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修辞学研究述论①
2015-04-11林旻晖
林旻晖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广义修辞学研究述论①
本文所用“修辞”概念在狭义修辞学和广义修辞学两大领域里一并使用,理解上要结合语境作出具体判断。
林旻晖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在中国,广义修辞学经历了酝酿准备、过渡性探索等阶段后才脱颖而出,既吸取了域外隐喻研究等泛修辞观的理论资源,也得益于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的思想濡养,最终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应运而生。从修辞观来看,广义修辞学领域内可以分为“大修辞”、“广义修辞”和“复合修辞”三个类型。广义修辞学以修辞原理为标准来确定研究对象,并建构了“两个主体+三个层面”的研究范式。广义修辞学理论具有独特的学科优势,因而具有足够的发展潜力。
广义修辞学;修辞观;研究范式;发展潜力
中国现代修辞学从《修辞学发凡》开始,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形成了以语言为本位、以表达技巧为主体的研究体系,学界称之为“狭义修辞学”。2001年10月,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标志着中国广义修辞学的诞生。“广义修辞学”相对“狭义修辞学”而言,“凡是明确、自觉地以突破语言学本位观念、走出技巧论为出发点,并从更为广泛的社会人文、心理思维、乃至自然存在等背景之下来探索修辞学发展新路经的修辞学研究都包含在‘广义修辞学’的指涉范围内”。[1]
广义修辞学不是飞来之石,它在经历了酝酿准备、过渡性探索等阶段后才脱颖而出,它既吸取了域外隐喻研究等泛修辞观的理论资源,也得益于中国传统学术研究以及《修辞学发凡》等经典著作的思想濡养,最终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应运而生。这里,我们就广义修辞学的生成、理论范畴以及发展前景进行概括性阐述,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一、广义修辞学的生成
回溯广义修辞学的生成过程,一是对学术发展进行客观总结的需要,二是有利于认识学术发展的规律,从而坚定广义修辞学的发展信念。
(一)广义修辞学的理论储备
“新理论往往在旧有理论的母体中孕育”。广义修辞学不是无本之木,而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的进一步深化和拓展。《广义修辞学》开篇言明:“狭义修辞学内外:广义修辞学的理论生长点”,分别从域外修辞学研究和国内修辞学以及相关学科研究大量吸取广义修辞学的理论养分。
1.域外新修辞理论的影响。广义修辞观的萌发是受到西方“泛修辞观”影响的结果。我们看到,“后现代主义从修辞走向泛修辞,它的研究范围包括一切文化形式和文化现象”,比如《萨达姆·侯赛因的战争修辞》、《历史运动修辞学》、《想象与修辞幻象》、《修辞的认知性:十年之后》、《符号学与修辞》、《当代西方修辞学:批评模式与方法》等等论说,[2](P2-6)从观念上颠覆了狭义修辞学的思维习惯,把“什么是修辞”的传统性思考转变为“什么不是修辞”的革命性诘问。近年来的隐喻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西方泛修辞观对传统修辞观的启示效用。西方隐喻学的观念对于中国修辞学而言有两点启发作用:第一,不把表达现象看作纯粹的语言事实;第二,不把表达当做纯粹的交际活动。在隐喻学理论视野中,“隐喻是人类‘语言无所不在的原理’。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其实还是人类思维的一种方式。”在现代隐喻学观念中,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语言中的隐喻是人类认识活动的结果与工具”,“隐喻是一种话语现象”,“隐喻是两个不同语义领域的互动”,“隐喻本质上是一种认知现象”。[3](P28-50)隐喻(表达)的作用“是在人们用语言思考所感知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时,能从原先互不相关的不同事务、概念和语言表达中发现相似点,建立想象极其丰富的联系。这不是一个量的变化,而是认识上的质的飞跃。新的关系、新的事物、新的概念、新的语言表达方式由是而生。”[4](P13)由此,修辞学应该拥有无限广阔的用武之地,甚至说修辞无所不在。
2.国内学术资源的发酵。中国修辞学研究传统中也蕴含了丰富的广义修辞学理论资源。《广义修辞学》分别从传统修辞学理论来源和个案分析两个方面总结了中国传统修辞学中的广义修辞学基础和思想意识。一是“多学科共享的理论资源”,无论专门性的中国修辞学史研究还是其他学科的文史哲研究等,其研究对象共同并共通。说传统修辞学是“文论附庸”,那么,传统文论又何尝不是修辞学研究的广义性翻版呢?第二,《广义修辞学》就“言,我也”的命题,从语言学典籍《尔雅》和诗学大作《毛诗正义》的诠释中,归纳出由语言阐释延伸到诗学领域的结论,另外“以禅喻诗”之说,也意味着修辞建构在诗学乃至人的精神层面上的共通效应。这些研究实践证明或暗示了修辞存在的广泛性、修辞原理的深刻性、修辞效用的无限性。中国传统修辞学早期的无观念状态以及与文史哲混同一体的研究模式和西方的泛修辞观异曲同工。
作为中国现代修辞学奠基之作的《修辞学发凡》,虽然以辞格(修辞技巧)研究为主,但其中也蕴含了宝贵的广义修辞学观念。比如“题旨情境”论,就突破了单纯的表达论,把修辞考察置于表达与接收的大背景之下;修辞素养说,认为理想的修辞要经历生活积累、思想提炼和语言修养三大阶段,完全超越了语言世界;另有“辞趣观”、“具体、抽象”说等等,充分证明《修辞学发凡》是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下来研究修辞现象。这与当下广义修辞学思想存在共通之处,或者说,它也是广义修辞学的理论源头之一。其实,狭义修辞学研究中的“交叉说”、“边缘论”等等,就已经在孕育广义修辞学的胚芽。
(二)广义修辞学的当代催化
理论储备在一定的现实需要的前提下才能够催生出新的学术生命。20世纪中晚期以来,学界对狭义修辞学反思与探索大大催化了“广义修辞学”命题的提出。抑或说,狭义修辞学的理论瓶颈正是广义修辞学的理论生长点。对狭义修辞学的反思探寻过程,也就是中国修辞学从“狭义”走向“广义”的一个过渡。《广义修辞学·自序》向我们说明了这样一个过程,“本书的理论定位和最后的框架设计,是在我们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前期研究之后,才确定的”。这三个阶段是:话语研究阶段、接受修辞学研究阶段、从话语层面向文化哲学层面延伸研究阶段。实际上,这三个阶段也是作者充分接受中西方理论资源和思想启示的过程。广义修辞观的当代催发,主要得益于对狭义修辞学的反思和多学科交叉性研究探讨之中。
1.对狭义修辞学的反思。狭义修辞学有它自身的致命弱点,发展到一定阶段上,必然会引发诸多理论困惑,引起人们深刻反思。曾经是中国修辞学会领衔人物的张静说过,“几十年来中国修辞学虽然有不同程度的发展和创新,但严格说来还没有超出《修辞学发凡》的格局,应该说中国修辞学这个学科长期处于落后状态中。……我们的修辞学更是远远落后于语言实践的。”(张静《总结成绩,开创未来,把修辞学研究推向新的高度——中国修辞学会成立十周年学术讨论会开幕式开幕词》载《修辞学论文集》第6集,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王希杰说:“中国修辞学有着悠久的传统,但是传统的中国修辞学缺少现代意义的理论体系。”(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前言》)胡范铸说:“20世纪的中国修辞学,从辞格研究起步,直到同义结构的讨论,其中自有种种变化,但在总体上,遵循的基本上还是同一个研究传统,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对效果的关注:语言的艺术化的技巧及其选择。”高万云指出汉语修辞学三个不足,即缺乏“问题意识”、“方法意识”和“目的意识”,说:“我们的修辞学研究尤其是近年的修辞学研究,很大程度上是重复劳作,是旧话重提,根本不具原创性。一些人炒前人的冷饭,只作‘表面处理’,不作深入探究,结果是那么多论文论著,大都是无多少新义的同义表述。比如消极修辞与积极修辞,规范修辞与艺术修辞,常格修辞与变格修辞,辞规与辞格等;比如我们自己标榜的那么多修辞学体系,其实大都只在名称上标新,没在实质上立异。还有一些人拾洋人的余唾,只作‘文本复制’,不作自身开发,用西方的修辞学理论、语用学理论、风格学理论、阐释学理论等硬套汉语修辞学,结果出现了一些西方理论加汉语修辞例子的“拉郎配”式研究。可以想见,对修辞学问题不靠深入的分析去解决,而靠更换名称去敷衍;不用否定的方式去发展推进,而用肯定的方式去‘维持原判’;不根据汉语修辞的特点去借鉴新知,而是根据所谓先进理论去‘规范’汉语修辞……这怎么能算是科学研究呢?”[5]刘大为认为,“修辞学就其整个学科的发展而言在现代学科发展的大背景下已经山穷水尽、寸步难行。”[6](P2-5)罗渊教授总结了狭义修辞学的三个功用缺失和三大理论瓶颈。三个功用缺失,即理论基础不坚实,完全囿于语言的理论范畴,相当于“就事论事”;解释能力偏低,狭义修辞学理论对于各种修辞现象的解释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给人“隔靴搔痒”之感;实践指导能力不强,一是在社会实践中,对于帮助人们提高表达能力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是教学实践中,对于指导学生提高修辞学专业素养起不了明显作用[7](P159-166)。三大理论瓶颈,即技巧主导导致理论偏狭,辞格中心论造成狭义修辞学发展无法逃脱“概述+技巧”的研究模式;实用价值导致理性缺失,狭义修辞学因为过于追求实用而冷落了“科学理性”;语言本位导致本末错位,狭义修辞学的语言学学科定性等于错把“末节”当“根本”,本末错位,本质上沦为“浮萍理论”。[7](P167-173)
2.突破狭义修辞观念的理论探索。反思之余一定要寻找破解的出路,总结起来看,众多反思的结果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是要大力加强修辞学理论建设,提高修辞学的科学水平;二要不断拓宽修辞学研究路径,使得修辞学理论更加丰富、更加丰满。
20世纪80~90年代,修辞学界开始高呼“修辞学科学化”口号,强调理论建设的重要性。王希杰认为“中国修辞学的发展方向就是从无科学、不科学到科学,再从不怎么科学到很科学、十分科学、更高层次上的科学的一个不断向前迈进的运动过程”,[8]“世纪之交,中国修辞学处在转轨期间。转轨期间最重要的问题是科学化问题”。[9](P1-3)他认为中国修辞学的发展“归根到底取决于修辞学能够给其它学科提供一些什么好的有益的东西:新的观念和方法论原则”。[10]他指出,“理论是我们用来观察、分析、解释客观事物的大大简化了的模式。科学是人创造出来的用以认识和解释客观世界的一个工具和理论模式。科学化就是把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局部的、感性的、具体的认识上升为一种系统的抽象的模式,成为一个容易把握容易操作的工具。”[11]王希杰和许多学者,一边提倡,一边实践,并以《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为代表,大大促进了中国修辞学的科学化进程。同期还有童山东等一批青年学者对修辞学理论建设的热衷参与,童山东《修辞学的理论与方法》(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是一部纯理论的修辞学著作,试图从修辞学的发展要求、价值定位、方法选择、文化渊源等方面来阐述修辞学的理论问题。作者直接从修辞学理论建设入手,建构了修辞学与现代化,修辞学与信息论、心理学、美学,修辞学与文化学,修辞学“学”等为中心的理论样式。可以说,20世纪80~90年代,中国修辞学的科学化意识和研究实践催发了广义修辞学观念“破土而出”。
另有一大批学者积极探寻修辞学研究的新路径,主要表现为多学科、多视野的修辞学交叉研究和应用探讨。比如张炼强《修辞理据探索》(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力图从逻辑的层面来阐释修辞的根本原理,认为“逻辑思维是修辞的最重要的理据”;吴士文等主编《修辞语法学》(吉林教育出版社,1985)是把语言学内部的语法修辞结合起来,从实践上尝试了学科的交叉研究和应用;陆稼祥《内外生成修辞学》(重庆出版社,1998),总体思想应该得益于转换生成语法理论的启示,努力从“生成”特征方面来揭示修辞的运作机制;蒋有经《模糊修辞浅说》(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从模糊理论出发,结合心理学、美学等多学科理论来建立一个新的修辞学框架;陈炯主编《中国文化修辞学》(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从大文化的背景下展开修辞学探讨,涉及到民族心理、伦理道德、地域风俗、文学类型等多方面。这些多角度、多学科的修辞学探索大大开启了修辞研究的心智,拓展了理论视野,成为中国修辞学从“狭义”走向“广义”的一个过渡。
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准备和实践探索中,广义修辞学应时而生,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2001年10月在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随后有张宗正《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2004,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宗守云《修辞学的多视角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高万云《中国修辞理论和批评》(山东人民出版社,2004)、钱冠连《语言哲学修辞论:一个猜想》、陈汝东《论以修辞学文中心的学科体系建设》等一大批广义修辞学著述和论文出版发表。至此,广义修辞学在中国已经名副其实,广义修辞学观念、研究范式等方面正在不断推广,中国修辞学正在实现着由“狭义”向“广义”研究转型。
二、广义修辞学研究成效
广义修辞学在中国只有20多年的历程,相关研究较之其他学科还显得太过单薄。但是,广义修辞学毕竟是一个新兴而重要的学科园地,毕竟产出了客观的研究成果,获得一定的社会认同和支持。学术上对此作一个阶段性的回顾总结很有必要。
(一)广义修辞学研究的主要成果
近30年来,广义修辞学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其中主要著作有: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张宗正《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谭学纯,朱玲《修辞研究:走出技巧论》(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宗守云《修辞学的多视角研究》、刘大为《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陈汝东《认知修辞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1)、谭学纯《接受修辞学》(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等等;主要论文有:谭学纯《修辞学研究突围:从倾斜的学科平台到共享学术空间》、郝荣斋《广义修辞学和狭义修辞学》、吴礼权《中国修辞学:走出历史偏见和现实困惑》、林大津,毛浩然《修辞学与语用学:区别与联系》、罗渊,毛丽《从“狭义”到“广义”:中国修辞学研究转型及其学术意义》、张春泉《修辞:人与人的广义对话》、张宗正《宏观视野下的行为修辞》、高万云《中国文学的修辞意识》《中国修辞学的现状和出路》、刘大为《比喻词汇化的四个阶段》、冯广艺《互动:修辞的运作方式》,等等。
这些成果我们可以进行不同的分类,比如:(1)直接进行广义修辞学理论体系建构的,如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张宗正《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谭学纯《接受修辞学》、王希杰《修辞学通论》等;(2)运用广义修辞学思想拓展修辞学研究路径的,如谭学纯,朱玲《修辞研究:走出技巧论》、宗守云《修辞学的多视角研究》、刘大为《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陈汝东《认知修辞学》等,学术论文大多属于这一类,例如:高万云《中国文学的修辞批评》、郑国庆《修辞与意识形态》、余岱宗《<三国演义>:小说叙事修辞与意识形态》、席扬《身份·功能·性别——试论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修辞行为》等等,还有一批相关硕士、博士学位论文。
(二)广义修辞学的基本观念
广义修辞学的基本观念集中体现在对“修辞”本质的根本看法上。广义修辞学的一个最彻底的区别性标记就是“广”,广思维、广对象、广路径,因而具有广泛性、广阔性、广大性等特征,明显对立于传统修辞学以语言为本位、以辞格为中心的“狭”,“狭”,意味着专指语言的、表达的、技巧的。概括起来说,广义修辞学视野中的“修辞本质观”可以分为“大修辞观”、“广义修辞观”和“复合修辞观”三个类型。
1.大修辞观。以张宗正及其《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为代表。认为修辞不仅包含语言范围的,还包括其他行为范畴,修辞是“创新求异的思维品质”、“个性化、意图化的认知方式”、“载意求效的行为过程”、是“优化的、智慧化的生存运作”。关键词是“思维”、“认知”、“行为”、“生存运作”等,这是一种动态的、以“行为”为核心的修辞观。从“行为”的哲学意味看,所有存在都是一种特定的行为方式,那么,“修辞”就无所不包,无所不在。所以,修辞学的主要内容就应该这样来安排:
按修辞行为的环节分:
A.心理修辞学、B.行为修辞学、C.言语修辞学、D.评价修辞学
按修辞作用的领域分:
A.政治修辞学、B.经济修辞学、C.法律修辞学、D.艺术修辞学、E.日常修辞学
按修辞角色分:
A.表达修辞学、B.接受修辞学[12](P65)
由此看来,“大修辞观”彻底颠覆了传统的修辞概念,甚至可以不用“修辞”二字,来一个脱胎换骨,完全去掉“修辞”的胎记,就叫做“人文运筹学”之类。
2.广义修辞观。以谭学纯、朱玲及其《广义修辞学》为代表。认为“广义修辞学,不是狭义修辞学经验系统内的自我扩张,而是一个双向互动、立体建构的多层级框架,是两个主体(表达者接受者)的双向交流行为在三个层面的展开”[13](P4)。这里的关键词有“双向互动”、“两个主体”、“交流行为”、“多层级”等,核心是“交流行为”,这里还可以感到比较浓厚的传统修辞的意蕴,“交流”,就是表达与接受的过程。很明显,广义修辞观以它的“广义性”区别于大修辞观的“广大性”。他们力图建立“修辞功能三层面”和“修辞活动两个主体”的“广义修辞学”理论框架:
第一层面——修辞作为话语建构方式:修辞技巧
第二层面——修辞作为文本建构方式:修辞诗学
第三层面——修辞参与人的精神建构:修辞哲学
将修辞分析纳入“话语方式——文本方式——人的存在方式”的层级构架,在更开阔的背景下,促进修辞学研究从“技”向“艺”提升,从语言学向文艺美学和文化哲学层面延伸。
按照总→分→合的逻辑路径,展开多视角的研究思路。
总:修辞功能三层面和修辞活动的两个主体
分:表达论——编码的视角
分:接受论——解码的视角
合:互动论——双向交流的视角[14](P4)
广义修辞观的特点是以“话语”(语言)为基础的,经验上,“文本”是语言的,“表达”是言语行为,“接受”是“听话”,是理解语言。从话语建构,层层深入,到文本建构,到精神建构,这三个层级的建构是一理相承的。纵观《广义修辞学》全书,分析的对象大都是语言世界的现象或者附着在语言上的文化现象。但是,广义修辞观不囿于语言的藩篱,认为修辞学是不是属于语言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定位。[2](P512)“表达”与“接受”不仅仅是“说话”和“听话”,而是“编码”和“解码”,这就不是语言所专属的了,“精神建构”的标志性延伸,让“修辞”跳出语言世界,走向人的心理世界,精神建构现象也是修辞现象,“修辞”的范围得到了充分的扩张,与“大修辞观”交叉,体现出“广”的共性。广义修辞观不抛弃语言学立场,也充分接纳非语言的“修辞”现象,这就是它的“广义性”所在。在学术领域里,概念的使用能够保持形式与内涵的统一性和相对稳定性,符合人的认识习惯,也反映了事物之间的发展关联,也许,广义修辞观正是进行了这样一种努力。
3.复合修辞观。以王希杰及其《修辞学通论》为代表。复合修辞观表现为以语言为本位,只把语言现象作为研究对象,同时又超越狭义修辞学传统,充分利用各种非语言的因素来解释语言表达现象。语言本位,从语言出发,以语言为归宿。与之区别的是“广义修辞观”,只以语言为基础,而不只以语言为归宿。
王希杰在《修辞学通论》里建构了一个全新的修辞学理论体系:一方面以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心理世界作为语言世界的先决条件来审视语言运用现象,另一方面构拟“零度”和“偏离”的标准来衡量修辞的得体性,再辅以“显性”和“潜性”的范畴来统筹修辞元素,提高理论雄辩力。而且,王希杰看到了传统“修辞”概念的不自足性,总体上用“交际”代替了“修辞”。这种理论模式与传统“概说+辞格”的修辞学体系大相径庭,“四个世界”的理念与广义修辞学“精神建构”等理论殊途同归。这里实现了“走出技巧论”、“并从更为广泛的社会人文、心理思维、乃至自然存在等背景之下来探索修辞学发展”,因而具有广义修辞学特性。但是,王希杰及其《修辞学通论》在根本点上不同于广义修辞观,不是突破语言本位观,而是坚定地捍卫修辞学的语言本位观念。他说:“在我们看来,修辞学是语言学中的一个分支学科,这一点是不能动摇的”,“修辞学是研究语言社会功能的语言学”,“修辞学是研究语言的表达效果的语言学”,“修辞学是从表达效果出发来研究口语和书面语在交际活动中的言语常规、变形和正负偏离现象,建立已然的和可能的修辞规范及超规范、反规范的模式的一门语言学科”。[15]所以说这是一种“复合修辞观”,兼具狭义修辞学和广义修辞学的双重属性。
(三)广义修辞学的核心理论范畴
一门学科要保证其科学性、成熟度、生命力,一定要形成一个核心理论范畴,包括本质属性、研究对象、研究范围、研究方法等。于广义修辞学而言,对于“修辞”本质的揭示表现为修辞观,主要有“大修辞观”、“广义修辞观”和“复合修辞观”三种。下面主要从广义修辞学的修辞观、研究对象、研究范围、研究方法等方面进行归纳。
1.广义修辞学的修辞观。前面我们归纳了广义修辞学范围里的三种修辞观,“大修辞观”、“广义修辞观”和“复合修辞观”。如果综合起来看,把广义修辞学作为一个整体,其修辞观可以概括为“超越语言本位的行为本质观”,无论是张宗正,还是谭学纯,都认为修辞的本质就是人的行为方式,说修辞是“载意求效的行为过程”,是“优化的、智慧化的生存运作”,落点在行为上;说修辞是“两个主体(表达者接受者)的双向交流行为在三个层面的展开”,还是凸显了修辞的行为特征。语言表达只是众多行为中的一个方面,或者是一个日常化的、非常重要的方面。而且广义修辞观对于语言运用的关注由狭义修辞学的注重表达结果,转变到注重整个表达过程上来,这也体现出修辞的行为本质观。
行为本质的修辞观更科学地揭示出修辞的本质特点。运动是绝对的,人是行为的动物,修辞关注的是人的自觉行为。自觉行为,就包含了行为动机、行为目的、行为方式、行为效果等多方面因素。人,在达到目的的过程中,天然地还要追求行为的效果和效率,这就是修辞的生存空间。
2.广义修辞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学科的概貌,也决定了一门学科的研究对象。分别来看,“大修辞观”主导下的修辞学研究对象包括人的一切自觉行为,诸如“政治修辞”、“经济修辞”、“法律修辞”、“艺术修辞”、“日常修辞”等;“广义修辞观”视野中的修辞学研究对象分别是“话语建构”、“文本建构”和“精神建构”三大范畴,它的特点是承袭了西方修辞学话语体系中的“广义”观念,一方面超越了语言的局限,把精神现象纳入研究范围,另一方面又隐含着一根“语言”的主线。所以,它的研究对象以语言为主体,然后透过语言去追寻背后的精神现象,再进一步渗透到社会文化等诸多领域中去。“复合修辞观”纯粹语言本位,研究对象非常具体、有限,只以语言表达现象为研究对象,其他非语言的因素只作为阐释语言表达的理论支持。
看来,广义修辞学的研究对象,大到涵盖一切自觉行为,小到只以言语表达为对象。综合起来看,广义修辞学并不反对以修辞原理为标准来确定研究对象,这个原理就是“行为——目的——效果”模式。学科划分也是人的一种行为,分工是为了提高效率,分工并不等于画地为牢、绝对的井河不犯,学术上的交叉现象常见又有益。广义修辞学研究对象的广泛性、多元化既不违背学理、哲理,也有现实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研究对象决定了研究范围,广义修辞学的研究范围:小,在语言范围内;大,到行为范围内。
3.广义修辞学的研究方法。广义修辞学的研究方法,从大的方面说就是简单化、范式化。理论的最高准则就是简单而又演绎,用尽可能少的术语涵盖尽可能全的学科内容,这就要求理论具有很强的演绎能力。广义修辞学作为新兴的学科,在研究方法上因为得时机之优而占有先机,一开始就倡行了简约而能产的学术理念。通过分析《广义修辞学》的研究范式,可以看到广义修辞学追求的方法论价值。
《广义修辞学》的研究方法体现为三个层面:
第一,观念层面。开篇就理解并认同“后现代主义泛修辞观把迪斯尼乐园的运作机制看作一个话语行为系统”。明确区别于狭义修辞学的传统观念,革故鼎新,成为其“广义修辞学”的标志性语符。
第二,术语层面。《广义修辞学》的整个理论体系由有限的几组概念来支撑,这些概念具有充足的演绎、投射能力。例如:
两个主体、双向互动——行为的对象性、方向性、复杂性
表达论、接受论、互动论——行为过程的分解
话语建构、文本建构、精神建构——行为存在的基本领域
修辞技巧、修辞诗学、修辞哲学——与传统修辞观的对应勾连
修辞幻象、修辞原型——行为的例举性演绎
话语权、解释权——行为的特性演绎(主动性、被动性等)
第三,理论架构。《广义修辞学》理论体系的基本建构非常简约,同时又具有强大的演绎能力。40多万字的论著,建立在一个非常简单的理论范式基础上。这就是:
两个主体+三个层面
整个研究以“两个主体”为线索,在“表达论”、“接受论”、“互动论”三个维度上展开,再纵深串联“话语建构”、“文本建构”、“精神建构”三个层面,形成一个立体的理论范式。
这个范式带来充足的演绎性:
(1)揭示了修辞的机制和本质,修辞就是行为主体在三个层面上的双向互动过程;
(2)两个主体的多样性、两个主体的对立性、两个主体的互动性;
(3)三个层面的复杂性、三个层面的独立性、三个层面的关联性;
(4)两个主体在三个层面上互动的多样性和关联性;
……
具体到对一些概念的理解,也具有相当的弹性空间。比如“话语”、“表达”、“文本”、“接受”、“交流”等,既包含传统修辞学意义上的内涵,又有符合“广义修辞学”观念下的特殊意蕴。“话语”、“表达”、“接受”,可以在传统语言学的意义上理解并运用,但同时又超越了语言学的范畴,“表达”可以进一步符号化,理解为“呈现”或“示现”,“话语”就是“表象”或“存在”;“接受”就是“感觉”或“感知”;“文本”从诞生时起,就不单纯是语言的存在物……这些概念是广义修辞学的术语,内涵丰富,适应性强,有别于现代语言学的传统观念。[16]
广义修辞学研究的确重视理论体系的宏观建构,除了应用性研究以外,大凡本体性理论建设都遵循这样的理念。刘大为对辞格的认知性研究,旨在建立一种研究范式,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建立起“四个世界+零度偏离+显性潜性”的理论模式。这些表明共同的价值追求:理论性、科学性、普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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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heoretical Review of the Studies on Generalized Rhetoric
LIN Min-hui
(School of Humanities,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 411201,China)
In China,generalized rhetoric has emerged after the stage of preparation and transitional exploration.It has absorbed the overseas theories on metaphor researches,benefited itself from the thoughts of Chinese traditionally academic studies,and finally arisen w ith the tide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hetoric outlook,generalized rhetoric falls into three categories,i.e.“big rhetoric”,“generalized rhetoric”and“compound rhetoric”.Generalized rhetoric confirms its research objectby taking rhetorical principles as the criteria,and constructs its research paradigm,i.e.“two bodies+three levels”.The theory of generalized rhetoric has its unique discipline superiority,thus it has sufficient development potentials.
generalized rhetoric;rhetoric views;research paradigm;development potentials
H04
A
1672—1012(2015)02—0092—08
2015-01-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BYY128)
林旻晖(1983—),女,湖南绥宁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