时放弃,将昨日美好深埋心底。学会适时放弃,在落泪以前转身离去,不要等到遍体鳞伤了才想着放弃。

校对一遍,确认无误后,林灵将这段话连同自己的通联方式快速地发给了该报指定邮箱,如释重负,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这时,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单位,走进各自的办公室,办公室被逐渐填满,一天的工作自此开始。

次日上午,林灵趁着工作间隙,怀着几分期待,再次浏览《香城都市报》电子版,发现昨天写的那几句话连同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该报的情感讲述版面,连编者按的标题也出自这几句话中。林灵兴奋异常,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喜悦之中。要知道,一个从未投过稿发表过文章的人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该是多么的兴奋啊。打铁要趁热,林灵积极性高涨,放下手边不太急的事情,争分夺秒,快速阅读今天的情感故事,今天讲述的是一个离婚的故事。男人和女人因爱而结合,后因不断地争吵而两败俱伤,离婚后的男人痛苦万分,后悔莫及,念及前妻的种种好,意欲复婚。林灵看完后,几乎没怎么思考,噼噼啪啪写起来:导致婚姻破裂的根源不外乎以下两种:相拥却并不相爱;相爱却不懂相处。男主角和女主角纵然有爱情的基础,却不太懂得相处之道,在相互埋怨中致使婚姻解体。男人需要理解,女人需要呵护,男主角当下要做的,就是拿出实际行动,用自己的真心真意、真情真爱去唤回前妻并未走远的心。

第三日,林灵写的情感故事读后感又在报纸上出现了!她尝到了甜头,写得愈发带劲,今天的情感故事是关于失恋的,林灵越来越有经验,阅读的时间越来越短,写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不是你的,迟早都会失去。缘起缘灭,不过是寻常。别刻意求忘,有些事,越想忘,越难忘。不如交给时间来处理,让一切顺其自然。缘尽不出恶声,一段恋情的消散,虽然令人伤感心痛,可也不能否定其间的美好,真爱过就好。

不出林灵所料,这几句话又被编辑看中了。这些日子,林灵像中了邪着了魔似的,只要有空,就要做这件事情,即便没空,也要强行挤空地去做,就像挤一支干瘪瘪的牙膏。如果忙到硬是连这点空也挤不出来,她的心里就会发毛,就像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她烦躁不已,坐立难安,感觉这一天没过好,灰暗失色,残缺不全。

是的,就是这样的。写了,心里便通透了。写不了,心里就堵得慌。

在《香城都市报》QQ群里,林灵无意中得知,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人写这个读后感,有的人连续写一个月,将心都写灰写凉了,也不见刊登一条。得此信息,林灵心里便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趁机跃起,因为她几乎一写一个准,这种良好的感觉又促使她坚持做着这件事情。

4

起初,可以说,林灵是为母亲而写的,因为母亲爱看这个报纸,为看这报纸,连女儿的到来都可以冷落。母亲不是认为别人说得有道理吗,大道理嘛,谁不会讲啊。这样一说,林灵写情感讲述读后感,就带着一丝赌气的成分。然而事实,又的确如此。这些天,林灵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没给母亲打电话,她知道母亲肯定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母亲曾说过,她每天都会看这个报纸的,特别是情感讲述版面。她以为母亲在报纸上看见她的名字后,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的。可是,几天过去了,林灵都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林灵再也坐不住了,母亲不打,我打!她终于忍不住按下那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接通后,连问候的话语都省略了,也不玩什么曲径通幽,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妈,您在《香城都市报》上看见了我的名字吗?”

“嗯,看到了,真没想到你也会写这个。”母亲的反应有些平淡,远没有林灵预想的那么激动。

“妈,您知道吗,听说写这的人还挺多呢,有的人写很多都上不了,可我只要写,基本上都能上,您女儿厉害吧?”林灵带着炫耀的语气说道。

“嗯,那是因为你说得在理,说到编辑心坎上去了。”

“那是,不然人家也不会用啊。”

“花儿。”母亲停顿了一小会,说道,“上次你回来时,妈感觉你心情不大好,虽然你极力在掩饰,你和柯科真的没闹啥矛盾吗?”

林灵心里陡然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用调皮的语调,故作轻松地说:“妈,和他有什么好闹的呀,都老夫老妻了,我们好着呢,妈就别瞎操心了,前天他从杭州出差回来还给我带回一件真丝睡衣呢,可好看了。”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们两口子日子过得好,妈就放心了。真有什么事,你也别憋在心里啊,跟妈说一下,兴许就会好一点。这两口子过日子,总会有些矛盾的,自己的牙齿和舌头有时还会磕磕碰碰呢。”

“嗯,知道了。妈,您说得对。妈,我……我还有点事,挂了啊。”

“花儿。”

“怎么了,妈?还有事吗?”

“哦,没事。”

“妈,您要注意身体啊,心脏病的药记得按时吃,别忘了。”

“妈知道,就算忘了,你爸也会提醒我吃的。我们都好得很,你就别担心了,你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好的,妈再见。”

“嗯,再见。”

打完电话,林灵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拼命地朝天花板上看,不让眼泪掉下来,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了,看来这方法也不是很管用,至少对来势凶猛的泪水是不起作用的。林灵掏出纸巾,收拾起泛滥成灾的泪水,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这年头,谁愿意看见别人的眼泪呢?如果非得哭,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林灵和柯科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了,有时一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就算说也说不到一块,一个往东,一个向西,没有交点,不如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可是,以前就很好么,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可笑至极,她在网上被别人打趣地称作“情感专家”,点评别人家的事情总是头头是道,可自己的婚姻却是千疮百孔、冷火秋烟,她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这种状况。幸福的家庭需要每个人去努力,而不幸的家庭,一个人不努力就够了。心灰意冷时,甚至想,如果结束这段婚姻,自己是不是会变得快乐些。可是,哪里又是她停靠的港湾?刚满三岁的女儿怎么办?她很想好好地过日子,可是这种单方面的愿想有什么用?当然,这个男人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对她现出一点温存,可这种温存不过是风雨过后的那一道彩虹,美是美,却不长久,转眼即散。当她心存感激,准备加倍对他好时,情况又急转直下,因为某件事又将她置于痛苦的深渊,于是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好随之土崩瓦解。对林灵而言,这种半糖主义最折磨人,最让人纠结,进也难,退也难,不知怎样才好。

有次,柯科睁开眼就说想吃鱼。林灵心想,吃鱼好啊,吃鱼预防心脏病,吃鱼降低胆固醇,吃鱼会变聪明,于是二话不说,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便去菜场买鱼。买回来时,柯科嫌鱼买小了,怪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林灵说没有更大的,柯科说就不能换别家买?林灵说别家收摊了。柯科说就不能去别的菜场?林灵说你以为两个菜场是邻居很近吗?柯科说城市只有这么大两个菜场能有多远?林灵强忍住心头的怒火,不再跟这个男人理论,对于不讲道理的人,讲什么都没用,消耗的只能是自己的元气,还要留点力气做饭呢。如此一想,便专心对付刀下的鱼,刮鳞、去腮、剖肚、清洗、划印、抹盐,烧鱼时,更是小心,生怕弄糊了,鱼比青菜难对付多了,一点都不能马虎。即便如此,还是出现了丫杈。林灵将鱼端上桌,以为可以力挽狂澜,扳回一局,正等着接受赞美,让破碎的心得到一点抚慰。怎么回事?这个男人对自己都这样了,难道还想着讨好他?不是贱又是什么。林灵的内心世界显得很复杂,当然最突出的情绪要数期待,难而事情并未让林灵的期待开花,天上又下起了冰雨,因为此时的柯科并是一个心疼妻子的丈夫,而是一个挑剔的美食评论家,他用筷子取下鱼眼睛,放入嘴里,嚼了两下后,一口吐出来,阴着表情,气愤地说:“烧的什么鱼?眼睛都是生的!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眼睛吗?你是故意这样整我的吧?!”说完,扔掉筷子,拂袖罢吃,嘴巴却并不闲着,历数林灵的种种不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全倒出来了:你前年将我的扣子缝反了,你夏天开窗时把蚊子放进来了,你的长头发有次还将下水道堵了,你拖地时地板总是像下了雨的,你洗澡时又忘了将马桶盖放下来,空调过滤网没洗你就打开了……

林灵本想争辩几句的,却发现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气又急,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流,柯科说什么她已听不清了,状态近乎麻木,她突然想起以前曾看过的《大长今》,里面有幕场景,至今记忆犹新,长今端着一盘点心,送到闵政浩的住处,闵政浩欣然接下,幸福地吃掉,满脸都是甜蜜的微笑,醉人啊。长今歪着头问闵政浩,你知道做食物的人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吗?闵政浩微笑着问,是什么?长今说,想象吃食物的人脸上浮现微笑。

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就不能在我家里出现呢?如果是这样,即便再辛苦,付出再多,都是快乐的,都是值得的。就算鱼眼睛是生的,就不能当成熟的吃掉么?就算不能,婉转地提下意见也行啊,非要这样出口伤人么?你伤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总是这样伤人容易让女人得乳腺癌?我得了乳腺癌你也没好日子过。柯科,你这混蛋,你这王八蛋,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一点?对我好一点有什么不好?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我就会加倍地对你好,把你当皇帝一样伺候。

5

林灵摇了摇头,她不想继续这样想下去,否则那双侧都增生的乳腺又会像针扎一样地痛。

她强行从大脑里赶走柯科,突然想到母亲,继而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她以前其实并不叫林灵,而是叫林花,林灵这个名字是她读小学时就想改的名字,有次她在作业本上试探性地写下这个名字,看老师作何反应,没想到老师一下就注意到了,并将她喊到办公室,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岂能乱改?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别抱侥幸心理。

林灵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头,不吭声。回到家后,她将改名的意愿说给母亲听,想寻求家长的力量而实现这个愿想。可是,她一提改名的话,母亲的眼圈就发红了,很是激动气愤,毫无商量余地对她说:“你改,你去改,改了你就别喊我这个妈,我们脱离母女关系算了。”

“妈,我又不是改姓,改个名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不让我改?”

“反正就是不能改,改了我就跟你没关系。”

林灵自认为很坚决的心一点点向后撤退,母亲一向性柔,很好说话,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却超乎寻常的强硬,可能因为这名字是她老人家亲自给取的吧。

林灵被母亲的态度给吓唬住了,首次革命以失败而告终,不敢再轻举妄动,尽管心里不甘心。她一直惦记此事,就这样惦记了很多年。直到后来,她长大了,翅膀硬了,心想再也没人能管得了,潜伏多年的夙愿像地鼠一样又冒了出来,头上再也没有叮当锤强行打压了。恰好有个男同学在公安局户政大厅工作,林灵道明所想,他深表理解,立马就帮她解了心头之结。

起初,林灵还有些担心,便瞒着母亲没有说,后来觉得总瞒着也不行,母亲迟早会知道的,就鼓起勇气说了。没想到,母亲再也不说脱离母女关系的话,只是一直喊着她的小名“花儿”。

林灵坚持写情感讲述读后感,其中也有这层因素,她想让母亲看到这个名字,想让母亲以此为荣。

天快暗时,林灵打扫完家里的卫生,便去书房的阳台上给一盆水培绿萝滴营养液,这盆绿萝已有枯萎的迹象了,扔掉又觉得可惜,她想挽救这盆陪伴她已经两年的植物。正在这时,莫文蔚在手机里唱起《盛夏的果实》,林灵的心震了一下,随即瞥了一眼搁在茶几上的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不想接,怕是那些反政党、推销或者行骗的骚扰电话。想想还是接了,万一是熟人换号了呢?万一有什么紧急事情呢?万一是送快递的呢?万一不接电话别人着急呢?真是贱,贱到深处自然蠢!林灵有时其实很恨自己这个样子。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改变。没办法,她早已养成了替别人考虑的习惯。所谓本性难移,大抵如此。

“请问是林灵老师吗?”一个陌生、甜润、年轻的女声传将过来。

“是的,我是林灵。请问你是?”

“我叫蓝兰,我是你的粉丝。是这样的,我经常在《香城都市报》上看见你的名字,觉得你是一个很洒脱、很有思想的人。不知我们能否见个面,向你讲述一下我的故事。”

“实在抱歉,我现在正忙着,以后有空再说好吗?谢谢你的关注。”林灵婉拒道,她没有见陌生人的习惯。洒——脱,她将这两字默念了一遍,并苦笑了一下,你所看见的洒脱,不过是心碎后的无可奈何。

第二天,这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林灵没有接。

又响了一次。

林灵还是没有接。

紧接着,短信提示音嘀了一声。林灵放下手里的吸尘器,翻阅起来,林灵老师,你今天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可好?

林灵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怎么就答应了呢?不是不喜欢见陌生人吗?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许是太闷了吧,这阵子,心里像长了霉菌,需要阳光和清风来驱散,出去透透气也好,家里的氛围太压抑太虐心了。

半小时后,香茗缘茶吧,两个陌生的女人如约而见。

彼此打量,印象甚好,一见如故,两个女人年龄相差无几,没有太多的废话客套话,讲述很快就展开了,在红枣桂圆茶的软糯温香里……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不假。可是,如果没有婚姻这座坟墓,爱情恐怕死无葬身之地。蓝兰一开口便出语不凡。

林灵嘴角一翘,露出许久未现的微笑,心想今天选择出来是正确的,并用眼神示意蓝兰继续。

“我和老公是大学同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起初我们的感情很好,他对我好得简直要引起公愤。看电视时,给我剥松子。打麻将累了,给我捶背。睡懒觉了,早餐送到床头。下班晚了,开车来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渐渐不像以前那么上心,我的心理严重失衡,抱怨与日俱增,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怨妇,动不动就发脾气,像更年期妇女。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们的对话越来越少,”说到这里,蓝兰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红枣桂圆茶,继续说道,“没错,这是外面有情况的表现,搁谁都会这么想这么怀疑。从此,我开始紧张起来,我不想失去这个男人,毕竟我还爱着他。和许多女人的做法不同的是,我努力克制自己,并没有请私家侦探跟踪他。如果情况属实,我会更伤心难过。如果情况不属实,是缺乏对他的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跟踪呢?经人介绍,我找到一位心理咨询师,请他给我疏导内心的负面情绪。后来,我按照这位心理咨询师的建议,调整自己的心态,剖析自身存在的问题,试着去关心理解他,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原来,他的心并没有走多远,只是累了。也许婚姻就是这样的,推一把,心就出去了。拉一把,心就进来了。现在,我们两个人虽然不似以前谈恋爱时那么黏乎,却从此步入了一个稳定坚固的新阶段,我很享受也很珍惜现在的生活。说实话,相爱容易,相处太难。两个人相处,有矛盾很正常,但不能一出现矛盾就让婚姻之船搁浅,那么这世上恐怕没人能与你走到最后,当矛盾出现时,要找到症结所在,然后想办法去化解,不能以恶对恶。”

说完,蓝兰话峰一转,对林灵说:“林灵,你快点调整好吧,阿姨很担心你。”

“阿姨?什么阿姨?”林灵一怔,没回过神来,满脸疑问。

蓝兰神秘地一笑,说:“尽管阿姨不让我说,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妈和我妈是好朋友,她们是在跳广场舞时认识的,每天无所不谈无话不说,你妈察觉到你近来情绪不大对头,就跟我妈讲了,后来两个老人一商量,就委派我来和你聊聊,说年轻人能说到一块。老人说的话,年轻人听不进去,还反感。”

听蓝兰这么一说,林灵惊诧不已,同时又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林灵,你不要把婚姻想得太美好,婚姻不是童话。你也不要把婚姻想得太糟糕,婚姻不是地狱。换一种心态吧,努力调整自己,不要那么易感和脆弱,坚强起来,智慧起来,也许日子会好过许多,也许生活会出现柳暗花明的新境界。也许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对方,但至少我们可以改变自己,至少我们可以对自己好一点,你说是不是?”

林灵点了点头,继而又好奇地问:“那,那你刚才的情感故事全是瞎编忽悠人的吗?”

蓝兰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

“别呀,整这么深奥。蓝兰,我现在感觉你像是情感专家,我快成你的粉丝了。”林灵打趣道。

“嗯,你的感觉很对很正常。以后,那个情感讲述读后感建议你就不要写了,让我来写好了。”蓝兰顺竿而上。

“抢我饭碗啊,我就指着写这赚取生活费呢!”林灵噘嘴回应。

“哈哈,还生活费呢,真是大言不惭,谁不知道呀,那点稿费恐怕连一天的电费都不够吧?”蓝兰边说边笑,就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被你揭穿了,不好玩。”

“林灵,快看窗外,风将伞吹成了荷花!”

林灵一愣,向窗外看去,一把蓝色的雨伞,被风雨吹翻了,就像一朵盛开的荷花。

风将伞吹成了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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