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金三角”与甘南陇南道
2015-04-16
在西部的东半部地区,还有沿黄河北上南下东西相望的两条地理交通走廊,这是两个著名的“黄河曲”。一个上文已经讲到,是刘家峡里已被确认的丝路故道,一个是隋唐前后繁荣一时的北上三晋的蒲州风陵渡,由风陵渡东去,便是三门峡,这里都有铁路连通。从行政区位上看,它们都是“鸡鸣三省”或两省的地方,但位势重要,市场流通发达,现在都成为经济发展的“金三角”。其实,在黄河“金三角”的市场景深里,往往有着来自丝路走向丝路的大背景。风陵渡交通孔道的延长线就是中亚绿洲丝绸之路与北方草原丝绸之路的一条南北连接线。风陵渡与三门峡一渡一峡连三省,河西有司马迁韩城故里、西岳华山,河东有众多的春秋战国遗存甚至是考古学家正在苦苦追寻的夏王朝的故地。水声惊天的壶口瀑布则是他们共同的旅游资源。现在,陕、晋、豫三省的四个城市即渭南、临汾、运城、三门峡和韩城打破了行政分割,联合建立“黄河金三角经济区”,主打特色农业全加工产业链、国内黄河旅游链和黄河金三角物流产业链。这个“金三角”历史含金量高,现代经济发展的含金量也高。隋唐以前,这里就是关中与华北、中原的交通要津,甚至是华夏先民迁徙开拓的主要通道,华夏文明形成的舞台。就连那部不可考《穆天子传》中穆天子巡游西域,都要经由此道北上辗转入西,同样难以考定的黄帝如何纵横在后来的两条丝路之间,从晋陕到冀豫,相关记载虽可姑妄听之,但不可姑妄弃之,那至少披露史前年代人们的地理认知和“黄河金三角”的交通价值。
这个“黄河金三角经济区”的内陆物流港建设项目建成,货运交易量可达2000万吨,年交易额500亿元。“黄河金三角”是苹果种植区,种植面积和产量分别占全国的20%与30%,每年果汁加工能力90万吨,这个“黄河金三角”是经济产业跨省融合沿丝路经济发展的范例。无独有偶,在黄河大河曲中与此适成对角线的内蒙古乌海市、鄂尔多斯市与阿拉善盟,也联合建立了一个“黄河金三角经济区”,这个“金三角”的前生是“煤三角”,含碳量高,持续发展的含金量并不高。现在以高新技术产业和农畜加工为主产业,对重化工产业实行低碳化改造,沿黄建设了22个产业集中区,“煤三角”开始向“金三角”转变。但这个“金三角”应当是“金四角”,与乌海市、鄂尔多斯市与阿拉善盟隔河相望的宁夏石嘴山市也是一座大型的煤城,同处一个产业经济带上,跨区域经济融合与联合,既要打破县与县、市与市的行政界限,也要打破省区的行政界限。特别是跨省区的三角区域,往往也是“微丝路”的关节区域,道路通,物流通,市场通,才能打破产业的同质竞争。
九曲黄河中最大的一曲,一个更大的“黄河金三角”,其实是包括陕甘宁老区和鄂尔多斯草原在内的“大河套”地区。在这个“大河套”地区,潜在的跨省区并同丝路干线密切相关的“金三角”至少还有三个,一个是晋陕内蒙古交界的河曲地区,一个是宁陕蒙晋,一个是延安、庆阳、平凉或宁夏固原一线。第一个“三角”拥有包括榆林市和鄂尔多斯、包头市、呼和浩特市、集宁市、大同市等众多地区核心城市,是草原丝路经济带的重要支撑区域,需要建立紧密型的经济合作关系。第二个“金三角”是由银青高速公路和新开通的银川、延安到太原的铁路连接,是中亚绿洲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辐射区、支撑区 。从一定意义上讲,在这条横向铁路上,东来的列车可以转由银川、中卫、武威的沙漠铁路直达河西走廊,与“第二座大陆桥” 紧密相关,也可以视之为草原丝路的必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宁夏黄河东岸的灵武与陕北“三边”、横山一线同样是能源富集区,低硫、低灰煤探明储量近千亿吨,与神府煤田堪称“大河套”双璧,石油天然气蕴藏丰富,湖盐和岩盐储量大,拥有风速每秒52米的风能和太阳能光热发电的巨大资源,是传统能源与可再生能源同步发展的不可多得的独立单元,而不仅仅是一个能源接续地区。第三个“金三角”则是陕北与甘肃陇东、平凉、宁夏固原与兰州之间的经济协作的地缘联系。就陕西彬县、长武与甘肃平凉地区来讲,历史上就是秦陇交通要冲,丝路必经之地,优质化石能源资源丰富,是“关天经济走廊”之外的另一条重要经济走廊。特别是平凉,绾三省、连六地,是兰州以东丝路古道西进甘新北上宁蒙的重镇,目前有宝中铁路、天平铁路、西平铁路和银武高速相连,是新丝路建设中的重要枢纽。从陇东庆阳和宁夏的固原市来看,同样是能源与农业资源富集地区。庆阳市是《禹贡》所记载的雍州之地,历史悠久。在拥有“天下第一塬”之称的“董志塬”的周边还有环县、华池等,是长庆油田的主产区和接续区。使人感到遗憾的是,延安与庆阳、固原之间的省际道路尚未进一步提速,这是一个大的制约因素。延安南部的洛川、富县原本就是陕北的“五路咽喉”,境内有洛河与葫芦河水系,道路连通是延安连接并融入“大陕甘宁金三角”进而融入丝绸之路经济带的不可或缺的措施,也是延安老区走上新丝路建设的重要思路。
在丝路经济的大棋局里,黄河“大河套”和九曲黄河的多个“金三角”,并非是陪衬与配角,“大河套”里不仅仅是黄土高坡,是一块西连中亚绿洲丝路北去草原丝路的重要的经济战略高地。在人们为长江黄金水道规划兴奋不已的时候,也应当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九曲黄河。
相比之下,甘南陇南走廊更有其特殊的经济战略意义。这里是中国西北与西南的分界线,也是南方与北方的经济划线,白龙江就是经济界河,美丽的九寨沟是他们的公共花园。甘南、陇南走廊历史上就是中国西北向西南的民族移民大通道,与中原向东南方向的客家移民通道齐名,甚至影响更远更大,超过了国界。甘南陇南应当是西南丝路的北源。为什么四川话属于中国北方方言区,为什么在古代东越部落部族曲折迂回向西南迁徙的同时,有许多羌、氐部落和部族来到西南,沿着横断山脉一路走向了高黎贡山?为什么在甘南陇南与四川省交界处至今还有“白马羌”、“党项羌”以及已经在族属认定消失了的氐族的后裔?在羌族集聚的汶川、北川,有着关于大禹出生地的传说,在离黄河大夏河、洮河交汇的“三河口”地区有大禹活动的传说,就连那令人不知其源的“三星堆”文化,似乎也需要从更早的丝路交通里寻找新的答案。
汉张骞在西域千里之外发现了西南的“蜀布邛杖”,判断中国西南还有一条商路,那些商品毫无疑问是四川制造。远在长安的人们知道“蜀布邛杖”,并据以推测西南商道的存在,可见甘南陇南早已是连接北方商业中心与南方四川商业中心的重要经济通道。在陇南与甘南交界处的素有旱码头之称的岷县,自古就是“西控青海,南通巴蜀,东去三秦”的咽喉之地,秦汉以前,兰州地区还是西域之一部。岷县离兰州不远,最早的秦长城就在临洮岷县一线。离岷县北边几十公里的漳县与武山就坐落在中亚绿洲丝绸之路的大路口上。这条西去的大路,东接天水地区,西到渭源、临洮,一直通向刘家峡水库边的永靖,这里不仅是黄河上游的中国第一条“梯级水电走廊”,又被称为“黄河三峡”。“黄河三峡”包括了传说中大禹导河积石在内的众多丹霞地貌峡谷,被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列入“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世界遗产名录。在炳灵寺石窟附近,至今还有西秦符坚时代架设的“天下第一桥”遗址。文成公主、张骞、法显、玄奘、弘化公主、金城公主以及《水经注》作者郦道元都从桥上走过。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推论:这个离兰州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确乎是中亚绿洲丝路与雪域高原丝路和西南丝路的无可替代的交会点。
成都经甘南、合作,临夏、永靖到兰州的铁路正在分段施工,兰州向甘南的沿黄河公路也在日夜兼程地“赶路”,而与甘南通道并列的陇南铁路通道,即通向嘉陵江长江水系的兰渝铁路也正在秦巴山脉的隧道里穿越。已经可以看得清楚,这里不再是古老马帮穿行的山间小道,将是现代铁路动脉。如果加上还要迟早到来的“泛亚铁路”有极大可能从这里向中国西北延伸,在这里对接,甘南、陇南走廊的丝路新角色也就在意料之中。
中国的著名记者范长江在抗战初期考察西北,走的就是从甘南通道与陇南通道,由此进入兰州,进入西北的旅行路线。他由他的家乡四川内江出发到成都,进入那时还不是一级行政单元的九寨沟地区,辗转宕昌、岷县、临夏、永靖、兰州一线,在河西走廊、西宁湟水、大通河流域、宁夏黄河峡谷、陇东地区和西安关中地区穿插采访。他关心时局更关注民生与经济,他是近代中国西部区域经济开发研究的第一人。他从成都进西北,不能完全归因于家乡在四川,在抗战初期,“国府”迁都重庆已几成定论,中国西北部与西南部如何形成犄角之势同赴抗战,必是一个重要的思考切入。那么,在丝路复兴的今天,如何接续这种思考,不仅是交通对接和民俗旅游的发展,需要更多地思考甘南与陇南经济走廊的发育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非同一般的关系。
实在说,蜀道的西支“金牛道”原本从甘南陇南走廊擦过,有时干脆就是前者的一部分或者替代线。从这里可以由广元沿嘉陵江直下阆中古城到达重庆,也可以随魏将邓艾“偷渡阴平”,直下剑门关。在成都与重庆,成昆与渝滇铁路和公路干线,或者按照秦代开凿的“五尺道”南去,或者伴随“蜀布邛杖”流转的 “博南道”一路南行,形成了西南丝路的基本架构。成昆与渝滇铁路都是上世纪50年代修筑的,但在抗战初期,当时的国民政府已经开始了滇缅铁路项目工程建设,1938年4月成立“滇缅铁路工程处”,由主持过浙赣铁路、湘桂铁路的著名铁路专家杜镇远领衔,动用了数十万民工,修建由临沧、耿马出境的铁路,与缅甸境内腊戍的铁路相接。但路基方成,日寇攻入滇西,铁路工程被迫停工。现在,计划中长达860公里的“滇缅铁路”已经路基难寻,但另一条沿澜沧江到万象的铁路也即“泛亚铁路”中段已经开始进入程序,一旦“泛亚铁路”建成,从四川成都和重庆北顾甘南、陇南经济走廊,甘南、陇南经济走廊的地缘经济价值也就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