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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的异托邦阴影:约翰·欧文小说中的城市空间书写

2015-04-15赵雪梅

江西社会科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异托邦妓院欧文

■赵雪梅

异域的异托邦阴影:约翰·欧文小说中的城市空间书写

■赵雪梅

在美国当代知名作家约翰·欧文的小说中,异域的城市空间书写占据了重要地位。欧文小说中的城市异托邦空间书写是对福柯的“异托邦”的进一步发展,通过描绘处于异托邦内人的行为活动,欧文在小说中塑造了三类城市异质空间,分别对应着福柯所说的三种异托邦:对作为欲望之都的维也纳等城市的红灯区的呈现对应了妓院的异托邦;对作为军事之都的维也纳军事占领区的刻画则对应了殖民地的异托邦;对作为流浪之都的多伦多等城市的描写对应了监狱的异托邦。欧文小说某种程度上是欧文崇尚怪诞的审美效果的结果,也是其现实生活经历的再现,表达了欧文对安宁静谧、和平包容的社会生活环境的向往,体现了其作为一名有着社会良知的作家所具有的悲悯情怀与人文关怀。

约翰·欧文;城市书写;异托邦;异质空间

赵雪梅,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博士。(广东广州 510006)

有“美国当代的狄更斯”之称的约翰·欧文(John Irving)是美国当代知名的作家,迄今已出版长篇小说13部,杂记1部,回忆录两部,被认为是 “过去三十年来最受欢迎及最成功的小说家之一”[1](P136)。欧文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异域的城市空间书写在其小说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的13部小说中,除了《苹果酒屋的规则》完全以美国为背景外,有7部小说的背景涉及维也纳,5部小说的背景涉及多伦多。较之城市空间的一般化书写,欧文笔下的异域城市的空间书写主要有两大特点:首先,小说着力描写的城市空间中的人物主体多为妓女、变性人、被军事监管的人,以及少数民族移民等城市的边缘群体;其次,这些异域城市也是藏污纳垢的空间所在,它们不仅充斥着大量的性与暴力,也是贫穷与偏见的见证,是阴暗、可怕的异质性空间。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有关异质空间的哲学概念“异托邦”为我们解读欧文笔下的异域城市空间书写提供了有效的切入点与阐释路径。

1966年至1967年间,福柯一共在三处文献中对“异托邦”(heterotopias)进行了描述。①在1967年的建筑学讲座手稿里,福柯对“异托邦”的特点进行了非常详细的界定与阐释。这一手稿直到福柯去世后的1984年才以《他者的空间:乌托邦与异托邦》②(Of Other Spaces:Utopias and Heterotopias)为名出版。福柯指出,异托邦是一个与乌托邦相对照的概念。乌托邦是没有真实空间的存在,而异托邦则是实际存在的真实的空间。此外,福柯并未对乌托邦与异托邦做进一步的区别。事实上,乌托邦所表征的是一个美好的人类世界,异托邦在福柯那里却是一个中性意义的概念,并不涉及肯定或否定的意义指称。欧文小说中的异域城市异托邦书写为我们深刻了解并反思福柯的“异托邦”概念提供了鲜活的文本案例。通过描绘置身于异托邦之内的人的行为活动,欧文的小说塑造了三类城市异质空间,分别对应着福柯所说的三种异托邦:对作为欲望之都的维也纳等城市的红灯区的呈现对应了妓院的异托邦;对作为军事之都的维也纳军事占领区的刻画则对应了殖民地的异托邦;对作为流浪之都的多伦多等城市的描写对应了监狱的异托邦。

一、欲望之都——妓院异托邦的空间呈现

妓院是一个出现于欧文多部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的城市空间意象。作为妓院的活动主体,妓女与妓院一起构成了欧文笔下所呈现的妓院异托邦景观。从第二部小说《接受水疗的男人》开始,我们可以在他的《盖普眼中的世界》《苹果酒屋的规则》《寡居的一年》《新罕布什尔旅馆》《马戏团之子》和《直到我找到你》等一系列小说中发现这一意象。在《他者的空间》中,福柯将妓院称作一种“极端的异托邦”[2](P336)。尽管福柯并未就妓院异托邦进行详细的界定与描述,但我们不难发现福柯有关异托邦的几大特征的论述对它的适用。

作为一种异托邦空间,妓院所具有的“一种严格的且明确界定的功能”[2](P333)与福柯所说的美国“汽车旅馆”的房间类似,“在这里,非法性行为被彻底保护并隐藏,同时也是被隔离的,且并非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2](P335)。欧文笔下的妓院作为异托邦存在的城市空间,大致有两种形式。

一是遍布城市各行政街区的妓院异托邦,维也纳的红灯区便是如此。

晚上,第一区的妓女们遍布了整个格拉本(Graben)以及克恩顿大街(K覿rntner Strasse)……第一区的妓女最年轻,漂亮,同时也最贵,越远离中心城区的外围街区的妓女也越老、丑,同时也最经济实惠。[3](P226-228)

可见,由于卖春行业已遍布维也纳的各大街区,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整个维也纳视为一个妓院异托邦空间。

一是以城市的某几个特定区域为主线,串联起的以固定的小房间为主体的妓院异托邦。如阿姆斯特丹的橱窗妓女红灯区。小说《寡居的一年》和《直到我找到你》中均有对阿姆斯特丹的这类橱窗妓女的描写。

红灯区由两条运河隔开……在最窄的小巷里,经过的人甚至可以触碰到那些站在门口边的妓女们。[4](P86)

在一个看似整洁的住宅区里,有大约五六家橱窗里坐着穿着内衣上班的女人。她们是白种女人。……三个独行的男人,正在默默地浏览橱窗。[5](P360)

和遍布城市各处的维也纳色情产业不同,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府不仅开辟了位于市中心的辛格(Singel)和绅士运河(Herengracht)之间的街区作为专门的红灯区域,并配有专门的警察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巡逻。橱窗妓女以一个设有橱窗的小房间作为卖春地点,如同摆在橱窗里的商品一样,或坐在各自的玻璃橱窗的房间里,或在橱窗前的门口招揽顾客上门。显然,橱窗妓女是性商品的直接呈现,也是构成阿姆斯特丹妓院异托邦的关键。因为,严格来说,这些拥有橱窗的房间只有在被妓女们用作营业场所之时,它们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妓院异托邦。《马戏团之子》中则展示了位于印度孟买的福克兰路(Falkland Road)上的妓院异托邦空间。

在老旧的木制建筑的底层,笼子似的房间里有一些令人心动的女孩在里面。在这些笼子的上方,那些建筑的高度至多四或五层,有更多的女孩坐在橱窗上——要不然就是一块窗帘挂在橱窗上显示一个妓女正在接客。[6](P243)

和阿姆斯特丹一样,孟买设有特定的城市红灯区域,妓女们有专门的房子作为营业空间。差别在于,孟买的妓院异托邦的空间显然要复杂一些,除了橱窗妓女外,还有那些住在“木制建筑的底层”“笼子似的房间里”的笼屋妓女,以及那些位于卡马提普拉(kamathipura)街上的由“一些拥挤的小房间组成的大杂院”[6](P246)妓院。

相对于其他的空间,异托邦具有一种相互对立的功能。一方面它们创建了一个幻觉的空间,处于其间的生活是支离破碎的,是混乱的,有欠考虑的,并处于一种粗陋的状态;另一方面,它们拥有形成另一真实空间的功能。它像我们的空间一样完美、细致且错落有致。[2](P335)与上述异托邦的双重功能相对应,异托邦呈现出了两重面孔。妓院异托邦便是如此。一方面,除了上述的城市管理者对其进行分区,或专区化管理外,妓院异托邦还受到法律的保护和监管。

在维也纳,卖淫不单合法,还受到法律的保护和监控。妓女们持有营业执照,必须通过定期的体检来更新执照。假如你不是一个登记在册的妓女,那么你就不合法。[3](P228)

另一方面,正因为划区而治或专区化管理,红灯区彻底沦为藏污纳垢的城市异托邦空间。如《马戏团之子》中,很多笼中妓女所在的福克兰路被称为“更黑暗的地狱”[6](P313),是使人触目惊心的暴力与猥亵共存的地方。

当他们离开咖啡馆时,天色逐渐变暗。当她和迪特尔(Dieter)经过时,那些笼中女孩对她展示了更加强大的野心。她们中的一些提起裙子做着猥亵的姿势,一些则朝她扔垃圾,突然,成群的男人在街上将她围住。[6](P243)

从福柯对异托邦的两大分类来看,妓院当属于他所说的第二类——越轨的异托邦,妓女则是占据这种异托邦的被认为是 “那些行为超乎寻常或标准的人”[2](P333)。首先是着装的超乎寻常,“甚至在春天来临之前,当气候依然寒冷的时候”,阿姆斯特丹的那些橱窗妓女们便已“穿着高跟鞋,短裙子以及低领的衬衣或针织衫”[4](P88)。尽管她们在工作之余的穿着无异于常人:“蓝色牛仔裤或旧的便裤;她们的靴子或笨重的鞋子几乎谈不上有跟,她们通常穿着一件款式呆板但看起来很保暖的大衣并戴着一顶羊毛帽。”[4](P94)但她们的行踪依然暴露了她们的身份,“因为在早上2点或3点的那个时段,除了妓女,还会有其他妇女独自外出吗”[4](P95)。由于被认为是越轨的异托邦空间,妓院并不被普通人所接受,即便对于那些出入妓院的人而言:“大多数男人都不高兴他们被发现来这里。他们总是匆匆离去,这与他们下定决心去找哪位妓女之前在红灯区的漫步形成鲜明的对比。”[4](P88)

异托邦都必须具备一个负责开启和关闭的系统,它在将异托邦隔开的同时,又使它们可以被渗透。通常,一个人不是以自己的意志进入一个异托邦场所的。他要么是被强迫,要么必须服从净化的仪式。只有获得特许并在完成一定量的动作后,一个人才能进入。这些净化仪式或是半宗教、半卫生的,或是卫生的。[2](P335)同样,对妓女们而言,生活的艰辛是迫使她们进入妓院异托邦场所的主要因素,也是欧文笔下的妓女们的共同特点。如《苹果酒屋的规则》中的伊姆丝太太和女儿一起卖春,最后又都因堕胎而死。《新罕布什尔旅馆》中带着女儿英琪一起卖春的妓女尖叫安妮。有的直到年华已老去,却依然靠卖身来谋生。《直到我找到你》中写道,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在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有很多60来岁的妓女还在著名的“红灯区”的地标性建筑——建于14世纪的老教堂(Oude Kerk)周围的底层房间里卖春。[4](P94)生活的艰难和辛酸由此可见一斑。

一些妓女则还必须完成特定的净化仪式。她们是孟买的、由男人变性的,被称为海吉拉斯(Hijras)的妓女,或阉人易装癖妓女 (eunuchtransvestite prostitutes)。他们必须承受阉割手术带来的巨大痛苦。由于手术的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在印度,成为海吉拉斯的往往是那些出生于贫困家庭的男子,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将之视为最终的选择。同时,对那些即将成为海吉拉斯的人而言,阉割手术也是一种宗教仪式。作为玛塔母亲女神的狂热的信徒,他们相信:“通过非男非女的方式,他们获得了赐福或诅咒的能力。在印度,传统观念认为阉人有庇佑或诅咒的能力。”[6](P59)

二、军事之都——殖民地异托邦的空间刻画

和妓院一样,殖民地也被福柯视为极端的异托邦。福柯显然是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待殖民地这种异托邦形式的。为此,他不仅将英国人于17世纪在美洲建立的北美殖民地称作 “绝对完美的地方”,还认为那些建立在南美洲的“完全被监管的”耶稣会殖民地是“非凡的”、“了不起的”,因为它们“有效地实现了人类的完美”[2](P335)。

在福柯看来,殖民地异托邦之所以完美,主要原因在于监管的无处不在。如巴拉圭的耶稣会士建立的殖民地对当地的一切都进行了管制。大到殖民地内建筑的布局与方位,小到殖民地内人们的日常生活,无不处于被监管的状态。

个人的日常生活不是用口哨,而是用钟声来管理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被唤醒,同一时间工作,在中午和下午五点钟吃饭,然后大家上床睡觉。半夜12点是所谓的婚姻的觉醒时间:伴着教堂的钟声,每对夫妇履行着他们的夫妻义务。[2](P336)

从“完全被监管”这一意义上说,欧文在多部小说中对“二战”后维也纳的俄国军事占领区(1945—1955)进行的描写也堪称一种殖民地异托邦的空间刻画。较之福柯眼中的殖民地异托邦,欧文笔下的殖民地异托邦显然是暴力与恐惧共存的另类空间。

在《马戏团之子》《将熊释放》和《158磅的婚姻》三部小说中,我们均可找到关于维也纳的俄国军事占领区的描写。

维也纳当时被四个国家瓜分……俄国人更现实:他们驻扎在市郊的工人阶级区域,那也是所有工业的所在地。此外,他们还蜷伏在使馆和政府大楼附件的市中心。[6](P78)

出自三部小说的相关内容大同小异,均表明了包括俄国在内的四大盟军在维也纳分区而治的情况。较之其他三国,俄国在维也纳的势力范围显然要大得多,几乎渗透了整个维也纳。此外,纵容士兵的枪击行为并借助当地黑帮的暗杀活动,维也纳俄军实现了排除异己的目的。

被雇用的杀手将那些反抗USIA(奥地利苏联资产管理部门)的奥地利人偷偷带走。……俄国士兵集中的地方,放野枪、强奸以及爆炸事件也会更多。最让联盟委员会发愁的是绑架事件,据说是维也纳俄军占领区臭名昭著的贝诺·布鲁姆帮(Benno Blum Gang)干的。[7](P193)

显然,在暴力盛行的维也纳俄占区,处处弥漫着恐怖的阴霾。不仅如此,正如福柯眼中的那些“完全被监管”的殖民地异托邦一样,居住在维也纳俄占区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一直处于被密切监视的状态。

公众活动场所被“武装警卫昼夜不停地”监视,机枪手在大街小巷日夜巡逻,探照灯不断地在各大楼扫射,人们在12点之后只能点蜡烛照明,因为小解而被机枪扫射的普通市民……透过小说中这一幕幕栩栩如生的“二战”后维也纳俄占区的影像,我们似乎已穿越了岁月的尘埃,置身于这个令人惊悚的殖民地异托邦空间。即便在盟军撤离维也纳后,这个殖民地异托邦空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依然难以抹去:“在1957年的维也纳,大楼间的裂口随处可见,到处是倒塌的建筑和瑟瑟的风,幸存的建筑也仿佛被轰炸过一样。……给人一种在那倾斜而整齐的残骸里埋藏着尚未爆炸的炸弹的感觉。在从机场到市郊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辆稳定地固定在混凝土里的俄国坦克,就像一种纪念碑。”[8](P218)

欧文以维也纳为背景的小说共7部。关于小说中重复出现的维也纳意象,一方面,欧文坦承受维也纳游学经历的影响:“对维也纳历史的了解有助于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寻找历史,为我的小说人物编造历史,并尊重时间的流逝这一限定的事实。我从未真正了解维也纳,但在这里我学会了去思考过去,我的过去,新英格兰的过去以及我的小说人物的过去。”[9]但另一方面,欧文又不认可评论家们对小说中的维也纳进行考据式的解读。他在1982年的一次访谈中指出:“我小说中的维也纳并非一个真实的地方,它代表着一个我可以采取一定自由的虚构的王国。换言之,我把维也纳当作一个安全的毯子来使用;当我在每本书中返回维也纳时,我会有一种归家的自由感,因为当我回到那里时,我知道会发生何种状况。所以我小说中的维也纳与真实的维也纳是截然分开的。”[10]可见,欧文笔下的维也纳正如福克纳的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一样,既是他的一个写作习惯,也是他的一个写作策略。不管怎样,欧文对“二战”后维也纳俄占区的刻画,给我们留下了殖民地异托邦式的城市空间想象。

三、流浪之都——监狱异托邦的空间描写

监狱,被福柯明确地划入了越轨的异托邦之列。越轨的异托邦主要“被那些行为超乎寻常或标准的人所占据”[2](P333)。作为一种越轨的异托邦,监狱异托邦体现了环境对人的排斥与人对环境的疏离感,以及人的被动性特点及其在异托邦的形成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就环境对人的排斥与人对环境的疏离感而言,这是因为,一种貌似开放的异托邦通常隐藏着奇怪的排斥。似乎任何人都能够进入到这种异托邦的一个场所之中,但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一个人认为他已经进入,就进入这一事实而言,他被排除在外。[2](P335)同样,作为欧文笔下的流浪之都,多伦多某种程度上对应了监狱异托邦的空间形象。被环境排斥以及对环境的疏离感也正是欧文笔下那些移居多伦多的小说人物的生活现状和真实感受。《马戏团之子》中的那个移居多伦多的印度裔医生法拉赫(Farrokh Daruwalla)就是如此。

他完全没有任何地方意识,他是一个没有国家的人,除了马戏团和达克沃斯俱乐部,没有哪个地方让他觉得有归属感。[6](P72)

和法拉赫有关的一切,他去的所有地方都具有一种永久的异国特征——这是对他与生俱来的,特别是他内心的异国特征的一种反映。[6](P676)

在表现移民的辛酸与无奈的同时,法拉赫的故事无疑也是表征人物与环境疏离的典型。一方面,尽管是纯粹的印度裔,但在欧洲的教育和成长经历使他出于对出生国野蛮而落后文化的优越感而对这一文化产生排斥的抵触态度,进而与本土文化缺少紧密的联系和认同感;另一方面,法拉赫的精神漂泊与加拿大的种族歧视有很大的关联。他不仅被仇视移民的种族极端分子殴打,也不时被加拿大当地白人辱骂和嘲笑。“移民终生是移民”,这既是法拉赫的感受,也是他的真实状态。

“多伦多并没有给他们家的感觉。”[4](P423)是《直到我找到你》中出生于多伦多的加拿大人杰克的深切感受,“对加拿大一无所知”[11](P321)则是《为欧文·米尼祈祷》中那个长期客居多伦多的主人公约翰·惠尔莱特的真实现状。对《绞河镇的最后一夜》中的作家丹尼来说,选择加拿大,不只是出于“保持一个局外人”的作家职业的需求,也因为他“喜欢做一名局外人”[12](P395)。欧文小说中不断出现的多伦多意象,一方面与作者居住于加拿大的现状有着必然的联系;另一方面也影射了身为作家的欧文的真实心态:试图以一种超然冷漠的“局外人”姿态游离于美国现实之外。③

就人的被动性特点及其在异托邦的形成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而言,当人的行为被视为“超乎寻常或标准”时,他所置身于其间的场所某种意义上便构成了一种监狱异托邦,充分论证了福柯的 “一个人不是以自己的意志进入一个异托邦场所的”[2](P335)这一观点。在《马戏团之子》的尾声部分,主人公法拉赫的遭遇便是如此。为了表示友好,独自在雪夜的多伦多街头等车的法拉赫对一对在街对面等车的白人母子示以微笑。这一被那位白人母亲视为“超乎寻常”的行为将法拉赫逐步带入了异托邦的境地:“此人(指白人妇女)现在街灯下(在飞雪的白色里)看待他的那张不常见的脸的表情,无异于看到一条解开皮带的大狗突然出现。这个外国人为什么会对她微笑?”[6](P677)由于感觉到了白人妇女的恐惧和戒心,达卢瓦拉开始了内心的挣扎:“法拉赫知道如果他穿过马路站在她们身边,无疑会在这个女人内心制造更大的伤害——最好的结果是极端的恐惧,最坏的结果,她会尖叫着求救。可以想象的是,这些指控会惊动附近的人们——招来警察!”[6](P677)出于对眼前处境的心知肚明,法拉赫只好“尴尬地,侧低着头,偷偷地”横穿过罗素山公路(Russell Hill Road),并“迅速地经过这对母子,急促地跑着甚至都没有一句问候”,为了远离母子,他甚至站在了距离妻子约定的接车地点的十码之远的地方。其结果是,法拉赫的小心举动却适得其反,在他与白人妇女无形之中一起建构起了异托邦境地后,置身于这一境地的双方均体会到了环境的排斥与疏离。一方面,由于他的站姿“就像一个性变态者在为一次懦弱的攻击打气”,从而引发了那个“现在已彻底吓坏了”的白人妇女一系列异常反应;另一方面,白人妇女的惊慌失措又引发了达卢瓦拉的内心挣扎。“他能想象这个母亲在想,天啦——这些性变态者真狡猾!尤其是我们这些‘有色’人种的性变态者。”

综上,通过塑造三种类型的城市异托邦空间,欧文赋予了异托邦——这一由福柯首创的中性词语以反面与否定的意义。具体表现为,一方面,小说中为我们着力描写的城市异托邦空间中的人物主体多为妓女、变性人、被进行军事监管的人,以及少数民族移民等城市的边缘群体;另一方面,这些异域异托邦大多是藏污纳垢的城市空间所在,它们不仅充斥着大量的性与暴力,也是贫穷与偏见的见证,是阴暗、可怕的异质性空间。欧文小说中的城市异托邦空间书写,某种程度上是欧文崇尚怪诞的审美效果的结果,也是其现实生活经历的再现④,表达了欧文对安宁静谧、和平包容的社会生活环境的向往,体现了其作为一名有着社会良知的作家所具有的悲悯情怀与人文关怀。

注释:

①第一次是1966年出版的著作 《词与物——一种人文考古学》中的序言;第二次是1966年,他的一个关于乌托邦和文学主题的讲座;第三次是在1967年3月的一个有关建筑学的讲座。

②以下均简称为《他者的空间》。

③欧文曾在多次访谈中谈过类似的观点。

④欧文有维也纳留学经历,并曾经应邀去过印度从事调研与写作工作,目前居住于多伦多。

[1]Marshall Boswell,Carl Rollyson.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VolumeⅣ:The Contemporary World, 1946 to the Present.New York:Facts On File,2008.

[2]Michel Foucault.“Of Other Spaces:Utopias and Heterotopias”,in Rethinking Architecture:A Reader in Cultural Theory.Edited by Neil Leach.NYC:Routledge,1997.

[3]John Irving.The Water-Method Man.New York:Ballantine Books.1990.

[4]John Irving.Until I Find You.New York:Ballantine Books,2006.

[5]JohnIrving.AWidowforOne Year.New York:BallantineBooks,2001.

[6]John Irving.A Son of The Circus.New York:Ballantine Books,1995.

[7]John Irving.Setting Free The Bears.New York:Ballantine Books,2003.

[8]JohnIrving.TheHotelNewHampshire.NewYork:BallantineBooks,1995.

[9]Ron Hansen.John Irving,The Art of Fiction No.93.The Paris Review,Summer-Fall,1986.

[10]Larry McCaffery.An Interview with John Irving, Contemporary Literature,Vol.23,No.1(Winter,1982).

[11]John Irving.A Prayer For Owen Meany.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1990.

[12]John Irving.Last Night in Twisted River.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2010.

【责任编辑:彭民权】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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