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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瞎子沟(二篇)

2015-04-14姜玉敏

雪花 2014年2期
关键词:苞米知青母猪

姜玉敏

大苇子沟,因芦苇很多而得名。方圆几十里一望无际的芦苇,好像江南水乡的芦苇塘。

于边疆是我的荒友,这个名字是他在“文革”特定年代自己起的名字。其涵义上山下乡,志在边疆。然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未能去他期盼的一望无际广袤的北大荒,而是去了离居住的鸡西市区较偏远的山沟——大苇子沟青年点。

在大苇子沟里面,有个“熊瞎子”沟(学名黑熊)。“熊瞎子”沟,顾名思义,显然是因这里黑熊多而得名。当年,这“熊瞎子”沟里群山连着一片荒地,荒地里各种刺玫果棵子,柳条棵子,山丁树棵子,矮小的玻璃棵子(柞树棵子)等,密密麻麻,仿佛有人种的似的。树棵子又被像毒蛇一样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藤蔓下还有过膝的杂草。荆棘丛生的荒地,水资源充足的芦苇塘,芦苇塘的北面的一大片玉米地,这样的地理条件,正是野兽生存出没的好地方。所以,无论白天黑夜“熊瞎子”经常出没在这里。它们出行,不只是一只“熊瞎子”,而且是拉家带口。老少一起出动觅食。别看它们傻乎乎的,其实它们很聪明,对节气很敏感,一到上秋,它们就会“组团”来光顾百姓丰收在望的庄稼。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来“摘桃子”。有的一大一小像是“娘俩”;有的是一家“携妻带子”几口齐出动:有的是“邻里”成群结伴浩浩荡荡搞秋收。瞬间,他们就会将好端端的玉米地糟蹋洗劫一空。

“熊瞎子”祸害庄稼是一方面,更让百姓担忧的是,这“熊瞎子”还伤人。在乡下早就听村民们说,山里野兽很多。排列顺序是“一猪二熊三老虎。”在山沟里,若碰上了“熊瞎子”,可就麻烦了。懂事的“老山沟”,在树林里偶然和它相遇,只有悄悄地溜走,连一点动静都不敢有。倘若要和它比试,除非一下子将它打死。不然,就非吃它的亏不可。“熊瞎子”的爪子很厉害,出手特狠,爪子抓到你,就能把你头脸打烂。而且,它的舌头上有倒钩刺,舔一下子也得让你“毁容”。“熊瞎子”有一个残忍的攻击法——专门好啃人的头皮,把那像铁锉般的舌头往头上一过,连头发带脑瓜皮就全部能给掀光,脑壳能给啃塌。特别是我们还常听山里人说“熊瞎子”是有股“英雄”气的,如果用枪打中了,不伤它要害,即便它的肠子掉了出来,那家伙只捋把草,往肚皮一塞,还要和你试把试把。如没有武松的本事,不敢照量它。可见“熊瞎子”是很可怕的。附近村庄及青年点的小青年都“谈熊色变”。

虽然青年们很害怕“熊瞎子”,可这“熊瞎子”沟是他们每次回家往返之地。一次,于边疆同其他三个知青回家返回青年点,从五龙车站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他们亲手种植的一片长势喜人的玉米地。肥沃的土质,十分给力,使那玉米棵子结的丰满的玉米棒子,宛如俊俏的小媳妇怀里抱着刚满月的胖婴儿,让人赏心悦目。几人面对即将丰收的庄稼,无比欣慰,胸有朝阳哼着小曲儿走着……走了一段路,一条小路从深山横斜地伸出头来。

还没等他们踏上小路,就隐隐约约听到像是有人掰苞米的声音。他们在想,苞米虽然很丰满,可苞米棒上的樱穗还是青涩的,还得再长一段日子,怎么现在就开始掰了呢?正在他们疑惑之际,猛然抬头看到,这哪是什么人在掰苞米呀,而是一伙“熊瞎子”来搞秋收了。

只看那四只“熊瞎子”,一大三小,显然是“一家人”,它们站立在苞米棵子旁,就像旧社会裹脚的小脚女人,左右摇晃地在那咔擦咔擦地掰着——正像有句俗语说的那样“黑瞎子掰苞米,掰一穗丢一穗。”它们掰了一阵子苞米,很有成就感地晃晃悠悠地又向另一块玉米地奔去……恰巧同他们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怕啥来啥。他们大眼瞪小眼,走不敢走,跑不敢跑。

据当地老乡讲,遇见“熊瞎子”千万不能跑。如要跑的话,必死无疑。正当他们犹豫之际,“熊瞎子”也站了下来。充满敌意的“熊瞎子”,眼珠子死死地盯住他们,当时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不敢动,也不敢盯看“熊瞎子”。而“熊瞎子”却肆无忌惮,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三名知青似乎感到注定要成为“熊瞎子”的盘中餐了。此时,时间仿佛凝固了,血液也要凝固了。而“熊瞎子”也开始试探着迈开腿,向他们靠拢……他们从来没有和“熊瞎子”如此近距离的偶遇。危险正向他们一步一步逼来……他们头皮秫秫地发麻,腿也哆嗦直打颤。

正在这危险可怕的一幕来临之时,天助人也,只听一阵轰鸣的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响着,他们听见了,“熊瞎子”也听见了。大的“熊瞎子”刚抬起腿又收了回去,好奇地望着汽车来的方向,三名知青悬着的心正要掉下来,又慢慢地放回了原处。往后挪动一下脚,轻轻地不敢发出响声。那驶过来的汽车是鸡西煤机厂青年点往山上送货的汽车。“聪明”的“熊瞎子”看到来个庞然大物,不好对付,便消除了方才的攻击意向,只好很扫兴地灰溜溜地窜到山里去了。他们终于可以长喘一口气了。很庆幸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来了救命的大汽车,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一摆手,汽车停下了,赶紧搭上救命的汽车,向青年点方向驶去。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路遇“熊瞎子”的险情后,以后夏日里,他们再也不敢走“熊瞎子”沟了,冬天照走不误。因听说冬天“熊瞎子”要冬眠的。

人可以尽量躲避“熊瞎子”,但是庄稼躲不开。于边疆他们青年点在大苇子沟里种植了很大一片苞米。上秋时,为了保证这些用辛劳汗水换回的果实不受损失,领导安排专人护青,并为他们配置了枪支,还在苞米地头边搭了一个休息用的小马架子。因那时通讯业不发达,不像现在人人有手机,一个青年点有部电话就很了不起了。为做好联保联防,只能用那时特定的护青员与青年点联系的“暗号”——以枪声为令。即“一声枪响是有野兽来袭击;三声枪响是有人来偷地”。

一天夜里,正当大家沉睡在香甜的梦乡里,突然,连续三声砰!砰!砰!清脆震动山谷的枪声,把大家惊醒了。大家听到是有人来偷苞米的暗号,便立即以军事化的速度爬起来,边跑边穿衣服……一个个像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以当年知青具有的那种“革命”和“无谓”的精神,关键时刻冲到前面,以实际行动践行他们平时多少次向党立下的庄严承诺和誓言。

正当他们没命地快要跑到苞米地头时,跑到前面的知青一看,像遇见了鬼似的,立即又掉头没命地往回跑。原来这不是人来偷地,而是一群“熊瞎子”来糟蹋地。大家像在梦游中猛然醒过了神儿似的,边往回跑边骂:“这是怎么放的信号?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endprint

原来是护青员视力不太好,带着眼镜在夜间把“熊瞎子”看成了人,错报“军情”,险些出大事。第二天,护青员在大家一顿指责痛骂中,被领导免了职。

那时的“熊瞎子”好像所在多有。时任北大荒博物馆馆长赵国春就给我讲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熊瞎子”。

在北大荒天地相连的田地里,有一年深秋秋翻地,拖拉机手在夜间作业时,发现有两只“熊瞎子”凶猛地叫着跟机车纠缠不休。拖拉机手沉着、镇静,一直正常作业,未敢离开驾驶室。待到黎明换班时,发现一只“熊瞎子”血肉模糊地死在机车顶棚上。显然是它与机车搏斗被碾伤后,爬上车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那时知青们除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外,还要与野兽斗。

后来好多年,“熊瞎子”沟没有了“熊瞎子”,不是在与人的争斗中死掉,就是迁移到更深的深山。光秃秃的山,也无法让“熊瞎子”藏身。

在动物园,我常常近距离仔细打量笼中的“熊瞎子”,笨重的身体,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你,有时会伸出巨大的熊掌要好吃的,像一个贪馋的孩子。“熊瞎子”会这么可爱,这让我想起大苇子沟,想起那里那些曾经的“熊瞎子”们。听老乡说,如今山上的“沙半鸡”又多了起来,山上的树又慢慢长高长密了,那些消失的“熊瞎子”也该快回来了吧。

猪倌与她的“小拉渣”

人骂人愚蠢常喜欢用猪来形容,可据我所知,猪并不蠢笨,而且可爱和有情。我讲的这个“人猪不了情”的故事,是知青时代发生在我们青年点的一件真实的故事。

青年点为了改善知青们的伙食,大力发展养猪业。养猪由最初的几头已发展到二十几头。猪的存栏量在不断增多,可也忙坏了后勤组的饲养员们。饲养员王淑华最近虽然很忙很累,可她那好看的脸上像一朵绽放的花儿,总是笑得合不上嘴。

原来是她看到那头黑花母猪的肚子,像吹了气儿的皮球,日益隆起。其饭量也日增,每天如一个饿狼似的嗷…嗷…地叫个不停。一槽子的猪食,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被它风卷残云般的一气儿吃光了。它那张大嘴宛如一个吸食机一样,不仅将猪食吃光,而且,还将猪槽子舔得溜干净。

凭猪倌王淑华的经验观察,这头黑母猪一定会是个“英雄的‘母亲'”。它生产的胎数,一定会破农场母猪纪录的。

又过了几天,黑母猪生产了。果不其然,它产下了13头猪娃。

看到这些黑母猪的复制品——黑地儿白花,活蹦乱跳的可爱猪娃,本能地拱在猪妈妈的怀里挤着找奶吃,王淑华几天来的紧张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很讲“为倌之道”的王淑华,每天不离她的“伙计们”,不仅照顾“月子里”的母猪,而且,还要照顾婴儿般的小猪娃。特别是小猪吃奶时,她更要在旁边细心地观察。

通过观察,她发现母猪最后产下的“小拉渣”,这个“幺女”,吃奶时总是抢不上槽,母猪虽然很心疼它的“幺女”,可也是心有余力不足,顾不过来。小猪像只没头苍蝇,嗡嗡乱窜……这边拱一会儿,那边拱一会儿,由于身小力弱,挤一会儿就被其它猪娃挤下来。它像一个饿得直哭的小孩子,在母猪旁边边拱边哼哼。怎么办?这样继续下去哪行?“小拉渣”会饿死的!

王淑华在青年点是个有名的假小子。她性格泼辣急躁,胆儿大又有闯劲儿,能吃苦,不仅兼任赤脚医生,还是女青年中唯一会骑马之人。就是这样一个风风火火之人,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她不仅有发展眼光,而且,还有那柔情似水细心的一面。

王淑华为了“小拉渣”不被饿死,每天抱着那头又瘦又小的“小拉渣”,蹲在黑母猪身边,好像从前商品匮乏时排队购物一样,在那耐心地等候着。当看到其它小猪娃吃得差不多后,便赶紧挤一个地方,将“小拉渣”送到母猪的奶头上,并帮助它叼住母猪奶头,让它吃上奶,并用手托着它直到吃完为止。

做饲养员,王淑华平时衣服上常年有猪食味儿,这次又天天抱着“小拉渣”,又多了猪粪味儿。这一切她全然不顾,一心想着能让这个可怜的小猪吃上奶。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小拉渣”终于能吃饱了奶,并健康成长。

我们常说的老话“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自然界的一些生灵都很通人气,都知道感恩。“小拉渣”也是懂得感恩的生灵。

它自从得到王淑华的帮助后,便从不跟它的猪妈妈在一起,而是同它的主人形影不离。王淑华走一步,它跟着一步。主人去挑水,它就跟到井房;去食堂吃饭,它也跟到食堂;去厕所它也跟着……它就像一个小尾巴,甩也甩不掉。有一天,“小拉渣”竟然溜溜地跟王淑华来到了宿舍。

王淑华不能总带着它,还要做其它的事情,遇到这种情况,她再想办法把“小拉渣”送回去。每次送回去,“小拉渣”就像一个不听话的跟脚的小孩子,“大喊大叫”地耍一会儿,闹一会儿,才肯消停……

大家看到这独有的风景线,看到这人猪相处的如此和谐,都很惊讶人世间还有如此人猪的这般情结。他们不仅被王淑华的善良及敬业精神所感动,也被“小拉渣”的感恩之举所感动。

王淑华是一个称职的猪倌,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了那些不会说话的生灵,她用自己的“语言”同它们沟通。把它们视为自己的一个小伙伴,不可分离。

转眼,又是一年,“小拉渣”已长大,它肩负着繁育猪娃的重担。这年冬天,天下一场大雪。晚饭后,王淑华很晚才回到宿舍。大家发现她的脸色不好,而且,漂亮如葡萄般的黑眼睛红红的,像刚刚哭过一样。大家以为她同谁闹别扭了。待我仔细问过后才得知,是她心爱的那头已当了“母亲”的“小拉渣”,昨晚在猪圈不远的地方,被饿狼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了。据饲养员分析,猪圈门没关好,“小拉渣”有可能为了护犊子,挺身而出,被饿狼咬死。因它的“孩子”都在。当王淑华看到她倾其心血饲养大的猪娃,仿佛是她收养的一个孩子,突然被狼吃了,她怎能不伤心呢?

2013年7月,我们部分知青聚会,王淑华恰巧从深圳回来,也第一次参加乡友活动。阔别36年,说不完的话。可不经意间谈到那个让她铭记一生的“小拉渣”,她眼泪流了出来。我也仿佛看到那个乖巧的“小拉渣”,和那个青葱的岁月,这一瞬间也跟着伤感起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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