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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性别压迫问题的阶级分析——源自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正统及拓展

2015-04-10潘萍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性别平等理论研究·

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性别压迫问题的阶级分析
——源自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正统及拓展

潘萍

(湖南省委党校湖南省妇女研究中心,湖南长沙410006)

摘要:阶级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内容,是马克思主义理解社会形态与历史变迁的钥匙。诚如列宁所指出的:“阶级关系——这是一种根本的主要的东西,没有它,就没有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只有借助阶级理论以及掌握运用该理论来思考、认识、分析、解决妇女问题的方法,才能透过历史与现实中种种看来迷离混沌的性别不平等现象发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性别压迫与阶级压迫问题的同源类质性。

关键词:性别压迫;阶级压迫;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

收稿日期:2015-02-13

作者简介:潘萍(1976-),女,湖南省委党校妇女理论教研部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妇女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C913.14文献标识码:A

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恩格斯写下了一段令诸多女性主义者深受启发的话语:“在家庭中,丈夫是资产者,妻子则相当于无产阶级。不过,在工业领域内,只有在资本家阶级的一切法定的特权被废除,而两个阶级在法律上的完全平等的权利确立以后,无产阶级所受的经济压迫的独特性质,才会最明白地显现出来:民主共和国并不消除两个阶级的对立;相反,正是它才提供了一个为解决这一对立而斗争的地盘。同样,在现代家庭中丈夫对妻子的统治的独特性质,以及确立双方的真正社会平等的必要性和方法,只有当双方在法律上完全平等的时候,才会充分表现出来。”[1](P70)在此,恩格斯将性别压迫类比于阶级压迫,深刻洞穿并高度概括了二者基于阶级—性别等级制度的长期存在而被遮蔽了的本质之间所存在的高度相似性,即类质性。而在当代,若要正确理解恩格斯这一“类比”的科学性,则必须在对妇女所受压迫展开一般的阶级分析的基础上,充分认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父权性质所造成的阶级—性别连锁压迫是促使当代妇女产生“阶级式联动”的外部压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异化劳动所造成的妇女的特殊“异化”体验则是她们超越内部巨大阶级差异、创造和维护“妇女阶级意识”的内源基础。

一、对妇女受压迫的一般阶级分析

列宁曾经给阶级下过一个完整而科学的定义:“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大的集团,这些集团在历史上一定社会生产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对生产资料的关系(这种关系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规定了的)不同,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领得自己所支配的那份社会财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集团,由于它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2]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范畴是与特定经济基础相联系的,它以人们在生产关系中的地位、特别是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为划分依据。

而根据马克思主义这一关于阶级以及阶级划分的基本原则,“性别”似乎并不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阶级划分因素,因为“如果考虑到有些妇女是资产阶级男人的妻子、女儿、朋友和情人,而另有些妇女是无产阶级男人的妻子、女儿、朋友和情人,那么,在严格的马克思主义意义上,妇女似乎不能构成单独的阶级。”[3](P146)但是,如果同时考虑到自母权制被推翻,人类进入父权制的文明时代之后,无论是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的自然经济时代,还是以“人的契约关系”为特征的商品经济时代,作为抽象性别群体的妇女几乎始终都面临着一股由私有制、传统性别分工与父权制意识形态纽结而成的、力图将她们最大限度地排斥在社会生产之外的力量,因而在整体上几乎也是长久而稳定地占据着各个历史时期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次要、从属地位的事实,那么恩格斯关于“丈夫是资产者,妻子则相当于无产阶级”的类比便完全是符合唯物史观的科学论断。因为就“性别之间差异的自然再生产,直接导致了在阶级产生之初的第一次劳动分工,并且提供了一种以生物特征为基础的社会等级的范例”[4]的历史现实来说,妇女相对于男子来说是不占有生产资料的群体,即使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她们的劳动也处于整体经济的边缘,被看作是男性劳动的附属品,即通常在社会经济结构中充当辅助性的角色。因此,依据马克思主义以人们在社会生产体系中的地位不同、对生产资料的关系不同来划分阶级的基本方法,妇女就完全可以在整体上被视作一个受压迫的阶级。与此同时,根据性别分工的传统惯例,“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等家庭领域内的劳动历来是妇女的天职。妇女为履行该天职需要承担大量琐碎、枯燥而繁重的劳动——“即使在今天,家务劳动,如果我们用生产劳动的标准对它加以量化,也是相当可观的”[5],但却并不能指望该劳动能如同男子的工薪劳动那般给她带来相应的劳动报酬。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家务劳动不存在价值——它不仅是家庭生活的必需,同时也是社会生产的必需,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它更可以看成是一切剩余价值生产的基础,也不是因为家务劳动的本质是非生产性的——它的生产性“不仅体现为人们口头上所说的‘有用’,而且也体现为严格的马克思主义所说的‘创造剩余价值’”[3](P157)。家务劳动通常被视为无偿的、无需支付工资的劳动;专事家务的妇女通常被视为纯粹的消费者而不是生产者,都仅仅只是因为作为劳动者的妇女并没有出卖她的劳动成果,没有将它们置于交换市场。这就是说,创造着价值与剩余价值的家务劳动只是因为流通环节的缺失而被看成了非生产性劳动,并最终完全被家庭中拥有充分挣取工资能力的男子以父权的力量无偿占有。这样,根据马克思主义所归纳的阶级基本特征——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被男子无偿占有了繁重家务劳动的妇女因而在这一意义层面上可以在整体上被视为一个阶级。

当然,肯定妇女在整体上可以被视为一个受压迫的阶级,并未否定妇女群体内部同时存在着必然的阶级划分。任何一名妇女除了拥有由生理性别所决定的女性身份之外,还同时基于她在某一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具体位置而被划分至不同的社会阶级之中,由此也被赋予了专属于这个阶级的身份与地位。因此,“妇女”从来就是一个存在着巨大阶级差别的群体,她们的历史存在不仅建筑于共同的“性别境遇”基础之上,同时也建筑于各自不同的“阶级境遇”之上。在现代的资本主义条件下,妇女这种不同的“阶级境遇”使她们显而易见地划分为两大根本利益对立的阵营:资产阶级妇女与无产阶级/工人阶级妇女。她们二者拥有着不同阶级身份、以不同的阶级生活方式生存,由此所共同遭受的性别压迫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数量上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其中,资产阶级特有的阶级地位与生活方式使从属于该集团的妇女在资产阶级“由双方的阶级地位来决定的,因此总是权衡利害的婚姻”[1](P67)中不仅需要无偿地为男子提供各种琐碎而具体的家务劳动服务,同时还通常经历着往往是最为粗鄙的“卖淫”生活。相较于她们,同样需要提供无偿家务劳动服务的无产阶级妇女则明显拥有一种更趋平等的家庭地位,因为“只有在被压迫阶级中间,而在今天就是在无产阶级中间,性爱才可能成为并且确实成为对妇女的关系的常规,不管这种关系是否为官方所认可。不过,在这里,古典的一夫一妻制的全部基础也就除去了。在这里没有任何财产,而一夫一妻制和男子的统治原是为了保存和继承财产而建立的,因此,在这里也就没有建立男子统治的任何刺激了。况且,在这里也没有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维护男子统治的资产阶级法权,只是为了有产者和为了他们同无产者的相互关系而存在的,是要钱的,而因为工人贫穷的缘故,它对于工人对他的妻子的关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完全是另一种个人的和社会的关系。此外,自从大工业迫使妇女走出家庭,进入劳动市场和工厂,而且往往把她们变为家庭的供养者以后,在无产者家庭中,除了自一夫一妻制出现以来就扎下了根的对妻子的虐待也许还遗留一些以外,男子的统治的最后残余也已失去了任何基础。”[1](P67-68)在无产阶级的家庭中,由于不仅贫穷的无产阶级男子已不具备那种源自资产阶级法权的统治手段,同时无产阶级妇女还往往充当着“家庭供养者”的角色,无产阶级妇女所受到的来自家庭的性别压迫自然地比资产阶级妇女明显要少些。

无产阶级妇女所受到的来自家庭的性别压迫明显比资产阶级妇女要少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相对于资产阶级妇女来说便是性别压迫的较轻受害者。在走出家庭,进入到劳动市场和工厂之后,无产阶级妇女在一个更加广泛的工作场所受到了资本主义父权制更加赤裸的多重压迫,所以,相较于资产阶级妇女,无产阶级妇女恰恰是深受性别压迫最广、最深的群体。与此同时,作为“奴隶的奴隶”,无产阶级妇女所承受的性别压迫是与阶级压迫紧密相连的,因此有着比作为“奴隶主的奴隶”即只遭受着性别压迫的资产阶级妇女更为迫切的解放诉求、更为坚决的解放意识与更为有力的解放行动。

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父权性质

妇女是一个内部存在巨大阶级差异的性别群体,但又可以在整体上被视作一个受压迫的阶级。这不仅是依据马克思主义有关阶级定义以及阶级划分基本原则进行逻辑推理之后所得出的合理结论,同时也是基于对妇女所受压迫展开唯物史观阶级—性别经济、政治分析之后而形成的事实判断。在当代,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父权制两种连锁制度的长期影响,妇女所受的压迫仍然既具有阶级压迫的典型特征,同时又被披上了性别压迫的浓厚色彩。

当然,毫无疑问的是,作为对封建社会等级制和专制政治的革命性否定,资本主义对于瓦解传统的父权力量同样发挥着马克思所讲的“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6](P393)——资本增值运动必以平等、自由为特征的市场交换原则为基础。而市场交换,如果说它作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形式,“确立了主体之间(包括不同性别主体之间)的全面平等,那么内容,即促使人们去进行交换的个人材料和物质材料,则确立了自由。”[6](P197)由此,在资本主义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妇女无论是作为交换主体的平等抑或作为交换客体的自由必将得到确认与尊重。并且,由于资本的运动具有克服和摧毁一切阻碍生产力释放、阻碍生产多样化扩大的自然或精神力量的能力,因而它也必然并确实地克服与摧毁着排除妇女参与社会生产的父权制自然经济格局。而为了确保“平等、自由”的市场交换能够顺利进行,资本主义需要以一种更接近人的“自由、民主”本性的新的政治关系代替专制政治中的权威主义和人对人的直接依赖、臣服关系。妇女在这种新的政治关系中尽管因为生产资料占有权的劣势无法与男性平等地劈分权力,两性在政治权力和政治地位方面的差异及由此带来的自由、民主权利的差异由来很大,但披上了“平等、自由、民主、人权”等“物治”面纱的资本主义政治毕竟瓦解了专制父权政治中性别之间的直接依赖与臣服,使公共事务成了包括妇女在内的每个人的普遍事务,使政治职能成为包括妇女在内的每个人的普遍职能,使两性之间的生活差别仅仅是社会差别而不是政治差别,从而也使得妇女在父权制的国家中首次获得了解放,即妇女的政治解放。与此同时,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的这种基础而已”[6](P197),资本逻辑在经济上所确立起来的“平等、自由”不仅通过政治得到了社会领域内的放大与扩展,同时这种放大与扩展伴随着资本的扩张与发展又进一步地影响着包括妇女在内的人类整体精神生活,促使着她们产生出新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民主意识、平等意识、社会参与意识乃至女权意识等等。她们作为人所拥有的自由、民主、价值与尊严牢牢地建立在了资本的世俗生活基础之上,她们在传统父权社会中长期被轻视、压抑的主体性得到了一场以“平等、自由”为特征的大解放。

因此,对于破除那种导致了性别之间直接压迫与对抗的传统父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发挥的历史进步作用是毋庸置疑的。——“现代西方社会中表现出的对抗父权制的物质与意识形态压力也是十分强大的。它们迫使或促进男人变得更多地参与照顾孩子和家务劳动,以及接受女人在公共领域中愈加重要的角色。它们不断瓦解着关于什么是‘自然的’,以及男人与女人适合于做什么的传统观念。生产关系不断革命的力量与迈向理性化的进程吹响了反对性别差异的号角;性别的坚冰随着‘由古老而令人尊敬的偏见而来的冷硬关系’一起融化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女人获得了平等或类似的东西,也不意味着这些过程是不可抗拒或不可逆转的”[7],因此同样也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具有反父权的本质。

事实上,父权制既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赖以存在的必要条件,也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必然结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表面上削弱了传统父权的统治,但却从未真正挑战过作为父权制之核心内容的等级制劳动性别分工。相反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非常需要维系这种分工,因为它非常需要通过妇女承担无偿的家务劳动为一切剩余价值的生产创造基础。并且,家务劳动以无偿的形式由妇女承担,这意味着资本家所付出的一份工资可以购买到双份的劳动力——一个为他劳动的工人和一个为工人劳动的妻子,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降低工资的价值而增加剩余价值的占有。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始终具有巩固传统性别分工,即巩固家庭父权制的利益与动机。而从这一利益与动机出发,通过公私领域的分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方面使大部分妇女被限定在家庭之中专事家务劳动,并在工业革命所造成的家庭生产功能日益弱化乃至彻底丧失的条件下将她们置于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从属地位之上;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奉行着“自有其明言的和不言自明的双重标准,这里的双重标准决定着谁应成为首要的、受雇佣的劳动力,谁将充当次要的、失业的劳动力。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完全不是因为界限已然清楚的社会性别劳动分工,资本主义就派定男人为‘主要’的劳动力资源,而派定女人为‘次要’的劳动力资源。因为需要女人呆在家里,但不需要男人如此,或者说父权制认为不需要男人如此”[3](P175),从而将家庭内部的性别分工模式成功推广至社会生产领域。在资本主义的劳动力市场中,妇女就业的边缘化、底层化连同性别之间的同工不同酬导致了妇女在经济上广泛依赖于男子的现实。男人占据着那些相对重要的行业部门,并明显地影响着资本主义发展的方向和形式;妇女则被视作流动工、季节工与劳动后备军的最佳人选,更多地从事着那些技术相对落后、薪酬福利相对较差的从属性工作。这样,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下,在社会的公共领域,性别之间直接而公开的压迫虽然已经较为少见,可取而代之的却是隐性的间接歧视无处不在。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结果并不是消灭了父权制,而只是推动了它由家庭私人领域向社会公共领域的扩展与升级。而面对着这种被扩展与升级了的父权制,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妇女不仅没有获得相应的解放,同时还承受着双重负担、遭遇着双重剥削——她们既是家庭内无偿使用价值的生产者,同时又是社会经济中交换价值的低报酬生产者。这样,在所谓“理性”的权衡与“效率”的谋算下,许多虽然拥有了参与社会生产形式权利与现实机会的妇女最终却选择了退居家庭。据此,由于“按性别分工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机制,它维护男人对妇女的优势,因为它坚持在劳动力市场中对妇女实行较低的工资。低工资使妇女依赖男人,因为它鼓励妇女结婚。已婚妇女要为丈夫料理家务。于是,男人从较高工资和家庭分工中得到好处。这种家庭分工反过来又为削弱妇女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地位起作用。这么一来,等级制家庭分工被劳动力市场永久化,反之也一样。这一过程是资本主义和父权制两种连锁制度长期影响的结果。父权制远没有被资本主义征服,它仍然是强有力的;它具备了现代资本主义所采用的形式,正如资本主义的发展改变了父权制一样。资本主义和父权制互相适应,给妇女造成恶性循环。”[8]

这就是说,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绝不是有着明显区分的、相对独立的两个系统。它们之间已经超越了那种密切联系的互补关系而彼此渗透、扭结交织成为一个严密的整体,给妇女带来的是一种混沌难分的阶级—性别连锁压迫,从而也就构成了促使妇女超越内部阶级差异实现“阶级式”联合反抗行动的外部压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确实改变了传统父权制的具体统治形式,但又使父权制实现了从家庭向社会的扩展与升级。父权制历来都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特征,妇女所受到的性别压迫也历来就是阶级压迫在性别之间的特殊表现。

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妇女特殊的“异化”体验

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马克思曾对法国小农阶级的存在状态展开评述:“法国国民的广大群众,便是由一些同名数相加形成的,好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所集成的那样。既然数百万家庭的经济条件使他们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与其他阶级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各不相同并互相敌对,所以他们就形成一个阶级。由于各个小农彼此之间只存在有地域的联系,由于他们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们彼此间形成任何的共同关系,形成任何的全国性联系,形成任何一种政治组织,所以他们就没有形成一个阶级。”[9]在此,马克思实际指明的是,经济条件只是阶级“自在”存在的客观前提,社会阶级只有当它具有自我意识,即具有属于本阶级的阶级意识时才会真正成为“自为”的存在。因此,“阶级”是一个历史的、动态形成的范畴,在阶级形成的过程中,经济因素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但与此同时,构成阶级的个人的主观能动作用,特别是个人建构于特殊阶级身份上的共同“经历”是他们在行动过程中形成为阶级的关键。同时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阶级意识的形成是阶级形成的标志,是阶级由“自在”转为“自为”状态存在的关键环节与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然而,对于妇女来说,历史中的她们长期各自被作为社会基本经济单位的父权制家庭牢固铆定,彼此之间难以发生多种多样的联系。与社会生产基本隔绝的生存方式以及在父权意识操控下经常产生的“虚假意识”使她们就像一个一个甚至都没有被装进袋中的土豆,很难形成为实现自身利益而组织和行动起来的整体自觉意识,即很难突破“自在”的状态而上升为真正“自为”的阶级。这就是说,基于性别压迫与阶级压迫的互通本质,妇女虽然作为认识论的对象可以确定地被整体视为一个阶级,但要在本体论的实践层面推动她们以阶级联合的形式展开反抗性别压迫的统一行动,则必须以她们形成真正属于她们的“妇女阶级意识”为前提。这种“妇女阶级意识”在内容上不仅包括对妇女利益的理性认识,也包括对男性利益不合理性的认识与有意识的反对,同时还包括对运用集体政治的手段以达到推翻性别压迫、实现妇女利益的政治目的的认识和随时行动的准备。而在结构上,“妇女阶级意识”则是由以“认识压迫”为特点的较低层次的经验意识与以“实现解放”为特点的较高层次的政治意识共同组成。其中,较低层次的经验意识作为主观与客观双向互动的结果,产生于妇女独特的受压迫经历,特别是她们对于这种经历的理解和感受之中。在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下,这种经历集中表现为妇女在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中所普遍感受到的特殊“异化”体验。

“异化”作为一个古老的哲学概念,是指主体在一定的发展阶段,由于自己的活动而生产出自己的对立面,这个对立面又变成外在的异己力量与人对立,即进一步转过来反对主体本身。马克思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劳动异化的理论,将“异化”概念改造成为对资本主义现实生活进行彻底批判的重要范畴。他指出,私有制的产生使原本作为人的类本质的劳动逐渐丧失了原初的自由自觉性质而不断发生着异化,即“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0]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将这种异化劳动发展到了极端,使“异化不仅表现在生产的结果上,而且也表现在生产行为本身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11]由于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工人彻底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而仅作为“工具性的存在”,即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的机器,他们不仅与他们的劳动产品发生着异化,同劳动本身发生着异化,同时也与其作为人的类本质发生着异化,与周围其他一切人发生着异化。这样,资本主义社会的人际关系,包括两性关系,在异化劳动的基础上也必然呈现出异化的本质,即“当个体与他人彼此分离时,他或她只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12](P65)。

资本主义社会中异化了的人际关系给妇女带来了更为不利的处境。因为:“男人能在家庭生存,也同样能在工商业的社会生活领域生存,因此他能够在这些不同的领域中表达自己。但是对女人来说,她的活动余地仅限于家庭内部。在工业生产内,男人的劳动产品被剥夺,由此产生的把男人对象化,它表现为异化形式。男人通过对女人的关系来缓解异化,女人的异化却无法缓解。因为这些亲密关系正是压迫她的制度结构中最重要的关系。”[12](P102)与此同时,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整体上的父权本质,异化对于妇女来说还是一种居于性别之间的体验,“不仅不赚工资的妇女同样经历异化,而且挣工资的女人所体验的异化也不同于挣工资的男人。”[13](P353)劳动的异化性质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下甚至已经深刻渗透到了那些原本能由妇女完全掌控的劳动/活动,如身体修饰、履行母职以及个人精神智力活动之中:妇女对自己的身体加以修饰,就像工人生产那样,最后的结果都是劳动产品(对于妇女来说是她的身体)与他/她本人相疏离。也许“一个女人会强调,她节食、锻炼和装扮的目的是愉悦自己,但事实上她可能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塑型和修饰自己的肉体”,以至于“最后她的身体也都变成了男人与她的对象”[3](P177-178)。作为拥有特殊生理机能的女性,生育对于妇女来说已经变成不可控制的人类自身再生产劳动。妇女个人的生育意愿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生育结果,“在对童工劳力的需求和对成人劳力的需求同样多的社会,妇女被迫在身体限度内尽可能多生育。在视儿童为经济负担的社会,妇女想要多生孩子则得不到鼓励;许多女人迫不得已,只能堕胎或绝育。”[13](P310-311)与此同时,各种使用泛滥的现代精密生育技术操纵着妇女妊娠、分娩甚至受精的全过程,使许多妇女与她们的生育过程也产生了疏离。更为糟糕的是,如出一辙的异化同样发生在妇女履行母职的过程中。“育幼”不再是母亲的自然本能,而是她们异化的体验。而这种异化了的育儿方式,最终又导致了母子关系的疏离:“母亲和孩子间极度的相互依赖,鼓励母亲在界定孩子的意义时首先考虑到她自己对生活意义、爱和社会认可的需要。她把孩子视为她的作品,以为这作品能改善她的生活,结果常常事与愿违;孩子是她的无价之宝,社会却对之不屑一顾。当代母职的社会关系使她不可能把孩子看做一个完整的人,看做母子双方所属的更大社区的一部分。”[13](P310-315)这样,不仅母亲“没有能力把孩子当作人来看待,同样的情况是,孩子们也没有能力把她当作人来看待。”更为可怕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普遍发生着的异化还侵蚀着许多妇女的精神智力活动。她们通常被培养得很不自信,以至于“根本不敢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害怕自己的思想不值得表达,即使已经跻身于神圣的学术殿堂,她都会经常害怕被人指责为学术骗子,而不是专家教授”[3](P179-180)。

总而言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异化劳动使得妇女的生活总是处于一种深刻的破碎体验与生命的无意义感中,使得人类原本应以某种重要而自然的方式和谐联系的两性关系发生了背离“属人”方向的疏远与分离,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妇女受压迫状态的最为突出的特点。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妇女在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中所普遍体验到的特殊异化经验恰恰构成了“妇女阶级意识”结构中较低层次的经验意识,从而也恰恰构成了妇女创造与维护真正属于她们的“阶级联合”整体意识的基础。如果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父权制的紧密结合以外力的形式促使着面临共同压迫的妇女集结而成“袋装的土豆”,那么妇女基于特殊异化经验而建立的有关受压迫的经验意识则是进一步推动她们超越内部阶级差异、形成阶级式紧密联动的心理内源。当然,这种心理内源在“妇女阶级意识”的结构中仍然是低层次的,它必须进一步上升为较高层次的有关“妇女解放”的“政治意识”。否则,“妇女阶级意识”仍然会是不完全甚至不存在的。而不同于经验意识产生的自发性,政治意识的形成无法通过妇女个体分散的碎片化式的社会经历获得,而必须依靠外部的有意灌输与特别培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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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Jaggar,M,A.FeministPoliticsandHumanNature[M].Totowa:Rowman & Allanheld,1983.

The Class Analysis of Gender Oppression in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Based on the Orthodox and Expansion of the Class Analytical Method of Marxism

PAN Ping

(The Provincial Party School in Hunan Province, Changsha 410006, China)

Abstract:The class theory plays a key role in Marxism, which is very beneficial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social formation and historical changes in Marxism. Lenin once said, “Class relation is fundamental and important. Marxism cannot develop without it.” The women’s liberation theory of Marxism has to develop with the help of class theory and the method to consider, recognize, analyze and solve women’s issues based on this theory, so as to find the homology between the gender oppression and class oppression in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from the fuzzy cases of gender inequality.

Key words: gender oppression; class oppression; Marxism; class analytical meth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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