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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的记忆与凝视的身体
——论戏剧《情痴》中的身份困境

2015-04-11李厥云

山东工会论坛 2015年3期
关键词:谢泼德艾迪身份

李厥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缺失的记忆与凝视的身体
——论戏剧《情痴》中的身份困境

李厥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由于60年代美国“外外百老汇”小剧场运动的影响,谢泼德的戏剧艺术置身于西部文明和流行文化相杂糅的当代美国梦,借助好莱坞影视或摇滚等艺术媒介阐述了主人公与社会环境自我疏离的身份认同,以其支离破碎的语言和自我身份迷茫困惑的主人公形象,令读者感触了传统西部边疆和当代都市之间的文化冲突,成为个人在当代社会和家庭文化中的身份缺失的有力体现。

山姆·谢泼德;身份认同;荒诞剧;家庭剧

山姆·谢泼德于60年代开始戏剧创作,深受贝克特和品特等后现代作家的影响,而当代风起云涌的社会思潮和先锋派艺术思想集中体现在了他创作的反传统荒诞剧。他的剧作充斥着西部情结,与美国的都市文化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东部与西部、现代与传统的对比之中表现了现代人身份认同的荒诞性和精神世界的虚无感,成为评论家鲁比·科恩所称的流行文化的“拼贴画”(collage)。作为成长于加利福尼亚郊区的艺术家,谢泼德总是在寻找文化身份之根,探索典型的西部原始风情以及土地与人类的关系,刻画流行文化的英雄形象,比如牛仔、摇滚明星、侦探、杀手和梦想家等,逐渐成为自尤金·奥尼尔和田纳西·威廉斯之后最重要、最有创新性的当代美国作家之一。

谢泼德的早期剧作探讨了艺术家个体在西部神话破灭的现代社会如何失去自我身份并经历了重塑身份的无望和无助,充满了浪漫的独白、绝妙的意象和令人心碎的绝望情绪。在剧作《罪恶的牙齿》(The Tooth of Crime)中,摇滚歌手成为剧中人物,碎片化的音乐节奏和失落的身份认同共同解构了60年代流行的大众文化。剧中摇滚巨星霍斯因为其艺术成就和学识而具有历史性和厚重感,渴望英雄主义和勇敢面对现实真相等传统价值观,既有丰腴的情感却又心理脆弱,而他的竞争对手克洛却代表着当代美国社会的虚无主义,承受着自我身份的疏离和精神的隔阂。如理查德·格雷(Richard Gray)的评述,“霍斯属于过去,克洛代表未来;鉴于此,他们之间的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为重塑自我身份,霍斯最终选择了令克罗无比羡慕的典雅方式结束了生命。”[1]

通过亦真亦幻的背景和人物形象,作者探讨了艺术家或梦想家身处正在分崩离析的西部文明如何坚守自己的文化身份,以及他们那耶稣般的救世主形象在疯癫与错位的当下文化之中在人类心灵留下的涟漪。他与女诗人帕蒂·史密斯合作的剧本《牛仔嘴巴》(Cowboy Mouth),描述了处于现实亦或是虚幻的两个城市青年斯雷姆和卡瓦利妄图济时救世的心路历程。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形同陌路、彼此折磨,而在梦幻般的追寻自我身份——摇滚之梦的历程之中却能以超验的态度摆脱内心的烦扰,并希望借此来拯救分崩离析的当代美国精神。然而,谢泼德强烈的身份意识成为联系早期实验戏剧和中后期家庭剧的纽带,“美国人曾竭力通过退化的记忆标志

重建破碎的神话,比如纪念‘边疆开拓时期’的明信片”[2]以及好莱坞西部牛仔的形象,体现了作者期待挖掘历史素材和解决文化身份之困的焦灼心态。

移居英格兰之后,谢泼德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文化身份的美国性,促使他重返西部加州并开始了关于家园意识和家庭身份的新探索。无论具有多少自传性成分,他的家世戏剧探讨了美国家庭关系的脆弱性,“成为某种类似于毒品、爵士、戏剧和摇滚的实验:追寻完美世界。”[3]剧作《饥饿阶级的诅咒》(Curse of the Starving Class)则讲述了一个西部家庭两代人之间的情感隔阂。父亲威斯顿是个酗酒成性、缺乏责任感的农场主,而母亲则沉浸在对丈夫的憎恨和自怜中,一对女儿更是对父母充满了失望之情,妄图借逃亡获得新生和自我救赎。作者以自己的家庭生活为原型塑造了一个家族的衰败和堕落,并以儿子韦斯利拯救家庭的妄想和美国梦构建者身份的破碎而终结。而剧本《被埋葬的孩子》(Buried Child)的戏剧情节极似《饥饿阶级的诅咒》家庭关系的延续,但文斯的西部归家之旅既发现了隐藏了二十年的家族罪恶,却也使他认识了自己的身份,并给破落的家庭带来了一丝安慰和希望。剧作《真正的西部》(True West)重点解析了兄弟之间的竞争关系,电影编剧奥斯汀和堕落的牛仔李分别代表了城市文化和西部文明,或者人类性格的两面性,竭力地逃避自我并妄图构建完美的身份认同。他们彼此羡慕而又彼此折磨并走向了共同毁灭,正如同猫与鹰决斗的意象所展现的那样,“自我认知的需求受命运支配并遭到拒绝,而这种消极的态度可能导致真正的死亡。”[4]因此,作者由实验性剧作回归现实主义戏剧,采用了家庭剧的形式描述个人在家庭关系中的自我疏离和自我解构,并为剧中人物迷茫的现代生活带去了希望和勇气,而这仿佛是作者自我文化身份和家庭关系的真实写照和深刻反思。

深感美国梦的破灭和现代人精神的失落,谢泼德不得不寄希望于真正具有开拓精神或代表西部文明的当代牛仔来拯救精神家园或阻止社会文明的堕落,衬托着贝克特的剧作《等待戈多》中同样的心理期待和身份困惑。剧作《情痴》(Fool for Love)中主人公艾迪和梅,同父异母的兄妹,既是情欲或者命运的施虐者又是受害者,温情中充斥着暴力,爱恋中包含着憎恨。这对恋人承受着情欲的折磨,既不能割舍过去也无法共处面对未来,体现了作者想要探索性别身份在构建和谐的家庭传统中承担的复杂角色。故事情节发生在莫哈维沙漠边境上荒凉的廉价汽车旅馆内,艾迪穿着泥泞的旧牛仔靴,褪色的脏牛仔裤散发着马的汗臭味,一副马刺别在靴带上荡来荡去,似乎从未离开过马鞍,活脱脱一位西部牛仔千里走单骑的形象,却难以掩饰自身杂技小丑的演员角色。丧失了西部牛仔的冒险精神,艾迪不得不独自流浪,变得日益孤独忧郁,最终缩进廉价旅店借助床柱练习套马索并侍弄马刺以求慰藉逝去的边疆开拓精神,并抒发对天真时代随风而逝的哀悼之情。

为逃避喧嚣的都市文化,艾迪和梅的新男友马丁都认为美国西部的乡村和沙漠是逃亡的最后净土,能够摆脱蚕食着他们灵魂的社会浮华和精神焦虑。而父亲同样选择了远离尘嚣的乡村生活,曾与艾迪徒步离家前往乡间小镇。新犁的田野、蓬松的泥土、白色的鹰枭和逃窜的野兔,微风中飘来的阵阵苜蓿清香、远处闪烁的汽车影院和墨西哥流动工人的喧哗等西部风情,使父子留恋憧憬并成为他们的毕生追求之梦。而喜欢赛马和开皮卡车的谢泼德偏爱乡村生活,曾移居英国以期逃避代表着都市喧嚣的纽约,将目光“转向西部,边疆、荒野和边界,希望在未知之地发现他能称之为家园的东西,他能够自我认同的东西。”[5]

充满男权主义理想的艾迪认为男子应该为女性的命运负责,职业理想和约会地点等琐事更是应由男性掌控,女子只是他们任意摆弄的溜溜球而丧失了自我身份的独立性,而这成为他屡次抛弃梅以期维持男权文化身份纯洁性的内因。而马丁则被赋予更多的女性气质,面对艾迪的疑虑,他坦言不知如何安排自己与梅的约会,甚至对于她想去看电影的提议也未曾明确回应,而这完全出于对梅的喜好和对女性身份的尊重,流露出作者开始反思人性中的女性因素或身份在家庭关系中的作用。而梅穿着件蓝色的长袖牛仔衫和宽松的白色体恤,戴着银脚镯,初见艾迪即由平日的单调朴素转为性感女郎,换上了时尚的红色衣裙、裤袜、黑色高跟鞋和黑色肩包,抚弄着发丝,无法掩饰对艾迪的爱欲之情。而艾迪从墨西哥边境千里迢迢寻找他的儿时恋人和妹妹,并承诺“将不再离去。我就待在这里。我已告诉你啦。”[6]艾迪承受着情感的折磨,在千里寻觅的途中想念着她,脑海中总浮现她的样貌,坦言想念她胜于一生中其他任何东西,“你认为若不爱你我会这样做吗!呃?那婊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7]然而,他们初见之余却招致梅的怒目相向和迎头痛打,埋怨他与女伯爵在外鬼混,声称不再需要他并想要“可能会

在接吻时。恰好你认为我们关系已经恢复。正当你肯定我已受你迷惑之时”[8],处心积虑地杀死他们,却转而痛苦哀求他不要离去。由于无法摆脱的情欲,他们开始凝视着彼此,深情地拥吻,而梅旋即用膝盖猛撞他的小腹,艾迪屈身并跌落在地。梅作为当代女性以更为独立的姿态处理着自己的情欲和两性关系,时而情感依赖、时而彼此抛弃而亡命天涯以期保持独立的身份意识。

为了逃避拖车的颠簸之苦和怀俄明州的田园生活,梅决定独自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尝试着寻找工作,无视并厌恶艾迪修建马厩、蔬菜园和鸡舍以期弥补彼此隔阂和重建未来的努力。在她看来,艾迪的承诺只是欺骗她的愚蠢可笑的幻象,终将会视她为烫手的山芋,弃之如敝屣。梅深信现实具有更少的迷惑性,让人看清真相,却不肯正视彼此的身份和社会伦理而原谅兄长艾迪与女伯爵的调情,思之愈切而伤之弥深。尽管她曾尝试结交新男友以摆脱不伦之恋,却将自己置于令人尴尬的从属地位,封闭了与外界交际的可能性,甚至将日用品藏在浴室和消毒柜以期摆脱外界的忧扰并获取安全感。得知梅的新男友即将来访,艾迪马上视之为情敌并将他们往昔的争吵视为爱情的见证,从而引发了梅的焦虑不安,“你不能一直这样搅扰我…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像是一种疾病。此外,自我们经历这些不幸之后你已无权嫉妒我。”[9]为维护自我身份的独立性,梅颠覆了艾迪的故事和男性的话语权,从而引发父亲的不满,“我要听到男权倾向的故事。你现在必须代表我。”[10]对他而言,艾迪和梅之间紧张关系的缓和颠覆了家庭传统中男性霸权的话语权,也意味着西部牛仔的男权形象的彻底覆灭。

艾迪仍执着于他们的海誓山盟和无法替代的恋情,甚至有悖伦理也无所顾忌,并视梅重返正常生活的努力为背叛,而他的愤而离去同样使梅陷入情感的迷茫和哀痛之中,甚至开始思索如何为重温旧情而拒绝新男友的爱情。犹豫彷徨之际,女伯爵驾驶黑色奔驰车尾随而至,用大口径手枪扫射梅的住所并击碎艾迪的拖车挡风玻璃,显示出她对艾迪的半心半意予以报复的爱恨交集之情。艾迪和梅的关系似乎更像因身份焦虑而嫉妒成性的“小鼻涕虫”,为了生活的琐事而大动干戈的手足或者争风吃醋的情人,阐述了作者对家庭中性别身份和男女二元关系的新探索,就像父亲的辩解,“它是同一种爱情。只是分成了两半,如此而已。”[11]实际上,拥有剧作家和影视演员双重身份的谢泼德承受着双重情感的冲击,最终选择离开维持了十五年婚姻生活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奥兰而投入了好莱坞女星杰西卡的怀抱,从而切断了与过去和妻儿的纽带而步入未知却又迷人的未来。然而,谢泼德仍保持着对昔时的恋人奥兰和他们婚姻的牵挂,开始“决定描写某种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冲突,而不只是男人间的争斗”[12],并以人类性格中的女性部分探索个人身份和家庭关系,并因此而为他的剧作蒙上了一层自传性色彩。

男女关系的二元悖论总是视女性为无助的受害者,而男性的话语权却建立在自身的女性部分被打击和消灭的基础之上,“男性打击他们自身的女性部分却损伤了他们自己。”[13]他们的父亲,艾迪和梅脑海中的幻象,想象着与芭芭拉·曼德雷尔的婚姻,坦承父子俩都是幻想家,罔顾生活的现实和社会的伦理并声称谎言只是存在于你坚信它的真实性时,“如果你已知道它是谎言,那它就不再是欺骗。”[14]父亲犹豫彷徨之际向梅讲述了他们一家三口驾驶普利茅斯牌汽车在穿越犹他州南部乡村的某个深夜遭遇牛群的经历,而父亲的故事搅乱了梅判断真伪的理性,致使她混淆艾迪和女伯爵恋情的想象和自我刻骨铭心却又令人心碎的真实世界。在此,父亲的形象与谢泼德的父亲颇有相似之处,而他们关于芭芭拉·曼德雷尔的对白几乎是“我与父亲最后相见时真实的对话。而遭遇牛群的故事则是他告诉姐姐并由后者转述给我的。”[15]

父亲对兄妹俩颇感陌生,不愿认同他们身上的父系身份,如同《被埋葬的孩子》中祖父道奇,认为母亲们都烙下了他们的身份印记,造成了他们父亲身份的缺失。父亲同时陷入两段不同的爱情和离散的家庭生活并处心积虑地阻断两个家庭的联系以维持身份的两面性,而梅的母亲迷恋着父亲并渴望他的爱情,费尽心机追踪而至却发现他们的重逢只是昙花一现。而父辈悖德的遗产将延续至艾迪和梅,兄妹的不伦之恋终将导致梅的母亲被艾迪的母亲枪杀,留下备受良心煎熬的父亲终日处于幻觉和回忆之中以求获得自我救赎。

谢泼德的现实主义戏剧探索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比如兄弟、夫妻和父子等,抛弃了早期剧作的荒诞性和宣泄情绪的表现主义手法,并藉此寻求在情感疏离家庭关系中如何构建自我的身份认同。他的家庭剧真实地展现了充满暴力的情感和无法逃避

(本篇余文下转(余文)的亲缘身份,类似于威廉斯的《玻璃动物园》和品特的《归家》,而情节亦由早期神秘剧中男性彼此竞争的大众文化英雄转向更为传统和现实的家庭伦理关系。具有自传色彩的人物形象则展现了谢泼德不同人生阶段的主要经历,而他的孤独的少年、疏远的儿子、苦苦挣扎的作家和迷途的恋人等形象则间接地揭露了美国西部家庭伦理道德的式微和个人身份的困境。他的戏剧情节设计背离了传统的逻辑结构,而离奇的情节和错位的身份认同使人物形象处于亦真亦幻的荒诞性之中,并以美国梦的神话解构着当代人身份的困境和寻求未知之路的无奈。

[1]Gray,Richard.A Brief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West Sussex:Wiley-Blackwell,2011.321.

[2]Favorini,Attilio.Memory in Play from Aeschylus to Sam Shepard,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218.

[3][5][12][13][14][15]Shewey,Don.Sam Shepard,New York:Da Capo Press,1997.97,5,142,188,27,141.

[4]Jung,Carl.Mysterium Coniunctionis,trans.R.Hull,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9.474.

[6][7][8][9][10][11]Shepard,Sam.Fool for Love and Other Plays,New York:The Dial Press,2006.21,39-40,23,30,54,48.

(责任编辑:郭伟宏)

本文为2014-2015年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网络环境下大学英语课堂教学的探索研究”(项目编号:14CWXJ51)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I71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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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416(2015)03—0106—03

2015-04-20

李厥云(1979-),男,山东济南人,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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