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绘仕杭前与苏轼的交游考述——兼与马里扬先生商榷“眉山记忆”
2015-04-11柯贞金
柯贞金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院长办公室,广东广州 510300)
杨绘、苏轼是北宋时期川籍名士,两人之间的交游主要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杨绘知杭州之前的“眉山记忆”期,第二时期为知杭前后诗词唱酬期,第三时期为离杭后书信往来时期。马里扬先生在《“眉山记忆”与苏轼词风的嬗变轨迹》一文中认为,二人在眉山有过几次交游,眉山交游形成了苏轼的“眉山记忆”并对其词风嬗变产生重要影响[1]69-80。本文根据对杨绘知杭前的行年考证,对照苏轼行踪寻找二人在眉州的时空交集点,并就“眉州记忆”的部分推论与马里扬先生商榷。
一、杨绘与苏轼在眉州的时空交集
杨绘为汉州绵竹人,今四川省绵阳市;苏轼为四川眉州眉山人,两地与政治文化中心成都府相邻(一在成都府东北,一在成都府西南),两地相距仅百余公里。两人的行踪在眉州一带有过多次重叠,为两人仕杭期间的诗词酬唱打下基础。现将从四个时期对杨绘仕杭前的经历进行考证,还原两人交游的历史真实。
(一)少年求学时期:皇祐五年(1053)以前
杨绘长苏轼九岁,皇祐五年杨绘进士及第,在此之前,两人均在家乡求学(游学),其活动轨迹为围绕成都方圆百余公里的区域。据范祖禹《天章阁待制杨公墓志铭》(以下称《墓志铭》)载,杨绘“幼聪警隽拔,读书五行俱下,老不复忘”[2]331;《万姓统谱》卷四十一亦谓“少奇警,读书五行俱下,名闻西州”[3]628。少年时的苏轼亦以“手抄经史”传扬当地,并在文学方面初露头角。皇祐五年杨绘参加御试并擢进士第二人,名震乡里,这对正在眉山读书游学、蓄势待发的苏轼而言,应是一个很大的触动。虽无两人直接交游的记载,方圆百里的两大才子彼此交游或未可知,但互闻其名、彼此仰慕应在情理之中。
(二)杨绘丁父忧期间:至和三年(嘉祐元年,1056)至嘉祐三年(1058)
据杨绘本传及《墓志铭》载,杨绘举进士后“授大理评事、通判荆南府。丁光禄忧。服除,召试学士院,改太子中允,充集贤校理”。光禄大夫为其父官职①范祖禹《天章阁待制杨公墓志铭》:“考讳宗道,有隐德,乡党尊敬,以公贵,累赠光禄大夫”。,“丁光禄忧”即丁父忧。服除后,杨绘被召试学士院,改太子中允,充集贤校理。《玉海》卷四十载其任集贤校理的时间:“嘉祐三年,杨绘献《书意》《诗旨》《春秋辨要》十卷。闰十二月二十六日命为集贤校理。”[4]801《经义考》卷一百七十九亦如此载。即杨绘丁父忧服除的时间为嘉祐三年闰十二月二十六日之前。宋代丁忧守制为二十七个月①《读礼通考》卷一百十二载:“凡文职官吏、监生、生员、知印承差人等闻父母丧,悉令丁忧守制。所以教之以孝也。而守制止于二十七月。”,因此可推算其父杨宗道去世时间为嘉祐元年前后。也就是说,杨绘居家乡绵竹丁父忧的时间大致在宋仁宗至和三年(嘉祐元年,1056)至嘉祐三年闰十二月前。
据孔凡礼《苏轼年谱》载,这段时期,苏轼的行踪分三段:一在眉山一带读书游历;二是赴京科考,至和三年三月出蜀赴京,五六月间抵京师,“应省试,欧阳修喜置第二,兄弟皆及进士第”;三是丁母忧时期,宋仁宗嘉祐二年丁酉(1057)四月十七,母程氏卒,讣至,父子仓惶返蜀,十一月,母程氏葬于眉州,直至宋仁宗嘉祐四年己亥(1059)四月免丧。[5]37-256
综上,此期两人在家乡的行踪交集有两次:一是至和三年(三月以前),苏轼读书游历(三月赴京),杨绘在绵竹丁父忧;二是嘉祐二年四月至嘉祐三年十二月,苏轼在眉州丁母忧,杨绘在绵竹丁父忧。这两段时间两人均无直接交往的史料。此期杨、苏两人行踪交集详见表1。
(三)杨绘知眉州前后:嘉祐四年(1059)——熙宁元年戊申(1068)
这段时期,杨绘历任集贤校理、开封府推官、眉州知州、兴元府知府,行踪路线为京城——眉州——南郑(今汉中);苏轼的经历主要为眉山丁母忧,赴京师参加科举,凤翔府签书,还朝判闻鼓院,丁父忧返乡,行踪路线为眉山——京城——天兴(今凤翔)——开封——眉山。
《墓志铭》《吴兴备志》《宋史》杨绘本传对这一时段的经历均有记载。《墓志铭》云:“丁光禄忧,服除,召试学士院,改太子中允,充集贤校理,为开封府推官,赐服绯鱼,权判官。库吏积年盗用官钱,因赂守者,事觉,株连系狱二百余人。公白尹,许诖误者自陈,悉获免。开封繁剧,府僚日力不给,公从容有余。仁宗知其才,欲擢寘侍从,执政以公年少,抑之,改判三司户部勾院。以母老,求领郡,得知眉州,奏课第一,徙知兴元府。未期年,狱空者二百八十余日。至于英宗书公姓名于寝殿,未及用。”[2]331《吴兴备志》卷二十八及《宋史》杨绘本传亦如此载。《墓志铭》又载:“神宗即位一月,召修起居注,进知制诰知谏院,赐服金紫。”[2]331由此可知,杨绘这一时段经历为:以集贤殿校理为开封府推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以母老求领郡,得知眉州;徙知兴元府;召修起居注,进知制诰知谏院。据《宋代京朝官通考》载,嘉祐四年、嘉祐五年杨绘判三司户部勾院[6]512;治平元年主管官告院、判太常礼院;治平二年判吏部流内铨,主管官告院;治平三年;判吏部流内铨,兴元府知府兼安抚使。治平三年知兴元府兼安抚使。[7]137
《墓志铭》云:“神宗即位一月,召修起居注,进知制诰知谏院,赐服金紫。”[2]331《宋史》卷一百二十二载:“治平四年正月八日英宗崩,神宗即位。”[8]2854神宗即位一月,因此,召修起居注事应在二月。李之亮《宋代京朝官通考》亦如此载。
在杨绘判三司户部勾院后,杨绘“以母老,求领郡,得知眉州”,根据上文可以断定杨绘知眉州在嘉祐五年判三司户部勾院至治平元年主管官告院期间,即嘉祐六年(1061)至嘉祐八年(1063)三年间。以下可作佐证。上文提到“(杨绘)奏课第一”这一说法。宋代有相当严密的官吏考核制度。“最能体现宋朝官吏考核制度特色的,一为考课法,二为磨勘法”;“考课法是指官员在任职期间的考评,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待三年任满呈报朝廷核定考第,决定奖惩”;“考课成绩优异的官员,可以获得就近经济富裕、交通方便地区的差遣,治绩差劣者,将被发配到边远和自然条件差的地区去任职”[9]12。《明一统志》卷七十一、杨绘本传及《墓志铭》均载杨绘知眉州后有政绩:“吏事强敏,主於爱利及民,表里洞达,一出于诚。”因“奏课第一,徙知兴元府”。从眉州知州到兴元府知府实为升迁。因为宋代行政规划是中央——路——州府的结构。“路”相当于省,州府相当于市。州府的区别在于府的实际地位略高,大多数是经济较发达、城市化程度高的州或中央重视的战略要地才设府。兴元府为当时利州路治所(相当于省会);眉州为州府所在地(为地级市)。以上事实符合“待三年任满呈报朝廷核定考第,决定奖惩”,“考课成绩优异的官员,可以获得就近经济富裕、交通方便地区的差遣”的说法,可以推知杨绘知眉州满三年,然后凭考课第一,升任至兴元府。从时间及任职上都可以佐证杨绘知眉州时间。
孔凡礼在其《苏轼年谱》中对苏轼这段时间的记载十分明确:嘉祐三年(1058)到嘉祐四年(1059)七月前均在丁母忧;嘉祐四年十月四日离眉山赴京师居怀远驿;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赴凤翔任宋直至英宗治平三年丙午(1066)四月二十五日,父洵卒,与弟辙舟载父洵之柩归蜀;十二月,入峡。治平四年回眉州。在嘉祐四年(1059)至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期间,两人同时在京,有相见机会。其余时间,特别两人在杨绘知眉期间的活动轨迹完全错开。
(四)杨绘知谏院前后期:熙宁元年(1068)至熙宁三年(1070)
这一时段,杨绘的行踪及时间均较为明确。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在知谏院职,以谏曾公亮谋私罢谏职;除兼侍读,辞不受;四月,再知谏院;以母忧去官。
《资治通鉴后编》卷七十五载:“他日,绘又言曾公亮不当用其子孝宽判鼓院。帝谓滕甫曰:‘鼓院传达而已,何与于事。’甫曰:‘人有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是,岂敢复诉事。’帝为寝其命,绘亦解谏职,改兼侍读。绘固辞。甫言于帝,帝诏甫曰:'绘抗迹孤远,立朝寡援,不畏强御,知无不为,朕一见许其忠荩,擢寘言职,信之亦笃矣。今日之除,盖难与宰相并立于轻重之间,姑令少避耳。卿其谕朕意。绘曰:‘谏官不得其言则去,经筵非姑息之地。’卒不拜。未阅月,复知谏院。”[10]《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二《熙宁手诏记》则具体记载时间:“熙宁元年三月,故翰林学士杨绘以知制诰知谏院上疏论故相曾公亮事,先帝直其言,然未欲遽行也,故除公兼侍读。公力辞不已,乃以手诏赐今龙图阁学士滕公元发,使以手诏赐公。公卒不受命,而诏遂藏于家。是岁四月,复除公知谏院,会公以母忧去官。”[11]441《墓志铭》亦云:“不阅月,再知谏院,以母疾辞。”[2]33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十八载:“(熙宁三年九月)甲子,知制诰杨绘为翰林学士。”[12]5295《墓志铭》亦有“(熙宁元年四月),再知谏院,以母疾辞,丁内艰,服除入对,面受翰林学士”[2]332之谓,与丁忧二十七月时间相符。
对照《苏轼年谱》,在熙宁元年(1068)四月至七月间两人行踪在四川有交集:四月杨绘再知谏院,以母忧去官,回绵竹;苏轼在是年七月前在眉山丁父忧。两人在京城有交集:熙宁三年(1070)九月后,杨绘在京城任翰林学士,苏轼在京任殿试编排官。
杨绘知眉州前后期两人活动轨迹详见表2。
综上所述,在熙宁三年以前,两人的行踪在四川有过四次交集:其一为皇祐五年前两人均在少年读书时期;二是至和三年三月苏轼首次赴京前,杨绘在绵竹丁父忧;三是嘉祐二年十一月后、嘉祐三年杨绘召试学士院以前,苏轼丁母忧,杨绘丁父忧;四是在熙宁元年四月至七月间,四月杨绘再知谏院,以母忧去官,回绵竹,苏轼在是年七月前在眉山丁父忧。两人在京城有两次时间交集:一是嘉祐五年(1060)二月苏轼在京城准备参加科举至第二年十一月辞父离京赴凤翔任这段时间,杨绘此时在判三司户部勾院;其二是熙宁三年九月,杨绘为翰林学士时,苏轼亦在京城为殿试编排官。两人共有六次交集却均未见史料记载,或许两人并无实质性交游,或许两人交游资料在苏轼贬黄后付之一炬。至于杨绘在知眉州期间,苏轼在京城或凤翔任,行踪完全没有吻合。既然如此,有必要对“眉州记忆”进行重新审视。
表2 杨绘知眉州前后两人活动轨迹
二、对“眉山记忆”重新审视
马里扬先生在《“眉山记忆”与苏轼词风的嬗变轨迹》一文以“苏轼歌词创作与故人杨绘相关的种种文学‘小环境’事件为详证,抽绎出‘眉山记忆’作为苏轼词风形成与演变的内在动因”,并从苏轼熙宁七年与杨绘的酬唱诗词中探寻“眉州记忆”。但有几处推断需与马先生商榷。
(一)关于杨绘知眉州时间及原因
上文已证杨绘知眉州时间为嘉祐六年(1061)至嘉祐八年(1063),此时苏轼正参加御试并签书凤翔府官。而马先生推断杨绘“知眉州的时日当在次年即治平二年(1065)春”,并以此作为两人交往的时间依据而提炼出“眉州记忆”。
马先生在文中引用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治平元年(1064)十二月”“实录院检讨官、集贤校理宋敏求,诸王府记室参军、直集贤院韩维同修起居注”下注:“初,修起居注缺。中书进敏求及集贤校理杨绘。上问:‘修起居注选何等人?’中书对:‘近例以制科进士高等与馆职有才望者兼用,绘皇祐五年第二人进士,今以次当补。’上曰:‘修起居注即知制诰,岂以次补?’乃命绘易。”[1]70并推断马里扬先生在文中云“杨绘之为侍从官,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反被即位未久的英宗意外黜落,方有知眉州之请。是知杨绘于英宗新即位的治平元年十二月迁侍从官而未成,则其知眉州的时日当在次年即治平二年(1065)春。”
这个推断错将杨绘第一次英宗不同意其选修起居注与“仁宗知其才,欲擢寘侍从,执政以公年少,抑之”两件事混为一谈。首先,选修起居注未成发生在“英宗治平元年十二月”,且英宗说“修起居注即知制诰,岂以次补?”可知英宗本人是反对此事的。《墓志铭》及杨绘本传清楚记载“仁宗知其才,欲擢寘侍从,执政以公年少,抑之。”[2]331此事发生在仁宗朝,仁宗希望超擢其为侍从,是执政以为杨绘年少而抑之。显然不是一回事。《墓志铭》清楚记述了杨绘请其知眉州的原因是:为开封府推官有政绩,受执政所抑而擢寘侍从未成,才“以母老,求领郡,得知眉州。”既然杨绘知眉期间与苏轼没有时间上的交集,所以对“眉州记忆”的生成原因,还需挖掘准确的史实作依据。
(二)关于二人的首度相见
马先生认为苏杨始交往当在杨绘知眉州而苏轼丁忧时:“苏轼与杨绘交往之始,当于杨绘知眉州而苏轼归乡丁忧的治平年间。”“在其请知眉州之时日,或正与苏轼有一段往来,而二人之订交亦始于此。”“然于苏、杨而言,其更为确凿的交往时段,应是在治平年间杨绘知眉州而苏轼丁老苏之忧归乡时。”前文已证两人在杨绘知眉期间不存在交集。两人在四川有四次交集,在京城有两次交集,均无交游的确据,所以两人“订交之始”之说存疑。
两人有史料记载的第一次交往是在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这一年杨绘知亳州。春夏间,苏嘉自婺赴亳掾,过杭,苏轼致书亳守杨绘荐之。孔凡礼《苏轼年谱》第二五六页载:“《丞相魏公谭训》卷十:‘大人(苏嘉)还,赴亳掾。子瞻曰:乡人杨元素守亳,烦附一书。并致附子由一信及常茶一瓶,盖东坡欲致委曲,荐大人于元素,而不欲言,故托以附子由信。后见书,果言宗掾子督学有文,而沉静若愚,刚毅不可犯。’”
两人有史料记载的第一次见面在杨绘知应天府时。当时绘自知郓州来杭,旋别去,苏轼赋《定风波》送行。张先次韵赠绘及苏轼。孔凡礼《苏轼年谱》第二六七页具载其详。
既然如此,将两人仕杭前的可能性交往推断成必然的交往,将两人在四川及京城的六次可能性交往完全指向“眉州”并以此作为“眉山记忆”形成的动因,缺乏确凿的史料作支撑。苏杨两人与眉州有着密切的联系,两人的行踪有六次交集,但均缺乏具体史料记载。考究“眉州记忆”的生成还需挖掘更多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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