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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词:神秘角落(中篇小说)

2015-04-16陈伟

滇池 2015年4期
关键词:三川山川蚊子

陈伟

1

母亲走后,按照她临死前的嘱托,我把她带回了神秘的山川口,葬在父亲的身边。安葬完母亲后,九十岁的祖父给我讲了父亲的故事,我突然间对这片土地感觉到异常的亲切,像是找到了归路。我于是像痴迷于神话传说一样痴迷于父亲的过去和山川口的历史。

走进山川口,迎面走来的是悬崖峭壁。勤劳勇敢的人们在悬崖上打洞,打造出的石洞很漂亮,石洞一共有三层,一层有十二洞,每个石洞就是一户人家。山川口山势倾斜,下方粗,越往上走越细,一层与一层之间,家与家之间,都是石梯连接起来,远远的看像城市里高楼的窗户。山川口的窗户是开放的,只是外界把他们隔绝和关闭了。这里的人在外表上没有一个是健康的,他们头上和脸上都有些浓疤,或者是癣,肿瘤……生在这里的人,有的天生没有耳朵,有的没有头发,有的鼻孔有三个,有的十个指头合在一起,像水里的鸭掌……更为奇特的是,这种奇形怪状的变异人,居然还会代代相传。生出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和正常的人都有些区别。因此外界的人都不敢来这个地方,离山川口最近的集市有三十多公里,山川口里的人几乎不敢去集市。集市的人要是偶然见到一个山川口出来的人,就会远远的躲开,或者采用极端的方式,把山川口的人打跑,有的人甚至被活活打死。山川口的发展很是缓慢,几乎找不到一点现代气息。他们除了用家里的牛羊和粮食与一帮马匪交换些丝绸、棉布、火柴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自给自足,女人在家加工衣服,年轻男人下田种地,岁数稍微大的在后山上放牧。山川口人口这么多年来都是恒定在一百人左右,最少的一年才有三十人。山川口历代村长都鼓励多生孩子,壮大他们的集体。多生养一个孩子,孩子长到十岁以上,那个家庭将多得到一头牛。为了响应村长的号召,村里健壮的男人,年轻的女人,一到晚上,就放开手脚的做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激情四射的叫声,从三十六个石洞里传出来,仿佛一首惊心动魄的激战曲。由于身体各方面的因素,女人怀上了孩子,生下来能活到十岁的并不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山川口的人数才那么恒定,虽然死去孩子是痛苦的事,但从某种意思上却限制了人口,才没给山川口带来太多生存上的压力。我观看了所有山川口年轻的男男女女,大部分女人长着丰满的乳房,男人看上去精力旺盛,比起都市里那些颓靡的男男女女,着实让我这个上海来的年轻人大为惊叹。白天祖父出去牧牛羊,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闲着无聊,我攀上了山川口最高的夜郎峰。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神奇,我像是来到了一个神奇的梦魇里。就在我想着山川口那些长相奇特的人时,一个小女孩像鬼一样的出现在我的旁边。这个小女孩长得很有特点,眉毛很长,眼珠子一只大,一只小,皮肤红润,头发却已经花白,才有我三分之一高。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我,觉得我很特别,像是见到了心爱的玩物。

她对我说:“你长得和我爸爸一个样子。”

我说:“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她说:“陈三川。”

然后接着说:“要不是我爸爸还活着,我还就认你为爸爸了。”

女孩的回答让我有些诧异,因为我父亲的名字也叫陈三川。我在山川口已经呆了半个多月了,每家有几口人,姓啥名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谁的名字和我父亲的一样,于是我很想去瞅瞅这个和父亲同名字的人。

为了确定小女孩父亲的名字和我父亲的是不是一模一样,我不加思考的就问道:“你能把你父亲的名字写给我看看。”

小女孩拉着我下了夜郎峰,拿了根棍子,在草地中间一小块黄土地上写下了他父亲的名字。我看着地上三个字“                   ”,用的居然是小篆,写得非常漂亮的小篆。我十分好奇,山川口这样一个显得有些诡异的地方,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女孩,居然会写小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用的都是简体字,为什么还有人使用小篆?他父亲的名字和我父亲的名字居然是一模一样的,这让我对见到他父亲的心愿,变得十分强烈。

她把棍子给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说可以,只是我不会写小篆。”

“没事,你会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我在家里受母亲的影响,写过隶书,为了能让她看懂,我在她写的右下方,用隶书写下了我父亲的名字。

“你写的字像隶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妈教过我,我也会写。”

“这里的孩子都不识字,你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慧,你太神奇了。”

她咧嘴一笑。“你爸爸的名字和我爸爸的名字是相同的。”

“你能带我去看看你爸爸吗?还有我对你妈妈也充满了期待。”

“你跟着我走,不要回头,我就带你去。”

“好的。”

我跟着小女孩走了半个小时,天逐渐变得阴沉,快要下雨。

“妈妈告诉我,不准带别人去我们家,不过我觉得你这人很好,我想我妈妈会喜欢你的,就破例一次。”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你得用我的手巾蒙住你的眼睛,我才带你去。”

“为什么?”

“你不蒙算了。”

我接过她的手巾,蒙住眼睛。当手巾蒙住我眼睛的时,什么也看不到,进入了一个无光的世界,只听见飕飕的风声,等小女孩允许我拿掉手巾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她家。

这个家很特别,硕大的山洞,金碧辉煌。山洞的边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佛像,样貌像观世音,如来,释迦牟尼,还有各种根本不认识的高僧。中间的岩壁上,每隔一米左右,有一个油灯,数百盏油灯发着光亮。

我和小女孩走到了最里面,看见一个女人,披着一身素净的长衣,头发白如冰雪,肌肤水润,脸如成熟的樱桃。

“翠儿,你跑哪去了?”

这个女人抱起小女孩,用严肃的眼光看着我。

“翠儿,这个人是谁?你怎么带他到我们家。我说过不允许带人回来的。”

“这个人的父亲和我父亲的名字一模一样,我以为他是我哥,才带他回来。”

“对不起,是我要求翠儿带我来的。请您不要责怪她。”

“翠儿,给你爸送饭去。”

翠儿离开后,那个女人招呼我坐下,她的目光从严肃变得有些柔和。

“我不管你是谁?你离开这个地方后,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告诉外边的人,你来过这里,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的名字叫陈淑清,我答应你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我从小到大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从来没见过父亲,听你女儿说,他的父亲叫陈三川,和我父亲的名字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来这里,看看这个男人,也算是了个心愿。”

“我不能保证孩子他爹会见你。”

“我怎么称呼您?”

“你叫我葵怡就行了。”

“葵怡,有些问题我一直很好奇,您能回答我吗?”

“你问吧。”

“您那么年轻,为何头发就白了?您女儿小小年纪怎么会写出这么漂亮的小篆?您对山川口有多少了解?”

“我觉得你真像个神仙,一点也不像凡人,你有过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去看看更广大的世界的理想吗?”

“多大的世界,我都见过了,这里其实比外面任何一个世界都大。”

“困了,你的问题让我的大女儿给你回答。”

“骊望,出来给这个客人讲讲我的过去。”

葵怡打开一道石门,离开了大厅,没过几分钟,她的大女儿骊望从另一道石门出来,拿着一套茶具,来到了我的身边。她一边沏茶,一边问我的家庭情况,还有看过些什么书之类的问题。她头上戴着一朵兰花,身体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被她的美深深迷惑了。我喝着茶,她给我讲述着她母亲葵怡的故事,不到一会儿我就进入了她的叙事圈套里。那些荒诞,离奇,感动,震撼的情节,把我推向了一个广阔无垠的时空里。我没了时间,没了自己。我痴迷地看着骊望灵动的眼睛,幻想着葵怡和高僧的浪漫故事,像是一个看魔幻大片入了魔的孩子。葵怡和高僧的故事进入了悲剧的叙述部分,当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小女孩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我一下,把我从骊望的故事圈套里唤醒了。我有些生气地看着小女孩,因为我不想那么快就从精彩的故事里醒来。

小女孩对我说:“我母亲叫你进去,说是我父亲想见见你。”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葵怡的故事里,复杂的说不出话,此刻骊望的眼睛变得忧郁起来。我被她一汪柔情给迷住了,我看着她,起身跟着小女孩,脚步踌躇地向陈三川慢慢靠近。

小女孩把我带到她父亲那里,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当陈三川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的思绪从葵怡那里,迅速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我凝望着他,觉得在哪里见过,感觉很亲切。我一下子意识到父亲相片里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只是他比相片里的父亲看上去多了些白发。我不知所措,难道他就是我的父亲?我陷入了一片空白中。假如他是我的父亲,那么死去的那个人是谁?我无法说服自己,死去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然而我从没有见过死去的那个男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母亲临走前,吩咐把她的尸体带回山川口,和父亲葬在一起。她的话里已经透露出我父亲已经死了。

陈三川坐在一个像莲花一样的石壁上,打坐修炼,呼吸顺畅,然而当我长久地注视了他一段时间后,明显感觉到他有些慌乱。

他终于开口了。“葵怡,你先出去,有些事该做个了结了。”

葵怡看了陈三川,也看了我,走出他修行的山洞。

我忍不住地说:“我充满了太多的疑惑,你能给我解开这些疑惑吗?”

他说:“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个人知道的太多,就越发的痛苦。”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怕痛苦。”

我问道:“你认识李慕云这个人吗?”

他良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周围的油灯来回的晃动。我继续说:“李慕云是我的母亲。她给我讲了很多关于父亲在上海打拼的故事,虽然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但是我对他很崇拜。他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样;你们的相貌也雷同的惊人。母亲死后,要我把她带回山川口,葬在父亲的旁边。母亲对父亲的爱让我感动,也让我对我的父亲充满了幻想。”

他不再安静了,起了身走到了我的面前,睁开眼睛,看了我许久,然后紧紧的抱着我,像是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脸色有些忧郁,心想:慕云真是个开阔的女人,他对不起她,再次结婚后,有了孩子,居然还放不下他们的过去!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我说:“我愿意,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吧。”

“山川口这个地方没有一个健康的人,活在这个地方,你不觉得很悲哀吗?”

“我不觉得悲哀。孩子,你没有看懂山川口,等你看懂的一天,你会发觉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是最美丽、最适合生存的,它虽然表面看上去人人都是病态的,每一寸土地好像也在生着病,但它却还保有着最美丽、最原始的人性。”

“我觉得你的话很有意思,不妨告诉你,我正在探索这个地方,希望从它的身上找到些不寻常的东西。”

“你很聪慧。”

“赶紧给我讲故事吧。”

很多年以前,在山川口,大祭的前一个月,陈恩泰夫妻生下了一个特殊的孩子,取名为陈三川。这个孩子出生那一天,暴雨倾盆,雨声中夹杂着女人哭泣的声响。第二天全村的人都来到陈恩泰家,要求把这个孩子交出来,用于今年祭奠葵怡仙子。陈恩泰拒绝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死也不肯交出来。在父亲用生命的庇护下,这个孩子的命得到了保存。他长到五岁时,身体俊朗,外表和集市里的孩子一模一样,身体上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异。到了十岁身体上没有长出浓疤,癣,肿瘤,也没有变成古怪的动物。于是村里的人都认为他的病是最严重的,几乎不敢亲近他。从那一刻起,陈家在山川口的威望一点也没了,陈恩泰在山川口也只能低着头走路。他没有放弃这个孩子,晚上偷偷地教他读书识字,白天带他下田干活。他聪明能干,庄稼种得很好,字也写得很好。到了十九岁那一年,和他同龄的男的都娶了,女的都嫁了,只有他还是单身。父亲张罗了几家,即使人家的女儿喜欢他,但是大人都因他的怪异而拒绝了。他在村民们的唾弃和嘲笑中自卑而怯弱的活着。他对村民们充满了仇恨,但是又不忍心报复。陈恩泰目睹这些年孩子的成长境况,在陈三川二十二岁那一年,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他送离山川口,到外边的世界去谋求新的出路。

八月十五前一天,一批马匪在暗夜里来访山川口,村民们和马匪完成了交易,当村民们都回到各自的洞里时,陈恩泰悄悄地找到了马匪的老大。他和马匪的老大交谈了十几分钟,最后两人达成了共识,他给马匪暗地里赠送两头牛作为赠礼,马匪暗地里运走他的孩子,并保证他的孩子在外面安全,而且帮他安排一份工作。就这样陈三川被带离那个从小给他带来厄魇的地方,他走的那一晚,母亲很伤心,泪如雨下,心如破碎的瓷碗,陈恩泰则含着烟嘴,不停地吸烟和吐烟,内心的痛苦和矛盾一点不减他的妻子。

我看着他,心有些梗塞,我母亲曾经告诉我,父亲陈三川曾经有一段逃难史。我轻声地问:“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马匪把陈三川带离了山川口,等他醒来,睁开眼睛发现他置身在一艘船里。

为了方便他的叙述,我给他说:“你和故事里的主人公名字一样,你就把你当做他,用第一人称给我讲吧。”

那是一艘很破的船,在茫茫的海洋里,我看不到一个人,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我终究还是命不该绝,我在破船上找到了些干面包充饥,把命活了下来,最幸运的是没遇到海风,最差的时候只不过下点小雨。在破船上,我对着茫茫大海说:“只要这次能够活下去,一定不负此生。”我还告诉自己:“生存,生存,生存下去,就有希望,希望……”

经过三天多的海上漂泊,我终于靠岸。当我靠岸时,一个戴着花帽的老头说:“年轻人,你从哪里来,那么破旧的船,你也敢出海。”

我说:“我从海上来。”

老头咧了下嘴,指着远方的船队说:“那是我的渔船,他们都在为我捕鱼,你想不想加入我的队伍。”

我摸了摸头,对眼前的一切新事物充满了疑惑和期待。大声的回答道:“我想参加你的队伍。”

我又大声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是上海,有钱人的天堂。”

我迷迷糊糊地来到了上海,并加入了红帆捕鱼集团,成了五十多个捕鱼者之一,为李老板挣钱。经过培训和三四年的出海捕鱼经验,我成了一名优秀的捕手,成了红帆捕鱼集团的指挥官,在大海深处,开始指挥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和浪斗,和天斗,和鱼斗,和人心斗,和命斗,和自己斗……到上海的第五年,我依旧还是单身,没有寻找对象,原因是我来自山川口,那里的人没有一个在身体上是健康的,虽然我表面上是健康的,但是骨子里究竟有什么病,谁都说不清楚。我觉得害了自己是小事,最主要的是怕耽搁了别人。

2

李老板娶了三个妻子,三个妻子给她生了五个女儿,没有生一个儿子。五个女儿有两个嫁到了国外,两个嫁给了上海的富商,最小的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李老板想给自己的事业挑一个继承人,自从我到了他的集团那一刻,他就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发现我身上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他觉得我有能力带好这个集团,于是决定把他的小女儿李慕云介绍给我。李老板的女儿慕云留学于美国,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后帮助父亲打理公司,几乎已经是公司的第二把手了。公司所有的员工都认为李慕云是一个女强人,一般的男人都很难亲近她。记得那是八月十五号,中秋佳节,李老板约我到他家去吃饭。饭后,李老板说有人约他谈事情,就离开了,家中就只剩下了我和李慕云,事后我才发现这次吃饭的真正目的。李老板走后,我有些慌张,慕云也有些约束,我们沉默的吃了饭。饭后,她亲自下厨,煮起了绿豆,玉米,核桃,板栗……我则按照她的吩咐,看她最近的一些手稿。我从她的文字中,看到了李慕云最真实的一幕。其实她是一个感情丰富,有些诗人气质的女人。差不多两个小时,在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月饼……我看她满头大汗,断断续续地说话,手舞足蹈慌慌张张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我们坐下来后,她说:“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一下子陷入了词穷的状态,好像是个天生没有故事的人,因为过去对于我似乎不值得怀念。为了不打断这个美丽的夜色,美丽的谈话。“我给你讲讲山川口。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山川口,光听名字,就充满无穷尽的想象。”

“我出生在山川口,那个地方钟灵毓秀,大地氤氲……”我的眼睛由抒情的激动,瞬间变成忧郁的感伤,就仿如一个快乐的歌者瞬间变成忧郁的诗人。

“然后呢?你的赞美为何瞬间变得破碎?”

“因为残缺,或许是不知道如何评价?”

“那你不要评价,就和我好好的说说这个美丽的山川口。”

“山川口是一个有些愚昧,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落后的停滞不前的小角落。生活在这里的农民身体上都是残缺、病态的,可是却活得很满足,很快乐,很符合自然的天性。”

“生存为什么是满足的?”

“我要离开山川口的时候,我也问过父亲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回答?”

“他说,譬如身上永远不会好的浓疤,天很热时会很痒,如果有一天它不痒了,就不习惯了,反而因为不痒,而觉得生活是痛苦的。”

……

不到一年,我和慕云在他父亲的支持下结婚了。

“那后来,你怎么舍得放弃上海,一个人回来山川口。”我问道。

“后来的事。”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和慕云很恩爱。生意经营的也很好。”

“那你为何那么狠心地离开慕云呢?”

“我和慕云结婚后第二年,生下了一个男孩,不到半岁死了,连医生也不知道原因;孩子死后两年,慕云又产下了一个儿子,快满一岁,也无缘无故的死了。之后我们一直没要孩子,都很懊恼,慕云的父亲更是悲痛,觉得老天真不公平。慕云已经三十六了,而我快四十岁了。我忽然意识到孩子的死和我的遗传基因有关系。山川口里没有一个人在身体外形上是健康的,而生下的我,却和任何一个孩子不一样,全身上下都是完好,像极了集市里的人。我其实也是病的,只是病不再外表,相反在内质,和山川口里的人相比,其实是病得最严重的一个。我把这个事实和慕云的父亲说了明白,希望得到他的宽容。没想到慕云的父亲竟然把我大骂一顿,并希望我赶紧离开慕云。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慕云的身边,那一晚慕云打扮的很漂亮,她和我说还想要一个孩子。我没有拒绝她的诱惑,那一晚我们挥汗如雨,爱的声音在身体的交融里显得如此壮观。事后,她睡得很香,而我却很惆怅,大脑里全是她父亲说的话。我知道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慕云,我们是如此的相爱,如此的不能分离。可是正如他父亲所说的那样,她的岁数不小了,是该当母亲的时候了。第二天她的父亲又找到了我,谈论的是同样的事。他的父亲说,会在我的银行卡账户上存一大笔钱,叫我指挥船出海捕鱼,然后不要再回上海,剩下的事他来解决。我拒绝了他给的钱,借故出海打鱼,然后离开了上海,回到了山川口。”

“你母亲后来幸福吗?我能认你做干儿子吗?”

“我不是你和慕云……”

还没等我说完,陈三川口里喷出了血。我大喊快来人,等葵怡赶到,陈三川紧紧的抱着葵怡,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成仙了,然后安静地离开了。

3

陈三川突然地死去,让我很难过。从他讲述的故事里,我有些觉得他的故事和我父亲陈三川的很相似。甚至在某一时刻,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然而从他神情上来讲,可以判断他一定认为我不是他的儿子。我很想知道这个死去的陈三川的故事,看看和我母亲讲述的父亲的逃离岁月是不是一致,如果是一致的话,那他很大的可能就是我的父亲了。不过我还是带有很多疑问,母亲告诉我父亲的坟墓在山川口,那透露出我的父亲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死在我眼前,和父亲外貌、经历极其相似的这个男人又是谁呢?我以为葵怡会怒骂我一番,心里有些胆怯。然而葵怡没有骂我,而是吩咐骊望把我带出陈三川修行的地方,坐在石门外宽敞的灯火明亮的石凳上。

我忽然发现骊望的头发白了三分之一,我有些好奇地问:“你的头发怎么突然白了?”

她说:“这个石门进去,就是你刚才去的地方,有三株不死草,不死草有几千年的寿命了,九十年三株草会同时开一次花。没光的时候,它的叶片会散发出淡雅的香味,只要你安心静养,不想七情六欲,断掉儿女情长,这种淡雅的香味就会激发人体生出长生不老的细胞。尘世的凡人,只要吃了三朵花,伴随着这种味道安心进修五年以上,整个身体像是重新更新过一样,而且灵魂也感到十分的轻盈,似乎成了神仙。我已经过百岁了。头发之所以顷刻间变白了那么多,是因为看到陈三川死去,为我母亲感到难过,而影响了身体里的气息。这十年,他把时间都花在这个男人身上,可是现在他们却阴阳相隔,世界上从此少了陈三川,而我的母亲却还得在她的记忆中长久的想着他。我的母亲是多么的悲伤,她爱的人都陆续死去,一定觉得活的太长,长生不老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到这里,影响了你们的生活。你还能告诉我为何陈三川怎么突然就死去了呢?”

“十年前他来到这里,一直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们很恩爱。那时我的母亲正好两百岁,却还有着常人四十岁的外貌和青年女性的身体。母亲希望这个爱他的男人能够和她一样永生不死。在五年前,不死草开了花,奇怪的是只开了两朵,我的母亲把这两朵花给这个男人服下,并希望他断掉七情六欲安心修炼。这个男人为了能和母亲长久的在一起,答应了她一定好好修炼。在他修炼的第一年,母亲产下他和这个男人的骨肉,就是我的小妹,瞬间头发变白,老了许多。你的到来,打破了这个男人的修炼的规律,而且使他陷入过度的情绪波动状态,那两朵不死草的花瞬间就会转化成剧毒。”

我说:“你的母亲不是也动了情,你也动了情,为什么只是老了些;而陈三川,一动情,就死了呢。”

骊望说:“这个男人只要在坚持三个月,就到了五年,五年后动情,不死草的花就不会转换成剧毒。”

我难过的说:“是我不该来,来的不是时候,害死了他。”

“这可能是命数,谁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来,而且还追问了他那么多事情,特别是上海的故事,还有那个叫慕云的女人呢。”

“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一直没死。”

“那么说来,你害死你的父亲。”

我看着骊望忧郁的眼睛,加上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居然大声地哭了起来。

骊望盯着我看,有些悲伤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眼泪。”

“不可能吧?!”

“是的,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男人。”

葵怡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交给了我。我感觉到她的脸上就在这么短暂的片刻,居然长出了皱纹。“这是他在修炼前,写下的家书,我交给你了。”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他究竟是不是陈万友的儿子陈三川,要是……是的话,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他说他的父亲是陈恩泰。你赶紧离开,天黑了你再不走,你就永远离不开这里了。”

“山川口没有陈恩泰这个人,我来这里已经好多天了,天没黑吗?”

“那是外面的时间,我这里的天黑,是油灯灭的时间。”

“记着不要说你来过这里,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骊望走到我的身边,轻拉了一下我的衣服。“你快走吧,不要惹我母亲生气了,这对她的健康是极大的危险。”

我对骊望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她说:“不会了。”

我深情地吻了她的额头,小妹蒙上我的眼睛,我好像觉得世界黑的很彻底,在无尽黑的时空里,像是被推了一下,然后飞速的运转起来,等睁开眼睛,却站在了夜郎峰上,手里拿着一封发黄的没拆开的信。

我没急着打开信,因为我怕打开信后,这封信也化为风一样不在了。我把信装进衣服最里层的衣袋里,向祖父的家走去。我来到了祖父家,石洞门却是关着。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回来。他看见我时,长长的吐了一口了气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还以为你被蛇吃了,找了那么多天,问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跟着年老的祖父,进了石洞,祖父给我做了好吃的,接着我和祖父开始一段很长时间的聊天。

在和祖父的交流中,我明白祖父并不认可我是他的孙子,原因是山川口生长的人都有一种遗传的病。陈三川当年虽然外表健朗,但是病在体内,导致生出的孩子都活不过一岁。他的解释也让我怀疑起自己:我究竟是谁的儿子?是不是母亲领养的?我很巧妙的提问,骗取了祖父,得知祖父有一个乳名叫陈恩泰,于是我有些坚信,山洞里死去的那个叫陈三川的男人就是我母亲一生中最爱的男人。我觉得我这辈子也不能完成母亲的心愿了,因为陈三川真正的尸体,我永远也找不到了,想到这,我为母亲而感到难过,她在山头上是那么的孤独。然而当我提到葵怡的时候,祖父的反应很激烈,他大惊,用手捂住我的嘴,像做贼一样巡视了四周,然后迅速的关紧石洞的大门,赶紧忙慌忙乱的给我收拾衣服,然后拖出了父亲床下的一个小箱子,交给我,叫我立刻离开山川口,去上海。我态度坚决的不肯离开,我说,母亲一生的心愿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葬在一起,如今她的心愿未了,我不能回去。事情的真相应该让我知道,现在我是陈家唯一的香火,唯一的继承人。我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害我的。要是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这辈子即使活着,也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良心。

在后来祖父的讲述中,我知道了父亲从上海回到了山川口。他刚来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和祖父相处的很好。然而山川口的人依然把他视为怪物,有的甚至视为敌人。他很努力地和每一个生活在山川口的人相处,结果却变得很糟糕,不仅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有好感,反而大部分人对他产生了敌意。他讲的发展生产力,扩大生产,打开大门,和外面人交流等等的话语,被山川口的人视为不理解。更重要的是他的外表白里透红,康健的让山川口的人嫉妒,很多年轻的女性都被他的外貌给迷住了,然而却没有一个女性愿意接受他,老一辈的人总是教导他们的孩子离他远一些。时间一长,他变得暴怒无常,整个心灵世界发生了极大的扭曲,整天整夜在后山上喝酒唱歌,被村子里的人视为轻度神经病。我父亲的命太苦了,他离开上海回来的时候,曾经告诉祖父说上海虽然发达兴盛,但是他还是喜欢山川口,因为他还保持着比较完善的野性。即使到现在对于这些深奥的话,我依旧理解不了。但在我的心里,我的父亲是优秀的,他是村子里思想最最开化,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十年前,父亲疯疯癫癫的从后山回来,说见过一个仙子,叫葵怡,仙子的处境和她一样,他们同病相怜。从祖父出生的那一天起,山川口就有这样的谣言说:只要见到妖女葵怡,命就不长了。村子里每年都会给葵怡送去一个童男。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父亲突然风一样的消失了,找不到了,没过多久,在陈家的墓地上,我祖母的坟左边无缘无故的多了一个坟,碑上刻着陈三川之墓。在坟面前祖父哭得很是伤心,村子里的人相反却是高兴了,因为在他们生活的世界里,那个怪物终于离开了。

4

祖父情绪波动过大,只顾着抽烟,不再说话了,心里想着,十年前他的儿子遇到了葵怡,十年后,他的孙子又遇到葵怡,陈家和葵怡究竟有什么仇!心里越想越发不能平静。他离开我要去睡的时候,对我说,明天,你赶紧离开三川口。我抱着小盒子回到房间,由于太累而且思绪很乱,我没有打开小盒子的欲望,而是继续想葵怡的故事,想父亲在山川口的艰难处境。第二天,太阳刚刚出了一小个边,天空灰灰亮我就起床,跑出了祖父的石洞,来到夜郎峰,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等小女孩出现,带我回去石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葵怡,只有她能给我答案。再者把父亲的尸体偷出来,葬在母亲的身边,完成她的遗愿。我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小女孩,次日决定不等了。我下了山峰,去挨家挨户的问他们葵怡的故事。他们的讲述中,都一致认为葵怡是个恶毒的人,用血蚊子改变了他们的健康,导致一代一代人出现不同的变异,造成了各式各样离奇的家庭。如果葵怡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那么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减弱了很多。她害了山川口所有的人,让他们处于一种非常人的状态,造就了那么多悲剧。我很难原谅她,因为母亲和父亲的悲剧,也是她造成的。这次挨家挨户的寻访,我对山川口的了解更加的深入了。我一直敬仰的葵怡,从这次寻访中居然让我有了些哀怨。如果真如村民们所讲的那般,那么葵怡亲手造就了山川口世世代代的屈辱史。我的思绪好乱。在不经意间,想起了葵怡的女儿骊望,并陷入了她那晚给我讲的关于葵怡的故事。现在我有必要把那个故事给大家讲讲。

很多年前,漂亮的葵怡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女儿,父亲因为贪污犯法本应该充军,但是葵怡的父亲曾有恩于皇上,皇上开恩,让他带着妻儿流放到云南,在一个县城里任县令。他的女儿喜爱大好河山,常出去玩。有一天她迷路了,在云雾里,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看不见脸的老奶奶,一夜没有回家。第二天被人发现带回家,昏迷不醒,脖子上有两个很深的牙齿印,脸发红,嘴发紫。医生来看时,脉搏不跳,不见呼吸,就初判断说葵怡已经断气丧命,准备后事。家人给葵怡准备了棺材,给她换了衣服,放在棺材里。然而到了凌晨一点,她居然醒了过来,脸色变得乌黑难看,嘴里吐出很臭的气,嘴喜欢咬东西,还咬死了一个丫鬟,丫鬟瞬间就被火化,因为葵怡被很多人认为中了尸毒。葵怡醒来后,乱了大概半个小时,又晕倒了,此刻她的脸色变得寡黄,嘴唇黑黑的,明显是中了毒。次日,很多人都来到县衙,一是来看看热闹,二是希望县令大人火烧自己的女儿。葵怡的父亲贺知县顶不住压力,和妻子商量。妻子死也不愿意交出自己唯一的女儿。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让妻子带着女儿从后门逃走,去当地的普法寺求住持山川法师收纳。住持是贺知县的好友,精通医术。这件事情因此牵涉到当地最有名的寺庙,最有名的法师,而得到一段时间的缓解。经过常和的诊断,葵怡中的不是尸毒,究竟是什么毒他却不知道,因此无法治疗。葵怡发作起来,样子十分可怕,甚至发生异变,动作像一只爬行的蜘蛛,远远看去,头发散披,真像是一只蜘蛛。因此寺庙里传言说葵怡是蜘蛛精。有一次病情发作,没有及时控制,结果咬死了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小和尚,惹得普法寺不得安宁。但是十分奇怪的是葵怡只要一见到山川法师就变得安宁。普法寺众僧的意见是为了维护活着的人的健康,应该将葵怡处死,或者逐出寺庙。唯一反对的却是山川法师,他认为要慈爱,佛不允许我们杀生,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拯救女施主,而不是在困难的时候,危险的时候,抛弃生命。山川法师原名陈山川,京城里的富商,深爱李将军的女儿艵芸,艵芸和葵怡有些相像,结果艵芸被父亲逼着去参加王爷的选妃,结果王爷选中的就是艵芸。然而艵芸喜欢陈山川,暗地里两人经常偷情寻欢,被丫鬟举报,关进冷宫,次日咬舌自尽;陈山川被流放云南,途遇山贼,杀死了两个士兵,被带回路崖洞,三年间帮十几个兄弟发了财。他到路崖洞第五年,十几个兄弟在一场瘟疫中死去了。陈山川埋了兄弟后,跪在地上三天三夜,起来后去了普法寺,做了一名和尚。葵怡的出现点燃了常和心里那些千回百转,抽刀断水的情感,似乎多看葵怡一眼,心就有了寄托。寺里的和尚和外面的人贩子达成协议,要趁山川法师不在的时候,捆走葵怡,送去火化。就在那一晚,陈山川连夜带着葵怡逃离了普法寺,等天亮,他们就到了山川口。那时的山川口,只是一个荒山,一个峭壁,听说还闹鬼,几乎没有人敢去,除了几个胆子大的猎人偶尔去打打猎物,普通的人从不跨进山川口半步。山川法师带着葵怡躲进了一个山洞。山洞位于石壁的最高点,宽敞明亮,寒冷如冰。当陈山川放下葵怡,把她安排在石洞里,给她盖上自己的衣服,接下来出现的一幕震撼了他。一条长近十米的猛蛇,和一群蚊子在山洞里打斗起来,那蚊子大概三十来只,全身是红色的,连咬人的嘴也是红色的,而且长得有雄鹰般大。差不多十来分钟,一条猛蛇就丧失了生命。血蚊子然后安静的围在三株开着花的植物旁边,此刻他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整个人变得十分轻快,头脑十分好使,像是见到了佛一般,这是他修行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达到的境界。此刻他有些害怕,想要抱着葵怡赶紧离开,怕血蚊子要了他和葵怡的命。当他去抱葵怡时,发现葵怡重如千斤,根本无法抱起,像长了根紧紧的抓着大地一样。没了办法,他只好随时做好和血蚊子战斗的准备。次日葵怡的病情居然没有发作,只是还是依旧那么沉重,无法动弹。昨晚血蚊子都没有向他们发起进攻,加之到了白天,陈山川觉得蚊子白天一般不会选择攻击,于是出去找些食物,不然他们会被活活的饿死。等他回来,发现葵怡居然在血蚊子堆里,四五只血蚊子吸着她的血,她却不觉得痛,安静地躺在那里,陈山川马上把她拖了过来,血蚊子咬了陈山川一口,他摘下了三朵正在开的花,两朵给葵怡吃了下去,一朵他吃了。葵怡吃了花后,居然清醒过来,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身上还发着一股淡雅的清香,被血蚊子咬了以后,她的病情发作起来也轻了很多。陈山川吃了花后,身体的瘙痒立马消失,人变得格外精神,心情很是舒畅。他们吃了三朵花,血蚊子对他们开始温柔很多,甚至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主人一样爱戴。葵怡经过血蚊子多次吸血后,身体终于痊愈了。血蚊子吃了葵怡的血后,翅膀变得更大,嘴变得更长,更具战斗力,更为毒辣,寿命更长。陈山川不再是和尚,头发渐渐地长了出来,在葵怡身上他重新找到了爱情,他们一起练习书法,在石壁上刻字,过着幸福的生活,三年后他们产下了一个女儿。葵怡和陈山川偶然在山林间出没,寻找食物,被打柴的人,狩猎的人看到,他们远远的看到葵怡变得越来越年轻,山川法师也是越来越年轻。于是有了两种传说,一是葵怡成妖了,永远不会老,靠吸血维持年轻,而且变得越发漂亮,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另外一种说是葵怡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方,变得不会老,永远不会死。山川口引来了很多人,一部分是想来看看葵怡的容貌;然而大部分是来寻早长生不老的秘方。于是他们十年的平静生活被这些外来人给打破了。来到山川口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很有本事,有的善于考古,有的善于侦探,有的武功很好,有的学识很高……他们聚在一起秘密协商后,先派出两个人秘密侦探了葵怡和陈山川的山洞。经过大概半个月的侦查,摸清了葵怡和陈山川生活所处的石洞里的点点滴滴,发现石洞里有很多只红色鹰一样大的血蚊子,守护着三株冒着香气的草。葵怡和陈山川经常静坐在三株草不远的地方,静坐养神,像是神仙在修炼。他们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葵怡和陈山川不会老的秘密就在这三株发香的草身上。当时来山川口的每个人都想拥有这三株草,于是一场战斗开始了。因为人的私心,一开始大伙们都默不作声,互相对看着,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夜里趁大伙睡着的时候,三两个一伙往山洞里跑去,这三个人先和葵怡和陈山川打了起来,陈山川被打倒在地,头部冒着血,又爬起来,嘴里喊道,不能触碰不死草,又被打倒在地。葵怡被打晕,躺在了地上。山洞里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二十几号人迅速跑向了山洞,一场厮杀开始了。陈山川为了保护三株草,被来犯的人给活活打死。接下来是血蚊子开启了反击战,和来犯的人开始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战斗。他们十几只织成一个网,保护着三株草,其他的就向人群发起猛烈的攻击,它们用红色的长嘴吸咬来犯的人的头,手,脚……三十几号人在血蚊子的狂烈反击下,被打退回到了山脚,血蚊子也死的差不多了。次日等葵怡醒来,摆在她面前的这一幕:无数血蚊子的尸体,死去的陈山川……让她不知所措,泪水流呀流。她收拾血蚊子的尸体,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些被扭掉头的蚊子,加深了她对人的痛恨。只有孤零零的一只血蚊子还待在不死草上,还有自己的小女儿骊望躲在不死草的后面。看着眼前还稍微存在的一点希望,她想带着不死草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知晓,没有利益,没有斗争的地方。次日三十几号人奇痒难止,哀声一片。一夜间,有的人头突然间变得有两个大,有的人眼睛瞎了,有的人耳朵变得像猪耳……到了中午,太阳很大,奇痒难耐,三十号人,纷纷爬向山洞,跪在洞门口,求葵怡仙子救救他们。

葵怡看着这些痛苦的变异的人,似乎觉得很高兴。她笑着说:“你们犯下的罪,应该自己承担。”

“救救我们。以后我们一定忠心做你的奴隶。”

葵怡回到山洞,静坐在女儿的旁边,想着外面那些受着磨难的人,心里突然变得格外的剧痛。她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曾经遭受的种种非人的痛苦,冷眼。将心比心,当年陈山川救了她,现在他应该救这群人,尽管他们是她最恨的人。她把历年不死草落下的枯死掉的叶子,揉碎放在锅里,熬了一锅药。三十几号人吃了这水,身上的痒痛停止了,只是身体的变异,再也恢复不了了。

葵怡说:“只要天气不异样的热,你们身体基本不会出现奇痒难止的感受,但是如果天气极为热,还是会出现痒痛的感觉。”

“那以后怎么办?”

“山川口的石洞常年气候阴冷,适合你们居住。”

“那还会好吗?”

葵怡犹豫了半天,要好唯一的方法就是吃不死草的花,可是不死草多少年开一次谁能知道,她来山川口看到不死草开过一次,如今快十年了,也没有见它开过。她不想给这群人一个遥远的空想,等待着幻想。当时葵怡说:“永远不能治愈了。”

其实现在想来,有多少人能等得了九十年才开一次的花,有多少人的寿命能熬到九十岁。

他们开始在山川口打凿石洞,不到一个月,很多漂亮的石洞就凿好了。就在一群人打好石洞,准备入住的那一天,葵怡带着孩子,还有不死草,一只孤独的血蚊子,风一样的消失了。她之所以离开,害怕的是人类的杀戮继续上演。不过她究竟去哪儿了?山川口的人寻觅了很久也一直没有结果。此后多年,由于每一代人身体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变异,山川口老一辈的人也渐渐地都离开了世界,活着的人似乎觉醒,讨厌他们的身体,于是就把矛头再次指向了葵怡,于是关于葵怡凶残恶毒的故事慢慢地就被编造出来,甚至还有了各种各样的谣言。

5

回到祖父的石洞,发现石洞的大门开着,而祖父却不在里面,我习惯的以为他出去做活了。我拿出祖父给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开始翻看父亲当年留下的书信。打开书信,感到非常惊奇,所有的文字居然是用小篆写成的,于是想起在夜郎峰遇到的小女孩,她写下的文字和父亲写下的文字在形式上是一模一样的。我认真地读着这些深情古朴的文字,这些文字前半部分大体是记录他回到山川口后,对母亲慕云的思念,对昔日时光的怀念,还有在山川口受到的不公平的冷眼后的种种绝望。后半部分的文字比前面的文字稍微有些活泼,不至于把人往窒息里推,大体是写偶然遇到葵怡后,两人在山川口的处境相似,都是不被理解,于是两人惺惺相惜,并陷入一种美好的爱情幻想。这些文字尽善尽美的表达了葵怡的美丽,温柔,善解人意,这个形象和我见过的葵怡大体吻合。

看了这些文字,我就坚定地认为在石洞里遇到的那个和父亲同名的男人,一定就是我的父亲了。我匆忙地从衣袋里取出了葵怡给我的父亲的遗信,摊开发黄的信纸,古旧的文字像万千条小蛇飞入我的眼睛,这些梦一样的文字全是关于我母亲的,也几乎是在给我解答故事的谜语。

……

慕云,上海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在那里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永不可治愈的病人,最主要的是遇见了你,你对我的爱让我忘了世人冷眼,忘了世界荒诞背后一切残忍的现实。慕云,你的爱给了我一切,让我得到了重生的可能。离开的时候,说句实话,我是不忍心的,是怀着无比剧烈的疼痛的,割舍爱情就像割舍了我的生命。

慕云,我为什么要离开你?这一切……

现在我不妨告诉你吧,我来自山川口,身体里带有异变的基因。我们的孩子之所以一个个命都不长,原因全部在我的身上,无关你的事。为了让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了让李氏家族不断后,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

……

你要好好的生存,好好的活着,不用担心我。现在我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在山川口遇到了和你一样温柔的葵怡,和你一样爱我的女子。我想你会祝贺我的。这辈子我不能再看到你了,你现在不管和谁生活在一起,你们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将爱他们,如同爱我亲生的孩子一般。

……

这封信,很奇怪,读过的文字,再读完后就消失了,等我读完,黄旧的纸突然变成一缕烟消失了。我想追赶它,结果它跑得比我快。我想它已经变成天边干净的云朵了,上面写着我父亲纯美朴素的爱。

现在我陷入自身最大的痛苦之中,我究竟是谁?是谁和谁生下的?我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是谁?

没有答案,此刻我想到了远在上海的外公。

正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三两个人抬着祖父来到我的跟前。祖父安静地睡着,一句话也不肯说。

我说:“祖父,你不要开玩笑,赶快起来给我讲故事。”

三两个人有说有笑。“你祖父和我们的祖先在一起了。”接着说,在你父亲的坟前我们看到了他,还以为是你。他把自己打扮得很年轻,而且还带着一个和你脸孔一样的面具。”

我哭了起来,一跟斗扑在了祖父的心窝里。

三两个人呆呆地看着我。“你不用哭,有什么好难过的,他和祖先相聚,一样活得快乐。”

“他是我祖父,是我最亲的人。”

“他的岁数已经活的够大了,我的儿子死时,我一滴泪没流。”

几个人走后,想起了祖父的话。“在村子里,凡见到葵怡的人,没有一个活下去的。”祖父知道我见到了葵怡,于是打扮成我的样子,替我死去,保存了我的性命。三日后,我葬了祖父,离开了山川口,回到了上海。

我到上海时,外公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医院里,度过他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外公给我讲述了父亲和母亲的过去,每次说到我的父亲,他都黯然流泪。我知道他一定觉得对不起我的父亲。在最后我问了他有关我从哪里来的,我的父亲是谁,等等的问题。我知道了结果,原来我的父亲确实就是陈三川,母亲就是慕云。父亲要离开母亲的那一晚,他们轰轰烈烈的肌肤之亲,留下了我,给李家续上了香火。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已经七十岁了。我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很健康。我是山川口陈三川的儿子,没有发生变异;我的孩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生变异。我想这原因只有两个,一个就是我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没有遗传父亲的基因;另外一个原因我的存在是对父亲和母亲爱的一个完美的交代。佛是慈悲的,他有着一颗悲悯的心。尽管后一个原因很虚幻,但是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存在,孩子的存在是由于后者,是爱让我们健康,让我们得以久存。我一直惦记着山川口,七十六岁那一年,我重返了山川口。时隔多年踏上这片土地,眼前的一切让我很是失望。山川口变成了一个小工业区,这里存在着巨大的锡矿,引来了很多矿业公司。我只听见嗡嗡的机械声,看见还有拉矿的大货车,那些美丽的石洞已经不存在了。我到县城问了一些岁数很大的前辈,他们告诉我为了开发矿产,山川口的人都被赶到了路崖洞,由于身体的不适应,大部分人陆续的死了,现在只有很少的一部人还活着。我去路崖洞看望了曾经在山川口生活的人,只有十来个人了,个个变得漆黑,瘦弱,像是吸毒的人,让我很是痛心。

我知道再过几十年,这些人都会统统的死掉,那个有关山川口的故事也将会消失掉,再过几十年,将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地方,这些人。我来到县文化局,问了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他是从事文化研究和考古的。

我问了他:“老先生,在开挖山川口时,有没有挖出三株发着香味的草?有没有挖到一些书画和佛雕?”

他说:“只挖到两具保存完好的干尸。通过研究断定,已有四百年的历史了。”

我问他:“存在哪?”

他说:“在省博物馆。”

他带着我来到省历史博物馆,在秘密不对外开放的一个房间里,我见到了这两具干尸。这两具干尸样貌和我多年前讲过的葵怡和骊望长得很相像。看到他们,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感到欢喜。我看着葵怡的脸,想起了当年她的美丽,看着骊望,并陷入一种爱恋的感觉。我想起了山川口,想起了祖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不死草和血蚊子的传说。看着骊望,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很渺小。我陷入了过去的故事里,泪流不止,不可自拔。

“你怎么了?看着干尸哭得那么伤心。”

“你愿意听我讲故事吗?”

“愿意。”

“那我就给你讲这两具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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