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早期美国应对种族危机的公共外交

于 展

冷战时期美国外交的主要内容：一是充当所谓自由世界的领导人；二是与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竞争；三是交好第三世界国家,争取中间盟友。最终夺取世界霸权。除了巩固军事、经济等领域的优势外,美国主要在意识形态领域(包括文化上)宣扬美国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政治制度等优于共产主义,并向全世界进行推销。实质上是一场兜售美式民主、争夺人心的竞争。但美国国内种族歧视和隔离的现状阻碍了美国冷战外交目标的实现。因为美国种族主义和民主信条的矛盾导致了国内的种族危机和国际上的激烈批评。对美国黑人实施私刑、阻止黑人学生入学、对非暴力抗议的民众进行殴打和对来美的非洲黑人外交官和游客进行种族歧视等暴行和丑行不断被报道,苏联、西欧和亚非拉(尤其非洲)国家都因此或嘲讽或不信任美国,美国的国家形象和国家声誉严重受损。在巨大的国际压力下,美国不得不在国内进行民权改革,并在国际上进行公共外交,以扩展公民权利,改变国际舆论,提升国家形象,从而更好地维护自己的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由于1964年民权法和1965年选举权法通过后,国际舆论的焦点主要转向了越战问题,种族问题的国外关注度逐渐下降,因此本文将时间点主要集中在1940年代末期到1960年代中期这一段冷战早期,这一时期也正是美国种族矛盾最为尖锐、国际批评最为严厉、美国应对种族危机的公共外交压力最大、成就也最为显著的时期。

一、种族危机与国际批评

二战后,随着美国黑人老兵回到家乡,种族暴力席卷南方。白人种族主义者本想让回国的黑人老兵向以前一样安于现状,但参加了反法西斯斗争的黑人老兵已不再逆来顺受,他们奋起反抗要求自己的平等权利。白人种族主义者因此采取了私刑的方式以恐吓黑人。私刑的一般过程是：某个“不听话”的美国黑人被警察拘留,然后被释放,接着就被白人暴徒残忍杀害。暴力引发了抗议示威,要求联邦政府采取措施解决这些问题。针对美国黑人的私刑和殴打被国内外媒体所广泛报道。例如一个在门罗的老兵被私刑的故事得到海外的广泛报道。它在苏联的真理报上以“黑人在美国的地位”为题成为头条,认为这仅是美国经常施加于黑人身上的恐怖主义暴行之一。①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Race and the Image of American Democrac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20.不仅如此,在面向国内外的无线电和媒体信息中,苏联大肆宣扬美国种族主义的邪恶。例如,1947年1月,俄国的杂志环球报告说：“南方的黑人从来不能做陪审员,南方的法院从来不会判黑人无罪。因此如果对黑人施加私刑的人偶尔被带到法院审判,每个人都知道凶手将会被无罪释放。在南方的私刑就是一场野餐会和娱乐活动,人们会带着三明治和威士忌参加私刑。南方的黑人都不能安心睡觉,因为可能不久他将被吊死在一颗树上。”②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U.S.Propaganda and the Cold War,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10,p.160.其他苏联的出版物和电台广播也列举了美国黑人中存在的就业、投票歧视等。苏联并非是唯一一个攻击美国种族主义的国家,其他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甚至美国的西方盟友也批评美国的种族主义。例如据美国驻斐济领事报告说,《斐济时报》在美国发生一起私刑事件后立即刊登了一篇题为“美国对黑人的迫害仍很严重”的文章。美国外交邮件向国务院发回的报告中类似这样的批评反应非常多,几乎涵盖各大洲。③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29.总之,私刑和种族隔离引发了国际愤怒,到1949年美国的种族成为苏联宣传的主要主题。这些发展导致杜鲁门政府意识到,种族歧视阻碍了美国的外交关系。

此外,非洲外交官在美国遇到歧视常引起外交危机。例如1957年10月,加纳派往联合国的代表团的领导人贝德马在一个饭店就餐时遭到拒绝。他向美国国务院抱怨此事,事件引起国际媒体关注。④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59.肯尼迪总统时期,由于大量新独立的非洲国家的外交官来到美国,这样的事件更是屡见不鲜,让美国政府十分尴尬。⑤Renee Romano,“No Diplomatic Immunity：African Diplomats,the State Department,and Civil Rights,1961-1964”,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87,No.2(Sep.,2000),pp.546-579.司法上对黑人的歧视也常引起国际关注。1958年,美国黑人威尔逊案就引起国际注意。他因为抢劫、盗窃了不到两美元被判死刑。非洲报纸对此广泛报道,外国请愿和抗议信也蜂拥而至。威尔逊案因此成一个冷战期间美国的种族歧视产生国际影响的典型例子,国内的民权危机迅速变成国际危机。⑥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4.

可见二战后,美国的种族歧视日益受到其他国家的注意。全世界的报纸都在报道有关美国白人歧视非洲裔美国人以及来美参观的有色人种外国人的故事。当非白人的外交使团访问美国而面对歧视的时候,这引起了严重的外交影响。美国一度曾经希望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战后世界,但当时国际上对种族隔离的注意是令人尴尬和带来麻烦的。美国外交政策的焦点是促进民主和遏制共产主义,但国际上对美国种族问题的关注意味着美国民主的形象风采不再。在美国政治意识形态和美国实践之间显而易见的矛盾导致了美国与亚非拉国家特别的外交关系问题。苏联利用了美国的种族问题,即在战后频繁地利用种族问题来进行反美宣传。美国政府官员意识到,他们在全世界有色人种中促进民主的能力不断受到国内的种族不正义的严重阻碍。⑦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12.

而且,随着民权运动的深入开展,反对种族隔离、推动学校融合和非暴力抗议的事件与运动遍及美国,一些运动遭到地方种族主义者的暴力阻挠和镇压,也引发了严重的种族危机,引起了国际舆论的关注和批评。最著名的如小石城危机和伯明翰事件。

1957年,小石城危机爆发。阿肯色州州长法布斯蔑视联邦权威,纵容暴徒聚集在小石城中心高中学校门外,阻止黑人学生入学,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在非隔离的危机中,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通过让事实为自己说话展示了强大的宣传才能。莫斯科电台在1957年的第三季度,就几乎发布了160条批评美国的评论,大多都面向亚洲和中东。非西方的媒体也公布并谴责了这一种族事件。西欧的许多人对美国作为民主榜样的名声进一步受损感到惋惜。拉美的记者持更为批评的立场并常常列举他们自己种族融合的传统。近东和远东的作者则对美国虐待少数民族表达了强烈的谴责。印度的观众把种族歧视看作是美国社会的一大缺陷。“印度尼西亚时报”评论了小石城事件对美国外交政策带来的损害。“马尼拉纪事报”敦促美国新闻署立刻修补美国日益下降的国际声誉。首尔的“韩国日报”称美国的隔离问题成为世界有色人种对美国民主和美国生活方式产生怀疑和批评的主要原因。这些报道令艾森豪威尔政府大为沮丧。艾森豪威尔决定派联邦军队去阿肯色实行融合。国务卿杜勒斯担心小石城正在毁坏美国的外交政策,并预言这一事件在亚非的影响比苏联入侵匈牙利更为恶劣。①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p.171-172.

1963年伯明翰事件更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伯明翰警察局采用高压水枪和警犬来镇压非暴力抗议者,世界媒体为之震惊。在非洲的好几个国家,尤其是在加纳和尼日利亚,媒体“都在讥讽和谴责美国的种族暴行”。②Carl M.Brauer,John F.Kennedy and the Second Reconstruc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7,p.240.随着事件的发展,共产主义国家的宣传也达到高潮。莫斯科电台这时期报道的大约百分之二十的内容都与这个故事有关。它报道说“种族主义的军队在大街上巡逻,美国黑人被关进了集中营,遭到残酷的殴打,很多黑人青少年被迫自杀”。③Nicholas Cull,The Man Who Invented Truth：The Tenure of Edward R.Murrow As Director of Unite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 During the Kennedy Years,Cold War History,Volume 4,Number 1,October 2003,p.37.西方的媒体也持批判的态度。在巴黎同情社会主义的报纸《人民》宣称“阿拉巴马的暴力是美国的耻辱”。④Nicholas Cull,The Man Who Invented Truth,p.37.一名新泽西的民主党代表彼得·罗恩(他支持肯尼迪的民权法提案)在向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陈辞中谈到了他在国外的一次尴尬经历：“我正在日内瓦参加一个会议,警犬攻击伯明翰黑人的事件出现在全世界的报纸上。主持会议的一个国家的代表出示给我欧洲版《纽约时报》的首页,他比其他人更坦率一点,问我,‘这就是你们行使民主的方式?’我无言以答。”⑤David J.Garrow,Protest at Selma：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Voting Rights Act of 1965.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8,pp.168-69.可见,种族主义者的行为严重损害了美国的国际形象。

二、民权改革与公共外交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美国国内促进民权的努力与反对国际共产主义的中心使命是一致的。回应国际批评的需要推动了联邦政府开始加快国内的社会变革。国务院的官员们意识到,如果美国民主与种族隔离和歧视联系在一起,那么他们无法鼓励正在出现的第三世界的国家采纳民主政府的形式。因此,他们认为国内的民权改革对反对共产主义的冷战斗争是关键的。

尽管如此,冷战早期的杜鲁门、艾森豪威尔、肯尼迪等几位美国总统起初对种族问题和黑人民权问题并不热心,只是随着其任期内种族危机的加深与国际批评的加剧,他们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才不得不进行民权改革。

例如,杜鲁门最初并不希望种族问题上升为国家议程中的首要问题。但二战后因私刑所带来的种族危机不断发生,国际批评迫使杜鲁门不得不关心国内的种族歧视对美国国际声誉的损害,他最初的反应是在1946年底建立了总统民权委员会以回应批评。委员会1947年的最终报告重点强调了结束种族隔离制的国际原因,它得出结论说“我们国内的民权缺陷是美国领导世界的严重障碍”。⑥Thomas Borstelmann,Jim Crow’s Coming Out：Race Relations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Truman Years,Presidential Studies Quarterly,Vol.29,No.3(Sep.,1999),p.558.冷战也是促使杜鲁门在处理二战后国内私刑问题上采取与前任不同措施的原因。杜鲁门认为,“我们必须考虑到为世界上其他国家树立榜样。我们目前的世界领导地位,使我们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把美国人承诺的对生命、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做好。我们在这个承诺中失败的每一个例子,都会被我们的敌人所利用。……除非我们的美国原则是真实的,否则我们不能强有力地鼓舞自由世界捍卫自己,反对专制。”因此,杜鲁门政府决心在处理种族暴力问题上采取与前任不同的政策,开始干预南部的种族事务。①谢国荣：《民权运动的前奏：杜鲁门当政时期美国黑人民权问题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6页。

艾森豪威尔总统最初也不愿意废除隔离,他私下里甚至谴责布朗判决。1956年他宣称平等的取得应由地方和州来处理,因为种族问题“事关心灵而非法律”。但是随着对小石城危机的国际批评日益加剧,艾森豪威尔总统最终很不情愿地命令联邦军队到小石城保护9个在中心高中的黑人学生。因为艾森豪威尔十分警惕赫鲁晓夫和纳赛尔对小石城事件的利用,国际上对危机的反应成为政府处理危机考虑的重要因素。艾森豪威尔通过强调危机的国际影响来向美国人解释自己的行动：“这一危机对我们国家的声誉和安全带来很大的损害,我们的敌人正幸灾乐祸地注视着这一事件,并利用它到处污蔑我们的国家”。②Azza Salama Layton,International Pressure and the U.S.Government’s Response to Little Rock,The Arkansas Historical Quarterly,Vol.66,No.2(Summer,2007),pp.246-253.

在肯尼迪总统任期的头两年,民权也不是国内他所关注的首要问题,教育、医疗、失业等问题更为重要。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政治家,他起先在民权问题上非常谨慎,不想冒险失去南方议员的支持。此外,联邦主义观念在美国政治生活中根深蒂固,联邦政府不能也不愿把它的意愿强加给州和地方政府。③James W.Riddlesperger,Jr.and Donald W.Jackson,Presidential Leadership and Civil Rights Policy,Westport,Conn.：Greenwood Press,1995,p.39.但当直接针对民权积极分子的暴力获得国际关注时,肯尼迪不得不进行干预。而且当访问美国的外国黑人外交官也面对着种族歧视和暴力时,肯尼迪马上转向支持民权,因为种族主义开始破坏他的外交政策。在外交上,肯尼迪总统自上任以来就开始把第三世界作为重点。他的策略首先是呼吁赢得非洲、亚洲、中东和拉美被压迫人民的心灵。但是,一个严重的国内问题——美国黑人的苦难和他们日益兴起的自由斗争——阻碍了肯尼迪的策略对第三世界的影响。他承认,“种族隔离与暴力严重损害了美国在国际上的形象”。④Peter Albert and Ronald Hoffman ed.We Shall Overcome：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90,pp.43-45.于是他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进行改革,先用州际商业法来挑战私人企业中的歧视,后来进行民权立法等。

民权改革给与黑人以民权和自由,扩展了公民权利的范围,促进了黑人对国家的认同,大大增强了国家的凝聚力,反而有助于美国冷战外交目标的实现。美国政府一方面努力消除种族危机带来的消极的国际后果,另一方面也积极利用民权改革的成果进行公共外交,大大提升了国家形象和声誉,维护了国家利益。其公共外交的具体方法和内容如下：

(一)建立领导公共外交的统一机构美国新闻署

美国新闻署是在1953年8月1日,依据艾森豪威尔总统的改组方案,正式建立的。它是美国政府一个独立的副部级机构,直接向美国总统负责。同年9月,新闻署开始工作。1953年7月30日,艾森豪威尔任命西奥多·C·斯特赖伯特为美国新闻署的第一位署长。美国新闻署根据美国对外宣传的目标主要进行两类活动：一类侧重于对美国内政外交政策的宣传,被称为“信息活动”。另一类为对外教育文化交流活动。美国新闻署的信息活动主要有对外新闻中心、无线通讯社、出版物、国际广播(下辖美国之音广播电台、自由欧洲电台、拉美自由广播电台等单位)。美国新闻署的教育文化交流活动主要有富布赖特项目、对外英语教学、国际访问者项目、夏威夷东西方文化技术交流中心、图书馆等。新闻署紧密配合美国的外交政策,出色发挥其国际传播和交流之功能,为在国际上树立美国的正面形象,“宣讲美国的故事”,传播美国的价值观,诋毁其敌人,诬陷其对手,最终为美国赢得冷战立下汗马功劳,也算是谱写了“辉煌的一页”。⑤黄友义：从美国新闻署的兴衰看美国公共外交的演变,《公共外交季刊》2010年秋季号(总第3期),第115页。

在冷战早期应对种族危机的对外宣传中,美国新闻署协调各种机构和资源,充分利用各种宣传技术和手段,宣讲美国种族和民主的故事,捍卫了美国的国家形象。为了控制美国的种族关系故事向海外宣讲的方式,美国新闻署努力把美国的种族故事转变成一个作为政府体制的民主优于共产主义的故事,一个美国制度和联邦政府对无助的黑人市民提供最大帮助的故事。当然其宣传手段和方法经历了改变,开始主要依靠小册子和赞美黑人明星,后来则采取以制作宣传片和纪录片为重点,小册子、电台广播和文化交流等并用的综合措施,并强调宣扬典型的普通黑人的生活以及参加运动的民权组织与普通个人的事迹,力求达到讲述真相与宣扬意识形态之间的平衡,取得良好的效果。

(二)采取多渠道的宣传手段和方法

(1)出版物和小册子

在全世界的大使馆和图书馆,美国外交官散发了像《美国生活中的黑人》这样大量的出版物,它们不仅庆祝了黑人的成就,而且也把美国的种族关系放在历史的背景下。1950年,美国宣传部门与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合作制作了这一小册子,并以至少15种语言广泛对外发行。这个小册子宣称：“过去50年间,普通黑人在社会、经济和教育等各方面都以惊人的速度取得了巨大的进步。”《美国生活中的黑人》对美国的种族主义作了细致的考察,追溯了奴隶制偏见的起源、奴隶反抗、废奴运动、内战和重建等历史经历。当描述美国黑人的生活时,美国对外宣传的专家们表明黑人能获得快乐和富足。但他们并没有否认隔离与种族主义的存在,它们宣称美国正在翻开他过去那令人厌恶的种族主义的历史。小册子并没有否认美国种族主义的过去,但它更强调美国黑人在美国生活的各个领域所取得的进步。在教育方面,小册子罗列了美国黑人日益增加的识字率、高中毕业率和大学入学率。这些因素正产生着大量的黑人律师、医生、工程师、教授和作家等,一群为黑人事业鼓与吹的社会领导人正在形成。文化反映了美国黑人日益改善的地位,如黑人银幕形象的改变及其在许多艺术形式上的重大成就。黑人在经济上也取得很大进步。黑人自身的政治力量正在稳步增加,出现了很多黑人政治领导人。北方城市的黑人能自由投票,美国的种族问题只局限在南方。小册子中除了很多统计数据证明美国黑人在经济、教育等方面取得的进步,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还有大量黑白美国人在一起和谐相处的照片。通过照片,小册子展示了种族和谐和一些杰出的美国黑人。它讲述了一种美国白人与黑人团结合作克服种族主义,并确保每个人都能分享民主的资本主义带来的福祉的故事。美国的宣传者自信地宣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耐心和努力,民主的资本主义最终将消灭种族不平等。①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p.162-164.

1953年5月,美国宣传部门还发布了《关于美国黑人事实》的小册子,回答了关于奴隶制、种族暴力、种族隔离和美国黑人的政治经济地位等问题。小册子宣称,白人和黑人间的经济鸿沟正在稳步缩小。虽然美国白人持续拥有更多的收入和识字率,但美国黑人已经拥有超过1200万亩农场土地和150多万的工业岗位。黑人拥有银行、信用社和保险公司。然而,小册子也承认黑人并没有拥有所有的民权。承认在住房和选举领域存在的种族歧视后,小册子认为私刑和隔离正在消失。最后在回应黑人如何看待美国民主的问题时,小册子引用了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秘书怀特的话。怀特称,“虽然美国缺少完美的民主,但美国黑人比那些住在极权政权下的人们有更多的自由,那里的人们如果批评政府就会被流放甚至枪毙”。小册子中隐含的意思是,种族主义是一种比共产主义更少恶名的社会邪恶。②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p.168-169.

希望说服外国人接受这一观点,美国新闻署的官员还精心修改了宣传材料。1954年8月,新闻署的官员邀请了39位印度人和71位菲律宾人对两个版本的《美国生活中的黑人》进行评价。并且根据他们的建议,新闻署又进行了修改。例如用简单的术语取代了复杂的词汇等。新闻署认为观众们对修改后的小册子反应更为积极。③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69.

总之,小册子④这样的小册子还有很多,如1956年的“一个非洲人看美国黑人”、1960年的“美国黑人：一个进步报告”、1961年的“美国黑人向前进”、1963年的“美国的成功故事”等,内容虽有侧重,主题基本相似。揭示了而非隐藏了美国过去的失败,它这样做是为了把美国历史作为一个救赎的故事。在这一故事中,民主作为一种政府体制是全国和解的工具。它认为民主而非极权体制提供了使和解和救赎成为可能的背景。它宣扬了这样一种美国民主的形象：美国是一个能公开承认他的错误、有罪却正在救赎之路上、政治反映了人民的意愿的国家。⑤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54.

(2)宣传片和纪录片

为了显现民主的价值,美国新闻署制作和发行了大量的影片,其中直接或间接提到了著名的美国黑人和国内的种族冲突问题。

新闻署前期的记录宣传片主要宣扬了一些著名的美国黑人。美国著名的黑人网球运动员埃尔西亚·吉普森在1957年获得了她的第一个美网和温网的大满贯时,美国新闻署为她制作了一个10分钟的宣传影片。尽管因为肤色她面临着很多障碍,但她告诉那些询问美国黑人生活的记者,“我们有问题,但是我认为它们能被解决,也将会被解决”。在这种宣传中,吉普森面对的限制不是种族主义,而是贫穷和缺少自信,通过努力工作和坚持不懈,她完全发挥了其潜能,这也证明美国民主的理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可以实现的。①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76.像吉普森这样既有才能又爱国的美国黑人是新闻署理想的国际代言人。从1952年到1961年,美国新闻署还精心选择了其他四位国际著名的美国黑人制成视频证据以证明美国的民主培育了个人自由,如歌星玛丽安·安德森、外交家拉尔夫·本奇、运动员威尔玛·鲁道夫和拉斐·约翰逊等,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都取得了杰出的成就。美国新闻署通过这些纪录片要证明美国黑人只有在一个民主社会才能取得这么高的个人成就。在宣传中,它还特别引用了霍雷肖·阿尔杰神话,即底层穷人白手起家的神话。②Melinda M.Schwenk and Melinda M.Schwenck,"Negro Stars"and the USIA’s Portrait of Democracy,Race,Gender ＆ Clas s,Vol.8,No.4,(2001),pp.116-139.而现在黑人也被纳入这个神话：只要黑人有能力肯吃苦就能凭自己的努力在美国社会出人头地,取得成功。

在肯尼迪政府时期,美国新闻署开始努力把运动和改革的成果做成纪录片进行宣传,如著名的向华盛顿进军等。在伯明翰事件后对肯尼迪总统支持民权的演说广泛宣传的背景下,美国新闻署努力工作确保1963年马丁·路德·金领导的向华盛顿进军获得最大的公共性。大量记者用英语和斯瓦希里语对进军进行现场报道,当天其报道范围除了美国还包括整个东非地区。美国新闻署对这些报道进行了最大的支持。事后新闻署立即开始集中力量制作事件的纪录片,时长大约35分钟。影片到1964年制作完毕,并发行到海外,起了很大的宣传作用。③Nicholas Cull,The Man Who Invented Truth,p.37.美国政府对进军本身及对进军的宣传都进行了控制,因而美国新闻署对进军的描述不是一种对民主制度的批评而是作为民主自身的表达,即开始把非暴力的和平抗议宣扬为民主的一项中心权利。这时期的纪录片还有“六月五城”和“小石城九英雄”等,其中前者描述了1963年阿拉巴马大学的融合危机,是美国新闻署第一部宣扬联邦对民权运动支持的宣传片。后者把1957年小石城的9个黑人学生描述为有组织的持异议者,④Melinda M.Schwenk-Borrell,Selling Democracy：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s Portrayal of American Race Relations,1953-1976(博士论文),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2004,pp.331,370.表明美国新闻署开始把宣传重点从少数黑人明星转到参加民权运动的普通黑人身上。

肯尼迪政府时期也正是同情黑人民权的爱德华R.默罗任美国新闻署署长时期,他应对种族问题的对外宣传理念和政策是更多描述典型的普通美国黑人的生活、如实报道民权运动,在真相和意识形态间达成平衡。莫洛强调讲真相的方法：“为了有说服力,我们必须可信,为了可信,我们必须说实话。”在他看来,说服力来自在大的美国生活的背景下解释那些(种族暴力)事件和场面,而非简单地把它们作为异常现象或共产主义的阴谋而置之不理。⑤Gregory Michael Tomlin,Hard Sell：Civil Rights and Edward R.Murrow’s U.S.Information Agency,1961-1963(硕士论文),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2010,p.63.他也把抗议、静坐和示威解释为民主社会不可避免的产物,认为民主是解决美国种族问题的唯一途径。在他的领导下,美国新闻署利用民权运动的成果制作了很多纪录片和宣传片,取得了很好的公共外交的效果。

(3)对外文化交流

对外文化交流包括两种。一种就是让黑人尤其是成功黑人走出去,现身说法,宣扬美国黑人取得的进步和成就,这就比美国政府自身的宣传更有说服力。

美国宣传的官员也早就意识到,美国黑人本身在反对负面的国际观点方面是最有效的。因此国务院首先发起了由美国黑人宣讲黑人问题的国际之旅。非洲事务委员会的创立者和执行秘书马克斯·耶根在1952年就到非洲开始这样的旅行。他既通过自身的经验宣扬美国黑人民权问题的改善,也反对共产主义。美国新闻署为此进行了广泛的报道。非洲国家对此的反应一般是支持的,仅有少量的反对。①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56.

艾森豪威尔政府一直确信文化的影响是与政治和经济力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除了纯粹的宣传,还发起了由美国主要的黑人爵士音乐家开展的海外善意访问之旅,这是作为联邦政府文化外交政策议程的一部分。这些旅行有助于美国政府开展其反对苏联及其共产主义盟友的全球宣传运动。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广泛报道并成功利用了由美国民权运动带来的种族紧张和暴力。共产主义宣传者把追求物质主义的资本主义者看作“文化野蛮人”,认为他们只是生产商品而不是高级文化,这些“爵士大使”有助于美国政府对此进行反击。②David M.Carletta,"Those White Guys Are Working For Me"：Dizzy Gillespie,Jazz,And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the Cold War During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International Social Science Review,Vol.82,No.3/4(2007),pp.115-134.

同时,美国新闻署开始向国外派遣黑人运动员和演员以宣扬美国的文化和抵制苏联对美国种族关系的宣传。1955年,新闻署发起了一场完全由黑人演员组成的歌剧《波吉与贝丝》的国际巡演活动。到1960年,新闻署“善意大使”的名单中包括一些著名的篮球高手、田径明星、爵士乐表演艺术家和舞蹈演员等。③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76.

对外文化交流的另一种就是请外国人亲自来美国参观考察,让他们眼见为实,美国政府再通过他们的口来进行宣传,其可信度就不言而喻了。

例如,为了反对苏联所谓美国希望压迫所有有色人种人民的宣传,美国的宣传专家建议公开这一事实：美国的少数黑人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少数民族都取得了更大的进步。作为这一策略的一部分,美国新闻署的专家公布了一些外国参观者对美国生活的积极描述。例如1952年,新西兰的一个工人参观美国三个月后发表了感想。他说,“我来之前,我和许多外国人一样有这样的印象：美国黑人是没有权利的奴仆。”然而他发现他原来对美国的观点全是扭曲的。他继续说：“我在大学里看到了黑人学生,我看见黑人和白人工人肩并肩地在工厂里工作,我发现黑人在工联运动中不仅起积极的而且是领导的作用。”④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70.

美国新闻署在面向发展中国家宣传时也采纳了同样的策略。1957年美国新闻署在印度和东南亚的分支机构向所在国分发了《一个非洲人看美国黑人》的小册子。小册子集中公布了一位肯尼亚的立法官员在1955年秋参观美国的情景。作为国务院举办的“外国领导人”项目的参与者,这位肯尼亚人花了三个月来参观美国的学校和农场。他认为美国“是一块人民努力工作、信奉宗教和相互理解的土地”。在赞扬了美国黑人能够得到的教育机会、贷款和土地所有权后,他宣称：“我看到,在美国,黑人是自由的。”⑤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p.170.

(4)应对危机的综合措施

美国的对外宣传部门在应对种族危机时,不仅仅利用以上某一种方法,而是多管齐下,综合利用各种手段,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例如在应对小石城危机时,艾森豪威尔总统首先公开演讲,承认国际反应的作用。讲话被翻译成43种语言,通过美国之音向国外广泛广播。艾森豪威尔努力使外国观众放心,他的政府正努力行使联邦政府的权威,包括使用军队来保护美国黑人的权利。⑥Cary Fraser,Crossing the Color Line in Little Rock：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 and the Dilemma of Race,Diplomatic History.Spring2000,Vol.24 Issue 2,p.247.美国新闻署向美驻各国大使馆提供了官方的关于非隔离危机的“谈话要点”。其核心内容有：“小石城事件被广泛误解了”；“统计数据表明,美国在废除种族隔离方面已经取得巨大的进步”；“美国所经历的问题不是独特的,所有国家都有这样的问题,其区别在于用军队支持还是镇压个人自由”。最后这点内容在反对共产主义宣传上尤为重要,因为苏联宣传他们使用武力推翻匈牙利政府与艾森豪威尔总统武力镇压小石城骚乱是一样的。谈话要点也被改编成报刊文章发表。美国新闻署职员还通过与外国记者分享谈话要点和相关文章多少成功改变了他们对小石城的负面报道。“美国生活中的黑人”的小册子此时也被翻译成至少15种语言向世界广泛散发。⑦Melinda M.Schwenk-Borrell,Selling democracy,pp.151-154.危机结束以后,美国政府仍然围绕这一事件采取各种措施进行对外宣传。例如美国政府充分利用1958年布鲁塞尔国际贸易展览会向世界展示黑人的进步和成就,回应外界对美国种族问题尤其是小石城危机的批评。展览不避讳黑人过去的屈辱,强调黑人现在取得的进步和成就,承认黑人将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乐观地认为民主最终会解决这一问题,强调民主的方法虽然缓慢,但有效。①Michael L.Krenn,‘Unfinished Business’：Segregation and U.S.Diplomacy at the 1958 World’s Fair,Diplomatic History,Fall96,Vol.20 Issue 4,pp.598-599.肯尼迪总统时期,美国新闻署还根据小石城事件制作了纪录片《小石城九英雄》,向海外发行,这被看作是美国奉献于个人自由和法治正义的证据。②Melinda M.Schwenk-Borrell,Selling democracy,p.193.

在应对伯明翰事件时,肯尼迪总统在6月11日首先进行了支持民权的重要的民权演讲。美国之音向全世界现场直播了肯尼迪的民权演讲,美国新闻署利用它的无线电传打字机把信息传到它国外的111个下属部门。位于马尼拉、贝鲁特和墨西哥的三个地区印刷厂制作了经过翻译的演讲的传单,并迅速散发。新闻署的视频部门制作了演讲相关的新闻短片,并空运到新闻署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总统的演说获得国际媒体和舆论的一致赞同。③Gregory Michael Tomlin,Hard sell,p.70.美国国务院和新闻署还在非洲等地发起一场民权公关运动,为在非洲的大使和主要官员提供总统和国务院的民权信息。主要材料包括肯尼迪总统的民权演说、国务院关于民权的信息以及联邦与地方民权行动和政策的总结,后两种材料包括独立宣言和宪法、布朗判决这样的司法判决、对宪法、法律和司法判决的行政实施、总统对民权的领导、州和地方的民权行动以及私人的民权行动等。国务院希望驻非洲外交官理解政府的问题和目标,减少事件的不利影响,为将来非洲人的积极反应奠定基础,并希望他们利用自己的所有资源来面对这种局势。国务院还为他们提供一些策略,如“在与非洲国家主要政府官员接触时不能逃避问题,要强调总统对此事的关心并对总统解决这一问题的领导能力充满信心”；“要不断强调我们取得的所有进步及联邦政府和私人企业正在采取的所有措施”；“每一个大使馆和领事馆的人员要与当地美国新闻署的工作人员一起加强与当地政府的关系,发起适应新形势的有关民权的公关活动”。④Lewis Goul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Bethesda,MD：LexisNexis,2005,pp.324-328.

三、结语

总之,从1940年代末期到1960年代中期,美国不断发生种族危机,并引起国际舆论尤其是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强烈批评,这迫使联邦政府不断推进民权改革。与此同时,美国对外宣传部门(主要是美国新闻署)一直在努力用各种方法来讲述一个关于种族和美国民主的特别的故事：一个进步的故事,一个善良战胜邪恶的故事,一个美国道德优越的故事。这一故事的教训总是说美国民主是一种能实现社会正义的政府体制,民主变革虽然缓慢和渐进,却总是优于独裁专制。美国种族的故事用来比较民主和共产主义,成为一种重要的冷战话语。⑤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p.13.联邦政府进行的民权改革进一步强化了美国新闻署已经讲述的种族与民主的故事,即美国民主能促进社会变革,它是建立在正义和平等的原则基础上的。可见,美国宣传部门通过构建一个国家过去的故事努力守卫美国的形象和反对苏联的宣传,它承认种族歧视,但把美国民主本身当作是唯一可行的进步之路。当然,美国这时的公共外交主要是建立在民权改革取得的成果的基础之上的,它证明国家安全、国家利益、国家声誉是要以保障国内民众的公民权利、公民自由和推进国内民主政治为基础的,如果以牺牲国内人民的民权和民主的代价来获取所谓的国家安全和国际声誉,是适得其反的,即使通过再怎么精心准备的公共外交,也挽回不了,只能通过切实的国内改革,才能达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