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死南方
2015-04-13赵挺
赵挺
夔死南方
赵挺
1
我在外婆家附近的湖对岸发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动物,一条腿,一只角,棕色的皮毛,长相如牛,吼声如雷。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它有时候就在湖边走动,有时候一下子入水,水花大得像一辆大卡车翻入湖中。当然,你们可以说我没见过卡车。这个我不管。
我外婆家附近有一些丘陵,以及这个被称为“南湖”的大湖。整个暑假我都是在这边度过。我承认一整个夏天我都在无所事事地玩耍,东奔西跑,爬山游泳,抓鱼逗狗,闲晃发呆。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最后几天,被我妈接到城市里,然后胡乱完成暑假作业。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动物是在七月中旬的时候,那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发现它开始,一直到它钻入水中消失,一共大概有半个小时。我有一块电子表,虽然数学差,但数字还是认得,所以大概知道时间。
之后我几乎每周都可以看到它在湖对岸,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个多小时。和我外婆家一个村的小伙伴林小强也和我一起看到过几次。它有时候悠闲地跳动,有时候就坐在那边,有时候像在寻觅食物,有时候则似乎看着湖对岸的我。但我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看见我了,因为我可能比它小十倍。当然,它到底有多大,我也不能十分精确地说出来。因为我不太清楚湖面有多宽,如果我能在湖面步行,大约可能需要十几分钟到达对岸。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的步子有多大,速度有多快。
我也曾绕到湖的对岸,想近距离去看看这个我从未见过的怪物。我离它最近的时候,能看到它的眼睛,那眼睛像两个大脸盆,吼叫的声音比我在对岸听到的大好几倍,好像地面的泥土都在抖动,身体大概有两辆面包车那样大,请不要怀疑我分不分得清面包和面包车。那一次我比较清楚地看见了它,就如我开头说的那样。我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动物?
不要说我无知,什么百科全书生物常识人类探秘之类的杂志我从小蹲坑的时候就在看。你们也知道我吃得多拉得多,看蹲坑读物的数量自然也很多。我也知道一个湖要容下这么大的一个生物,不仅这个湖要足够深且广,而且在湖里需要有一个很稳定的食物链,并且至少还有另一个雌或者雄的动物,这样它们才会繁殖,从而一直生存下去。这可能会涉及到这一带地壳运动时候的地质变化。譬如这一片以前是汪洋大海,冰川纪过后,也有可能有大型生物生存下来了。这些我都考虑过。
我从杂志和书本上了解到大型陆地动物,譬如老虎,活动觅食的范围达到了方圆上百公里,否则难以生存。按照这个逻辑,这个动物它也必须有这个活动范围才能生存。但是我现在只是见过它几次,不知道它算是陆地动物还是水生动物,也不知道它吃什么,但看起来感觉它也会吃人。你们不要笑我,人都能吃人。对于这个动物和这里的湖,包括丘陵及其周边环境我看得很多,但是所知却很少。
我曾经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过,四十年代这里发现过老虎的踪迹,之后就没什么大型生物出现过了。至于我看到的这个动物,有人说似乎也看到过,有人说似乎听到过声音,但都不是十分确定。我想我是唯一一个近距离仔细观察过它的人。但是一旦它被发现,不是解开谜团,而是一个新的谜团产生,因为它神秘得让我们一无所知。
但是有一点,我自己已经摸出一点头绪。经过我很多天的查证。我发现这个动物和中国古代《山海经》里记载的一只神兽非常相似,这只神兽名字叫,夔。一般人可能不认识这个字,我告诉大家,它念“kui”,第二声。
其他的我还没有什么发现,但是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我曾经考试作弊,作业抄袭,跑步绕近路,假借肚子疼逃课,欺骗老师说我爸爸兄弟的朋友和你爸爸朋友的兄弟是亲戚。
虽然我聪明又狡猾,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得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到那个南湖去看“夔”。
2
我观察了一下,此时,我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了。站着的,坐着的,还有很多人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课桌上。这是第一次我的讲话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我记得刚开始讲的时候,我同桌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时不时睁一下眼睛看看我。现在这家伙已经坐在课桌上,把眼睛和嘴巴都睁得老大。
我是这个班的插班生。我妈在经过仔细斟酌之后把我送到这所重点学校。半年多过去了,我除了被我爸妈打得重点,没感觉到这学校还有哪里重点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这里的人学习成绩都不错,我唯一努力赶上的办法就是不断地使小聪明,但是目前都已经被识破。
我在这里订了《故事会》、《环球科学》、《地球探秘》、《华夏地理》、《星球百科》等各种刊物,不管上课还是下课都在看这些东西。老师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你要做到老师在与不在一个样,知道吗?我点点头。其实老师在与不在我一直都在看那些东西,一直都很表里如一。
我同桌转了转眼珠子说:“你继续说。”然后旁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对,继续讲啊。”
我说:“都讲完了,没有了。”
班长一本正经地站在那边说:“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完。”
我说:“随你们想吧。”
班长皱了一个眉头说:“你肯定还发现了什么,就是没说,你都知道这叫‘夔’了。”然后所有人都围着我发出了不同的疑问。
就在这件事情之前,作为插班生的我,老师和我说要及时融入这个大家庭。那个时候我想,中华民族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融入不融入的。但是半年的事实证明,虽然中华民族可以是一家人,但是我和成绩好的人绝对成不了一家人。
这里考试成绩相当夸张,并列第一的往往有六七个,然后依次都是很多的并列第二第三最后到我这里突然脱节,平均分都是被我这样的人拉下来的。当然,除了课内,我每天跟他们讲各种故事,知识,以及本人在外婆家的所见所闻,但是他们的想法一概就是,你小子语数外都学不好,就跟我来讲宇宙大爆炸了?所以,我在这里无论讲芝麻还是讲宇宙,大家都不爱听。总之,作为插班生,插了半年,从来就没有插入到这个班级里过。
但是今天这一切都变了。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竟然引起了围观。什么高傲的同桌高深的班长高大的课代表,就连高冷的苏小丽都参与到围观当中来。苏小丽这妞我已经喜欢她半年了,也就是一见钟情,但是她对我就是一见绝情。
这时候老师走了进来,大家一哄而散,以最快的速度都各就各位,感觉像一群当兵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还孤零零地坐在课桌上面。我看了看老师,然后把屁股挪到了椅子上。老师站在讲台上,上课,起立,同学们好,老师好,请坐,然后翻开了英语书。我也一本正经地打开英语书,里面又夹了一本《星球百科》。
“我靠,冥王星被踢出九大行星了。”我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我自我淡定了一会儿,拿着英语书假装看着。英语老师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并且越走越近,我使劲捏着英语书。我想,没有理由走过来啊,我明明这么认真拿着英语书在看。直到英语老师拿起我的英语书,我才发现原来英语书拿反了,然后《星球百科》就这么被发现了。重点学校老师的风格是,立即把我的杂志对半撕成了两半,一百多页的铜版纸胶装,能瞬间被撕成这样,足见这学校老师的臂力惊人,这还只是英语老师。
我被叫到黑板边站着,过了一会儿老师嫌我碍着她写板书,于是让我站到教室最后面的黑板边。这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稀罕,对这些同学来说也不足为怪,他们连头都不会扭一下。好几次我还站到了教室外面,而且还站着站着人就不见了,我自己跑到楼下从操场翻墙出去了,吓得老师差点报警,从此觉得对我这人不能用太狠的。
站完一节课,我回到座位上,同桌王大杰递给我一张纸说:“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我看了会儿说:“你说的是‘夔’?”
王大杰点点头说:“刚我查了字典,‘夔’字其中一个解释就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形异兽。”
我漫不经心地说:“本来就是啊,这能说明什么?”
王大杰表情若有所思,又陷入了思考当中。我不敢再看课外书,于是只能时不时地看看苏小丽。现在的情况是,一旦下课,总有人围在我的身边,虽然我已经把该讲的都已经讲了,但是他们还是以看到“夔”的状态把我一直围着。
我简直有点受众若惊。班长很学术地提出一个疑问,会不会是动物遭遇环境污染,产生的基因突变?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我同桌王大杰说:“依我看不可能,首先那里的环境根本就没有被破坏过,周边青山绿衫,没有工厂,怎么会污染呢?”
班长依旧皱着眉头说:“但是污染不仅仅是水和土壤污染,空气也会污染啊,空气是在流动的,况且这只动物也可能在别处基因突变,跑到了这里来。”
这时候苏小丽竟然也走过来插了一句:“我认为,也许是幻觉,或者可能就是一头牛,或者是一棵大树,由于视觉误差,看错了。”
班长眨了眨眼说:“这不可能,看了一个暑假,并且还这么近距离看过,还听到了声音,难道你一整个暑假都在幻觉中度过吗?”
此时我正在粘那本被英语老师撕成两半的杂志,班长撞了我一下说:“嗯?”
我顿时反应过来说:“啊对,怎么可能一直幻觉啊。”然后我看着苏小丽说,“就像我看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一直是幻觉。”苏小丽被我这句话直接说到了坐回原位。
班长和我的同桌还在讨论“夔”的问题,我也时不时插进去几句。中午的时候我被前拥后戴地走向食堂,然后边吃边开围桌会议。我的话从来没有获得过这么大的反响,一时有点儿不习惯。平时去食堂吃饭,就算坐在一起,都说不上一句话,现在就算我不说一句话,他们也是朝着我噼里啪啦。
难吃的午餐结束之后,班长提议成立一个小组,组长是班长陈佳明,成员分别是,资深课外知识研究爱好者我的同桌王大杰,高冷聪慧美女兼音乐课代表苏小丽,数学课代表邵熠辉,体育委员孙大壮,以及户外发现者我。小组的名字叫,野外异类生物考察小组。
班长嘴边粘着饭粒说:“除了课内知识,我们应该积极拓展课外知识,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且应该身体力行,勇于实践,勇于探索,我相信经过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发现与考察会有价值。”
大家一致决定,这周六,“野外异类生物考察小组”将进军我外婆家那片区域进行实地考察。
3
我们一行六个人,全副武装,身穿冲锋衣,配备了两部对讲机,一台数码相机,两部双筒望远镜,一张地图,一只指南针,一只小狗吉娃娃,四大包零食。转了两辆公交车,再步行半小时终于抵达我外婆家村口。
按照班长的指示我们要绕过村庄,悄无声息地走到湖边。我的意见是,去我外婆家好好吃一顿,把东西都放到那边,然后用那只叫旺财的中华田园犬代替这只得一直抱在怀里的吉娃娃。
班长说:“一切听指挥。”
我们一行人在早上七八点钟的乡村田野悄悄步行,突然班长拿出地图神色凝重地看了起来,看了半天用手一指说:“往东南方向走。”
我说:“班长,你拿的是城区地图,湖在那边。”
这时候班长又拿出指南针端详了一会儿说:“你确定?”
我用手一指,若大的湖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以为指南针是要深入周边地区用的,没想到班长动不动就拿出地图和指南针,在这里我明显比指南针准多了。
到达湖边,一行人四周环顾了一圈,苏小丽等人连连称赞风景真不错,要是在湖边搭建一个小木屋,在里面喝喝茶弹弹琴那简直胜过天堂。体育委员表示要是每天早上来这里跑跑步举举哑铃那肌肉就更发达了,同桌王大杰表示先把零食给拆开来再说。我看着班长拿着相机往四周不停地拍着,然后我朝班长喊,这边这边,于是我们一群人举起剪刀手,在茄子,香蕉,肥皂,耶哦啊中,让班长拍了好几张照片。
吃了半个多小时的零食,湖面的薄雾散去,班长问我是哪个方向,我用手指了指。一行人拿着饼干饮料看了半天,班长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望远镜看。我也努力地往那边看。一行人都是夔即将出现的表情,但是一切正常。
随后我们绕到了湖的对岸,我突然说:“停,上次我就走到这里,发现‘夔’离我大概十来米。”
所有人一下子提高了警惕,都作出一副武侠小说里准备战斗的状态,只是手上都拿着大树叉。听了半天的动静,没有动静,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前进。大家在这一片区域查看了半天,除了赞叹“风景如画,世外桃源”之外,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所以,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零食继续吃,但是发现零食不够吃了。
我还是提议去我外婆家,班长挥手拒绝,但随后松口说,要不你去,给我们带点来。于是我飞奔回我外婆家,一个小时后我带着食物回来,那一帮人看见食物就像在野外饿了好几天似的。我觉得要是夔此时出现,都可能被他们给吃掉。
我看着平静的湖面,以及湖边的丛林说:“我看到‘夔’的出现,有那么一两次是在上午,其余都是在下午一两点钟。”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五分。
此时是初秋,中午在太阳的照耀下还是显得微热。大家都把冲锋衣给脱了。苏小丽脱了冲锋衣的样子就更好看了。我拿了一块油炸锅巴给苏小丽说:“这是我外婆最拿手的,来,再吃一块。”
苏小丽还没伸手,班长一把抢过我的锅巴说:“只需考察,不许谈恋爱。”然后咯嘣一下自己把锅巴给吃了。
除了班长时而拿起望远镜和相机,来回走动,其余的人都在原地坐着或者半躺着,然后就逗起了那只吉娃娃。因为这只狗是苏小丽带来,所以我没有意见,至少能让我们逗玩一下。
逗了一个多小时的狗,班长又看了看时间说:“已经一点多了,请大家注意观察周边情况。”
于是我们又提高了警惕,因为我所看到的夔都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突然湖的对岸传来一个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湖面,众人一起朝那个方向望去。照相机望远镜纷纷被举起来。我们看到湖面有一个东西在游动,班长用望远镜看了半天说,起码有两个东西在游动,但是还是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兴奋。我们拍了许多照片,但是只能拍到一些点,根本看不清楚。我们看见水花朝湖中间的方向过来,但是马上又进行左转,然后越游越远。
班长说:“这年头这山里应该没有什么大型的动物了,但是依我看,这动物体积确实不小,而且形状怪异,我隐约看到像是有两条手臂。”
数学课代表说:“这么远的距离,肯定有视觉误差,会不会真的是人在游泳?”
班长说:“不可能,这季节谁还会游泳,况且露出水面的部分似乎是棕色的。”
我说:“我近距离看到过,就是单腿单角的怪物,就是传说中的夔。”
这时我的同桌拿出他画的画说:“就这样的,对不,我是根据字典和资料里夔的描述画的。”
我点头表示大致赞同。班长又皱起了眉头说:“还真是准时出现了,看来这家伙是长居于此了。”
我们一行人又绕到了湖的对岸,以科学研究者的姿态考察了陆地上的踪迹,譬如皮毛和脚印,但是仍旧一无所获。于是我们坐下来,仔细研究起刚才所拍的照片,将照片不断放大之后发现更加模糊了,模糊地看出这是一只我们所有人之前都从未见过我的生物。
因为公交末班车的原因,野外异类生物考察小组决定返回。此行,虽然没有近距离观察到夔,但是好歹已经亲眼目睹,另外丢失了一只望远镜,体育委员一度怀疑望远镜是不是被神兽给偷走了。我同桌王大杰说:“你个傻逼,望远镜又不能吃,偷走它有用吗?”
因为“夔”,我在班级里的存在感顿时加强不少,课间基本就是同学们的核心。
4
每次放学后我以“野外异类生物考察小组”的名义去找苏小丽。我和苏小丽从来不谈情说爱,每次都说说夔以及和夔有关的各种神兽。因为我一旦岔开话题,苏小丽就说:“神兽以外的事情我不谈。”
当一个漂亮女人说出这个话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怪怪。不过我发现所有人都有一点怪怪,大家一见到我就跟我谈夔和神兽,好像我就是夔,然后让我代他们问候一下那些神兽。上次若隐若现的发现,让这个神兽更加神秘。我们小组决定下周继续前往我的外婆家进行考察。我表示强烈支持,并且周五晚上本人先过去,第二天准备好吃的迎接大家。
在这一周里,班主任得知我们自发成立了一个课外兴趣小组,表示非常支持,虽然他对我们研究的对象兴趣不是很大,但是从心里欣赏我们这种做法,并且从班长手里拿过那些我们考察时拍的照片,让人感觉像组织了一次秋游,然后把这些照片贴在教室墙壁上,上面印着几个大红字“兴趣小组活动风采”。
班主任在国旗下说,这种学生自发组织的兴趣活动小组,体现了学校全面发展的宗旨,在勤奋、努力之外,加强了自主、创新,是素质教育探索中的一项重要成果。
我觉得班主任可以由此写一篇论文,论文的题目我都已经帮他想好了,就叫《论当代素质教育中自主学习的培养与实践》,这篇论文一定可以发表从而评上相关的职称。你说我还在读六年级的时候就有这种透彻得不能公开说的想法,简直没办法在这些学校和老师中间混。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面带笑意地问我:“你们神兽考察得怎么样了?”
我说:“目前还在进一步考察当中。”
老师继续笑着说:“通过这种方式,你也终于融入到了大家庭当中。”
其实到底怎么样才算融入大家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半年当中比较无聊,而现在比起那半年,似乎终于可以和周边的人说说话了,大家的反应也不再是那么冷淡了,终于不是我说我的他们做他们的了。只是我也没有想到,我的这个话题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之前我天南海北地讲过许多东西,他们都认为我不懂装懂或者自己一个劲在吹牛,但是这次却不同,都已经成立了考察小组。
班主任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下一步,加强学习,多和那些同学交流沟通,相互提高,争取期末考出好成绩。”
我点点头就走了。后来我从班长口中得知,这周末,要以更加强大的装备和人马去我外婆家探寻。
我说:“要怎么弄?”
班长用职业科考队的口吻和我讲了一大堆。下周将有十多个人五辆车奔赴我外婆家。各小组成员的家长都会去。这其中班长他爸是报社的摄影记者,我同桌他爸是大款包工头,数学课代表她妈是医生,体育委员他爸是公务员,苏小丽她妈是电视台编导。
我说:“这么正式吗?”
班长说:“一方面是安全起见必须家长带领,另一方面给我们小组提供最大的帮助。”然后看着我说,“你爸来,还是你妈来?”
我想了想说:“我外婆来,她就住在那边。”
班长说:“那就不劳烦她了,你跟着我们就行。”
于是我又去找苏小丽。我问苏小丽最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在周五的晚上给他准备。苏小丽说:“我喜欢吃神兽的肉。”
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缓了缓说:“我就是神兽,我给你吃。”
苏小丽看了看周边压低声音对我说:“我问你,这夔啊神兽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不都说了吗?你们不都看见了吗?”
苏小丽说:“但我总觉得奇怪,这里怎么可能有这种怪物出现,都什么年代了。”
我说:“这半年里,你们就没有相信我过什么,说起来我们好像也不熟。”
苏小丽听我这么一说,把头继续靠近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就喜欢你。”
我头一下子离开她的头二十厘米说:“喜欢,难道就这么简单?”
苏小丽点点头说:“对,喜欢就这么简单。”
于是我说:“我老实告诉你,我看见了单腿独角神兽,你还喜欢我吗?”
苏小丽看着我诚恳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喜欢突然又变成了一件复杂的事情。
周五下午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我赶紧起身去外婆家。我想,这次这么强大的阵容,那只神兽“夔”如果仍旧按时出现肯定会完全暴露在我们所有人面前,那时候肯定会引起一片沸腾。
我到达外婆家的时候,夕阳刚好照到田野、村庄、丘陵和湖面。林小强趴在他家的二楼看风景,于是我在楼下逗了会儿他家的狗阿黄。不一会儿林小强下楼。我们决定去湖边烤年糕吃。我们将石头垒成一个正方形,然后生火,接着就将雪白的年糕往里面扔,过了会儿年糕被烧焦烧黑。这时候我们将年糕取出,剥去那层烧焦的皮,里面的味道香糯可口。
我环顾了湖和丘陵一圈,夔应该是一种会穿山越岭,上岸下水的生物。而且它极度灵敏,对于其他动物包括人的靠近,能迅速避开,除非它充满攻击的欲望。据古代史料记载,它生活在东海的一座岛上,出入东海时常风暴席卷。但是这样的一种传说中的动物,竟然被我在一个暑假看见了这么多次。
我看着啃着年糕的林小强说:“你说这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林小强面无表情地说:“这有什么奇怪,我不是也看见过几次吗?”
我说:“明天有一大堆人要来这里看神兽,因为他们发誓一定要弄明白这神兽到底是什么?”
林小强嚼着年糕笑着说:“哈哈,我觉得不可能,难道他们要抓住神兽吗?”
我说:“说不定还要吃了神兽的肉呢。”
林小强继续烤着年糕说:“我觉得我平时都跑不过这神兽,别说那些人了。”
我说:“他们有更快的东西,可能比神兽速度都快。”
林小强说:“是枪吗?”
我说:“不是,是照相机,拍到神兽,就沸腾了。”
他用棒子取出一根年糕说:“对了,你在城里上学,好玩吗?”
我摇摇头说:“好玩。”
林小强用纠结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但随后他咬了一大块年糕嚼起来。在偌大的湖边,我们两个人围着炭火,孤独又热闹地谈论着许多事情,譬如,我将什么时候能摆脱无聊的状态?林小强什么时候能拥有一辆山地车?明天夔什么时候出现?
5
第二天湖边堆起了长枪短炮,而且还搭起了帐篷,带来各种烧烤工具,各种食物铺了一地。同学们的爸爸妈妈看起来一个个都是摄影师,扛着单反,已经拍了许多风光照片,一直称赞这里的风光不错,要是在这里买一间房子就好了。还问我,同学,你外婆家这房子要多少钱?我给他们带来一堆的油炸锅巴,还有很多雪白的年糕。
班长说:“我看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上午十点,和下午两到三点之间尤其需要注意,因为神兽都是这时候出现的。”
班长的爸爸说:“你们肯定是看错了,这年头哪里有什么神兽,尼斯湖天池喀纳斯一直有水怪的传闻,但现在不也没有什么影儿,这里我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连野猪都不多了。”
苏小丽的妈妈说:“风景倒是不错,以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我同桌他爸腆着一个大肚子说:“这里开个农家乐,生意倒是不会差,弄点划船项目,或者来养鱼,这都是可以赚钱的。”
我叫来林小强,用昨晚垒砌的石头一起烤年糕。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湖面,这时候我发现后面小山坡的山林里一个棕色动物在快速窜动,我叫了一声:“林小强,快追。”
所有人把头都往后扭,看到我往山坡上跑,班长和体育委员都跑了过来,但是往山坡上跑了五分多钟,最后四个人汇聚在一起,只是看到一个棕色的动物在树林中快速跑窜。甚至大家都没有看清楚有几条腿,因为大家不敢相信一条腿的动物能跑得这么快。家长们似乎也看见这个动物,大家纷纷表示确实是棕色的动物,但因为往上坡方向跑去,树木遮挡太多,速度又太快,具体什么都没看清楚。在我发现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快跑上去消失了。班长的爸爸拿着相机,也只拍到了模糊一片。
家长们也炸开了锅,有的人说是黄鼠狼,有的人说是豹猫,有的人说是豺狼。班长的爸爸依旧说:“这里一带的环境,基本已经不适合大型动物生存,无论是陆地还是水里。”但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又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在拍了几百张风景照之后,大家依旧讨论着这个话题,苏小丽的编导妈妈感觉像获得一个素材,一直问我和林小强,什么时候看到的,看到了几次,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我把在教室里最开始的那一段话又复述了一遍。
苏小丽妈妈说:“我看这小孩子不像是骗人,应该说有这种动物存在的可能。”
我此时看看苏小丽,苏小丽看看我,努了努嘴巴,好像也认同她妈妈的说法。中午的时候林小强回去喂他家的小黑,我让他顺便下午的时候把旺财和阿黄给带过来,旺财和阿黄说不定能追上这个神兽。
中午的时候,大家摆起几只烤炉,开始烧烤。这时候,我无意间一瞥,又大喊一声,快看。众人立即向湖面看去,只见远处干净的湖面漂浮着一只棕色的物体。这次,那家伙也没怎么折腾,就这么静静地漂浮着。所有人拿出相机,开始拍起来,并且等着它再漂近一点。但是漂浮的方向却是向侧面移动,所有人的目光在这团棕色的物体上盯了十多分钟,然后这物体突然钻入水下不见了。
一帮人忙围聚在班长的爸爸旁,他拿出相机一张张回看,然后放大说,距离还是太远,不过能比较清楚得看清一层棕色的皮毛,露出水面的也就这么一点,其他根本就拍不到。
后来一整个下午,我们所有人都面对着湖面和丘陵看着,林小强带着旺财和阿黄也坐着守了一个下午。但是,这个被我称为夔的神兽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不在这里过夜,在暮色渐浓的时候,收拾东西,准备开车回城市。临走之前,班长表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存在夔这种动物,或者类似的动物。班长的爸爸表示,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一种生物。上车之前,班长的爸爸问我,我要登一则新闻,我们所有人都算是目击证人,但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是你和你的那个小伙伴。
我点点头,五辆汽车缓缓离开湖岸,与夕阳相反的方向慢慢驶去。我看着汽车尾灯在颠簸的路上晃动。我的手里握着一只手机,不知道是谁又把手机给落下了。我想,这是一帮粗心的人。
6
我在外婆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我在林小强家里看到了一则小新闻。说在南湖有人多次目击到一种类似传说中“夔”的动物,最近一次相隔也就十来米,单腿单角,眼如脸盘,体型庞大,记者和朋友多次赴现场,也目击了这种动物,并且拍摄到了这种动物漂浮在湖面的样子,而在山地里记者同样捕捉到了它快速逃窜的影子。后面还写了一些专家的猜测,专家们大多数表示这只是一只野猪,但也有表示没清楚地看到实物不能妄下断论。我看了两幅照片。夔这种神兽依旧神秘得让我们一无所知。
此时,林小强家的阿黄坐在我身边,林小强像快死了一样躺在床上,发烧已经快把他烧死了。他看着我说:“昨天我在湖面躺了十多分钟,实在受不了了,就潜水一下跑掉了。”
而昨天上午那次,我故意喊了林小强的名字,其实林小强早就扮成神兽往山上跑了,然后故意造成林小强跑在最前面的假象。
我说:“你每一次的表现都很好,是我害了你。”我拿出昨天偷的手机说,“这个也给你。”
林小强拿过床边的望远镜说:“我每天拿着这个望远镜趴在窗台看,看湖面,看田野,看我楼下的阿黄,世界一下子近了很多。”
我说:“但是就是看不到神兽,对吗?”
林小强笑笑,指指床底下,我看到下面放了一件棕色的假皮毛。我答应过林小强,每次他扮演一次“夔”我就给他拿一件礼物过来,林小强最喜欢山地车,但遗憾的是这两次都没有山地车,而且山地车也不好偷,于是我偷了一部手机,如果卖掉就足可以换一辆山地车了。因为我觉得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林小强,很难买得起一辆山地车。
现在林小强高烧不退,他奶奶用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我说:“以后,你再也不用扮什么神兽了,我有什么好玩的都给你带来。”
林小强问我:“你为什么让我扮演神兽,就是为了好玩吗?城市里面就那么不好玩吗?”
我拿过那只手机,把手机卡取出扔出窗外,然后对他说:“我把昨天偷的这只手机去卖掉,你就可以得到一辆山地车了。”
林小强说:“我买不起山地车,但是偷了一辆山地车。”
我说:“不是你偷,是我偷的,望远镜也是我偷来的。”
林小强说:“平时我跑步游泳都没有这么厉害的,所以我说我平时跑不过那只‘神兽’,我感觉那时候我就是一只神兽。”
我说:“没错,你就是神兽,是夔,念kui,第二声。”
这时候,林小强的奶奶拿来一盆炭火,放在床边,说这样能驱寒,然后又对着门外鞠了三个躬回头说:“没事,马上就会好了。”
“你还是把望远镜和手机还给他们比较好,不然就是犯罪了。”然后林小强看着他奶奶的背影说:“如果我有钱,我也想去城市里上学,骑着山地车去,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我说:“他们都喜欢看神兽。”
林小强问:“还有呢?”
我说:“没有了。”
7
周一我还是被很多人包围着。我突然觉得这种对我的围观,有点不自然,甚至觉得有点厌烦。半年前插班进来,虽然没人理睬,虽然成绩垫底,但是我还是可以自己玩自己的,说点报纸杂志上看来的事件或者瞎编故事给他们听,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听会儿,然后继续自己的学习。
我怀念没有人理睬的日子。
他们都说看了周日的报纸,说我是很重要的两个目击证人之一。老师专门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让我们“野外异类生物考察小组”的成员介绍相关情况。班长非常兴奋地挥舞着拿着报纸说了一大堆,并且说他爸爸拍到了非常重要的两张照片,虽然丢了手机,但刊发了一则独家报道。所有的小组成员都表示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夔”。
老师微笑着看着我说:“你呢,站起来说。”
我站起来,犹豫着不说话。
老师说:“没关系,胆子大一点,平时不是很活泼吗?你要说的都被他们说完了?”
我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夔’,那个神兽都是我瞎编的。”
班长像第一次听到我讲到夔那样张大嘴巴惊讶了几秒,之后说:“你能不能别自欺欺人?我们都看到了,你还跟我说瞎编的?”
我说:“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班主任说:“假的?那真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野猪,报纸上说的野猪。”
班主任朝我压压手,示意我坐下。下课之后,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什么在课堂上那样说话,为什么处处要和班级里的人做对,就算是野猪,你也不能那么讲,况且谁都有权利去猜测,专家都没有完全肯定这是野猪,你凭什么在课堂上这么肯定?如果这样一直要和班级里的人格格不入,那么参加这种兴趣小组也没有意义了,因为根本就融入不到这个大家庭中。
我低着头不说话,班主任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我一番,我点点头表示接受,就像同意“夔”的存在一样点点头走出了办公室。放学后,我拦住了苏小丽。苏小丽用并不那么高冷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苏小丽说:“你说过如果我说实话,你就会喜欢我,喜欢就是这么简单,对吗?”
苏小丽说:“对,喜欢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神兽是野猪,这并不是实话。”
我说:“我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任何的神兽,整个暑假我都在外婆家瞎玩,我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每天插科打诨说很多的故事,因为我真的太无聊了,只是这次你们相信了,但神兽根本就不存在。”
苏小丽说:“那我们看到的‘夔’是什么?”
我说:“‘夔’和我一样,是人,是我有个想骑着山地车到城市里来上学的朋友。”
苏小丽笑笑说:“你一会儿说野猪,一会儿又说是人。”
我拿出望远镜和手机说:“你们丢的望远镜以及陈佳明他爸手机都是我偷的,我把这些当作礼物送给我那朋友了,为了扮演神兽,我的朋友高烧不起,现在我把这些给你,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说实话就可以喜欢,那你现在就应该喜欢我。”
苏小丽看着望远镜和手机说:“你可以骗他们,夔死了,但还是存在的。”
我说:“为什么?”
苏小丽说:“因为你可以融入这个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