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丁戊奇荒期间江南士绅对河南妇幼的救助
2015-04-11王林
王 林
(山东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论丁戊奇荒期间江南士绅对河南妇幼的救助
王 林
(山东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丁戊奇荒期间,江南士绅对河南灾区进行了大规模的义赈。鉴于河南大量妇幼被卖、人种欲绝的严峻形势,江南士绅与豫苏两省官方合作,采取官截民遣的方式,由官方设卡拦截,民间力量筹款设局,对被卖妇幼实施代赎、留养和资遣。经各助赈局及专门代赎机构的努力,代赎妇幼的活动取得了明显成效。江南士绅之所以要对妇幼实施特别救助,除妇幼在灾荒年间最易受到伤害外,还有道德方面的考虑,那就是妇女被卖关乎名节,幼孩被卖有关宗嗣。对这两类人进行特殊救助,能够寓教化于救荒之中,在救荒的同时,维持灾区的教化,使灾区民众在延续生命的同时,也能延续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传统道德。救命兼救心,这正是江南士绅赴河南义赈的双重使命。
丁戊奇荒;江南士绅;河南妇幼;代赎;教化
清光绪初年,山东、河南、山西、直隶等省发生特大旱灾,尤以1877、1878两年灾情最重,因这两年分别为农历丁丑、戊寅年,故史称“丁戊奇荒”,又因灾情以山西、河南两省最重,又称“晋豫奇荒”。灾情发生后,清廷和地方政府多方筹集钱粮对灾区实施赈济,与此同时,江南士绅也在华北开展了大规模的义赈,成为这次救荒中的一支重要力量。江南士绅的义赈活动遍及受灾各省,尤以河南为重点,仅河南一省筹款便至40余万两,赈济范围达20余县,受赈灾民达80余万[1]5575。鉴于河南灾区大量妇女、幼童被卖,江南士绅从保人种、维风化的目的出发,在河南开展了大规模的救助妇幼活动,成为这次灾荒救济中的一大特色。本文拟对这场救济的由来及经过进行述评,借以探讨救荒与教化之间的关系①。
一、人种欲绝
丁戊奇荒发生后,由于灾情严重,救灾不力,河南灾区卖儿鬻女成风。修武县“制钱千文可买美女,诸市侩有以一饼陷少妇及笄女而诱以去者”[2]卷16《祥异》。汜水县“村村皆有人客,处处俱是卖主。有父卖其女者,有夫卖其妻者,有弟卖其嫂,兄卖其弟妇者,有女童养于夫家,彼此商量伙卖者,有妇人自寻买主而随去者,更有将己妻卖出作本而转贩人者”[3]卷10《艺文上》。
江南士绅在赴河南途中及办赈期间也亲眼目睹了大量妇幼被卖的惨状,留下了大量记载。在济源专办幼孩收养事宜的谈任之在给南方同仁的信中写道:“最可恶者,所卖皆年轻妇女,剩下小孩弃于道上,母子分别之时,牵牵扯扯,哭哭啼啼,为娘者无可奈何,硬着心肠只得抛其子女,跟人而走。小孩嚎啕大哭,跑也无力,走也难动,死于荒郊道上者不知凡几。”[4]
赴灵宝助赈的上海士绅经璞山在信中也写道:“一路车行,但见日逐贩卖妇女而来者,不计其数,均是鸠形鹄面,毫无肉气。一旦鬻之南下,为良为贱,尚未可知。身若飘萍,命同落絮。”[5]
严保之、宋珊室在清江暗访时发现,被卖妇女往往会受到各种虐待,稍有不从便性命难保,竟还有官员用炮船护送贩运者。“弟等连日各处密访妓家栈房,藏匿甚多,稍有不愿者,即加以非常之刑,其苦非可言喻。……蒋坝私贩俱沿河而下,或数十人或数百人,内有难妇小病即投入河中,恐传瘟疫与别人也。又贩卖之徒俱将难女轮流取欢,然后卖去。”[6]
潘少庵曾同熊其英、淩淦等人一同赴河南赈灾。他在《豫行日记》中逐日记载了沿途所见卖儿鬻女情形:“四月初三日,至西门外,见牛车十余辆,载女四五十名,哭声载道,闻河北人(黄河以北之河南)居多。初七日,开船运银,同日开行七舟,均装妇女,共四十三名。初八日,至北龙王庙,见有武弁买一妇,年二十四五,系河南修武人,能工书算,身价八十九千文,其夫文质彬彬,大约读书人。其别离之状,余见之肝肠亦断。”[1]5601-5602
有一位做药材生意的人给《申报》来信,列举了各地贩卖妇女的情形,多有官兵护送。“自周家口至颍州府正阳关寿州一带,所见贩卖妇女者俱成群结队,大半是六安、庐州、舒城、桐城等人,各穿号褂身带洋枪,并有大官护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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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灾民饿死甚多,灾区人口急剧下降,再加上大量妇女幼孩被卖,灾区更有人种欲绝之忧。凌淦、熊其英、李麟策是最早来河南办赈的江南士绅,他们在联名致南方同仁的信中说:“保婴为荒政之一,弟等自归德以至怀庆,路见贩子驱妇南下者,百十成群,此时实无孕婴之可保,惟有收养难孩为灾区留些人种而已。”[8]在济源专办保婴的张步洲也担忧:“此间初生之婴已属无多,若不四处留心筹救,人种几乎欲绝。”[9]
苏州善士谢家福是义赈的发起者之一,他对妇女大量被贩卖表示担忧:“自豫省灾后,妇女鬻卖一空,日后婚配之难,更胜于江浙十倍。鳏夫求偶,酿成淫风,弱女无辜,沦为下贱,犹其小者,流民既无室家,即无系恋,犯法之事,何惮不为!机括甚微,关系甚大。”[1]5670
二、官截民遣
大量妇女幼孩被卖,不仅使灾区人种欲绝,也会严重影响赈济效果和社会治安。因此,对妇幼进行特别救助势在必行。至于如何救助,当时有两种意见:一是将河南灾区妇女运往南方择配,一是就地收赎留养。1878年5月25日《万国公报》发表《收买灾民择配说》一文,作者认为,“吾浙自遭兵燹,丁口渐稀,议婚议后,身价昂极,而豫人相食,妇幼尤多,何贵贱相悬若此。苟挈得一人南行,即救一命矣”。因此,建议官方变通旧例,暂准多带若干名,给予文凭及护照若干张,由本地绅士集资赴河南办理[10]。1878年7月29日《申报》发表评论,反对将灾区妇女运往南方择配,主张就地收赎留养,其理由有二:一是不利于赈务:“若未死之妇女又经收之而归,则其夫男自此无室家之恋,孑身在外,苟得沾润赈款保全不死,计及归家之后既无内顾,又乏内助,谁肯独耕独食?是欲使之归而反激之使不归矣。赈无了期,尚属细事,游民四散,宁非大患耶?”二是只利于江浙,不利于河南,“赈务之谋为豫人也,带回婚配是为江浙人矣。为江浙人而离豫人之骨肉,破豫人之婚姻,绝豫人之宗嗣,徒见其一损而未见其两益也”[11]。从后来的救助实践来看,将河南灾妇运往南方择配的方案并未实施。
不仅妇女,幼孩也有南运收养的打算,后来也作罢。在济源专门负责收养幼孩的赵瀚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说:“运孩南下云云,弟由扬州起行时同乡偶有此议。只因款少难以持久,姑备一说。及渡河后得悉集有巨款,专办留养,前说早作罢议。况豫省饥民死亡十六七,幼孩乃人种,极为吃重,焉忍带往他乡?来函云就地安插,足征高见。”[12]
既然南运不可行,那就只能就地救助。由于当时已有大量妇幼被卖南下,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截留,阻止贩鬻者出河南,而截留收赎“则事极繁重,断非民办所能胜”[13]。为此,谢家福建议“官截民遣”,他在《代赎子女章程》中说:“贩鬻既申严禁,妇女宜善抚循,非加厚赈粮,代为收赎,无以清外鬻之源。豫中既虑疏防,邻省宜为堵截,非协拿贩运,随时遣还,无以尽相恤之义。为此公同筹商,酌拟办法,其大要则不外乎官截民遣。”[1]5670
官截是指河南、江苏两省官方在要冲之地设关卡拦截,不让贩鬻者出河南,下江南。为此,河南官方出示严禁,并派人截拿。江苏巡抚则发布告示:“苏浙绅士于归德、陈州、开封、怀庆等处,分头设局收赎;一面由沿途各州县关卡,遇有卖运河南妇女南下者,不论是否拐贩,一体盘查。如果系恋室家,即行截留送局。凡在三名以内买作女媳者,由局每名给赎价钱二千文,幼孩一并收赎,三名以外由地方官将拐贼照例从严惩办,妇女送局资送回籍,获贩兵丁差弁按照妇女口数由局给赏钱二千文。”[14]
民遣就是利用民间力量对被卖妇女幼孩进行收赎留养资送,使之与家人团聚。当时从河南贩鬻出境者约有三路:一路自归德而趋徐州,一路自陈州而趋安徽,一路自光州、汝宁而趋湖北。谢家福建议:“在河以北彰怀卫,河以南河陕汝两处适中之地,设立收赎妇女局。遇已卖者赎之,将卖者厚助之,风声所树,必有冒为已卖回里求赎者,是不但穷贩鬻之源,于资遣一举阴有裨益。”[13]这就是说,收赎不仅切断了贩鬻之源,而且还会吸引已经外出的妇女回原籍,又有资遣之效。因此,收赎是集救助、收养、资遣为一体的综合救济方法。
至于代赎,谢家福在《代赎子女章程》中拟定了六条办法,即设局须冲途、截赎宜并行、买主准自首、收领须的保、安插须得所、妇女须加赈[1]5670-5671。代赎毕竟是事后的补救措施,如能在妇幼被卖之前进行救助,则有事半功倍之效。赵翰在修武专办代赎慈幼,他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提出了预防三策,即嫠妇弱女宜抚恤、儒嫠宜厚恤、施棺宜创办,并断言:“以上三条,虽非正面文章,亦足清贩鬻之源。”[1]5667从江南各助赈局的支出来看,几乎都有抚恤嫠妇、儒嫠、施棺的项目。可见,各助赈局为预防妇幼被卖进行了一些努力,但限于赈款和人手,难以从根本上清贩鬻之源。
代赎妇幼固然是救助妇幼之法,但实施起来决非易事,因此有人就在《申报》上发表文章,认为“代赎宜审也”,其理由是:“代赎于出境妇女有难言者,辗转相卖,来历莫名,或由本人情愿,均难责令赎还。且收买者多方隐藏,从何代赎?即赎矣初不详其家之何在,与留养买家何异?如云将卖者厚助之,安知无奸民故卖子女与重卖子女乎?拟此条除出卖在前,经父夫恳情求赎及明知父夫为何人,均照原价代赎外,惟娼妓养瘦马等家,可定官价勒赎,救人于陷阱中也,外此尚待熟筹,尤不当减价薄责阻其善念。”[15]这种担忧不无道理,但也不能因噎废食。自古救灾无善法,关键看办赈者的责任与良知。代赎虽不能从根本上阻止妇幼被卖,但毕竟是一种补救措施,无论从其动机和效果来看,都是值得肯定的。
江南士绅并非对所有被卖的妇幼进行代赎,而是有所选择,代赎条件以“妇女不愿相从一条为准”。这是因为,“灾荒过后,夫卖其妇,父母卖其子女者,所在皆是,如系出于彼处情愿,本无别项枝节者,断难准其回赎,致启纷更滋扰之端”[1]5645。灾荒年间,卖儿鬻女虽然极不人道,但也是活命一法。被卖者脱离灾区,多能幸存,卖人者得到钱粮,苟活一时。若一律禁止买卖,不但难以做到,而且也断了灾民最后的活路。若不问是否情愿,一律回赎,一则无此人力物力,二则徒生更多滋扰。因此,江南士绅采取的选择性收赎实在是面对现实不得已的权宜之法。
江南士绅建议采取官截民遣的方法对河南被卖妇幼进行救助,实际上是官绅合作,或官绅合办,由官方出面发布告示,禁止鬻贩,设卡拦截,由士绅设局具体经办,这在当时是切实可行的办法。还有一点,这类代赎事件,有些是由代赎局直接代赎,有些需申诉才受理,必须依靠州县政府才能最终解决,这也是收赎一事必须官绅合作的重要原因。为此,代赎局“于乡民求赎之中,择其事理明确而情尤可悯者,逐起申请赈抚总局酌核,转饬各州县,由局酌给该乡民等川资饭食,分赴各地方官衙门,听候传讯”。为加快审理,江南士绅请求豫抚“酌定限期,速讯速结”,豫抚在批示中表示:“通饬各属,如遇此等案件,务须随到随讯,立时断结。”[1]5645
三、其功不在发赈之下
江南士绅赴河南收赎妇幼属于义赈,民捐民办,独立于官赈之外。为救助河南灾民,江南士绅通过募捐千方百计筹集资金,除大量印制《河南奇荒铁泪图》外,还专门编印了《福幼图》和《仳离啜泣图》,极力将河南灾民特别是妇幼的惨状公布于众。这些劝捐图有图有文,生动具体,将灾区妇幼的惨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在筹集赈款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除印制劝捐图外,江南士绅还利用《申报》不断刊登劝捐启示。如谢家福在《速筹福幼图捐启》中明言:“至福幼图捐款,系归代赎子女留养婴孩之用,亦乞海内君子速发菩心,普为筹募。近就各处经收豫赈善堂代收,声明收赎之用,即日汇寄。”[13]另一份《留养弃孩启》也乞求好善诸君“以百文为一愿,似为轻而易举,十百千万多多益善”[16]。在灾区助赈的江南士绅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更是函函以筹款为念。如张步洲在信中恳求“诸仁翁大发慈悲,广为设法筹劝。庶几多救一婴孩,即绵一家之嗣续也,其福德奚可量哉”[9]!谈任之在信中也呼吁:“道上弃孩俱是人种,若款项充裕,尽数收养,更为无量功德也。”[4]
江南士绅的劝捐宣传取得了显著的效果,据事后编印的《征信录》统计,汴梁转运总局(专门为赈济河南收转款项)共收洋3627元,银434334两,钱364千723文[1]5577。其中,以收赎妇孩名义募集的赈款合银26381两[1]5478。
丁戊奇荒期间,江南士绅在河南的义赈活动,主要由苏州、上海、镇江、浙江等地善士发起,他们在筹款和赈济上既有合作,也有分工。就赈济机构而言,分为苏州助赈局、扬镇助赈局、上海助赈局、浙江助赈局、江浙助赈局、代赎资遣留养局、修武慈幼代赎局、清江代赎资遣局八家。就赈济内容而言,以查放和收赎为主,其他还有开办粥厂、掩埋尸骨、以工代赈、开办善堂、兴修水利、代置应差车马等。就收赎而言,主要由苏州助赈局、代赎资遣留养局、修武慈幼代赎局、清江代赎资遣局承担。江南士绅对代赎妇幼极为看重,“若认真办理,救人性命,全人名节,故土重返,骨肉团聚,不知多少,其功亦不在发赈之下”[6]。
苏州局办赈人员于1878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抵达豫省城开封,四月初八日渡黄河,四月十三日在济源城内屏山书院设局开赈。赈济内容除发钱、掩埋尸骨、施药、施衣、周恤寒士孤寡外,还在济源、原武开设慈幼局收养灾童。
凌淦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说:“此时实无孕婴之可保,惟有收养难孩为灾区留些人种,已就济(源)局留养四百余名,极欲设法将妇女截留收赎,限于人手财力,只能于给赈时量加优恤而已。”[8]熊其英也在信中谈到代赎妇女情况:“收赎事随时有,得其一家完聚,喜气实足以弭灾祲而召祥和。内有数起作婢妾,被嫡凌虐,身无完肤,从火炕中拔出之,尤为得意。即开手,四处求赎纷纷,一日红禀递局有数十。此是细腻文字,方将以办赈办孩余力细细为之。”关于收孩情况:“孩局自第二次被水后,名数日多,合寄养不在局者,千名以外。”[17]
在灾区代赎妇幼面临很多困难,除照顾其生活外,还要找到其家人将其资遣回家,其中收赎妇女难度更大。熊其英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说:“收赎一局,已经赎回资遣者三十余人,报局后不能代赎,或本妇不愿还家,或已故,或转卖者,共百余起,此事之难办,想早在洞鉴之中,无须赘述。惟现在河南送来河北灾妇,到局即为交卸,籍隶各县,远及山西,均须招访家属,有遣人往返,迟至一二十天始得查悉者,有家属均已饿毙,仍须代为择配者,种种棘手,较之代赎为尤难。”[1]5599
代赎资遣留养局是收赎妇幼的最主要机构,下设汴梁局、归德局、周家口局,并为偃师、洛阳、孟津、渑池赈局支付代赎费用。自1878年农历八月开办,至次年闰三月十五日撤局,赎出妇幼资遣回籍暨来局求资遣送回籍者共378名,皖、徐、清江等处暨豫省各州县解送到局、资遣回籍者,共127名。通计用过代赎身价、资遣川资、优恤安家、留养饭食,以及另行资遣过境回籍难民各种善举,共银一万六百九十两[1]5645。
修武慈幼代赎局于1878年六月二十一开局,次年二月十五日撤局,共留孩1065名,代赎妇女51口。另外,原武、获嘉、卫辉、武陟、新乡、阳武等县共收贫孩1980名,也由修武局提供经费[1]5664。
清江代赎资遣局设于江苏清江,专门拦截资送经此南下的灾区妇女。清江代赎资遣局第一批资送山东灾女2名、直隶灾女8名,第二批资送河南灾女2名,第三批资送河南灾女15名,第四批资送直隶灾女9名、灾民67名[1]5668-5669。
四、代赎之举,以保全名节维持风化为先
灾荒对人类社会的破坏,不仅仅是威胁灾民的生命,同时也冲击着维持社会秩序的道德和伦理。丁戊奇荒期间,河南灾民不但性命难保,道德水平也急剧下降,卖儿鬻女成风,骨肉相残频现。在河南帮办赈务的刑部左侍郎袁保恒在遗折中直言:“中州遭连岁奇灾,强者以老弱为粮,沟瘠口息未寒,髀肉已被脔割,甚至骨肉相残,父子兄弟不暇顾恤,忍而出此,天理人心澌灭殆尽。设任其积忍成性,不思保全而感化之,恐一朝败坏决裂,悍然不顾,其祸不可胜言。”[18]卷6,54-55正因为如此,灾荒年间,一方面需要官方用强力维持社会秩序,使赈济得以实施;另一方面也需要各种救荒力量在救荒中恢复灾区的道德伦理,唤醒灾民内心的良知,为灾后社会秩序的重建打下基础。
江南士绅之所以要对妇幼实施特别的救助,除妇幼在灾荒年间最易受到伤害,救助妇幼能使灾民全家团聚,便于善后恢复这些现实目的外,还有教化方面的考虑,那就是妇女被卖关乎名节,幼孩被卖有关宗嗣。对这两类人进行特殊救助,不仅可以保证灾区人种不绝,而且还有保全名节、维持风化的道德教化功能。寓教化于慈善之中,或者说慈善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教化,这本是明清以来江南士绅从事慈善事业的传统。梁其姿在《施善与教化》一书中曾指出,从明末到清末,慈善组织的重点仍在“行善”,“即以施善人的意愿为主,受惠人的需求为次。换言之,慈善组织的功能一直停留在教化社会之上,而没有转化到经济层面”[19]307。江南士绅对河南妇幼的救助仍可视为一种兼有教化功能的慈善活动,只不过实施的场景从江南转移到了河南,从固定的善堂延伸至临时性的赈灾之中。
江南士绅在豫代赎期间,对那些具有道德教化意义的事例较为关注,视其为维持风化之代表,予以优恤或表彰。如代赎局人员在来函中称:“在汴见有夫妇二人,伏地痛哭,询之不食已数日。妇念不能两全,不如自鬻于屠肆,冀得微资以延夫旦夕之命。因如其价畀之。妇曰:‘我从君而南,虽幸更生,然何以对我夫?诚不如死。’某高其义,并载其夫以归。呜呼!连理之枝,无心独活,双栖之鸟,不忍分飞,斯妇可以风矣。”[20]
就赈济而言,代赎的直接目的无疑是杜绝拐贩,但江浙士绅首先考虑的仍是教化。他们在给河南巡抚的禀文中直言:“代赎之举,以保全名节,维持风化为先。”并列举了几个与教化有关的事例:其一,宋女,年十六,获嘉人,已许配同县王姓之子,被父母所卖。该女誓从原配,朝夕痛哭。宋女是被父母所卖,本不符合代赎条件,但因她之前已许配,被卖后又誓从原配,守贞不二,故代赎局向豫抚请示代赎,送归原配成婚。其二,赵贾氏,年三十一岁,修武县西北乡人,翁、夫均系儒生,业已先后身故。该氏随母赵李氏,携子赵启彦,年甫七岁,逃荒来至商丘,卖身为婢。赵贾氏抚孤守节,奉母全身,坚贞不贰,节孝两全,实属有关风教,理应代赎。 其三,卫辉府新乡县民李凤翔,年四十一岁,同母张氏逃荒至徐州府。后其母病故,无力棺殓,藁葬荒郊。沿途求乞回家,无日不以母骨为念。此虽非代赎应办之件,而实为名教攸关之举。除优给川资外,仍另给营葬银十两[21]。
前面已提到,代赎局并非对所有被卖的妇幼一律代赎,而只是对符合下列四种情况才考虑代赎,即“凡妇女非本夫自卖,及因欠房饭钱文扣留抵卖,以及卖子而并无别丁,卖女而先许亲者”[22],这既是基于现实性和可操作性的考虑,也寓有维持风化的意图。凡妇女非本夫所卖,即是被人拐卖,若本人不从,即在代赎之列。因欠房饭钱被扣留抵卖,当然也违背本人意愿,应当代赎。独子本可延续香火,被卖将绝嗣断宗。女子许亲即为结两姓之好,若再被卖掉,即为失贞,若前夫执词具控,又滋生事端。所有这些都与名节和宗嗣有关,故才被列入代赎之列。
江南士绅在河南救荒中的教化意图,其实并不限于对妇幼的救助,其他诸如对寒士、儒嫠(已故的丈夫为儒生)、嫠妇的救助,掩埋尸骨、惜字等,均含有教化的目的。寒士,即读书人,负责乡村教化,平时靠教书维持生活,而灾荒年间却成弱势群体,“大荒之后,寒士最苦,书院停课,富家辞馆,日来卖男鬻女,士族转多”[1]5590。而江南士绅同为读书之人,面对此情此景,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赴济源办赈的凌淦在致南方同仁的信中就说:“弟此行除捐款外,另携银二百两,专办此等事,早已告罄,能否遍告同人,另筹此项捐款。……学校善士尚多,倘能设法,最为近切,亦兔死狐悲之意也。”[1]5591熊其英在信中亦感叹:“其书香子弟,庠序寒儒,手不能提,背不能负,足不能奔涉者,此时苦况,较齐民尤甚,卖男鬻女,此辈为多,狐悲兔死,将奈之何!”[1]5592
各助赈局均将寒士及儒嫠作为救助的重点,其同病相怜、维持教化的目的显而易见。如上海助赈局在灵宝县设抚恤幼孤保婴局,会同官绅开办,支库平银一千两。创设惜字局,支库平银一千两。周恤寒士文生140名,每名四千五百,武生80名,每名三千五百。在陕州周恤寒士,会同儒学散给,库平银五百两。在阌乡县周恤寒士,会同儒学散给,库平银五百两。支灵宝及陕阌收埋骨殖并西安沿途埋费746200文[1]5609。再如,浙江助赈局在新安、渑池除抚恤士族、掩埋骨骸、惜字、设立义塾外,还仿照江南善堂,为新渑两县各立善堂一所,每县各拨捐银一千两,存当生息,“拟每年即以息银试办恤嫠、收埋、惜字等项”[1]5628。凡此种种,均可视为江南善士在河南救荒兼教化的明证。
由此可见,丁戊奇荒期间,江南士绅在河南的义赈活动,其直接目的自然是救助河南灾民的性命,但同时寓教化于救荒之中,在救荒的同时,极力维持灾区的教化,使灾区民众在延续生命的同时,也能延续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传统道德。救命兼救心,这正是江南士绅赴河南义赈的双重使命。
注 释:
① 目前关于丁戊奇荒河南灾情与赈济的研究主要有张九洲的《光绪初年的河南大旱及影响》(《史学月刊》1990年第5期),苏全有等的《光绪年间河南灾荒的影响》(《防灾科技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赵晓华的《晚清饥荒中的妇女买卖——以光绪初年华北大旱为中心》(《史学月刊》2008年第6期),朱浒的《地方性流动及其超越——晚清义赈与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民胞物与:中国近代义赈(1876—1912)》(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上述研究或侧重河南灾情及影响,或侧重于义赈全貌。本文以江南士绅对河南妇幼的救助为主题,论述救荒背后的教化目的,与上述研究在论述主题和史料运用方面均有明显不同。
[1] 苏州桃花坞协赈公所.齐豫晋直赈捐征信录[M]//李文海,夏明方,朱浒,等.中国荒政书集成第8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2] 萧国桢,蕉封桐,等.修武县志[M].新乡:新乡修文印刷所,1931.
[3] 田金祺,赵东阶,等.汜水县志[M].上海:上海世界书局,1928.
[4] 照录五月初九日谈任之先生济源来信[N].申报,1878-07-25.
[5] 照录经璞山先生六月十九日清江道上来信[N].申报,1878-07-30.
[6] 照录严君保之宋君珊室初六日十三日清江来信[N].申报,1878-10-29.
[7] 历纪贩卖妇女情形[N].申报,1879-01-18.
[8] 凌熊李三君五月十五日济源来函[N].申报,1878-07-06.
[9] 照录保婴局接张君步洲济源局来函[N].申报,1878-07-02.
[10] 收买灾民择配说[N].万国公报:第490卷,1878-05-25.
[11] 筹救豫省妇女平议[N].申报,1878-07-29.
[12] 照录九月初三日赵佑翁来信[N].申报,1878-10-23.
[13] 酌拟豫省代赎妇女章程并请速筹福幼图捐启[N].申报,1878-07-10.
[14] 苏抚院收赎妇女告示[N].申报,1878-08-21.
[15] 收养晋豫妇女管见十二条[N].申报,1878-12-27.
[16] 留养弃孩启[N].申报,1878-08-26.
[17] 协助豫赈修武局熊君纯叔等十一月十七日来函[N].申报,1879-01-14.
[18] 袁保恒.文诚公集·奏议[M],清宣统三年清芬阁本.
[19] 梁其姿.施善与教化——明清时期的慈善组织[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0] 照录豫赈代赎局金苕人太守姚彦荪刺史熊菊生太史来函[N].申报,1878-09-06.
[21] 江浙协赈代赎局禀豫抚宪稿[N].申报,1879-01-08.
[22] 协助豫赈代赎子女局十二月十八日来函[N].申报,1879-02-06.
【责任编辑:刘圆圆】
On the Jiangnan Gentlemen’s Salvation for Women and Children in Henan during the Famine and Drought Period
WANG Lin
(Histor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chool of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014)
During the famine and drought period(1877-1878), the Jiangnan gentlemen in north China carried out large-scale nongovernmental relief activities in Henan. A large number of women and children were sold, and the race of Henan was nearly about to disappear. Taking consideration of this situation, the Southern gentlemen and government of both Henan and Jiangsu cooperated to redeem, raise and send back the women and children, by way of official prevention and being sent back by authorities. Government set obstacles to prevent it and non-governmental power raised funds to build shelters. After the efforts of various assistance bureaus and the specialized redeem organization, the redeem activities for women and children were obviously fruitful. Women and children were the most vulnerable persons in famine years. The other reason for Jiangnan Gentlemen to implement special relief for women and children was ethical consideration. That is, women were being sold, which was related to fame, while children inheritance. Implementing special assistance for these two types of people could educate them among the famine. While making the disaster area enlightened, the disaster victims could save their lives, but also could extend to Confucian culture as the core of traditional morality. Saving lives and saving the heart were southern gentlemen’s dual missions to relieve the disaster in Henan.
The famine and drought period(1877-1878); Jiangnan gentlemen; women and children in Henan; redemption; education
2014-10-13
王林(1966-),男,河南正阳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社会史研究。
K252
A
1672-3600(2015)01-009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