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在京城的文学活动及其意义*①
2015-04-11白一瑾
白一瑾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1)
宋琬在京城的文学活动及其意义*①
白一瑾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1)
对明清时代宋琬在京城诗坛的文学活动,特别是他在入清以后与京城诗坛的三次联系进行梳理,有其文学史意义。第一次在顺治初年,成为宋琬融入清初仕宦文人交往圈子并接受云间派文学理念的契机;第二次在顺治时代,是宋琬成为“燕台七子”重要成员并借此扬名的契机;第三次在康熙初年,已经转而宗宋的宋琬得以将自身文学理念带入京城,并成为当时京城宗宋风气的重要组成部分。
宋琬;京城;文学活动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5.06.005
宋琬是清初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与施闰章并称“南施北宋”:“康熙已来,诗人无出南施北宋之右。宣城施闰章愚山,莱阳宋琬荔裳也。”②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3085-3086页。同时,他也是清初京城诗坛的风云人物,先后占据顺治时代京城著名文学团体“燕台七子”和康熙初期京城文学团体“海内八家”之一席。入清后,他不仅在京城长期任职并定居,而且,他在京城诗坛的活动,与其自身的文学声望以及京城诗坛的诗风变迁,皆有密切的关系。
一、晚明时代宋琬在京城的文学活动
宋琬与京城发生联系的时间相当早。作为天才早慧的世家子弟,他早在晚明时代即随父长期居住京城,并在京城诗坛有了一定名气。崇祯四年,其父宋应亨由清丰知县考选至京师任职,授礼部主客司主事。该年,18岁的宋琬借省亲北上游学京师,入国子监。王熙《通议大夫四川按察使司按察使宋公琬墓志铭》:“是时公父吏部公方以清直宿望参选事,九青(宋玫)亦官给谏。公缘省觐而游太学。”③王熙:《王文靖公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660页。宋琬本人则在《祁止祥书帖后》中记载:“昔予弱冠,从先大夫宦游京邸。”④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20页。这是宋琬与京城产生关系的最早开端。
入京以后,宋琬常随父宋应亨及族兄宋玫在京参加文人雅士的宴饮聚会,结交了不少京城文化名流。其中以王崇简最为知名。王崇简《青箱堂诗集》中写于崇祯五年的诗作《岁暮宋玉仲玉叔夕坐胜引楼因念杨史占宋文玉之别》⑤王崇简:《青箱堂诗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03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46页。,可知至少在这一年,两人已经订交。
崇祯六年,宋琬曾一度离京,崇祯八年以高材生拔贡,再入京城游太学。王熙《重刻安雅堂文集序》:“忆自前明乙亥,先生举茂才异等,来京师与先君文贞公申侨肸之好。”⑥王熙:《王文靖公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564页。其后,宋琬一直在京城居住,并曾数次参加会试,然科场不利。直到崇祯十三年,其兄宋璜中进士授杭州推官,宋琬随兄赴杭州任所。
从崇祯四年随父入京,直至崇祯十三年南下,宋琬在这9年内,除崇祯六、七年间短期回乡以外,一直生活在京师。这是宋琬京城生涯的第一个阶段。在这一阶段内,宋琬虽然年纪尚轻,但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并藉由京城诗坛这一平台而广泛传播,这也成为他入清以后扬名的基础。王熙《通议大夫四川按察使司按察使宋公琬墓志铭》:“公年虽少,而诗文名实闻见四方。”①王熙:《王文靖公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660页。
二、顺治三年至六年期间宋琬在京的文学活动
入清以后,宋琬与京城的渊源,仍然在延续。他在明清易代的战乱中曾一度流寓南方,但顺治三年春即再入京城,是年举顺天乡试。次年又举会试,授户部河南司主事。其后在户部任职,直至顺治六年秋调任芜湖钞关为止。这是宋琬在京城活动的第二个阶段。其间除了中乡试后一度返回莱阳故里以外,他一直在京城生活,属于较早仕清并且在清初京城诗坛扎根和活动的诗人之一。
宋琬身为世家子弟,出身背景非同一般。其父宋应亨在崇祯十六年清军入寇山东时守土抗清战死,包括宋琬族兄宋玫在内的多位宋氏族人同时遇难。然宋琬却是较早仕清的新贵诗人之一,其原因一方面与宋琬在明朝时长期场屋不利有关;另一方面,父兄辈抗清殉难这样特殊而敏感的家庭背景,也在入清以后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作于顺治二年的《京口送房周垣北归》其二云:“忽忆同游地,今成异姓庐。”注云:“时余家宅第为邑豪所据。”②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74页。《郭辉竹太夫人寿》亦提到其家在甲申年曾遭逢原因不明的家难:“甲申之岁起龙蛇,雀鼠豺狼坏我家。翟公宾客半零落,鹡鸰原上昏风沙。肝胆一朝成楚越,挥戈奋臂磨其牙。”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46页。味其“鹡鸰原”之句,此家难应与宋氏族人相关。《长歌寄怀姜如须》则对自己的仕清阐释更详:“携家流落栖江左,出处怜予无一可。旧业虽余数顷田,犁锄欲把谁能那?况复陈留风俗衰,青兕元熊啼向我。应诏公车解褐衣,勉寻升斗羞卑琐。”④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51-152页。甲申国变以后,他流寓江南,失去生活来源,故乡的家产又遭逢巧取豪夺,为生存计,仕清也成为他的必然选择。
宋琬作为并无明廷官员身份的年轻士人,对明朝的感情本就不如贰臣辈更加深沉复杂。所以,他虽然也不乏“战伐何时息,浮生此际难。谁云愁可畔,翻觉恨无端”⑤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85-188页。这类对故国沦亡、陵谷巨变的感慨与迷惘,但关注自身前途命运显然还是占了上风。宋琬在顺治三年北上应清廷科举后不久所作的《曹秋岳斋中社集》中写道:
歌钟久谢平阳馆,鼙鼓遥悲天宝年。讵有江湖容皂帽,难将妻子入蓝田。陆机赴洛心元壮,王粲怀秦事可怜。千里厌闻猱玃啸,三春怯对鹭鸥眠。园陵寂寞西京后,词赋峥嵘北斗边。⑥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47页。
宋琬很老实地承认,朝代更迭这一事实无法改变,而他也欲以“陆机赴洛”的心态,向新王朝展示自己的“词赋峥嵘”了。所以,在这一时期内,宋琬在京城的主要交往对象,大多是仕清较早的贰臣文士,如王崇简、龚鼎孳、曹溶等。年轻而文名早著的世家子弟宋琬,很快融入了这个由仕清文士构成的圈子。
顺治三年入京后不久,宋琬就参与了当年二月十二日由曹溶主持的以“花朝”迎春为主题的社集聚会。这次社集活动规模相当大,参与者包括龚鼎孳、李雯、赵进美、宋琬、张学曾、朱虚以及刚从南方回归不久的王崇简。宋琬本人在这次聚会上作有《春日曹侍御秋岳斋中社集》七古、五律、五言排律、七言排律各一。此外,曹溶、龚鼎孳、李雯、王崇简等人皆有诗作。
可以看到,此次聚会的参与者,全部是在京的仕清文士。且除了李雯、宋琬和朱虚以外,其余几人都是以明臣身份仕清的贰臣。由此足以看出,宋琬在顺治初年居留京城期间的主要交往对象,大多是生活在京城的仕清文人。
这一时期宋琬在京的交往,较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是他与李雯、宋征舆、周茂源等人在京云间派诗人的密切往来。宋琬与李雯早在晚明时代即已在京订交,李雯《蓼斋集》卷二十七有《至前一日敬哉玉叔吉土约集摩诃庵冒雪而往余不能从诸君归述此叙之乐因赋》。甲申国变后,李雯滞留京城而仕清,宋琬则流寓江南,后亦北上应举,两人重逢于京城。宋琬有《重晤李舒章二首》记之:“漠漠阴风吹草莱,故人悲喜更衔杯。竞传河朔陈琳檄,谁念江南庾信哀。”“曾向燕山对落晖,重来陵谷已全非。即看明主无金盌,何事孤臣泣纻衣。”对于李雯不得已而仕清的愧悔凄楚心态,颇多理解。两人共同参与了顺治三年的花朝之会,其后李雯并有《春雨欲过宋玉叔不果赋赠》(《蓼斋集》后集卷四)。不久李雯南归,宋琬有《送李舒章南还四首》相赠,其二云:“垂钓堪思申浦鱼,惊心重数乱离初。莺花又满咸阳路,龟策难知楚客居。碣石春寒犹有雁,茂陵云黯久无书。故人况逐扁舟去,满目江湖涕泪余。”注云:“时话甲申之变。”亦具故国沧桑之感。
在顺治初年的这一段京城生活经历中,宋琬也与云间派另一重要人物宋征舆订交。后者于顺治三年入京试北闱,在京逗留百余日。宋征舆《送米吉土序》:“今朝廷开国之次年,予即公车,即至燕。……然予旋得假归,留燕仅百日。”①宋征舆:《林屋文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5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282页。正是在此期间,宋琬结识了宋征舆。《祭直方副宪文》:“逾年丙戌,京兆荐余。君于是冬,再上公车。定交燕市,其乐只且。”由此可知,宋征舆所应为顺治四年之会试,顺治三年冬到京,与宋琬在此期间订交。在京期间,两人颇多唱和,宋征舆《巳秋稿自序》对此记载颇详:
予自丁亥正月入都,至四月得假,留京师者百许日。始沉于举子业,后仆仆车马间,无时优闲,以遂吟咏。时海宁陈学士彦升,益都赵大行韫退,桐城姚庶常若侯,莱阳宗兄玉叔,皆善风雅,以能言鸣有所唱,属予和之。②宋征舆:《林屋文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5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316页。
宋琬与宋征舆的交往,随着两人中第授官后定居京城,一直延续下来。两人皆在顺治四年成进士,宋琬授户部主事,宋征舆授刑部主事,直至顺治六年宋琬出榷芜湖,次年宋征舆外放福建布政使为止,两人皆在京城郎署任职,来往颇为密切,且有相当多的文学交流。宋琬在《祭直方副宪文》中回忆道:“为尚书郎,先后铨除。望衡接宇,杯酒相于。晨趋君邸,夕造吾庐。抗言今昔,高论起予。文宗西汉,诗法黄初。灞桥雪霁,春郊雨余。看花萧寺,并辔徐徐。分题命韵,酬倡无虚。披衷沥赤,手足不如。”
顺治六年,经由宋征舆的介绍,宋琬还结识了云间派后期重要诗人之一的周茂源。按宋琬《周釜山诗序》记载:“吾同官有二人焉,一为周子釜山,一为施子愚山,则相与为交欢相得也。郎署多暇,敝车羸马相过从,饮酒赋诗为乐,虽大风雪弗辍也。”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75页。当时,周茂源与宋琬皆系刑部主事,往来便利。而且当时周茂源已是颇有名气的云间诗人,故宋琬乐于与他结交。宋琬《周鹰垂诗序》:“吾友周君釜山少而诗名闻海内,后与余同为郎京师,则相与往来赋诗,每一篇出,吾党皆逊谢以为不及。”④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00页。
李雯与宋征舆皆系云间派创始人“云间三子”成员,周茂源也是云间派后期健将,他们在诗学观念上给予了宋琬相当大的影响。后来宋琬回忆道:“往在京师与舒章抗论反复,以为专宗汉魏,何如上溯雅南。”①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75页。与云间友人的频繁文学交流,使他不仅对云间派的诗学主张比较了解,而且较有好感:“云间之学,始于几社。陈卧子、李舒章有廓清摧陷之功,于是北地、信阳、济南、娄东之言,复为天下所信从。”②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74页。他盛赞云间派在公安竟陵诗风盛行的晚明时代,重振七子声威的功绩:“三十年来海内言文章者,必归云间。方是时,陈夏徐李诸君子,实主齐盟,而皆以予兄尚木为质的。复有子建、直方为之羽翼,于是诗学大昌,一洗公安竟陵之陋,而复见黄初建安开元大历之风。”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79页。
宋琬本人的创作体现出的绮靡丽藻与雄强风骨相结合的特点,亦约略体现出云间宗风的特征。钱谦益序云,“玉叔之诗,天才隽朗,逸思雕华,风力既遒,丹采弥润”④宋琬:《安雅堂全集》钱谦益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38-839页。,便指出宋琬诗既尚丽藻、又有骨力的特点。吴伟业《安雅堂集序》亦指出宋琬诗风隽丽而多“凄清激宕”的特点:“其才情隽丽,格合声谐,明艳如华,温润如璧,而抚时触事,类多凄清激宕之调。”⑤宋琬:《安雅堂全集》吴伟业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18页。虽然尚不能确定宋琬这种丽藻与风骨并重的特征,是否直接学习云间;但他早年与李雯、宋征舆辈“抗论反复”,后来又有与周茂源“饮酒赋诗为乐,虽大风雪弗辍也”的经历,这些显然会在他诗风形成的过程中留下印记。
三、顺治六年至十年间宋琬在京的文学活动
顺治六年,宋琬外调芜湖钞关,次年八月回京,改任吏部稽勋司主事。十一月以恶仆诬陷而入狱,顺治八年二月出狱,仍在吏部任职。顺治十年冬,正式外调,授官分巡陇右道兼兵备佥事。由顺治七年自芜湖回京,到顺治十年外调秦州,这是宋琬与京城诗坛发生联系的第三个阶段。
在这一阶段,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宋琬与“燕台七子”的往来。除严沆与宋琬订交较早,在晚明时代即有诗文往来以外,“燕台七子”的其余成员几乎都是宋琬在这段时期结识的。宋琬《严母江太孺人七秩寿序》对此记载颇详:
余自束发之年,即与严给谏灏亭以诗文相切劘。既先后通籍,得与海内贤豪文章之士游。大梁则张子文光、赵子宾,宣城则施子闰章,钱塘则丁子澎、陈子祚明,并灏亭与余而七。仿王李宗梁之遗事,有燕台七子诗行世。⑥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80-481页。
宋琬在京结识的首位“燕台七子”成员,系施闰章。他在顺治六年已成进士,然是年适逢宋琬出榷芜湖,两人未能会面。宋施二人的最终订交,系在顺治七年末,宋琬首次受诬入狱期间。时施闰章正在刑部任主事,故能与尚在狱中的宋琬结识。施闰章《宋荔裳北寺草序》对此记载甚详:“自吾好为诗,通籍而求当世缙绅同辈,得一人焉曰宋荔裳。既读其集数卷,慕悦之不得见。会入直西曹,见荔裳非所,大嗟异,遂定交圜墙间。”⑦施闰章:《学余堂文集》,《施愚山集》(第1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73-74页。宋琬本人亦多次提到两人在狱订交的这一段佳话:“昔我陷虎吻,微躯蒙羇绁。君方拜法曹,顾余两悲咽。愧乏平生欢,定交在狱闑。”⑧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6页。“宣城词客奋彩笔,重来西省生辉光。前身应是谢太守,风格不下陈思王。阅我姓名在囚隶,定交折节桁杨旁。赭衣逡巡不敢揖,况与法吏相颉颃。一人知己死不恨,区区此意安可忘。”⑨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58页。
顺治八年冬,施闰章奉使广西,与宋琬分别,当时宋琬尚在狱中。施闰章《忆昔行寄宋荔裳陇西》小序记载甚详:“辛卯冬,于役西粤。宋员外琬坐系,泣赠长歌,呼予谢宣城。……及粤西乱后,予归居先王母忧,宋已脱难,迁吏部尚书郎。”①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2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292-293页。施闰章所提及宋琬“泣赠长歌,呼予谢宣城”,应是宋琬所作《送施尚白赍诏粤西》一诗:“宣城词客奋彩笔,重来西省生辉光。前身应是谢太守,风格不下陈思王。……我皇献寿长秋宫,诏书捧出蓬莱殿。解泽宏敷万国欢,恩膏须使蛮方遍。……尹生今为二千石,与尔同门兄弟为。尊酒相于傥问讯,念余脱械当何时。”②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58-159页。诗中明确写到施闰章奉使粤西之时,自己尚在狱中,并未开释。而宋琬的出狱,则至少已在施闰章抵达广西以后。宋琬《寄怀施愚山少参》:“爰书未奏当,忽作粤中别。挥泪远行迈,万里忧心惙。先帝汤文姿,沉冤荷昭晰。豺狼伏厥辜,再添鹓行列。之子在桂林,赋诗见慰悦。”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6-107页。包括叶君远《宋琬年表(上)》(《沈阳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李娟《宋琬年谱》(兰州大学2008年硕士论文)在内的不少相关研究,都认为宋琬于顺治八年夏已经出狱,其说值得商榷。
值得注意的是,宋琬虽被视为“燕台七子”成员,并列名于顺治十八年严津所编之《燕台七子诗刻》,但他却始终游离于“燕台七子”这一文学团体的活动范围之外。其原因是:“燕台七子”成员除宋琬和施闰章外,皆系顺治十年以后方在京城定居。其中,赵宾在顺治十年以淳化县令入京任刑部主事,张文光在顺治十一年以钱塘知县调任兵科给事中,丁澎、严沆皆在顺治十二年中进士,陈祚明也是顺治十二年秋到京。而在顺治十年以后,也即“燕台七子”在京活动最密集的时间段,宋琬已经离开京城,远赴秦州任分巡陇右道兼兵备佥事,顺治十四年方升任永平副使,由秦州调回。其后在永平副使任上两年,直至顺治十六年调浙江宁绍台道。
在任职永平副使的两年期间,虽然与京城距离并不甚远,但宋琬却极少回到京城,在这一时期基本上没有参与“燕台七子”在京城诗坛上的文学活动。以至于顺治十年以后入京的“燕台七子”成员如张文光、赵宾等,诗集中完全没有存留下与宋琬来往唱和的记录。顺治十二年成进士而居留京城的丁澎,其“会游京阙,得时从折衷同调合志”所作之《五君咏》,也只包括“张补阙谯明”张文光、“赵法曹锦帆”赵宾、“严黄门子餐”严沆、“施学使尚白”施闰章、“周郡守宿来”周茂源④丁澎:《扶荔堂诗集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63页。,却并不提及宋琬。而丁澎与宋琬最终见面,还是在他于顺治十四年遣戍尚阳堡时,途径永平,方得会面:“仆道经卢龙塞口,卧槛车中,不省玉叔之莅兹土也,遥见瓯脱外数悍骑挟弓弩而前,惶悸失色,忽下马并车揖相持而哭,慰问加餐良苦。”⑤丁澎:《扶荔堂文集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31页。
不过,宋琬这段时间虽未在京城诗坛活动,但在诗坛的名气和影响力并未消泯。丁澎提及当时京城诗坛有“南丁北宋”之称:“大雅宣城倡,新声汴水遗。(注云:指愚山锦帆)开襟舒一笑,岸帻倒千卮。北宋濡毫健(注云:南丁北宋,京师口号也),髯张觅句迟(注云:荔裳、谯明)。”⑥丁澎:《扶荔堂诗集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34页。而宋琬在身处外地、并未在京城诗坛活动的情况下,在京城仍保留着一定的声望与影响力,系因“燕台七子”其他成员大力推挽之故。丁澎《遗宋玉叔书》:“始仆游长安,顿忘固陋,独与黄门法曹诸君子共推挽玉叔,比调迭唱,以庶几接嘉隆之轨。”⑦丁澎:《扶荔堂文集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31页。宋琬本人《寄怀施愚山少参》提到:“绛帐遍青齐,相望渺恒碣。吾友下礼曹,词翰果清绝。同人滥吹奖,葑菲采薄劣。”①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6-107页。其中“绛帐遍青齐”系施闰章任山东学政,事在顺治十三年。而“同人滥吹奖”更与丁澎“与黄门法曹诸君子共推挽玉叔”的记载相对应。
四、康熙九年至十一年间宋琬在京的文学活动
宋琬活跃于京城诗坛的第四个阶段,是在康熙九年至十一年。他在身经冤狱,一度放废江南以后,于康熙九年秋北上赴京,投牒自讼,自此寓居于京城。直至康熙十一年春补四川按察使,是年秋启程离京,次年进京述职,适逢三藩乱起,不得回程,卒于京城。
宋琬此次入京,因累逢冤狱,放废多年,心境已颇为颓唐。《初至京王敬哉先生贻诗慰问依韵赋答》:“散发江干带女萝,蓟门何意复经过。五湖笠子风涛稳,长乐钟声感慨多。放逐久无人问讯,文章能遣命蹉跎。出山小草良朋劝,犹自羁魂怯网罗。”②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88页。其诗作于宋琬康熙九年入京以后,其中多宦海风尘之叹,且颇有暗悔轻出之意。
在这一时期,宋琬直接参与了康熙时代京城诗坛重要文学团体“海内八家”的形成。“海内八家”之得名,系康熙十年吴之振入京时,选宋琬、曹尔堪、施闰章、沈荃、王士禄、程可则、王士祯、陈廷敬八人作品合为《八家诗选》。关于这个文学团体形成的过程,王士祯有相当详细的记载:“己酉奉使淮浦,庚戌冬入都,会考功兄再官吏部,莱阳宋按察琬玉叔、嘉善曹讲学尔堪子顾、宣城施参议闰章尚白、华亭沈副使荃贞蕤,皆集京师,与予兄弟暨李陈诸子为诗文之会。”③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3761页。施润章对此也有记载:“今年予在都下,故人曹君顾庵、宋君荔裳、王君西樵、阮亭、沈君绎堂,相与连日夜为文酒欢。”④施闰章:《学余堂文集》,《施愚山集》(第1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74页。
值得注意的是,宋琬此时的诗风变化,正与当时京城诗坛的风气丕变相合。他在身遭冤狱,放废江南之后,逐渐开始涉染宋风,“宋浙江后诗,颇拟放翁;五古歌行,时闯杜韩之奥。”⑤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3085页。
王士祯所提到的宋琬诗“颇拟放翁”现象,有实证可循。在江南期间,宋琬确对陆游发生浓厚兴趣,《舟中病齿效陆放翁体》⑥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85页。即系效法陆游诗而作。《读剑南集》直接赞誉陆游诗的成就:“高人最爱孔巢父,佳句惊看陆放翁。欲画衣冠无妙手,松江绣刺比来工。”⑦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32页。
宋琬诗风的变化,还体现在宗杜方面。宋琬一直相当尊崇杜甫,他在顺治十一年赴秦州任时,即曾谒秦州杜甫草堂。是年初冬,宋琬沿当年杜甫入川路线,巡察陇南,并特地拜访成县杜甫草堂,捐己俸薪,重修杜甫草堂。有《祭杜少陵草堂》文。作为唐代著名诗人,杜甫诗“长于委婉蕴藉,富有韵味,格调高雅”⑧丁秀菊:《桂馥与〈说文解字义证〉》,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4年,第153页。宋琬在《题杜子美秦州流寓诗石刻跋》中,对杜甫评价极高:“顾其诗乃逾益工,格亦逾益变,今所传秦州杂诗及同谷七歌数十篇,忧时悯乱,感物怀君,怨不涉诽,哀不伤激,殆沨沨乎小雅离骚之遗矣。”⑨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27-528页。不过,如前所述,宗杜本就是明七子的诗论标杆之一,宋琬在顺治时代的宗杜,更多的是源于他身为七子一脉诗人。
直到放废江南以后,宋琬的宗杜方出现明显的变化。王士禄在康熙四年曾在江南与宋琬会面,有《宋荔裳四汉瓷盏歌》,诗中提到此时宋琬宗杜的方向,已经指向了杜甫夔州诗:“宋侯今日之杜甫,万首新诗继夔府。”①王士禄:《十笏草堂诗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79册),济南:齐鲁书社,2001年,第85页。而夔州诸诗所表现出的瘦硬拗峭之风,正是风格与“唐法”有异,而呈现出宋诗气象的转折之作。《因树屋书影》卷二:“杜诗持正侃侃,自为一体,而阴启宋人以理为诗之意。……杜之所以为杜,而非所谓论于唐风也。”②周亮工:《因树屋书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9页。宋琬流寓江南时效法杜甫夔州诗,正代表了他诗风倾向于宋调的一面。后来他在康熙十一年入蜀为官,所作《入蜀集》,诗风更类于杜甫夔州诸诗,而宋人气味更加浓厚,如《癸丑上元游赤壁作》,便是为王士祯所激赏的名句:
步屧临皋芳草生,断崖千尺夕阳横。赋成赤壁人如梦,江到黄州夜有声。雪后归鸿频代谢,渚边孤鹤自哀鸣。烟波极目凭阑客,载酒还应酹月明。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51页。
“海内八家”时代的宋琬,由于宗宋倾向太过鲜明,甚至是被吴之振视为京城宋诗风的代表人物。吴之振在《八家诗选》自序中提到:“余辛亥至京师,初未敢言诗。与宋荔裳诸公相游燕,酒阑拈韵,窃窥群制,非世所谓唐法也。”④吴之振:《八家诗选》,《四库禁毁书丛刊补编》(第57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484页。吴之振是立场鲜明的宗宋派,他所激赏的宋琬“非世所谓唐法”的一面,显指其宗宋倾向而言。《读宋荔裳观察安雅堂集题赠二首》其一:“香爇南丰宿火灰,虞山拂水想徘徊。曾经沧海波澜阔,早识匡庐面目来。乍踏京尘三尺软,早撑醒眼一双开。巾箱忽展惊人句,唤得吟魂午夜回。”其二:“安雅堂中一卷诗,风流蕴藉是吾师。驱除王李聱牙句,摒当钟谭啽呓词。”⑤吴之振:《黄叶村庄诗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7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693页。皆言宋琬诗风之宗宋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宋琬在康熙九年,携带着他在放废江南期间所形成的“宋风”入京之时,也正是王士祯在京城诗坛大力传播“宋风”之时。由扬州北归后重新入京为官的王士祯,在诗学理念和诗歌创作上,皆已展现出相当明显的宗宋倾向。康熙八年冬,王士祯作《冬日读唐宋金元诸家诗偶有所感各题一绝于卷后凡七首》⑥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484页。,在理论上明确为宋诗的成就张目。而其自身的创作亦体现出极鲜明的“宋调”。康熙七年,京城名士陆嘉淑有诗对王士禛推崇宋元诗予以赞赏:“无论汉唐彦,变化难具言。扬波挹其澜,岂必卑宋元……矫矫王仪部,沉博破其藩。”⑦陆嘉淑:《辛斋遗稿》,道光间蒋光煦刊本。由此可见,当时的王士祯已经成为京城宗宋派的一面旗帜,他的宗宋诸诗作,已经达到令“诸公效之”的地步。
而宋琬与王士祯之间,开始相当密切的往来,正是在康熙九年宋琬入京以后。以论交的时序来看,宋琬与王士祯之兄王士禄订交更早。早在康熙二年冬,宋琬出狱时,王士禄恰从河南来到京城,两人“相持大恸”。康熙三年,王士禄又以科场罪名入狱,宋琬也曾前去探望:
辛丑冬,予以族子告密,槛车征诸北阙,有诏付诸司败,颂系庑下者二年。天子廉其无罪,因得复为完人。时西樵至自中州,与余相持大恸。居亡何,竟用举子试卷微眚,待直爽鸠外署。予与二三同人往省,西樵方从颓垣破屋中写金刚普门诸经,萧然一苦行头陀也。⑧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17页。
康熙四年四月,王士禄访杭州,与时在杭州的宋琬见面。《喜王西樵至湖上》:“伏枕南屏寺,闻君脱罻罗。翻然具舟楫,及此问烟萝。惊定收双泪,悲来着九歌。惠连新句好,惆怅未同过。”⑨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01页。其中“闻君脱罻罗”句,显指王士禄康熙三年之狱。由于两人皆系身遭冤狱,侥幸获释不久,因而在精神上颇有相通之感。宋琬《题王西樵长斋绣佛图》:“吾友王考功,同官复同难。”①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4-105页。王士禄并以其长斋绣佛图示之。宋琬《赠戴葭湄》:“吾友琅琊王吏部,昔年邂逅西泠浒。示我长斋绣佛图,云是君家妙手之所谱。”②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37页。
需要注意的是,此时宋琬和王士禄皆已显示出宗宋倾向。《题王西樵西湖竹枝词序》:“会西樵从邗上来,问无恙外,即次及湖山之状。一日,出所为竹枝词一十篇读之,了不出人意中;而兴会标举,又前人所未能道只字者。……请以质之阮亭,当必倚声而和之,政如苏子由作黄楼记,不必身至彭城也。”③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77-478页。王士禄在康熙三年之狱期间,以苏轼自居,诗风亦大力学苏,多有步韵苏诗之作。宋琬特意提及“苏子由作黄楼记”,当有所指。
康熙五年,宋琬到广陵,方与王士祯相见并唱和。王士祯并以王士禄手书金刚经示之:“今年秋,舟次广陵。令弟贻上出以示余。”④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17页。《题王阮亭小像》即应作于此期间:“洗马风神本至清,荷衣蕙带拥书城。眉端剩有云霞气,纸上如闻金石声。”“摩诘前身信有征,讼庭清映玉壶冰。行吟东阁官梅下,一片涛声在广陵。”⑤宋琬:《安雅堂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24页。
不过,广陵之会只是来去匆匆,康熙九年以后,方是宋琬与王士祯交往唱和的高峰期。王士祯在《渔洋诗话》中提到康熙十年自己在京与施闰章、宋琬的唱和:“康熙辛亥,宋荔裳琬、施愚山闰章皆集京师,与余兄弟倡和最久。”⑥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4800页。康熙九年至十一年期间的宋王交往,可考者至少包括:
康熙九年七月,宋琬复出仕北上,途径淮上,见到了王士祯,并多携名画。
康熙十年五月十四日,王士祯与曹尔堪等集宋琬京邸,在席上观宋琬自度新曲《祭皋陶》。
六月,施闰章入京补官。到京次日,王士祯、王士禄兄弟即在寓所招同“海内八家”大部分成员小集,为施闰章接风,宋琬也曾参与。施闰章有《初入都集王西樵阮亭邸舍同荔裳顾庵绎堂周量赋得初字》⑦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3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290页。。王士祯亦有《愚山至都门同荔裳顾庵绎堂湟溱小集家兄西樵邸舍同用初字》⑧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698页。。
六月间,宋琬与王士禄、王士祯兄弟皆应程可则招,与施闰章、曹尔堪沈荃等集海日堂赋诗送蔡湘前往太原。施闰章有《程周量寓斋夜宴兼送蔡竹涛游太原同用一屋》注云:“同荔裳顾庵绎堂周量西樵阮亭竹涛。”⑨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2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182页。程可则有《枉荔裳顾庵愚山绎堂西樵阮亭小集海日堂因送蔡竹涛之太原兼寄周济伯潘次耕同用一屋》⑩程可则:《海日堂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02页。。王士祯有《程湟溱席上同荔裳愚山顾庵绎堂西樵送蔡竹涛之太原兼寄潘次耕》⑪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710页。。
六月二十七日,龚鼎孳招宋琬、施闰章、曹尔堪、纪映钟、沈荃、王士禄、王士祯、曾灿、姜梗等,于黑龙潭赋诗。龚鼎孳为京城“诗坛职志”,人脉颇广,此次除“海内八家”成员外,还包括了相当数量的京城文化名流。施闰章有《黑龙潭树下晚集分得浊字呈龚大宗伯》,注云:“是夕同荔裳顾庵绎堂西樵周量阮亭次山蘗子铁夫青藜陶季谷梁。”⑫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2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181页。程可则有《大宗伯龚公招同宋荔裳曹顾庵施愚山纪伯紫沈绎堂姜铁夫王西樵王阮亭刘玉少陶季深曾青藜冒榖梁诸子集黑龙潭树下即以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为韵予分得定字》①程可则:《海日堂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02页。。
八月,宋琬招王士祯兄弟及曹尔堪、沈荃、施闰章等集王方朴寓所赋诗。王士祯《宋茘裳观察招同诸公集大司马王公别墅分赋四首》其一云:“任拙逢迎懒,躭幽野兴长。招邀尽朋旧,脱略恕清狂。斜景穿深竹,高云过草堂。京华骑马地,何意得沧浪。”②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701页。施闰章有《京邸夏杪宋茘裳宴王氏园林限韵四首》,注云:“同曹顾庵陈说岩王西樵阮亭程周量许青屿沈绎堂。”③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3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87页。程可则有《宋荔裳招同王襄璞许青屿曹顾庵施愚山沈绎堂王西樵王阮亭陈说岩雨中集王氏园亭限韵作》④程可则:《海日堂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48页。。
八月,施闰章自京城辞归,将游嵩洛,启程出京。“海内八家”诸成员为他开展了大规模的酬答送别活动,宋琬几乎每次都参与。其中之一系在京城胜地金鱼池。施闰章《金鱼池歌仿杜乐游园体》小序注云:“时余将南归,荔裳顾庵绎堂周量西樵阮亭观玉昆仑方山诸公,集饯同赋。”⑤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2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394页。参与金鱼池之会者,有宋琬、曹尔堪、沈荃、程可则、王士祯、王士禄、谢重辉等。另一次聚会在乔莱寓所,参与者包括宋琬、程可则、曹尔堪、沈荃、王士禄、王士祯、汪懋麟、曹禾等。《遥和沈康臣曹颂嘉汪蛟门乔石林四舍人迟予未赴之作》注云:“在坐者青屿茘裳顾庵绎堂西樵周量阮亭陶季。”⑥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3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88页。程可则《乔石林宅集同青屿荔裳顾庵愚山绎堂西樵阮亭铁夫陶季康臣蛟门颂嘉分得家溪二字》⑦程可则:《海日堂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49页。亦载此事。施闰章《将游嵩岳留别都门诸同好》并记载自己离京时赋诗留别的友人,注云“青屿荔裳顾庵绎堂西樵周量阮亭康成陶季峨眉蛟门石林”⑧施闰章:《学余堂诗集》,《施愚山集》(第2册),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184页。,包括宋琬、曹尔堪、沈荃、王士禄、王士祯、程可则、曹禾、许之渐、陶澄、汪懋麟等。
九月,宋琬以送姜梗归浙江招饮,王士祯亦参加,有《宋茘裳梁园饮集送姜铁夫自覃怀归会稽》⑨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712页。。
康熙十一年正月,王士祯与宋琬、王士禄、谢重辉共游西山。王士祯有《初春四日休沐同荔裳方山西樵往西山道中作》⑩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713页。。
康熙十一年春,王士祯与宋琬饮宴,宋琬请为定诗集。《池北偶谈》:“康熙壬子春,在京师求予定其诗笔为三十卷。其秋,与予先后入蜀,予归之。”⑪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3085-3086页。是年六月,宋琬离京赴四川上任。
康熙九年至十一年期间,是宋琬与王士祯在京共处,唱和最为频繁的一段时间。直到宋琬与王士祯在康熙十一年先后入蜀,王士祯仍然念念不忘这一段京城共处的时光。《题新乐县驿壁寄荔裳》:“当年雾夕咏芙蕖,促席传觞乐未疏。名忝应刘七才子,座倾沈范两尚书。(注云:龚芝麓梁苍岩二宗伯)飞星过汉无留影,萍叶随潮少定居。犹有前期不相负,秋来同钓锦江鱼。”⑫王士祯:《王士祯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724页。这段时间内,宋琬与王士祯作为“海内八家”成员,且皆系宗宋诗人,在京城诗坛的活动,对于当时京城已经兴起的宗宋诗风,必然有相当大的推动作用。吴之振所耳闻目睹的“与宋荔裳诸公相游燕,酒阑拈韵,窃窥群制,非世所谓唐法也”的情形,显然与宋王的交往以及共同在京城推动宋诗风,是分不开的。
宋琬与京城的最后一次渊源,是在康熙十二年。这一年,他自四川入京述职,适逢三藩乱起,其妻孥皆陷于成都。宋琬遂滞留京城,郁郁而死。由于这种特殊而悲惨的处境,他在这一段时间内极少有作品留存,更无力再参与京城诗坛活动了。
Song Wan's Literary Activities in the Capital and Their Significance
Bai Yiji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
The present paper sorts or straightens out the activities of Song Wan(1614-1673)in the poetry circle of the capital between the Ming and the Qing Dynasty,especially his three contacts with the capital poetry circle after he yielded to the Qing Dynasty,and their significance.His first contact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ign of Emperor Shunzhi(reigned 1644-1661)is an opportunity for him to be integrated with the early-Qing-dynasty palace literati and accepts the literary ideas of the Yunjian School;his second contact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Shunzhi,an opportunity for him to become one of the"seven members of Yantai(i.e.Peking,the capital)"and whereby to become famous;and his third contact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ign of Emperor Kangxi(reigned 1662-1722),an opportunity for him to introduce his own literary ideas into the capital after he changed his mind to venerate the Ci-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and this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worshipping of the Ci-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Song Wan;capital;literary activities
I206.2
A
1001-5973(2015)06-0055-10
2015-05-29
白一瑾(1980— ),女,四川都江堰人,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博士。
①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初京城诗坛研究”(12CZW038)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孙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