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庄园》:追求失落的精神家园
2015-04-10文蓉嘉应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梅州514015
文蓉(嘉应学院外国语学院 广东梅州 514015)
《霍华德庄园》:追求失落的精神家园
文蓉
(嘉应学院外国语学院 广东梅州 514015)
福斯特是英国爱德华时期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在《霍华德庄园》这部作品中,福斯特表达了对爱德华人们精神生态的深切关注。文章通过对小说文本的细读,力图展示这部作品不仅折射出爱德华时期的社会状况和精神危机,同时也显现了福斯特追求精神家园的漫长而又艰难的旅程。
福斯特;《霍华德庄园》;精神家园
福斯特(E.M.Forster,1879—1970)的代表作《霍华德庄园》完成于1910年,这个时期是英国社会问题层出不穷和精神危机日益严重的时期。“从1910年到1925年指导英国文学的心理状态、道德理想和精神价值与传统维多利亚时代文学的态度、理想和价值几乎是背道而驰的。”[1](P569)此时的爱德华时期是英国社会急剧转型和变化的时期,在看似表面的物质文明下掩盖着一种犹如“病态”的社会,犹如托马斯·卡莱尔在《过去与现在》中所提到的:“英国患上了道德健忘症,劳动贬值、领导缺失,怀疑论、不信神和贪婪正在将英国塑造成一个毫无责任可言的社会,人与人的关系退化到只剩下金钱支付关系。”[2](P433)这种金钱至上、道德无序的社会使爱德华人们处于精神空虚的状态。推崇人文精神的福斯特渴望精神家园的回归,他将这种美好的夙愿注入他的小说文本之中。细读《霍华德庄园》整部作品,我们不难发现,福斯特希冀通过精神家园的道德拯救力量,使爱德华人们重获内心深处的宁静和稳定,以此摆脱“恐慌和空虚”。本文通过对小说的细读,力图展示这部作品不仅折射出爱德华时期的社会状况和精神危机,同时也显现了福斯特追求精神家园的漫长旅程。
一
《霍华德庄园》被称为“第一部现代生态小说”[3](P49)。这里的生态不仅仅局限于“自然生态”,更重要的是指向“精神生态”。人们的精神生态包括“人性、良知、道德、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等等意识要素或者说精神状态”,还包括了“人类的信仰、理想、感悟、追求、憧憬、反思等内涵”[4]。福斯特所生活的爱德华时代是“资产的时代”,这个社会“犹如一架机器,人已物化,物已商品化,只有钱才是真实的”[5]。这种物化的时代导致人们的精神生态也发生急剧的变化,从而造成人们的情感、心理、伦理道德等方面的畸形。人们的内心世界步入了精神危机的深渊,致使爱德华人们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
家园,不仅仅指栖身之地,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带给人心灵的归宿和慰藉。小说中被讽喻为“奥林匹亚神”的亨利·威尔科克斯是物化时代的典型代表,他也是福斯特眼中“无家”的那类人。亨利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认为他的手“抓牢了生活的所有绳索”[6](P158),亨利甚至为“缩短泰晤士河涨潮漫长的水流”而洋洋自得。作为一个务实的商人,亨利生活中唯一的信仰是对物质财富的追求,而当听到别人在其面前提到“钱”时,他会“轻轻地哆嗦一下”,亨利对物质财富的狂热追求由此可见一斑。在实际生活中,“人人为自己”是让他“精神焕发的座右铭”;而别人是否对他们有“用处”是其与人打交道的唯一标准。亨利的大儿子查尔斯亦展现出对物质利益的痴迷追求。他的身上总是体现出一种财富带来的优越感,而以爱情为纽带的婚姻关系在查尔斯看来却意味着“分授财产给妻子”。当他驾驶的汽车轧死了路人的小猫时,查尔斯并没有停车而只是简单地认为保险公司会来处理。因为在他看来,金钱能把一切事情摆平。查尔斯甚至将保住自己的财产视为一场“战斗”,他对物欲的痴迷由此可见一斑。
以亨利父子为代表的现代工业文明的缔造者推动了英国社会的向前发展,然而正是由于他们对物质财富的无限欲望和贪婪而改变了英国传统生活和社会风尚。“一觉醒来生活变了,扑鼻而来的就是汽车的油烟味儿,跳入眼帘的文化是黄疸病药丸的广告”[6](P15)。当女主人公玛格丽特认为正是由于亨利父子这些人长期的努力,英格兰才能不断进步时,她的妹妹海伦却指出,在这种进步的帷幕下“人总是会丢失一些东西的”[6](P213),亨利父子更是地球的“破坏者”,因为他们是将地球“变成灰色”的那类人。正是由于他们,“这个城市好像面目狰狞了,越来越窄的街道显得逼仄,如同矿下的坑道一样”。与此同时,传统的价值观念和精神信仰遭受了剧烈的冲击,从而使福斯特所生活的爱德华时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历史变化”[7](P51),成为一个“逐渐衰退的、不健全的民族”[7](P51),爱德华人们的精神层面“越来越黯淡”,过着一种内心空虚的“灰色生活”。
对金钱和物质利益的最大化追求使亨利父子忽视了自己的内心生活,物质的成功背后是他们精神上的无所皈依。亨利父子是福斯特笔下“又奇怪又可悲”的那类人,他们“一心劫掠这个世界,却对自己内心的成长漫不经心”[6](P337)。他们亦是雅斯贝尔斯称为“技术进步中精神萎缩”的那类人。对物质利益的极大追求导致亨利父子情感世界的苍白和道德感的丧失。当亨利得知他的太太将霍华德庄园作为精神遗产赠送给玛格丽特时,亨利父子以一副“出席委员会的样子”讨论对遗言的处置方式。他们“训练有素”的头脑认为,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做法不仅“荒唐”而且对他们是种“背叛”。他们最终决定撕毁遗言,认为那只是病人的“病态念头”而已。因为在威氏父子看来,所谓的“精神财产”以及“灵魂子孙”是不可信的。亨利父子总是与“汽车”和“摩托车”联系在一起,汽车象征了一种无根的流动性和变动性,由此他们是没有精神根基的流浪者。尽管他们到处收集房产,但并不知道“家”与“房子”的区别。这种“无家”感导致他们内心生活深处的“恐慌和空虚”。
围绕威氏一家的是“电报和怒气”的外在生活,他们内心深处更是感到困惑、迷茫,如同生活在“迷雾”一般。海伦曾被邀前往霍华德庄园做客,她切身感受到了弥漫于威氏家族中的精神危机——“只有恐慌和空虚”。由此当她得知玛格丽特答应了亨利的求婚时,她用重复的“别介”以及“恐慌与空虚”来强烈地反对。但玛格丽特想通过婚姻来改造亨利,由此答应了亨利的求婚。当海伦看到属于她的古老家具摆放在霍华德庄园时,她内心深处唤起了有关过去的种种美好情感的回忆,于是她提出希望能在霍华德庄园留宿一晚,而在亨利看来这却涉及到了“财产本身的问题”,断然拒绝了海伦的要求。当得知玛格丽特带着海伦即将离开霍华德庄园而前往德国时,亨利“如释重负”。由此可以看出,亨利对物质利益的最大化追求使他内心冷漠无情,并对周围的人总是充满了“提防”,而在女主人公玛格丽特看来,那种“提防和猜忌的氛围”在某种程度上“比死亡更令人难忘”,也比死亡“更令人可怕”。
威氏父子的种种行为折射出爱德华时代的社会思想语境。对物质的极度追求导致了爱德华人们的精神上的无所寄托和道德无序状态,小说中海伦对“秩序,秩序”的呐喊是对那个道德无序时代的抗议,福斯特也在小说中发出了质疑:“人类到底是什么东西,人类究竟渴望什么。”[6](P123)
二
“我们周末游历的乡村,是它真正的家园,生命各种更严肃的方面,死亡,别离,爱的渴望,都在田野的深处展现出最深层的表达,一切并不悲凉。”[6](P324)在福斯特看来,只有在英格兰的乡村才能找到“安宁和承诺”[7](P55),从而找到治愈爱德华人们精神危机的药方。小说中位于平静乡村的霍华德庄园,是治愈爱德华人们“恐慌和空虚”的精神家园。
对于福斯特而言,霍华德是“一个理想,一个乐园”[8](P37)。与伦敦城市的喧嚣嘈杂不同,霍华德庄园静谧威严,庄园里空气鲜美、绿树成荫、生机盎然,万物浑然一体。霍华德庄园是福斯特所生活时代背景下的一种灵魂栖息地,亦是逃遁于都市化和工业化之外的一片净土。正如女主人公玛格丽特所指出的,她们过的是“吱吱哇哇乱叫的猴子般的生活”,而只有在霍华德庄园,她“流离失所”的感觉能够一时间消失,能够获得“方位感”,并能获得心灵上的“宁静与安稳”[6](P92)。在玛格丽特看来,从霍华德庄园开始,“她试图认识英格兰”。玛格丽特的这种感想,更进一步来讲,是爱德华人在英国社会急剧变化进程中对精神家园的向往和渴望。
霍华德庄园是“英格兰乡村的心脏”,它是英格兰灵魂的象征。小说的首句提到,“这所住宅可不是我们以为的样子”。霍华德庄园不是一所简单的农庄,它是福斯特眼中帮助爱德华人们摆脱迷雾、回归人性的家园,它“展现了福斯特对国家民族的和解最精雕细琢的幻想”[7](P55)。小说的最后,由于查尔斯背叛入狱,亨利失去了精神的依傍而感觉自己“垮了”。玛格丽特带亨利到霍华德庄园“养精蓄锐”,并且亨利与原本对他持敌对态度的海伦以及海伦的私生子在霍华德庄园建立了一种平静的新生活,再次体现出了霍华德庄园这个精神家园的拯救力量。小说中的鲁丝·威尔科克斯是精神家园的守护人。霍华德庄园是鲁丝的嫁妆,也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托。她生活中唯一的“一样激情”就是霍华德庄园,每当她提起霍华德庄园时,她的声音就“加快了节奏”,而且“只要她邀请朋友分享她这份激情,那个时刻就格外肃穆”[6](P82)。小说中她在霍华德庄园的每次出场,手中都会握着一束干草或一束花朵,犹如“古罗马的谷神星”[9](P167)。鲁丝与她所生活的周围环境并不相称,她是威氏一家中唯一没有患上枯草热的人,由此说明她是唯一崇尚自然生活的人。她的丈夫和子女热衷于物质化文明,而唯独鲁丝却对传统文明情有独钟。在查尔斯看来,他的母亲对祖先“十分虔诚”,不可能将霍华德庄园赠与外人。而实际上,正是因为对过去与传统的虔诚,才使鲁丝将霍华德庄园赠与了她所认可的精神继承人。
鲁丝象征着“田园牧歌般的氛围以及美好的传统价值”[10(P162)[9]。她是连接起“电报和愤怒”以及“人际关系”这两个敌对世界的桥梁[11]。在玛格丽特看来,威尔科克斯太太“无所不知”,并且“她就是一切,她是那所房子,是那棵依傍房子的山榆树”。[6]381鲁丝跟随丈夫亨利住在伦敦后,她失去了与霍华德庄园的精神联系,如同“玻璃瓶子里的一个标本”被囚禁了一般,而失去了精神寄托的鲁丝在伦敦很快就病逝了。“她的死亡表明20世纪初科技革命和城市扩张对乡村和传统的吞噬,对人类精神信仰的冲击瓦解”。[11]在鲁丝去世后,玛格丽特认为她是一个“颇受欢迎的幽灵”。即使鲁丝看见了她的丈夫亨利向玛格丽特求婚的情景,玛格丽特认为威尔科克斯太太也没有“表露一点怀恨的迹象”,这是由于玛格丽特是鲁丝心中霍华德庄园的精神继承人,她希望由玛格丽特来守护霍华德庄园。
在福斯特笔下,霍华德庄园是爱德华时期表面物质文明背后道德缺失和传统流失背景下对恢复“英国人性”和回归英国传统的精神家园。尽管霍华德庄园无力改变整个爱德华时代人们的精神状况,但是霍华德庄园所具有的“奇妙的力量”可以激发爱德华人们对精神信仰的渴望和追求,从而获得马修·阿诺德所提倡的“美好与光明”。
三
福斯特所生活的爱德华时代是英国社会高度发展的时期,这一时期也是社会矛盾重重的时期。随着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安宁祥和的乡村生活被都市化的红砖建筑物逐步吞噬,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到处都在搬家,内心缺少了以往的归属感,从而使爱德华人们的内心充满了恐慌和焦虑。小说中,福斯特通过女主人公玛格丽特,表达了他对他所生活时代的担忧:“所有的品质,好的,坏的,无所谓的,统统在川流不息中——流啊,流啊,没完没了地流啊。这才是我们真正害怕的东西。”[6](P221)传统的精神信仰在物化时代中受到冲击瓦解,人们的精神家园在哪里,这是福斯特真正所担忧的。
“什么是精神完整,这是福斯特作品的基本主题。精神完整是一个人自我的圆满完成,达到真诚而愉悦的心灵状态。”[12](P217)在《霍华德庄园》这部作品中,福斯特希冀借助精神家园的道德救赎力量,使爱德华人们实现精神完整。通过对回归精神家园的渴望,折射出了福斯特作为一名人文主义知识分子深刻的期望,即“将爱德华时代的英国从那些损害其精神和救赎力量的种种压制和侵蚀性影响中解救出来”[13]。这种深刻的忧虑意识和强烈的道德责任感使福斯特被誉为“一个始终关注人类命运和人性存在的精妙分析师”[14](P13),也是《霍华德庄园》这部作品跻身于“本年度最伟大的小说”[15]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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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占峰]
I106.4
A
2095-0438(2015)11-0038-03
2015-05-22
文蓉(1982-),女,青海乐都人,嘉应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