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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传奇的文化艺术品位

2015-04-11

关键词:唐传奇传奇文体

徐 翠 先

(忻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 山西 忻州 034000)

唐代的传奇小说,无论从哪一个层次都可以说是一种高雅文学,文化艺术品位很高。它的物质载体是文言文,其基础是由《史记》《汉书》奠定的史学散文,又吸收了唐代诗、赋、古文的因素,从而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小说语言文体。这一语言文体带有某种规定性:首先它的创作者必需具备高度的文化修养,其次作品的接受者也脱不开士大夫文人这个圈子,这就从基础上保证了它的文化艺术素质。唐传奇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文言小说最有价值的流派之一,就是由它的文化艺术品位决定的。本文拟专门谈一下这个决定唐传奇艺术生命的问题。

一、创作群体的形成

能否形成一个创作群体,这是一种文体成熟不成熟、在社会上受不受欢迎的标志之一。有唐三百年,传奇作品流传下来许多丰富的单篇的和结集的作品,这本身就说明传奇有一个庞大的写作群体,而且这个群体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和文学才华。考察这些作者的文化水平和诗文写作情况,可以充分说明这个问题。据笔者的粗略统计,唐传奇的作者有姓名的共29人,其中进士及第和各种制科登第的有张说、张鷟、沈既济、许尧佐、李景亮、白行简、元稹、陈鸿、韦瓘、牛僧孺、蒋防、沈亚之、郑还古、房千里、薛调、卢肇、康軿等17人;担任过史官和翰林的有王度、沈既济、李景亮、韦瓘、蒋防、薛调等6人,柳珵生平不详,而出身于史学世家。除晚唐少数人命运坎坷外,其余的仕途均较平稳。再看他们的诗文创作,《全唐文》收录的有张鷟、张说、沈既济、许尧佐、白行简、元稹、陈鸿、李公佐、韦瓘、蒋防、沈亚之、房千里、牛僧孺、郑还古、段成式、卢肇、裴铏、皇甫枚、康軿、杜光庭等20人;《全唐诗》收录的有张鷟、张说、许尧佐、白行简、元稹、韦瓘、蒋防、沈亚之、房千里、牛僧孺、郑还古、段成式、李玫(《全唐诗》玫作玖)、卢肇、袁郊、康軿、杜光庭等17人。就从这些作者的科举、仕履、诗文创作几方面,我们完全可以说,传奇创作群体的文化素质和文学才华是很高的。实际上,由于当时作品传播主要靠手抄本这种方式,那湮没无闻的作品和作家真不知还有多少。总之,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唐传奇形成了一个高水平的创作群体,这是传奇取得巨大成就的根本保证。传奇作为虚构叙事文体,得到了士大夫文人的广泛认同,他们不仅有创作热情,也有阅读兴趣。这从一些作者在作品中叙述写作经过的事实完全可以看出来,如《任氏传》、《长恨歌传》的结尾都有创作缘由的说明,可见传奇小说在当时的士大夫文人中有广泛的文化市场,许多人都有创作这种虚构文体作品的能力和兴趣。

二、小说观念的演进

唐人的“有意为小说”,不是一般的写作兴趣问题,它首先是文学观念问题。唐代以前,人们对小说的重视主要是它的教化功能,东汉初的桓谭说:“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1]444稍后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也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2]1745这是汉代对小说的权威言论,他们重视小说的原因,其观念不出儒家助人伦成教化的文学观。降及魏晋,小说有了很大的发展,尤其是志怪小说已蔚为大观,人们对小说的美学层面也注意起来,如葛洪在《神仙传》序中对刘向《列仙传》“所述,殊甚简略,美事不举”深表遗憾,而他的《神仙传》“虽深妙奇异,不可尽载,犹存大体”[3]14,比刘向强多了。干宝在《搜神记》序中也指出“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体,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4]20,强调了志怪小说的愉悦功能。而萧绮在《拾遗记》序中一则强调“文存靡丽”,语言要华美,一则“编言贯物,使宛然成章”[5]29,注意到故事的完整曲折生动。这些都是小说观念上的进步。到了唐代,随着传奇小说这种虚构文体的成熟,人们的小说观念也从功利向审美转变。最早透露出这一消息的当推沈既济,他在《任氏传》中说:“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焉!遇暴不失节,殉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说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惜哉!”[6]262沈既济从狐女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爱情观和人性美,因此认为应当从审美的角度“糅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这句话的实质是说,要通过虚构把郑六和狐女的爱情故事写出来。他重视的一是“文章之美”,一是“要妙之情”,这是小说文体的基本美学特征,而不仅仅是传统的教化功能。而段成式则更强调小说的愉悦功能,他在《酉阳杂俎》序中认为士大夫在治正统的经、史、子之外,偶尔写写怪异之事,游戏文章,对于他们的正业也没有什么妨害。 “怪”、“戏”之文虽是小菜一碟,难道就没有一点味道吗?[7]1这说明他是从欣赏的角度肯定小说的审美功能的。

对小说审美功能的认识不仅存在于小说家之间,古文家们也从文学的一般特性出发认识到了这一点。如韩愈和柳宗元就不仅创作了传奇类作品,柳宗元更就韩愈的《毛颖传》发表了自己的小说美学观。

韩愈的《毛颖传》,据陈寅恪先生的看法,是“昌黎摹拟史记之文,盖以古文试作小说,而未能甚成功者”。这就是说,《毛颖传》的文体属于传奇一类小说。韩愈用的是虚构的创作方法,把毛笔拟人化,为毛颖君作传,幽默诙谐,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但是,因为它不合古文常规而被人讥笑。柳宗元当时正在永州贬所,只听人说,而未能亲读,直到元和十年十一月他的妻弟杨诲之往临贺省父途经永州,才把文章带给他。因为在此之前,“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而他一读之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才清楚“世之模拟窜窃、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为辞者之读之也,其大笑固宜”,因此写了《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一文,不仅肯定了《毛颖传》的文学价值,而且提出这类俳谐之文“有益于世”的论断。这种“益”,他认为有二端:一是“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有所拘者,有所纵也”,强调的是小说调节精神的休息娱乐功能。二是“大羹玄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异小虫、水草、楂梨、桔柚,苦咸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菖葅,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奇味以足于口”,是用人的口味为类比,认为文章也应多种多样,“弛焉而不为虐欤,息焉游焉而有所纵欤,尽六艺之奇味以足其口欤”。[8]569—570这种肯定小说的审美功能“有益于世”的观点是文学观的一大进步,这既是小说创作的繁荣在文论上的反映,又反过来影响了小说创作。

三、文备众体的文体特征

宋人赵彦卫在《云麓漫钞》卷八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唐之举人,先借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9]65这成为人们观察唐传奇文体特征的话头。关于牛僧孺和裴铏是否用《幽怪录》(即《玄怪录》)、《传奇》作过行卷、温卷,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断定,但赵彦卫认为传奇是“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的说法,大体可以概括其文体特征。我们就按他的说法分三点来看传奇作为虚构叙事文体的艺术特征。不过,赵彦卫是从作者的角度说的,我们则从文体角度说。

第一,史才——传奇的叙事艺术特征。众所周知,小说历来被看作“史之余”,但要按其内容的规定性进行分类,唐以前大体可以分为志人小说、志怪小说和历史小说三种。志怪小说是传奇小说的“源”,而志怪小说到魏晋以降其结构形式基本上取自史传的格局,这一方面是史传叙事传统为其提供了现成的叙事经验,另一方面也正好适应了志怪小说“实录”的创作原则。唐代的传奇虽然把志怪故事的“粗陈梗概”演为曲折委婉、波诡云幻的艺术情节,但结构的基本格局不出传记形式,当时的人们在意识里仍然把它当作“传记”文。如《任氏传》说:“众君子闻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济传之,以志异云。”[10]262“传之”是个动宾结构,合“以志异”,意即把任氏的故事写成一篇传记形式的传奇文。《李娃传》说:“公佐拊掌竦听,命予为传。”[6]313《长恨歌传》也说:“(白居易)歌既成,使鸿传焉。”[10]326意思都是一样的。虽然也有强调记事而名为“记”的,如《古镜记》《离魂记》等,但为数不多。因此,唐代的单篇传奇作品多以“传”名篇。传奇不仅从史传那儿吸取了传记体的叙事结构,而且继承了传记呈现式的叙事方法,它把叙述人的叙述语言和人物活动的场景有机地结合起来,形成完整的故事情节。我们这样说,是就其基本叙事结构和叙事方法而言,其实传奇作为一种成熟的叙事文学的体裁,在叙事方法的使用方面有许多不同于史传的地方,而最本质的区别则在史传的写作原则是实录,传奇小说的创作原则是虚构。传记作为历史,它的本质特征是“信”,是真实,不能有想当然的虚构,因此凡属于当事人之外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生活细节便不写。传奇不同,它的故事情节是作家通过艺术想象创造出来的,凡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生活场景,不管能不能被外人看到,都可以写,而且还可以写现实生活中没有或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如许多志怪故事。这一特点使传奇小说的场景描写更加细致、生动,因为它是艺术想象的产物。如《任氏传》韦崟与任氏第一次见面时的场面描写,全部情景发生在韦与任氏之间,并未有第三者在场,而作者写来,人物的动作、情态、语言,甚至喘息,都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而且把任氏面对强暴时的内心想法“自度不免”都写了出来,完全是作者根据现实生活的情景进行艺术想象的创造。不仅如此,虚构的原则为传奇作家提供了无限广阔的想象的时空天地,不仅可以把不同时代的历史人物聚在一起饮宴、诗酒唱和,如李玫的传奇《嵩岳嫁女》,而且可以在一个想象的空间——瓷枕内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过完尊荣富贵、沉浮不定的一生,如沈既济的《枕中记》。再者,史传要写人物的一生行事,平铺直叙时多,而传奇虽以一人系事,但选择的往往是人物生活中的一件事,如李景亮的《李章武传》只写李章武与王氏子妇的恋情,从生时写到死后,娓娓道来,不厌其烦,至于李章武生活中的其他事件是不暇顾及的。

再者,传奇的叙事类型也比史传丰富,史传一般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唐传奇则不仅运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与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而且创造性地在第三人称叙事中把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结合起来,交互使用。在第三人称作品中使用限知视角的叙事方法的特点是,作者把叙事角度转让给作品中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可以是主要人物,如《柳毅传》中的柳毅,也可以是次要人物,甚至是一个旁观者,如《嵩岳嫁女》中的田璆和邓韶,《蒋琛》中的蒋琛。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也有两种情况,视“我”这个人物在作品中的地位而定:一种是主角,如《游仙窟》、《周秦行记》和《秦梦记》等;一种是配角,如《古镜记》和《谢小娥传》等。凡此种种,都说明传奇作为一种虚构叙事文体,超越了史传的叙事原则,而从审美层面上加以发展,已经是完成形态的小说叙事文体了。

第二,诗笔——传奇的诗意特征。唐诗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顶峰,不仅诗体大备,而且佳作林立。这是诗歌发展的历史必然,更是诗赋取士的刺激和催化。诗既然是文士进入官场的敲门砖,那当然就人人无不能诗无不作诗了。于是诗歌堂而皇之地进了考场,成为举子们必试的科目;走进了国家的政治生活,君臣之间用诗歌唱和促进政治上的唱和;走进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同僚、亲戚、朋友之间的聚会离别,分题赋诗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内容;诗可以言志,可以抒情,可以代书,可以猜谜,可以颂神,可以祭鬼,男女之间可用来通情,真可谓无往而不诗。在诗歌文化笼罩整个社会生活的环境里,诗歌向其他文学体裁的渗透是十分自然的事。这对唐传奇来说,有两层意思:一方面传奇作为一种小说文体,它要反映现实生活,而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人就会写诗、要写诗,你能不反映吗?另一方面传奇作家都是娴熟诗赋的文士,以能诗之笔作传奇,顺便也就把诗歌诗意带进了小说,何况到中后期,举进士者把传奇当行卷和温卷用,有意地显示自己的史才、诗笔、议论能力,就更要借人物作诗而逞才了。

传奇小说和诗的结合,在形式的层面上主要有两种:一是诗和传奇相配合,即用诗歌和传奇两种形式同写一个题材,表现基本一致的主题。例如听了王质夫讲的故事,白居易创作了长篇叙事诗《长恨歌》,陈鸿又把《长恨歌》演为《长恨歌传》;元稹写了自叙传式的《莺莺传》,李绅则据以创作了《莺莺歌》;白行简写了《李娃传》,元稹配以《李娃行》。二是引诗入传奇,即在传奇作品中男女主人公用诗来表达爱情,抒发感情,述说志向,有时也用诗来预示情节的发展。如果说《游仙窟》用诗来传情达意有卖弄之嫌的话,那么《李章武传》中李章武和王氏子妇鬼魂的诗歌唱和就充满了爱的缱绻和死的绝望。至于《莺莺传》中莺莺拒绝与负心的张生相见时写给他的那首诀别诗“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6]711,更是女主人公刚烈性格的写照,超乎一般的抒情了。用诗来言志抒情的也可用《李章武传》中李章武与王氏子妇鬼魂分手后写的诗“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萧条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6]413为例,表面看去是在饯别宴会上的即景抒情,其实是借眼前景寄寓自己与王氏子妇永诀的爱情。用诗来预示作品情节的发展,最典型的是《裴航》,裴航在自鄂渚回长安的路上认识了樊夫人,产生了爱慕之意,樊夫人在中途下船时赠他一首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10]41当时,他根本不理解诗的意思,直到他在蓝桥遇老妪,买玉杵臼捣药百日,然后与云英结合,才恍然大悟。

在散文作品中运用诗歌,当然不自唐传奇始,但运用诗歌成为一种文体特征,并且影响了之后整个古典小说创作的却是唐传奇。因为诗歌在这些作品中不仅不是游离成分,而且与情节、人物性格融为一体。不仅如此,诗歌还在更深的层次上影响了传奇创作,使诸多作品染上了浓厚的抒情色彩,人物形象也诗意化了。我们先举《李章武传》中二人分手时的情境描写:“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无舍,念此泉下人。’复哽咽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窅然,寒灯半灭而已。”这里写的王氏子妇的鬼魂形象是个感情化了的诗的意象,只是用散文写出来罢了。而她走后的屋子里的情景“空室窅然,寒灯半灭”更充满了孤寂、凄凉的意味,活画出李章武此时的心境。而更富有诗情画意的还是《霍小玉传》中霍与李会面而绝的场面描写:

玉沉绵日久,转侧须人。忽闻生来,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与生相见,含怒凝视,不复有言。羸质娇姿,如不胜致,时复掩袂,返顾李生。感物伤人,坐皆欷歔。顷之,有酒肴数十盘,自外而来。一座惊视,遽问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陈设,相就而坐。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命薄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10]276

霍小玉的行为动作、表情形容、言语声口的描摹可以说到了维妙维肖的地步。这是一个极富诗意的形象,她的死是美的毁灭,也是美的升华。这是用散文写出来的诗,因为这是人物真实感情的流露,而这种感情又因作者隐含的赞美而具有了正义感。因此,诗意化最少也是唐传奇中那些代表作品的文体特征之一,也成为我国整个传奇小说的一种文化品格。

第三,议论——传奇作者的评论方式。议论是史传的一个特点,《史记》的“太史公曰”就是司马迁对传主的评论,班固以后,史家都沿袭这一做法。唐传奇虽然没有严格地搬用这种表示作者评论的方式,每人每篇都在结尾来那么一段,以显示自己的论议能力,但也有不少作品通过各种方式表示作者对主要人物的道德评价。如《任氏传》,作者沈既济就发表了这样的评论:“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焉,遇暴不失节,殉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惜哉!”作者既赞美了任氏对爱情的专一忠贞,也批评了郑六的只知满足情欲而不知其人性之美的粗俗,左一个“嗟乎”,右一个“惜哉”,其评价也充满了感情色彩。李公佐在《谢小娥传》的结尾干脆用“君子曰”的方式发表议论说:“誓志不舍,复父夫之仇,节也。庸保杂处,不知女人,贞也。女子之行,唯贞与节能终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乱常之心,足以观天下贞夫孝妇之节。”[10]70虽然是一派封建愚夫子的说教,但对谢小娥的贞节操守的评论也还是颇中肯綮的。这种议论有时也用其他形式表示,如《枕中记》,作者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话,但通过吕翁和卢生的对话揭示了梦境的意义:“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11]15用人物感受的方式发表议论,不仅深刻,形式上也融入了叙事结构。

总之,作为一种新的小说文体,传奇吸取众体之长,集叙事、抒情、议论于一身,形成独立的艺术品格,不仅有自己的创作群体,而且有创作美学的支撑,以一代之奇辉耀于小说史上,开创了文言小说最具文化艺术品格的流派,实在是唐人在诗之外的又一伟大贡献。

[1] (南朝梁)萧统.文选:卷31[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 (汉)班固.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 (东晋)葛洪.神仙传序[M].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4] (东晋)干宝.神仙传序[M].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5] (梁)萧绮.拾遗记序[M].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6] 吴组缃,吕乃岩,沈天佑等.历代小说选(上)[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

[7]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M].北京:中华书局,1979.

[8] (唐)柳宗元集:卷21[M].北京:中华书局,1979.

[9] (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八[M].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10] 张友鹤.唐宋传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11] 鲁迅.唐宋传奇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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