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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逍遥游·庄子传》的哲学品读

2015-04-10白长鸿

关键词:庄子哲学

白长鸿

(沈阳市文联,辽宁 沈阳 110003)



对《逍遥游·庄子传》的哲学品读

白长鸿

(沈阳市文联,辽宁 沈阳 110003)

王充闾围绕庄子哲学思想中“逍遥游”这个主旨,进行多维度的探求,使这部传记具有《庄子》哲学思想品读的文化存在意义。该作秉持严谨的学术态度,以“游世”说为立论,阐发“游世”思想的哲学意义,并采用可行的解读路径,揭示庄子哲学的形上之义。该作将传记、散文、理论专著成功地融为一体,展示了较强的可读性和深刻的思想内涵,提供了一种距离读者更近的《庄子》阅读方式,也为丰富庄学的文本类型提供了借鉴。

《逍遥游·庄子传》;哲学;品读

王充闾先生的《逍遥游·庄子传》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传”大型丛书首批出版的传记之一,对于诠释和阐发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无疑具有重要意义。在入传的一百多位历史文化名人中,庄子以其深邃的哲学思想而引为特征。《逍遥游·庄子传》围绕庄子哲学思想中“逍遥游”这个主旨,进行多维度的探求和多层次的追问,因而使这部传记又具有《庄子》哲学思想品读的文化存在意义。

历来有关《庄子》的论著,大抵可分为解庄、论庄、读庄几途。充闾先生的《逍遥游·庄子传》以传记的形式、散文式的笔法,征引众说,深入释析,以解得其中之味,可以说,这是一部语言精湛、文笔恣肆、思想深刻的“品庄”之作。不论读者出于文学、哲学、欣赏哪种立意拿起这本书,在品味过程中,都会被逐渐引入一种哲思的境地,不知不觉成为庄子哲学思想的思考者。这是《逍遥游·庄子传》的魅力所在。

《庄子》像一块璀璨的水晶,折射多角度的光芒。欣赏者、浏览者乃至批判者可以从任一角度去观察,而它仍然是一块水晶。《庄子》的质地就是庄子的哲学思想。《逍遥游·庄子传》选取不同角度去品味《庄子》,无论哪个角度都紧紧抓住庄子哲学的基点,并围绕这个基点作深入发掘,这使得《逍遥游·庄子传》成为一部具有深邃内涵的著作。我们读《逍遥游·庄子传》,可以为作者华美的文采和浪漫主义抒怀所吸引、所感染,但最终仍然没有离开哲学思想的品读,并且可以凭借这个基点以窥庄子哲学思想的堂奥。

一、主观与客观:《庄子》品读的视角设定

历来有关《庄子》的论作,无论注、疏、释、解、论,都存在一个主观或者客观的角度选择问题。这是一种学术历史和学术现实。

古今论庄不乏精湛之作,也有一些著述由于既定的政治、思想或学术立场,论庄时采用了既定的观察角度,不排除其中有对《庄子》认识的主观性选择。历史上一些儒家、道家、释家、理学家解庄,常常融入己见,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苏东坡《庄子祠堂记》说:“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阳挤而阴助之[1]”。现今一些论庄之作,有的采用某种特定的理论视角,有的站在新儒家立场,还有的先建立一种理论模型,再把《庄子》的一些论述“输入”进去。这些著述的论据不可谓不真实,论证也可能是严谨的,但论证的主体《庄子》却因事先的主观设定而可能被扭曲。在不同作者笔下,出现了不同的庄子,庄子的思想被异质化了。《逍遥游·庄子传》将这类情况形容为“庄子的悲哀”,他的学说“被扭曲、被肢解、被利用、被改造”。

《逍遥游·庄子传》在分析《秋水》篇时,引出思考:“哲学研索本身,原是一种视角或曰立足点的选择,视角与立足点不同,阐释出来的道理就判然有异[2]133。”无论采用何种理论、何种论证方法解析《庄子》,都有可能达到一定深度。问题是:这种解析必须建立在客观、完整理解庄子哲学思想的前提之下,再付诸以理性的分析、评论或批判;如果先入为主,论述的文本就可能是一个主观的《庄子》,尽管它与客观的《庄子》会有许多重叠,其最终只能是一个映像中的《庄子》。

解庄、论庄、读庄应该回到原点,首先去揭示《庄子》的本来面目。王安石是以儒家角度看《庄子》的,尽管如此,他在《庄周论》中仍提出需先达庄子之意:“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尝求庄子之意也[3]。”《逍遥游·庄子传》秉持严谨的学术态度,努力告诉读者一个真实的庄子,也告诉读者《庄子》是怎样一部书,它究竟讲了些什么。

我们注意到,《逍遥游·庄子传》没有依据现代哲学理论既有的概念、范畴,诸如宇宙观、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社会观或者存在、现象、接受主体等,去建构对《庄子》的解读,而是循着庄子的行迹,客观地阐发庄子的思想。这是难能可贵的。该作另一个特点,是以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去释解《庄子》,尽管也辅之以中外哲学思想的比较分析,但主体论证仍然是东方式的、传统的思想文化解读。毕竟,西方现代哲学是在《庄子》之后两千年发展起来的,而《庄子》代表的是公元前三百年前后东方哲学思维的高峰。饶宗颐先生说:“窃以为治中国古代哲学,宜除开二障,一是西方框框之障,二是疑古过甚之障。东方哲学的源泉由本土茁长而生,有自己的Pattern,不必套取西方的模式。文献上的资料,经典上的语言,不仅要处理文字的表面意义,还须进一步理解它内在的深层意义和其他相关的经典语言的同义异辞[4]。”

《逍遥游·庄子传》立足于整体,也从多侧面阐释分析庄子及其哲学思想,各个侧面又都是全息的、贯通的。也就是说,既着眼于《庄子》的多角度折射,又把《庄子》作为一个统一的水晶体来鉴赏。是在品庄中形成自己的认知,而不是根据既定认知让《庄子》来证明自己,这就不会出现“不知郭象注庄子,还是庄子注郭象”的问题。这种文章立意是客观的、严谨的,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采用品读形式,作者的主观见解是不可或缺的。那么,充闾先生是怎样处理客观分析与主观欣赏之间的矛盾呢?《逍遥游·庄子传》的做法是:在客观性方面,博采群书,广集众论,供读者去鉴赏;辨文释义,分析异同,供读者去理解;提出己见,言之有征,供读者去参考。既广泛吸纳前贤卓见,也注意借鉴近、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不在注、疏、考上着力,重在释义、辨析、申说。这些都符合品庄之作的内在要求。特别是作者谨慎立论,不下断见,不作强解,保留必要的学术空间,这是非常可取的。在主观性方面,对庄子的生活背景和生平事迹予以适当勾画,这基于《庄子》中已有的背景材料和对庄子思想的理解,以弥补史料的阙失,有助于读者塑立内在形成的庄子的形象感;对《庄子》寓言的个别情节予以适当描绘,这基于对庄子哲学思想的本质性认识,以形象思维增强对寓言蕴义的领悟,有助于读者加深对《庄子》内涵的思索;对读庄的心得和感受予以主观性发挥,这仍然没有离开对庄子哲学思想的认识,通过生动形象的文字,有助于读者增添读庄的兴趣并引发自己的感受。《逍遥游·庄子传》比较好地处理了品庄中的主观与客观问题,客观性的阐述、分析与主观性的描述、感受有机地整合为一体,丝毫不影响并且可以加深对庄子哲学思想的解读。

二、“游世”与自由:对庄子哲学存在方式的分析

“逍遥游”是《庄子》的重要内容。充闾先生的《逍遥游·庄子传》以“游世”之说为立论,并以此为基点对庄子哲学的各个方面做以辐射性解读。其第四章《不做牺牛》,通过分析“游世”思想,阐发“逍遥游”的哲学意义,进而揭示庄子哲学的内核。这是《逍遥游·庄子传》一书的论述重点和精华所在。

1.“游世”思想的表征及渊源

“游世”是怎样一种存在方式?作者多角度对“游世”的基本特征作以分析。这种分析、概括是建立在对庄子及其思想深刻解读的基础之上的。

在政治上,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傲然独立,绝不苟活以媚世,又能随物适变,无所可否,摆脱世务[2]69”。在人格上,有着自己的尊严。“保持自我的尊严与高贵,不受任何政治派别、社会集团的控制与影响”。在精神上,显示洒脱的心态。“潇洒、超拔,营造一种从容、宁静、宽松、淡定的心态,以超群的智慧化解现实中的种种矛盾,袪除一切形器之累”。在价值取向上,把心灵自由作为最高追求。“为了追求人格的独立与心灵的自由,庄子终身奉行‘不为有国者所羁’的价值观,从而成为‘官本位文化’坚定的反叛者”。

在此基础上,作者采用唯物的历史主义态度,依据和还原庄子生活的历史条件,从中寻找“游世”说的社会思想根源:

其一,庄子所处时代的严酷社会现实,是产生“游世”思想的客观条件。如作者所分析,商鞅的遭遇、孔子游说受阻、宋国宫廷政变等事件,对庄子产生“远离政治”思想有着深刻影响。

其二,历史上有成就的哲学家有着另类素质,因而得以超越时代,但却很难成为出色的政治家。“他们可以有洞见,有卓识,有妙赏,有深情,却缺乏政治家所断不可少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魄力,更不谙戡天役物的手段,覆雨翻云的权谋[2]70。”

其三,超越时代的天才往往会为之付出代价,庄子采用“游世”态度,因而没有因思想的卓见而付出生命代价。《人间世》《山木》篇中栎社树不材、直木先伐等寓言,揭示了“无用则无患,无用有大用,不材可以自存,无为、无求能够免除祸患[2]80”的道理。

2.“游世”思想的哲学意义

外在地看,“游世”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扩展地说,是生命存在方式的一种选择。如果从哲学角度分析,这种生存方式选择,是庄子哲学的一种外化形式,它不仅包含庄子哲学的生命观、社会观、价值观,而且与庄子哲学的基本内核“天人关系”、与庄子对人的精神存在方式的认识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逍遥游·庄子传》抓住这个本质特征,对“游世”说做深入分析。

作者对“游世”的本质有一段精彩概括:“生命恬适之要领,在于求得内在的自足。内心生活充实了,方寸不为外物所累,就无往而不自得其乐。从容自得,不仰外求,这是庄子处世处己中最为光华四射的一点[2]79。” “游世”作为一种精神存在形式,是在既定客观条件下的一种价值取向,表现为主观的自我满足和对客观的“不仰外求”,这是庄子哲学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思考所给定的结论。作者基于思想内蕴的分析,脱离了“形”“物”层面的局囿,因而能够准确反映庄子哲学对生命存在方式的内化作用。如果疏离哲学意义的认知,就可能失之于肤浅,也容易把避世、消极的一面视作庄子哲学的本质特征而丢掉其精华。

马克思、恩格斯说过:“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5]。” “游世”思想产生于大争之世的战国,折射着一些“士”思想上的无奈。后世一些逸隐之士把“游世”视作理想,以从容自适作为逆境中的精神栖托。就历史而言,这种处世态度从来没有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现实,它不是常平世态的理想生存方式,但其中的“无有待者”,不仰外求,却有其精神存在意义。世间许多人对庄子有自己的喜爱,但践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实利就在眼前,而祸患往往隐于身后。这样,许多人在名缰利锁与权势地位的诱惑面前,就会迷失本性,难以脱身了[2]81。”充闾先生讲的是“游世”,其中也蕴含着一些可以超越时代的警示。

庄子之后,人们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不同了,人们对生命存在方式的选择也不同了,但是,庄子“游世”思想折射出的光芒,却成为后来人们追求自由精神的重要源泉。

3.“游世”思想的本质

《逍遥游·庄子传》采用层层深究的方式,从哲学层面论证“游世”思想的本质,作者提出了“人的自由”问题,将“游世”置于中国古代思想史的语境下立题。在这里,已经超越了对生存方式的思考。“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庄子率先提出了人的自由问题。他把自由精神作为生命的最高准则,看得高于一切,重于一切[2]71。”

首先,作者基于哲学意义的“自由”,对“游世”的本义予以阐发:“何谓自由?自由应做如何理解?”“庄子是从哲学层面上提出问题的,认为自由是一种精神方面的感受与追求,那种自由境界,是一种主客观之间无任何对立与冲突的精神状态,是一种无任何牵系与负累的超然心境,首先体现在‘逍遥游’上[2]72。”

其次,作者对“自由”的层次做以拆分,解析不能获取心灵自由的原因:“同是自由,也要分成多个层次”,“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不能算作真正的逍遥,原因是还‘有所待’。‘所待’的条件不在己,条件一变,自由便随之丧失。而庄子所向往的,乃是真正的逍遥,是‘无待’的……只有达到这种境界,才称得上是绝对的自由。”紧接着,作者再向上一路,对“游世”思想予以理性概括:“庄子就个体生命这一命题,给出了三个著名的观点”,“一是,生命的存没乃自然之理,所以要听命自然,服从自然,皈依自然”;“二是,应该超然对待生命的存在”;“三是,个体生命本身是一切存在的出发点”。

在立论的基础上,作者提出了“人的异化”的反题。他说,庄子“最早地揭示了‘人为物役’、‘心为形役’这种生命存在的悲剧现象,开启了两千年后一些西方哲人关于‘人的异化’思想的先河[2]73。” “人的异化”对“人的自由”无疑是一种反题,这种反题不是原点上的反证,而是更高层次上的反思,因而更为深刻。在接下来的论述中,作者没有延伸黑格尔式的逻辑推证,采用“正——反——合”形式,而是着眼庄子自由思想的成因,通过“入世”“避世”“游世”,层层分析,使立论更为有力。

第一个层面:战国时“士”的担当与自由精神丧失的矛盾。士是文化的传承者和道义的担当者,“社会却没有先天地为他们提供应有的地位和实际的政治权力,而要获取一定的权势以推行自己的主张,就必须像孔夫子那样,恓恓惶惶,奔走道途,争取解褐入仕,取得君主的信任与倚重。显然,这种获得是以丧失一己的独立性、消除心灵的自由度为其惨重代价的。这是一个‘二律背反’式的难于破解的悖论[2]74。”

第二个层面:“士”的另一种选择,采取与“出仕”不同的价值取向,在隐逸中坚守自由精神。“也有部分读书士子,选取了独善其身的避世,隐逸之路。”“他们更看重个体生存形式和精神活动的自由自在。要在攫取爵禄、奉侍王侯之外,创造出另一种自身的存在价值,保持其独立人格与自由的意志[2]74。”

第三个层面:庄子的“游世”思想,是乱世中的一种理性选择。“他既无意于像儒家那样积极入世,不想卷入险恶的政治漩涡,就是说,不属于‘有所待者’;也并不主张循迹山林,逃避社会,远离人群;而是采取‘顺世’、‘游世’、‘间世’的态度——既不完全脱开,又能拉开距离,处于‘逍遥游’的人生理想境界[2]76。”

这个论证过程板眼分明,多所发微,既精彩又缜密,让人为之击节。

三、视角、解析、体悟:解读《庄子》形上义的路径

在先秦诸子中,《庄子》无疑是最难读懂的著作之一。它以语言晦涩、思想深奥以及隐微不显的寓言、言近旨远的思辨让众多学人视作畏途。古代注庄者,如晋代司马彪、郭象,唐代陆德明、成玄英,宋代陈景元(碧虚子)、吕惠卿、林希逸、褚伯秀,明代陆西星、憨山德清,清代林云铭、宣颖、陆树芝、俞樾、郭庆藩、王先谦等人都精通训诂,其中不乏校雠大家,他们传世的各种注疏是解庄或不可缺的依据,但仍留下一些不解之处。

庄之难解,不仅在字之训诂、句之释义,还在于字句所承载的意蕴。由于庄子特殊的思维方式,他提出的许多命题至今仍难破解。《逍遥游·庄子传》是这样描述的:“庄子在回答问题、阐释哲理时,往往采用一种类似禅宗偈语那样的不受逻辑与常识的约束、模糊混沌的言说方式,给出一些与常识相左、看来十分悖谬的答案,如‘人固无情’、‘道在屎溺’、‘虎狼,仁也’、‘天在内,人在外’、‘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等等。这颇有助于突破‘言不尽意’的语言局限,收取‘义生文外’的效果,又可以引起对方的注意,类似现代的形式主义者的‘陌生化’的做法[2]286。”

有鉴于此,《逍遥游·庄子传》采用了一些可行的甚至是特殊的解读路径,借以释解庄子的形上哲学。

1.“以道观之”,采用与庄子相同的视角

期待视野的建构,是释解、鉴赏、品读的前提,而这种建构的前提,则是观察视角的选择。第七章《要将宇宙看稊米》指出:“中国古人也早就注意到了:所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看来,这里有个眼界、视野和视角、视点的问题。眼界越开阔,视野便越扩展。那么,所见到的客观事物的范围,便会越加宽广了。而随着视点、视角的变化,客观对象则会随之而发生变化,人们的认识也会有新的领悟,新的提高[2]125。”

美国托玛斯·芒罗认为:“不同的暂时心境、兴趣、态度、形势、身体和心理条件,它们都影响艺术的欣赏和生产。”《秋水》篇河伯与北海若对话的寓言,提到“以道观之”、“以物观之”、“以俗观之”、“以差观之”、“以功观之”和“以趣观之”,作者逐一分析了这六种观察方法以及各自的取向、取舍和价值判断,通过比较,可以让读者对“以道观之”建立起更为透彻的认知。

《庄子》中的叙事、释理,多采用“道”的陈述角度。解庄者只有“以道观之”,才能与取得与庄子相同的观察视角,既而能够“会”庄子之“意”。作者指出:“《秋水》篇通过北海若与河伯的对话,阐释了视野、视域、视角、视点对于认知客观事物的直接影响以至决定性作用。如果‘以道观之’,世间许多认识都会随之而变化,不要说各种社会事物、文化现象,就连自然界也是如此[2]134。” “以道观之”是一种抽象观察,《逍遥游·庄子传》运用“道”的视角,从理性抽象中揭示庄子哲学的微言大义。第十三章《“道”的五张面孔》从道的外在形态、自然性、游世心态、心性化、审美与诗性化几个方面,对“道”的内涵作以深刻阐发,这不仅可以直窥庄子哲学的真谛,也提供了观察、品读《庄子》的正确方法。

2.解读寓言,体悟庄子哲学的要义

“寓言”是庄子用以表述哲学思想的重要形式,《庄子》一书讲述大小寓言一百多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正确解析寓言,是正确认识庄子哲学的重要途径。“《庄子》的卓越成就和特殊的影响力,固然源于它的深刻性、超越性的思想蕴涵,但其述学方法、表意方式与语言形式,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就是说,我们既要探索它表述了什么,同时还要研究它是如何言说、如何表述的[2]282。”

解庄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是,《庄子》的文本具有某种不确定性。《汉书·艺文志》著录《庄子》五十二篇,至晋代郭象注庄时只有三十三篇。司马彪注存《庄子》佚文多处。隋代《北堂书钞》、唐代《艺文类聚》、宋代《太平御览》等典籍所引《庄子》,均有一些内容不见于今行本。现代考古成果也向《庄子》研究提出了新课题。1977年湖南阜阳双古堆汉墓、1983年湖北江陵张家山汉墓、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楚墓出土的残简,其中有《盗跖》、《则阳》、《让王》、《外物》、《胠箧》等篇部分内容。尽管是断简零缣,字多漫漶,从遗留并辨识的文字看,与今行本均有所不同。郭店楚简《语丛四》有:“窃钩者诛,窃邦者为者侯之门,义士之所廌。”文字与《胠箧》中“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大致相同。或者是《庄子》的另一种钞本,或者《庄子》引用其文。饶宗颐先生认为:“由《语丛》所记,知此数句乃战国以来楚人流行之重言,庄子作《胠箧》时借用之,并不是他自己所写的东西[6]。”《庄子》文本的这些不确定因素,是训诂、音义难以绕开的拒马,反倒是借助寓言解析庄子思想更为可信。

纵观《逍遥游·庄子传》一书,大量篇幅用于释讲庄子寓言,用生动的语言描述了散木不伐、安知鱼乐、笼中海鸟、罔两问景、混沌之死等寓言故事,征引他家之说,也有作者体悟。这种品读方式,可谓得解庄之要领。第十五章《千古奇文》指出:“‘寓言’一词,最早出自《庄子》,它是作为一种语言叙述方式、述学形式出现的[2]288。”我注意到,作者多次使用“述学”一词,这二字可谓极其妥帖。在这里,寓言已经跳出了神话、传说、故事的诉说性意义,而成为哲学思想的一种授学形式。

充闾先生读庄,多不满足于有所得,往往再深入一层。《逍遥游·庄子传》不仅解析一个个寓言,也分析庄子为什么采用寓言的原因以及隐喻的依据。第十五章指出:第一,采用“寓真于诞,寓实于玄”的叙述方式,“有助于表述自由的精神和超拔的思想”。第二,“寓言重视文学性,多有形象思维,具有模糊性”,“为延展、接受多种规定性提供了可能”。第三,“‘籍外论之’,仿佛所述观点、意见皆非己出,自家并不介入,这就既可提高可信度,有利于读者接受;又能跳出是非判断的圈子”。第四,“大胆运用神话、童话故事传说,有助于突破常规性思维的局限[2]289-291。”这是对“籍外论之”的具体剖析,又不偏离《庄子》本义,诚如阮籍《达庄论》所言:“述道德之妙,叙无为之本。寓言以广之,假物以延之[7]。”

3.采用超验式观照,解味庄子哲学的真谛

先秦诸子的思维常常具有抽象、超越的特点。解读公孙龙,如果不知道“形名离也”,就会将其简单地归入诡辩主义。庄子的学说多形上之义,如果读不懂寓于语言之上的意蕴,也容易将其视作玄学。

《庄子》的言说方式与《老子》有很大不同,它的一些哲思性表述不是经验性的,也没生成为明晰的理性认识,而属于感觉层面的体认、领悟、触知,有时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具有非逻辑性、非规定性的特点。它是对存在的一种观照方式,而不是观照中的存在本体。尽管它采用形象性表现方式,如果就“形”作解却难得真义,需在形上索之。这就要求解庄、读庄者超越以往的经验,采用直觉、抽象、体悟的感知方式去解读。《逍遥游·庄子传》多次提及这个问题:

“道家的传承,着眼在一个‘悟’字上,这一点有些类似后世的禅宗。它的路径,主要是强调依靠自己去领悟、去体验、去发现,而并不看重逻辑分析与知识传授[2]216。”

“读《庄》在于心灵介入,无诉诸于口,而应诉诸于心,要有心境的契合、灵魂的对接[2]251。”“学术界一般的把它概括为直觉思维。这里说的直觉,是指超越于一般感性和理性,采用非分析判断、非逻辑推理的方法,通过感悟、借助诗性等途径,实现直接的本质理解和综合的整体判断,属于中国传统的一种整体认知方式[2]283。”

以超越性思维读庄,古人也曾论之。宋代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序》说:“始余读《庄子》,颇疑齐物之论,荒怪汗漫,若与物情戾。偶缘病卧,梦中有以木鸡之说告者。因复取其书而绎焉,始悟其立言本指,最切于救时,而人或未之识。”褚伯秀所言似乎有些玄虚,但作为一种超越性思维在现实中是存在的。

对这种超越性思维,有学者“称之为‘非逻辑思维’,也有的称之为‘意象思维’[2]283”。我觉得,这种解读路径或可称作超验式观照。在康德那里,“超验”(transzendent)指超出一切可能经验之上的、非常规认识能力可以达到的一种认知。采用超验式观照,超越经验层面,也不凭借逻辑,而进入庄子式语境下进行感知思维。就像有一种平面的三维画,只有调整好两眼的视距,才能看清其中的立体图像。进入这种感知思维,才能清楚庄子说的那些大悖常理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分析一个实例。《庄子·齐物论》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这个看似与常识相左的命题,寓意深奥,是历代解庄的一个难点。宋代林希逸《庄子口义》称:“此语极天下之至理,前乎庄子未有此言也,后乎庄子亦未有此言也,可谓千百年独到之论[8]。”这里引用历代有代表性的几则注疏释:

晋郭象《庄子注》:“若各据其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余,形小不为不足。苟各足于其性,则秋毫不独小其小,而太山不独大其大矣。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于秋毫也;若性足者非大,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9]。”

唐成玄英《庄子疏》:“是故以性足为大,天下莫大于豪末;无余为小,天下莫小于大山。大山为小,则天下无大;豪末为大,则天下无小。小大既尔,夭寿亦然。是以两仪虽大,各足之性乃均;万物虽多,自得之义唯一[9]。”

宋吕惠卿注:“夫唯知吾心之所自起,则毫末、太山、殇子、彭祖以至天地万物,莫不起于此也,则小大久近,岂有常体哉?”

王雱《南华真经新传》:“秋毫、太山、殇子、彭祖、天地、万物、俱为有形也。有形则可以忘形而齐谐也。”

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若以虚空性体观之,太山直细物,彭祖直婴孩耳。秋毫虽细,而有形之初同具此理,何尝无至大者存?殇子虽幼,而有生之初同禀此性,何尝无上寿者?”“以破世人执着之见,以开物理造极之机。”

明憨山德清《庄子内篇注》:“若以大道而观有形,则秋毫虽小,而体合太虚;而太山有形,只太虚中拳石耳。故秋毫莫大,而太山为小也。殇子虽夭,而与无始同原;而彭祖乃无始中一物耳。故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也[10]。”

清王先谦《庄子集解》:“其意盖谓太山、豪末皆区中之一物,既有相千万于太山之大者,则太山不过与豪末等,故曰莫大于豪末,而太山为小。彭祖、殇子,皆区中之一人,彭祖七八百年而亡,则彭祖不过与殇子等,故曰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11]。”

郭注采用“性分”概念,以足与不足论之。“疏不破注”,成疏多延郭注,这里是扩展性分说。吕惠卿提到了“吾心之所自起”的主观标准。王雱强调“忘形而齐谐”。褚伯秀“以虚空性体观之”,意在破执。德清以“太虚”、“无始”作解。王先谦则以“区中之一物”、“区中之一人”来说明齐物。

《逍遥游·庄子传》不是注疏之作,在品庄中也言及这个命题。在品读《齐物论》中“有始也者”这段话时说:“在庄子看来,既然无法弄清楚这些问题,那就运用相对主义观念泯灭空间上的大小与时间上的久暂问题的界限吧:天下没有比‘秋毫之末’更大的东西,而泰山却是小的;天下没有比夭殇的婴儿更长寿的人,而彭祖还算短命呢!这里强调了空间的相对性与时间的相对性[2]136。”在品读《逍遥游》时又说道:“所谓长或短的判断,仅仅具有相对的意义。如果我们把这个只具相对意义的认识看成是绝对的标准,那便是可笑又可悲了[2]137。”这是作者采用超验性思维,依庄解庄。这个命题也有许多解。我以为,作者从空间和时间的相对性角度去认识问题,揭示庄子“齐物”思想对人为标准的否定,或许更接近于《庄子》本义。

四、作家与学者:《庄子》品读者的身份与笔法

《逍遥游·庄子传》第二章《乡关何处》有一段文字很美:“漫步在鲁西南、豫东、皖北大地上,但见稻麦蒙茸,河渠纵横,高速公路坦平如砥,两侧遍是良田、沃野,完全不是意念中的丘壑起伏、河泽密布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观已经同《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地理志》等文献所记载的迥然有异。无情的时间之水,把一切都带向远方、埋入地下[2]32。”这是作者寻访庄子故里时对当地景色一段带有感慨式的描述。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作家,一位挚爱庄子的作家,这位“自束发受书[2]2”就展读庄子的作家,他把挚爱付诸文字之中。

翻开第三章《遥远的战国当年》,我们又看到了一位学者,一位冷静分析《庄子》的学者。他一口气提出了21个问题,其中许多问题极具思想深度,如“为什么同是置身乱世,庄子会迥异于其他先秦诸子?”“为什么庄子对于个体生命在乱世中的生存处境,会有那么深刻的危机感?对身心自由、个性解放会有那么强烈的呼唤?”“为什么在庄子笔下出现那么多‘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的畸残人物?”“为什么庄子会成为整个世界思想史上最深刻的抗议分子[2]54-55?”只有对《庄子》有着深刻理解并且深思熟虑的学者,才有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

作家与学者有时表现为事之两端:作家以形象思维见长,学者以逻辑思维见长;作家诉诸情感,学者诉诸理性;作家擅长主观观察,学者采用客观视角。在作家笔下,“我”是在场的,一篇小说、散文或诗歌,即使没有出现“我”这个字,读者也会感受到“我”的述说和“我”的情感。在学者笔下,“我”是不在场的,无论专著还是学术论文,即使存在“我”这个字,仍然是一个客观的“我”,读者甚至会感受到一个冷冰冰的“我”。

在《逍遥游·庄子传》中,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情感与理智、文学性的抒发与学术性的思辨,得到了完美统一。在释解《庄子》哲学思想时,作者是客观的,不执任何特定立场;而在书写庄子其人、其事、其时、其情时,或抒发读庄之得时,作者又是主观的,并不掩饰自己的感受。

第十七章《哲人其萎》在描写庄子之逝以及庄子有关死亡的论述后,作者加入了一段文字,写的不是庄子而是自己。作者曾患重病,在医院中与一些病友包括教授、文化学者交流读庄心得以及对死亡的认识。结尾处用了一段极具感情色彩的文字:“于今,岁月的河川中,已是千帆过尽,昔梦追怀,只剩下雨丝风片,倒影屐痕,还在陪伴着渐近老境的文友们,在苍茫的暮色里匆匆地行走[2]332。”按常理,病友间的交流、对生死的感悟,不属学术内容,似为冗赘,不过在《逍遥游·庄子传》中却圆融为一,恰恰因着这段似为“闲笔”的文字,使读者对庄子的生死观可以从理性和感性两个层面取得真切认知。

客观地说,作家作为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可能会更喜欢庄子一些。许多中国作家,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作家,都自觉或潜在地受到《庄子》影响。庄子追求的心灵自由,是许多作家创作的精神支持;庄子思想中的浪漫主义,是许多作家坚守的创作原则;庄子寓言中的丰富想象力,可以为作家赋予灵感;庄子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可以为作家提供多维的借鉴;甚至庄子“游世”的人生态度,也为古今一些作家所欣赏。王充闾先生这位全国闻名的散文大家,对庄子有自己的欣赏,读充闾先生以往的散文,无论语言、风格还是境地,似乎有《庄子》的影子,弥散着一种独立的精神趋求。他在《逍遥游·庄子传》序言中说:“对于《庄子》这部书,我还是充满了感情、倾注了心血的[2]2。”难能的是,《逍遥游·庄子传》并没有因作者的喜爱而丢失客观立场和客观态度,我们从中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位学者反而不是作家。

如果作进一步思考,《逍遥游·庄子传》作为以作家与学者双重身份写就的作品,其本身也具有写作手法和文体创新的意义,这是一种积极的探索。

或问:传记写作应该写人物生平,难道可以去研读人物的思想?有这样作传的吗?

传,具有多方面功能。中国古代的“传”既可以“传”生平,也可以“传”言论、思想、著作。《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皆传《春秋》。《史记》中的苏秦、张仪列传,大量记载言论。宋代王雱作《南华真经新传》,“传”的是庄子之作。《逍遥游·庄子传》在可供研究的史料有限的情况下,着眼于还原庄子的形象,探求庄子的行迹,并围绕庄子其人“传”其思想。这种写作,使传主成为一位有血有肉,有动机、有行为、有爱憎的思想者。这是倚读而为传,是对庄子哲学思想的另一类品读。

或问:学术著作可以用散文笔法吗?散文要写得这么凝重吗?

无论文学还是哲学著作,写作手法从来都充满变化,没有必要用一个固定模式去框定。做学问难道一定要正襟危坐?写散文就不能用来承载学问?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在批判丹麦哲学家施达克把唯物主义视作追求物欲、把唯心主义视作道德理想这种庸俗见解时,引用了一句欧洲谚语:“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12]。”通过文学性语言,形象地讥讽了庸俗唯物主义的偏见。有时,一个形象例证可以有效地加强对逻辑论断的理解。

文无定体。中国自先秦以来,文章的体式就在不断发展。先秦文字大致有诗、文两属,二者间常有交集。《离骚》属于诗,它又何尝不是一篇极美的散文?《庄子》属于文,其中也融进了诗歌所具有的韵,《胠箧》中的“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清代王引之考证:“此四句以诛、侯为韵,门、存为韵[13]。”《文心雕龙》把文章分作“论文序笔”即韵文、无韵文两类,论及文体59种,许多文体相互间是交融的。后来发展起来的骈文,如果把它视作赋却没有韵,如果认为与赋无涉它却采用了四六体。

《逍遥游·庄子传》充满了文体创新的意义。它把传记、散文、理论专著成功地融为一体,并重于哲学思想品读。它既有客观的释义,也有形象的描写。既有缜密的论证,也有诗性的言说。既展示了较强的可读性,也以思想的深刻而见长。从庄学角度看,这种写作手法是一种创新,几乎找不到先例。这种全新式写作提供了一种距离读者更近的《庄子》阅读方式,也为丰富庄学的文本类型提供了借鉴。

我们再回到《庄子》。《庄子》是哲学著作,又采用大量文学笔法,通常被视作中国最早一部优秀散文。闻一多先生说:“读《庄子》,本分不出那是思想的美,那是文字的美。那思想与文字,外形与本质的极端的调和,那种不可捉摸的浑圆的机体,便是文章家的极致[14]。”从这个意义上说,充闾先生的《逍遥游·庄子传》是从本来意义上对《庄子》的一种回归。

五、余 论

《庄子》是一部有着极强批判主义精神的著作,对《庄子》的批判也始终伴随着《庄子》在后世的流传。“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是在不同时间层面展开的。对于读庄者来说,“武器的批判”所引起的关注,有时不逊于“批判的武器”。

惠施应该是庄子批判之第一人,《逍遥游》记惠施借大瓠喻讽庄子的学说“大而无用”。惠子没有著作遗世,历史上首先对庄子批判的著作应该是《荀子》。《逍遥游·庄子传》第十八章《身后哀荣》专列一节,分析历来对《庄子》的批判,上迄先秦时的惠施、荀子,下至近世胡适、鲁迅、郭沫若诸先生,为我们展现了一部庄子批判简史。作者既引用今之学者对庄子批判的研究成果,也作出自己的研判,这是从另一角度对《庄子》的解读。庄子批判有着不同的着眼点,有哲学、政治、社会、人文等不同角度,研究方法“五花八门,各极其致”,“这一切,都决定了庄子批评、研究的‘众声喧哗,莫衷一是’的独特现象。这种情况,不要说在先秦诸子中为仅见,即便是在整个中外学术史、思想史、文化史上,恐怕也是十分特殊的[2]337。”透过这种现象,反倒证明庄子哲学的理论价值。

《逍遥游·庄子传》指出:“我们反对对庄子全盘否定的错误做法,并不意味着庄子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要看“他为思想文化传统提供了哪些前辈们所没有提供的有益的东西,又有哪些他应该做到、也能够做到而他却没有做的事情[2]340”。这应该是庄子批判的客观标准。

现代意义的庄子批判始于胡适,延绵至今,诸多著述不乏灼见,也有的没有经得起时间检验。其中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庄子批判,不可否认一些著作渗透着政治因素对学术的影响。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仅从学术上认识,一些批判与《庄子》有着不同的论域和关注,一些批判针砭的只是庄子哲学的外壳而不是内核,因而难中肯綮。循着《逍遥游·庄子传》引示的路径,我们对《庄子》的认识可以更深入一些:庄子的论域是自然环境中的人,而不是社会意义的人。他关注的是个体生命的存在意义,而不是群体中的人的社会责任。庄子哲学探求的是个体生命的精神存在,而不着重于物质存在对精神的作用。《庄子》有关人的一切论述都建立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下,是把个体的人置于宇宙时空去探寻生命的价值。在自然和社会领域,庄子哲学表现出一定的消极性。即使这样,个体存在仍然有着反向能动。由于关注点是个体而不是群体意义的人,这种能动不是表现为对环境的改造而是因应着环境的顺逆而获取精神存在的自适。这里仍然有可资批判的空间。然而,《庄子》有关逆境中个性独立和精神自由的思想对后世影响极大,在人类思想史上有着格外的意义。

王充闾先生有一段对庄子的评语非常好:“作为开创性的哲学家、反传统的思想家和天才型的文学家,庄子的学术价值、精神风貌与艺术贡献,他的直观、辩证的思维方式,追求人格独立、身心自由的精神,以及‘汪洋捭阖,仪态万方’的奇文异采,永远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2]337。”

[1]苏轼.庄子祠堂记[M].//焦竑.庄子翼.台北:广文书局,1979.

[2]王充闾.逍遥游·庄子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3]王安石.庄周论[M].//焦竑.庄子翼.台北:广文书局,1979.

[4]饶宗颐.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经术礼乐[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109.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0.

[6]饶宗颐.从新资料追溯先代耆老的“重言”——儒道学派试论[J].中原文物,1999(4):60-62.

[7]阮 籍.阮籍集校注[M].陈伯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7:155.

[8]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M].周启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33.

[9]郭 象.南华真经注疏[M].曹础基,黄兰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8:43.

[10]释德清.庄子内篇注[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5.

[11]王先谦.庄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54:13.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29.

[13]王念孙.读书杂志·读书杂志余编[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1013.

[14]闻一多.庄子[M].//闻一多全集·庄子编.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11.

(责任编辑 伯 灵 校对 伊人凤)

Philosophical Reading of the Carefree Excursion

BAI Chang-hong

(Shenyang Literary Federation,Shenyang 110003,China)

Wang Chong lv carries on the multi-dimensional search focusing on the theme “unfettered” in zhuangzi philosophy,to make this biography own the existence significance for culture of reading Zhuangzi philosophy.This paper adheres to the rigid academic attitudes,takes the Excursion as the argument,and carries the feasible path to reveal the philosophy of Zhuangzi.This paper also integrates the biography,essay and theory which shows strong readability and profound thought connotation,and offers a closer way to read and provides a reference for rich text types of ZhuangXue.

the Carefree Excursion;philosophy;reading

2014-06-15

白长鸿(1952-),男(满族),沈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沈阳市文联主席。

10.13888/j.cnki.jsie(ss).2015.01.001

I06

A

1672-9617(2015)01-0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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