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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觉隐喻的取象与文化认知

2015-04-14彭雪华

江西社会科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范畴隐喻语义

■彭雪华

心觉,“与其他诉诸外在形体感觉的视、听、嗅、味、触五觉并列”,是人的先天禀赋。心觉隐喻就是汲取事物间的某些相似用异域概念来替代心觉概念。“我思故我在。”人类生存至今并成为世界主体就是凭借自身超凡卓绝的心觉功能。心觉禀赋泛人类性,是人类基本的认知范畴之一,是各民族语言描述的基本要素。因此,探讨心觉隐喻有助于发掘泛语言特征。

“语言意义的形成是个概念化过程。”[1]人类在劳动中形成概念,语义与概念同时产生。随着人类认识日趋理性与多样,语言必须满足人们对不断增长的新事物概念化的需要。囿于力量最小消耗原则,人类就将某个语域的知识或经验投射到另一个语域,实现语义概念的经济化再生。

语言事实表明,语言中大量的光域词汇被用来表达心觉语义,构建了“心觉是光”的概念结构。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内部是一种思维状态,隐喻和范畴为人类认知创造了心理关联与可及,语言意义不完全存在于客观现实中,而存在于复杂的认知活动中。“语言的意义结构总是反射到它物上,是一个自身以外的它物显现的场所。”[2](P142)显然,“光→心觉”的投射不是简单的概念替换,而是认知的激活与转化。

光,是大自然的直观表象;觉,是可观可感的行为活动;心觉,是不可触摸的主观心理活动。在传统修辞学里,“心觉是光”的概念结构因其高度固化而得到惯性承继,人们对其生成机理无法获得全面认识。鉴于此,笔者尝试从光、觉、心觉三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出发来对心觉隐喻作深入剖析,以窥语言背后的认知冰山。

一、“觉→光→心觉”投射的体验基础

概念和文字是人类进化的产物。人体是认知和概念化的基础,大脑是认知的总指挥部,是语言的发祥地。人类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客观事物作用于人体,再经过大脑的组织、比较、筛选、提炼等心理加工在大脑里物化,最终形成人类对事物的认识。“概念主要是人类基于体验之上,经过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互动形成的。”[3]因此,解读光与觉的符号形态可以窥探到人类体验认知的遗痕。

光:会意字,甲骨文字形,从火,在人上。——《辞海》

从文字考古来说,“光”是会意字,上下结构,上部是“火”,表达热量;下部是“人”,折射空间方位。造字主择“火”与“人”相搭创造“光”的形符,内中暗藏玄机:其一,指明了光传导火热能量的本质属性。其二,表明光的来源。“火”居“人”之上,表示火种发源上苍,自上倾泻而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其三,选择“人”符而非其他符号置于“火”符之下,反映了先祖天人合一的传统思想,表示光与万物之灵长的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可以说,先人在造“光”符时,是基于自身的感性体验,不自觉地运用了形象思维来刻画其概念属性。

觉:睡醒。形声字,从见,学省声。——《说文》

“觉”,上下结构,下一“见”字,表示看见,“见”被嵌入“觉”符,并设置“见”为“觉”的主体构件,这暗指“觉”这一行为能让人有所见,所见(现)之物是觉概念区别于其他概念的典型特征,它直指“觉”的意义原型,并主导“觉”的语义发展方向。那么,“见”究竟何指呢?众所周知,睡觉是脑细胞活动受到抑制,眼睛由一段时间的闭合到自然开启的一个身心放松的生理过程,睡者先是处于黑暗之中,之后睁开双眼迎来光明。可见,“见”指的是光,是“觉”后重现的光明。由此可以判断,“光”就是“觉”的意义内核。

“一个事物的特征或性状往往是多维的,在语言概念化进程中,不同语言团体对事物的多维特征的取象选择有所不同。”[4]显然,汉人在创造“觉”的符号代码时,剔除了觉概念的其他性状,基于根植于内心对睡觉的体觉,独独凸显该行动之后“见光”的特质。在这个意义上,“光”字与“觉”字遵从相同的生物体验,享有同样的意义原型,这就是“光”与“觉”后天发生联通的体验认知基础。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形式都有意义,意义都有形式”的哲学论调。

中国汉字禀具“尚象”文化传统,其文字符号线条明晰、棱角鲜明,是对现实世界的形象描摹。英语词汇注重抽象思维,其罗马字符弯曲转折,在象形造字方面存在诸多局限。英文中light(光)和wake(觉)的外部形态来源于语言社团人们的任意性规约,两者在形符上无体验意象思维可考。

二、“觉→光→心觉”投射的心理认知基础

上文论述了光符与觉符发生关联的体验理据,下面来谈谈两者语义上的认知心理关联。汉英大量语料表明,在语言的发展进程中,自然域概念“光(light)”常常用来传达心智概念,“觉(wake)”也从“睡醒”的始源义拓展到心觉语义。两个概念尽管归属不同语域,且意义风马牛不相及,但是都能投射进入心觉域,同样表达“理解、明白”的心觉内涵。例如:

我觉得,她很灵光。

Research shed new light on the causes of the disease.

Hefinally wokeup tothefact.

“语言和思维是统一体内的两个对立面,语言是思维的媒介,思维是语言的内容。”[5]人们思考并将大脑中的思维外化时,常常会依托语言这个便捷思维工具,对现有的语言就地取材,从脑海中的某个形象召唤出另一个或一些与之相关但非完全相同的其他事物,通过逻辑思辨,实现两者的心理过渡,进而实现两者语义的通达。

光概念被迁移来负载心觉语义有其根深蒂固的体验认知基础。光是自然现象,是客观实物,在语义学里归属自然界语域。光从自然域迁徙进入心觉域是缘于创造语言的人与客观世界的互动体验。人在与世界的互动中体认到阳光普照大地,消除迷雾,驱逐黑暗,散播光明,传递温暖。光的这些本质属性映射到人的心境,与驱逐蒙昧,破除昏蛮,消解迷惑,传递理性存在着共通。两者共享的功能作用给人的心理感觉得到抽象。于是,光概念就被隐喻化成了智慧。

觉,是生物本能。因为人类认知对“觉”行为“见光”体验的倚重,基于这种体认,表征具体行为的“觉”概念就与表征自然现象的“光”概念发生通联,在认知中被范畴化为同一范畴,进而传承光概念的意义原型,遵循光概念的隐喻化方向,同享光概念的隐喻化结果。这就是“觉”发展到“心觉”的缘由。汉语“觉悟”一词直接把“觉”与“悟”粘着使用,同样表达心觉意义,这就是因为人类根植“觉,乃是悟;悟,即是觉”的体验性思维。

恍然大悟:猛然清醒明白的样子。——《百度词典》

汉语言博大精深,“恍然大悟”就清晰再现了“光→心觉”语义变迁的思维视觉图像。“恍”字由两部分组成,左边为“忄(即:心)”,右边为“光”,左右两部相合理解为“心中见光”。“悟”字左边为“心”,右边为“吾(即:我)”,左右两部相合理解为“我心有所见”。显然,“恍”与“悟”凸显了自然界的光与主观世界的心灵思想的联接,强调了“悟”乃“心中之光”的意象图示。由于思想中存在“光”与智慧的认知通达,相应地,俗语“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中的“暗”就有表达懵懂愚昧、混沌不清的低级智商的内涵。在这里,明与暗不是昼夜更替的亮度效果;对应的是心中绽放的觉醒。

语言是经验世界里的现实图画。相同的身体构造,相近的地球生存环境,使得不同的语言集体对同一认知客体会产生几近相同的体验和认知模式。在英语世界里,尽管light(光)是规约词,其形符与意义无必然关联。但在语言的演进中,以light为词素的词汇衍化可清晰透视“光”向“心觉”的认知历程。试看:

Grandma took out a candle and lightened the room.In the dim light,I found the room sparsely furnished.Grandma sat down and began to analyze the whole incident,which really enlightened me.

从上面段落不难看出,以light为母体的词汇再造路径为light→lighten→enlighten。light附加后缀得到lighten,意指对客观世界具象物体的照亮;继而在lighten上再次附上前缀得到enlighten,表示对灵性世界大脑思维空间的照亮。显然,“light→lighten→enlighten” 的词形拓展路径,与“光→照亮事物→照亮心灵”的语义拓展路径一一对应;同时,词汇语义的发展也是从具体简单逐步转向抽象复杂。回顾浩瀚的英文词汇,依托根词前后均添加词缀来扩展词汇量的语例寥寥无几。light词汇家族的衍化表明:人在创造心觉概念时已经深谙它与大自然阳光之间的内在关联,依照就地取材的建造原则,不惜对light加以反复的形态重塑,以获取最大认知经济化的语义识解和形态再造。

毋庸置疑,东方先祖在创造心觉概念时,思想上存在“觉→光→心觉”的认知脉动。异曲同工的是,西方世界也洞察到“觉”与“心觉”之间内隐的心理图示关系。西方先祖在创造awake(义:心觉)时,直接把wake(义:睡觉)植入awake的形符之中,以影射两者存在体验与认知的联动。

三、“觉→光→心觉”的范畴化语义拓展

“范畴化是一种在主客体相互作用的基础上,主体对外界事物进行类属划分的心智过程。”[6]人类面对纷繁复杂的客观世界,采用划归不同范畴的形式对事物加以认识。语义是语词的核心,作为语言的重要元素,其扩展方式是范畴化不可缺少的内容。“原型是从各个实例和各种次范畴的特征抽象出来的范畴中的典型成员,是范畴的心理表征,也是范畴认知的参照点。”[7](P98)范畴的形成就是以原型为样本,逐步对其进行图式化概括。不同语词可以共享同样的语义,就是因为它们相互之间在某种性状上存在相似或暗合,具备家族典型特征。

以汉语为例,很多语汇就是因为具备“光”的原型基底,进而经范畴化手段被概念化成了“心觉”,例如:醒悟、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晓之以理、心照不宣、点亮心灯、燃起才智的火花、用文学的烛光照亮人生等等。上面的“醒、明、照、晓、灯、火花、烛”这些语词的概念语义相距甚远:“醒”代表动物的生理本能;“晓、明”代表天地的自然常规现象;“照”代表人类的某种行为动作;“灯、烛光、火花”代表各种光源。然而,尽管这些语词的概念义来源不同,但由于它们趋近光的原型意义,具备发光照彻事物的本质特性,基于这一层面上的典型相似,它们在人类的认知加工过程中被范畴化进入同一范畴,成为“光”概念语域的平行成员。又由于人类逻辑思维潜在光域向心觉域投射的体验认知惯性,“醒、明、照、晓、灯、火花、烛”这些光域词转而都传承了这种认知心理,都沿袭这条路径投射进入心觉域,承载了心觉的语义基因,获得启蒙开智的含义。就这样,客观实物投射进入心理世界,物质世界与心理世界相互贯通,语义也实现了蜕变。同样的认知取象模式在英语世界里也是有迹可循,诸如illuminating lecture,bright idea,brilliant mind等等,不胜枚举。

综上可知,人类基于自己的身体经验创造了“光”的符号形态,并赋予相应的概念语义。人类又基于“觉”行为“见光”的特质,在创造觉符和意义时,自觉地架构了它与“光”的体验性关联。由于“光”与破除昏聩的心理感觉相通,经隐喻认知加工,“光”与“心觉”发生通感,获得“心觉”的喻义。“觉”因为与“光”出发于相同的体验,同样转获心觉内涵。语言中诸如“明、照、晓、灯、火花”等概念因为具备“光”的意义内核,经范畴化进入光域,最终传承得到心觉语义。这就是心觉隐喻的由来。

心觉隐喻的衍化路径充分表明:语言非任意的;语言是认知经济性的,是体验的;语言的结构和意义与非语言性的心理思维图式相似;人类体验的相近性决定了人类认知的共通性;在认知机制的驱动下,主观世界、客观世界、心理世界紧密联系、互策互动。“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光,意味着“明”;明,意味着“文”;无“明”即无“觉”;无“觉”即无“文”;“文明”只有借助“光”才能发掘形形色色的“文”。心觉隐喻就是语言即为人本身的语言哲学观的明证。

[1]王寅.Lackoff&Johnson笔下的认知语言学[J].外国语,2001,(4).

[2](法)福柯.知识考古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9.

[3]王寅.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对词汇和词法成因的解释[J].外语学刊,2004,(2).

[4]彭雪华.喜悦情绪概念的建构路径新阐释[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6).

[5]刘燕.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述评[J].外国语文,2012,(4).

[6]张有军.语法化与范畴化:语法化过程中的认知机制[J].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

[7]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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