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怡《伤寒贯珠集》探析

2015-04-16蒋锋利,肖荃月,刘矅纶等

吉林中医药 2015年1期

尤怡《伤寒贯珠集》探析

蒋锋利，肖荃月，刘目瞿纶，陈萌*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摘要：清代医家尤怡《伤寒贯珠集》运用“六经为纲，治法为目，以方类证”的方法，对《伤寒论》的原文次序进行了重新编排和归纳，并对书中部分药物的炮制及煎煮方法做了改动或删减，为明清三派中依法论证派的代表性著作。该书认同《伤寒论》为临床全书的说法，对伤寒六经实质做出了阐释，认同伤寒六经提纲说且有所发展，并对“三纲鼎立”说做出了修正与发展。此外，其文中对于三阴病的论述，更是师古而不泥古，依古而又加以权变，做到了古为时用。

关键词：《伤寒论》;《伤寒贯珠集》;尤怡;六经;提纲证;三纲鼎立

DOI:10.13463/j.cnki.jlzyy.2015.01.027

中图分类号：R222.2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003-5699(2015)01-0091-04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81173192)；北京中医药大学自选课题(0100605200)。

作者简介:蒋锋利(1987-)，男，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仲景的脉证方药体系研究。

收稿日期:(责任编辑:张瑞彬2014-08-04)

*通信作者:陈萌，电子信箱-chinmed@yeah.net

Analysis of You Yi’sShangHanGuanZhuJi

JIANG Fengli,XIAO Quanyue,LIU Yaolun,CHEN Meng*

(Beijing University of TCM,Beijing 100029,China)

Abstract：By using “Six Channels as the compendium,Treatment Methods as the listings and Decoctions to group syndromes” as his method,Physician You Yi of Qing Dynasty rearranged and inducted the original texts of Shang Han Lun in his work Shang Han Guan Zhu Ji,deleting and changing cooked and boiling method of some herbs.It was a representative work of the school of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in Accordance with Treatment Methods” (one of the three schoo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y).This book agrees Febrile Disease as the clinical encyclopaedia.It elucidates the essence of six-channels diseases,agrees the compendium of six channels,amends and develops the theory of three compendiums.In addition,for the statement about the three-Yin disease,this paper not only learns from the ancient literatures but also makes some changes.It makes the past serve the present.

Keywords:Shang Han Lun;Shang Han Guan Zhu Ji;You Yi;Six Channels;Compendium;Three bonds Dingli

《伤寒论》的成书，标志着中医学辨证论治体系及理、法、方、药一体化诊疗模式的形成，其学术价值历朝历代备受重视，仅明清两代，其注释著作便不下百家，清代医家尤怡(字在泾)的《伤寒贯珠集》便是其中较为经典的一部。该书运用“六经为纲，治法为目，以方类证”的方法，对《伤寒论》原文次序进行了重新编排和归纳，并对书中部分药物的炮制及煎煮方法做了改动或删减，为明清三派中依法论证派的代表性著作[1]。唐笠山在其《吴医汇讲》评价该书说：“喻氏《尚论》脍炙人口，然以尤在泾《贯珠集》较之，则又径庭矣。仲景著书之旨，如雪亮月明，令人一目了然，古来未有”。

1对《伤寒论》的看法

《伤寒论》成书至今已有1800多年，历来被奉为中医学的经典。然而，如何正确的理解“伤寒”二字，将《伤寒论》更好的运用于临床，古来争议颇多。其中代表性的说法有2种。一种说法主张《伤寒论》专为伤寒病而设，如王安道谓：“张仲景所著《伤寒论》，全书大法，都是为伤寒病而设”。另一种说法则主张《伤寒论》为临床医学全书，如张锡驹谓：“书虽论伤寒，而脏腑经络，营卫气血，阴阳水火，寒热虚实，靡不毕备，神而明之，千般癦难，如指诸掌，故古人云‘能医伤寒，即能医杂证，信非诬也’”。

尤怡素与徐大椿交好，徐大椿于《金匮要略心典》徐序中写道：“今之称医宗者，则曰四大家。首仲景，次河间，次东垣，次丹溪，且曰仲景专于伤寒。然窃尝考《神农本草》以后，神圣辈出，惟仲景则独祖经方而集其大成。远接轩黄，近兼众氏，当时着书垂教，必非一种，其存者有《金匮要略》及《伤寒论》两书，当宋以前，本合为一，自林亿等校刊，遂分为两焉。夫伤寒乃诸病之一病耳，仲景独着一书者，因伤寒变证多端，误治者众，故尤加意，其自叙可见矣。且伤寒论中一百十三方，皆自杂病方中检入，而伤寒之方，又无不可以治杂病。若三家之书，虽各有发明，其去仲景相悬，不可以道里计，四家并称，已属不伦，况云仲景专于伤寒乎！呜呼！是尚得未读仲景之书者乎！”

综上所述，读《伤寒贯珠集》一书，不难发现尤怡持第2种见解。如尤怡于《伤寒论》第102条:“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小建中汤主之”注句中谓：“仲景御变之法如此，谁谓伤寒非全书哉！”在记载尤怡医案的《静香楼医案》[2]中，会更直观的看到，许多杂病，尤怡都是活用伤寒方取得佳效，限于篇幅，不作赘述。

2对伤寒六经实质的认识

作为伤寒学的基本概念之一，“六经”一词并未见于《伤寒论》中。宋代医家朱肱于其《南阳活人书》谓：“治伤寒须先识经络，不识经络，触途冥行，不知邪气之所在”，发挥为“六经传足不传手”之说，并于书中设有经络图，主张从经络辨识病位。自此，历代医家就伤寒六经的实质问题展开争论与探讨，并形成众多学说，如经络说、脏腑说、气化说、部位说、疆界说等[3-7]。

《伤寒贯珠集》中，尤怡将三阳经病分为经病、腑病，将三阴经病分为经病、脏病。对六经实质的阐发，三阳病时，多用经络学说阐释。如尤怡于第1条注文中指出:“人身十二经络，本相联贯，而各有畔界，是以邪气之中，必各有所见之证与可据之脉。仲景首定太阳脉证曰脉浮头项强痛恶寒，盖太阳居三阳之表，而其脉上额交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故其初病，无论中风伤寒，其脉证皆如是也”。又如35条注文中谓：“足之太阳，其脉上际巅顶，而下连足，而寒之气，足以外闭卫阳而郁营血，故其受病，有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之证”。再如96条注文中谓：“胸胁苦满者，少阳之脉，其直者，从缺盆下腋，循胸过季胁故也”。

另外，在三阴病发微时，亦多使用经络学说来阐释。如273条注文中谓:“太阴之脉，入腹属脾络胃，上隔挟咽，故其病有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腹痛等证”。然而亦云：“太阴者，土也。在脏为脾，在气为湿。伤寒传经之热入而与之相搏，则为腹满吐利等证”。又如297条注文中谓:“腹满而未实，痛而不甚者，可以桂枝加芍药，和而解之。若大实大痛者，邪气成聚，必以桂枝加大黄，越陷邪而去实滞也。夫太阴脾，脏也，脏何以能实而可下？阳明者，太阴之表，以膜相连，脏受邪而腑不行则实，故脾非自实也，因胃实而实也，大黄所以下胃，岂以下脾哉！”再如310条注文中谓:“少阴之脉，从肾上贯肝隔，入肺中循喉咙，其支别者，从肺出络心，注胸中，阳邪传入少阴，下为泄痢，上为咽痛，胸满，心烦”。由此不难看出尤怡同时也从脏腑生理、病理角度来阐发伤寒六经证候。

另外，尤怡还在文中补充说：“然阳明条下无口干恶热之文，少阳证中无往来寒热之目，少阴欲寐，仅举一端，太阴厥阴，多言脏病，学人当参合他条，毋徒执一，可也”。不难看出，尤怡对于六经实质的看法是朱肱和柯琴六经说的结合，并蕴含实事求是的精神。

3对六经提纲证的看法

六经提纲脉证说[8-9]，由清柯琴首先提出，后世医家对此褒贬不一。对于此种观点，尤怡认为：“振裘者必挈其领，整网者必提其纲，不知出此，而徒事区别，纵极清楚，亦何适于用哉?”于第1条注文中补充道：“后阳明篇云阳明之为病，胃家实也；少阳篇云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三阴篇云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即本文共六条，选举六经受病之脉经，故柯氏目为六经之纲领”。但是，其在少阴篇提纲证的注文中写道：“夫少阴者，三阴之枢也，阳于是乎入，而阴于是乎出。故虽太阴厥阴同为阴脏，而其为病，实惟少阴为然，而少阴之为病，亦非独脉微细但欲寐二端。仲景特举此者，以为从阳入阴之际，其脉证变见有如此”。这说明，他是赞同六经提纲脉证说的，但从重视临床实用而言，以提纲脉证为主线，参合它条，是便于临床应用的。

此外，尤怡认为太阴、厥阴之提纲句仅就脏病说理而并未涉及经病。少阴提纲更是概括甚少，并认为是邪气由阳经传入的局部表现。提醒医者无论学习还是临证，千万不要拘泥一两条经文，要做到全面而谨慎[10]。

4以法类证，注释《伤寒论》

尤怡《伤寒贯珠集》运用“六经为纲，治法为目，以方类证”的方法，对《伤寒论》原文进行了重新编排和归纳[11]。其中，太阳病篇以桂枝、麻黄等法，汗而解之为正治法，另设权变法、斡旋法、救逆法、类病法等；阳明病篇以承气、白虎为其正治法，另设杂治法、明辨法等；少阳病篇以小柴胡为其正治法，另设权变法和刺法等；太阴病篇设脏病法、经病法、经脏俱病法；少阴、厥阴病篇设温法、清法、辨生死法等。另外，又有“传经之病，以阴气之存亡为生死，直中之病，以阳气之消长为生死也”等总结性论说。

尤怡注释《伤寒论》除逐条分析外，还以分类比较、分证对比的形式迪启后学。如大陷胸汤证与大承气汤证是伤寒实证之示范，初学者容易混淆。尤怡在其注文中写道：“按大陷胸与大承气，其用有心下与胃中之分。以愚观之，仲景所云心下者，正胃之谓；所云胃中者，正大小肠之谓也。胃为都会，水谷并居，清浊未分，邪气入之，夹痰杂食，相结不解，则成结胸。大小肠者，精华已去，糟粕独居，邪气入之，但与秽物结成结粪而已，大承气专主肠中燥粪，大陷胸并主心下水食也”。

此外，由于尤怡是不多数《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一起注释的医家，写成《伤寒贯珠集》及《金匮要略心典》[12]，故而对于《伤寒杂病论》脉络的把握和整体思想上的统一，较之其他医家有明显的优势。另外，尤怡于太阳类病法中增加了“太阳病，发热无汗，反恶寒者，名曰刚痉”等5条《金匮要略》条文，这样不仅扩展了类病法，而且对保持《伤寒论》学术体系的完整性，及启迪后学者等方面，都大有裨益。将《金匮要略》原文参入《伤寒贯珠集》的编次，是独开生面的[13]。

5对“三纲鼎立”学说的探讨

自晋王叔和提出“风则伤卫，寒则伤营”之后，唐孙思邈又于太阳表证提出“一则桂枝，二则麻黄，三则青龙，凡疗伤寒，此之三方，不出之也”。此后又经宋许叔微、金成无己二位医家发展丰富，最终由明方有执、喻嘉言发展成熟为“三纲鼎立”学说，并成为明清伤寒错简重订派的主要观点之一。该学说的主要内容可概括为：四时外感以冬月伤寒为大纲，伤寒六经以太阳经为大纲，太阳经以风伤卫、寒伤营、风寒两伤营卫为大纲[14]。以此三纲订正仲景《伤寒论》为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主张该说的医家还有张璐、吴仪洛、吴谦、程应旄、章楠、黄元御等。其中吴谦在乾隆时任太医院院判，奉敕编著《医宗金鉴》，内有《订正仲景全书》，其编次悉据方有执《伤寒论条辨》，取方、喻之注亦复不少。因《医宗金鉴》以御赐书名而颁行天下，故其影响深远而甚大，之后从方、喻之说大倡“三纲鼎立”者甚众，与此不无关系。

尤怡从临证实际情况出发，对“风伤卫则用桂枝汤，寒中营则用麻黄汤”提出了批判。其注文中写道：“桂枝主风伤卫则是，麻黄主寒伤营则非。盖有卫病而营不病者，未有营病而卫不病者”。其后又补充道：“寒之浅者，仅伤于卫；风而甚者，并及于营。卫之实者，风亦难泄；卫而虚者，寒犹不固。”对于如何鉴别患者适用麻黄汤还是桂枝汤，尤怡也给出了自己的观点，谓：“但当分病证之有汗无汗，以严麻黄、桂枝之辨；不必执营卫之孰虚孰实，以证伤寒之殊”。此外，对于“风寒两伤营卫则用大青龙汤”的理解[15]，尤怡于38条注文中谓：“中风而表实者之药，其辨不在营卫两病，而在烦躁一证，其立方之旨亦不在麻桂并用，而在独用石膏”。并告诫后学者不可过多的执泥于中风伤寒的病名当中，谓：“中风而或表实，亦用麻黄；伤寒而或表虚，亦用桂枝。其表不得泄，而闭热于中者，则用石膏；其无热者，但用麻桂”。从而暗示了麻黄汤证患者由于久治不愈，阳气内郁生热而成大青龙汤证的可能。

6结语

该书运用“六经为纲，治法为目，以方类证”的方法，对《伤寒论》原文次序进行了重新编排和归纳，这种编排方法尤怡谓：“千头万绪，总归一贯，比于百八轮珠，个个在手矣”，是故名为《伤寒贯珠集》。总之，《伤寒贯珠集》拾前人之遗，纠前人之失，释前人之疑，结合临床深入浅出，确是值得称道。

国学大师章太炎于《伤寒今释》序中说道：“自金以来，解《伤寒论》者多矣，大抵可分三部：陋若陶华，妄若舒诏，僻若黄元御，弗与焉。依据古经，言必有则，而不能通仲景之意，则成无己是也；才辩自用，颠倒旧编，时亦能解前人之执，而过或甚焉，则方有执喻昌是也；假借运气，附会岁露，以实效之书，变为玄谈，则张志聪陈念祖是也。去此三谬，能卓然自立者，创通大义，莫如浙之柯氏；分擘条理，莫如吴之尤氏。嗟乎！解伤寒者百余家，其能自立者，不过二人，斯亦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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