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与晏殊词中女性形象之比较
2015-04-10瞿小枝
瞿小枝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9)
柳永与晏殊词中女性形象之比较
瞿小枝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9)
摘要:柳永和晏殊同为宋代词坛的翘楚,二人风格各异,但在二者词中都出现了不少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既有相似之处,又有差别。两位词人都不遗余力描绘女性的年轻貌美,在晏殊的词中,对女性更多的是外部观照,而柳永更重内心描写。晏殊词中的女性多温婉含蓄,柳永词中女性多热情炽烈。同时,晏殊词中的女性形象类型更丰富,柳永笔下多是以歌妓为代表的世俗女性形象。
关键词:柳永词;晏殊词;女性形象
在宋代词坛,柳永和晏殊都有着特殊的地位。晏殊开创了北宋婉约词风,被推为“北宋倚声家初祖”(清冯煦《蒿庵词话》),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说他:“风流蕴藉,一时莫及。”[1]柳永则作为第一位对宋词进行革新的词人,在词的世俗化方面做了不懈的努力和卓越的贡献,对俗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李清照在《词论》中评价他:“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2]柳晏二人都是宋代词坛著名的词人,在二者的词中,都出现了不少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既有相似又有差别。
在柳永和晏殊的词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多是红颜如玉的年轻女子,她们年轻貌美、充满生气。词人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充分塑造她们美好的形象。
在柳永词中,从外貌到才艺,再到女性纯洁善良的内心,词人对女性的赞美之词不胜枚举。对女性外貌的刻画,有的赞其美妙身姿,如“如描似削身材”(《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错,实难描”(《合欢带·身材儿》);有的赞其美好的仪态,如“盈盈秋水。恣态雅、欲语先娇媚”(《尉迟杯·宠佳丽》)、“千娇面、盈盈伫立”(《采莲令·月华收》);有的赞其娇媚的容颜,如“抬粉面、韶容花光相妒。绛绡袖举”(《夜半乐·艳阳天气》)、“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玉蝴蝶·误入平康小巷》)、“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对才艺的称赞,有的赞其美妙的舞姿,如“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有的赞其美妙的歌喉,如“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瑞鹧鸪·宝髻瑶簪》)。柳永不仅在外貌和才艺上赞美这些女性,更是歌颂她们纯洁善良的内心,如“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闲雅,不称在风尘”(《少年游·世间尤物意中人》)、“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离别难·花谢水流倏忽》)。
晏殊词中的女性形象,也多是年轻美丽的。“巧笑东临女伴,采桑径里奉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这首词描写春日游女戏乐的情景,清新活泼的采桑女形象极其新鲜生动。“越女采莲江北岸。轻桡短棹随风便。人貌与花相斗艳。流水慢。时时照影看妆面。”(《渔家傲·越女采莲江北岸》)此首词把采莲女美丽灵动的形象刻画得极富乐趣。在晏殊的词中,有很多赞美女性清淡柔美之词,如“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仪容”(《浣溪沙·淡淡梳妆薄薄衣》)、“露莲双脸远山眉。偏与淡妆宜”(《诉衷情·露莲双脸远山眉》)、“可喜万般宜,不劳朱粉施。”(《菩萨蛮·人人尽道黄葵淡》)
虽然二人在词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有相同之处,但由于二人身世、性情、生活环境等的不同,导致其作品的风格、意境、情感等存在很多差异。张舜民在其《画墁录》中记载柳永去拜会晏殊的故事:“俊贤作曲了么?”晏殊问道。“只如相公亦作曲子。”柳永小心回答。“殊虽作曲子,不曾道 ‘彩线慵拈伴伊坐’”晏殊冷冷而言。程千帆、吴新雷说到:“这一场针锋相对的谈话,正好说明由士大夫之词到市民阶层之词的内涵及风格的演变,以及他们之间所存在着的审美观念上的差异和矛盾。”二人审美观念、词作风格迥异,作品中描写的女性形象也势必存在差异。其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外部观照与内心感受
在晏殊的笔下,女性是作为客观形象,作为被观照的对象,女性并不是词人写作的重点,更多的时候是作为词人表达对人生和生命感悟的手段或方式。与柳永以女性口吻作词不同,晏殊的词多是从第三者的角度出发,把女性当作是物化的审美对象,以旁观者的眼光来描写和刻画这些女性。同时,在晏殊的词中,较少整篇描写女性,女性是整个客观物像的一部分,较少成为整首词的主题。词人以点带面地对这些女性进行刻画和描写,进而发出对人生、对生活的感触和想法。如“菊花残,梨叶堕。可惜良辰虚过。新酒熟,绮筵开。不辞红玉杯。蜀弦高。羌管脆。慢飐舞娥香袂。君莫笑,醉乡人。熙熙长似春。”(《更漏子·菊花残》)这首词中写了一位 “舞娥”,写她风姿绰约,舞艺高超,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但纵观整首词,词人的重点并不是描写这位“舞娥”,“舞娥”只是词中的一部分,词人是借此来感叹时光易逝,要及时行乐。再如“炉中百和添香兽,帘外青蛾回舞袖。此时红粉感恩人,拜向月宫千岁寿。”(《木兰花·杏梁归燕双回首》)“燕子欲归时节,高楼昨夜西风。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樽傍菊丛。歌长粉面红。”(《破阵子·燕子欲归时节》)等这些词中女性都只是被当做被描写对象的一部分,词人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描写这些女性,这些女性只是他人生活的点缀。
柳永自幼与母亲一起生活,他对女性的了解和对女性情感的把握更透彻和深入。同时由于身世、遭遇等不同,柳永与下层女子接触较多,他真正同情她们的遭遇,理解她们的想法,所以柳永对于女性,特别是对处于社会下层的女性有一种不自觉的同情和怜悯。在他的笔下,女性不是纯粹的描写对象,不只是作者借此抒发胸臆和表达情感的客观对象,而是将女性当做独立的个体和描写对象。柳永对于这些市井女子、风尘歌妓的遭遇,给予了无限的同情和理解,真正关注她们的内心感受和情感需求,站在女性的角度真切地抒发他们的内心感受。他的词能深入到女性的内心世界,写出这些女性所想、所感、所悟。“堪伤。朝欢暮散,被多情、赋予凄凉。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余香。”(《彩云归·蘅皋向晚舣轻航》)写出了女子的离愁别绪。“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更敢无端。”(《锦堂春·坠髻慵梳》)此词对女子的心理描写饶有情趣,柳永对她的心理世界极为理解,才能准确生动地表现她大胆热烈而又果敢的性格特征。有的更是女性的内心独白,如:“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锦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自春来》)这首词完全是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来诉说的,对心中苦闷的宣泄、对情郎薄情的控诉、对纯真爱情的向往都借女子之口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温婉含蓄与热情炽烈
晏殊词中描写女性的词大多是温婉含蓄的,在他的词中,女性的画面感总是淡淡的,她们的感情真挚而有节制,不像柳永词中女性感情那般热情炽烈。这与晏殊自身的性格以及生活环境都有很大关系。晏殊年幼聪慧过人,十四岁经过廷试,被赐予同进士出身,并任命为秘书省正字的官职,后来又升为集贤校理、太常寺奉礼郎,入史馆。相对于柳永,晏殊仕途坦荡,生活优裕,性情也很平和,这导致他的词作描写的内容大多是上层士大夫优裕的享乐生活,多是听歌观舞、消闲娱乐以及对时光易逝、悲欢离合的人生感触,多是淡淡的感伤。因此他词作中的女性形象在情感上多是温婉含蓄,内敛而有节制的。而且在他的词中,很多女性都是清淡雅致、端庄秀丽的形象。“青杏园林煮酒香。佳人初试薄罗裳。柳丝无力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为谁消瘦减容光。”(《浣溪沙·青杏园林煮酒香》)没有刻意渲染女子的愁绪与苦闷,心情随着时序变迁而变化,闲愁闲闷,怨念愁苦都是做淡化处理,不像柳永词中的女子感情那般浓烈。再如“人别后,月圆时。信迟迟。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诉衷情·露莲双脸远山眉》)对于相思之情的表达也是理智而节制的。
柳永词中女性情感的描写则大多是热情而炽烈的。与柳永接触的女性中,最多的是歌妓,他也真心爱怜这些风尘女子,所以在柳永的词中,女性形象多是歌妓。这些歌妓由于自身性格和生活环境的影响,她们不像青春少女以及闺楼阁女那样含蓄内敛,她们敢爱敢恨,大胆而热烈,对于心中的爱恨情仇不吐不快,不会遮遮掩掩。最具代表性的词是“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的轻孤,争忍心安。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更敢无端。”(《锦堂春》)女性的这种富于心计、泼辣、大胆的性格在这首词中表露无遗。词中的女子不再是封建礼教下温柔懦弱、听人摆布的形象,而是敢爱敢恨、敢想敢做、不拘礼法的女性形象。面对情人的失信,她不是一味的伤心悲痛、自怨自艾,词中写到她盘算着他有天归来,她定要教训他。柳永描绘了一位的泼辣、大胆、傲气又不失可爱的市井女性形象。
三、多样性与单一性
柳永和晏殊二人词中的女性形象类别也存在差异。在晏殊词中,女性形象的类型更丰富一些。周召在《双桥随笔》中写到:“晏元献虽早富贵,而奉养极约。唯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初。”[3]此中可见,晏殊经常宴请宾客,并且都要辅以歌乐,而这些歌乐多由歌妓表演,歌妓自然就成了晏殊笔下不可或缺的女性形象。除了这些歌妓,晏殊还写到清新脱俗、自然纯真的采莲女(《渔家傲·越女采莲江北岸》)、采桑女(《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端庄秀丽、轻盈淡雅的仙女(《渔家傲·叶下??眠未稳)》)以及忧思愁苦、烦闷哀怨的思妇(《破阵子·海上蟠桃易熟》)、怨妇(《红窗听·记得香闺临别语》)等女性形象。前面提到,晏殊“早富贵”,自幼生活优裕,后又仕途坦荡,想必接触到的女性也是各种各样的,所以晏殊笔下的女性形象类型更丰富。同时,晏殊少国事之忧,加上他温和修谨的性格,所以他词中的女性多是一种淡雅之美,感情的抒发也是温婉而节制的。
相较而言,柳永词中的女性形象类型相对单一,以歌妓为代表的世俗女性形象是其中最主要的女性形象,在柳永的“约212首作品中歌妓词有149首,占全部词作的70%”[4]。这与柳永个人的身世遭遇、当时的社会风气以及词作的传统都有密切的联系。柳永由于仕途不利,对为官为政失去信心,长年混迹于下层社会,长期与歌妓接触,对处于社会下层的女性有一种不自觉的同情和怜悯,他真诚地为这些市井女性写作,所以在柳永词中出现了大量的歌妓形象。同时,晚唐五代词中已经有描写歌妓的传统,比如《花间集》中就有歌妓形象的描写,但多是站在审美者的角度对歌妓的审美书写。另一方面,随着城市经济进一步繁荣和发展,市民阶级进一步扩大,歌妓也在宋代发展至繁盛阶段,这也从侧面促进了柳永词中歌妓形象的增加。
柳永和晏殊同为宋代著名词人,同在宋代词坛有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二人词中同样描绘了千姿百态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有相似更有不同,对女性形象的描写也从侧面反映了两位词人风格、审美以及情致上的差异。
参考文献:
[1]李孝中.王灼集[M].侯柯芳,辑注.成都:巴蜀书社,2005:225.
[2]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66-267.
[3]郭预衡.中国文学史长编:第三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12.
[4]吴熊和.唐宋词史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13.
(责任编辑:薄言)
中图分类号:I22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348(2015)07-0046-03
[收稿日期]2015-05-16
[作者简介]瞿小枝(1989-),女,重庆万州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A Com parison of W om en Images in Ci Poem s of Liu Yong and Yan Shu
QU Xiao-zh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hina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 637009,Sichuan,China)
Abstract:As the leaders in the Song Dynasty,Liu Yong and Yan Shu have two different styles.But the Ci Poems have a lot of female images.There are both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hese female images.The Ci Poems of Liu Yong and Yan Shu have spared no effort to portray women’s youths and beauty.Shu paysmore attention to women’s external factors.Liu Yong pay more attention to inner reflections.At the same time,women in Yan Shu’s Ci Poems are gentle.On the contrary,women in Liu Yong’s Ci Poems are enthusiastic and bold. At the same time,women images types in Yan Shu’s Ci Poems are more abundant.There are many secular women images in Yan Shu’s Ci Poems,and geisha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Key words:Liu Yong’Cipoems;Yan Shu’Cipoems;women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