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未逝月华新远水流霞分外明———忆美学家洪毅然先生

文图/本刊记者瞿萍

夕阳未逝月华新远水流霞分外明
———忆美学家洪毅然先生

文图/本刊记者瞿萍

一

那是一个孕育着“新”与“变”的时代，西方列强叩开了中国沉睡百年的大门，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终于湮没进历史的尘埃。尽管老态龙钟的中华民族显然还跟不上世界的步伐，但“现代化”却以潮涌之势裹挟着西方现代科技和观念，以一种蛮力搅动着死水微澜的中国。这种新旧交替的撕扯不仅深深刺痛和影响着当时普通的中国人，更将启蒙、“立人”的时代责任交付给知识分子。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大众美学开拓者”的洪毅然开启了他的人生之旅。

1913年10月15日，洪毅然生于四川省达县珠市街的一座小宅。6岁，进入私塾，学习“四书五经”，并初涉绘画。8岁开始，接受恩师张鲤庭的熏陶。10岁，改从新学，启蒙思想开始萌芽，而他对绘画的热爱则日益深切。1927年，“大革命”失败，政治氛围空前浓烈，大量马克思主义理论被激进的革命家们翻译、引进中国。也就是在这一年，洪毅然考入了四川美术专门学校普通师范科，正式开始绘画生涯。同时，新学的输入使他对艺术理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以《北斗》为代表的左翼刊物所介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潮，成为他最先接触到的理论资源，一种想要投身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冲动激荡着14岁的洪毅然，他以“洪音”为笔名发表了第一篇艺术论文《普罗艺术概论》。1931年，洪毅然考上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绘画系。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华民族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救亡图存”的呼声压倒一切。此时，在西南美专分校任教的洪毅然也积极投身抗日美术宣传活动。

1944～1946年，洪毅然返回故乡达县，在远郊的“半隐山居”作画治学，除了继续发表艺术理论文章之外，他将治学重心转回传统学术，开始整理资料汇编性质的《孔、孟、老、庄四家论美与艺术》。1946年秋，在好友的盛情邀约之下，他重新出山，创办《民友月刊》，担任主编，并在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执教。

1947年是中国现代美学发展史上不可忽视的一年，经过前期的绘画实践准备和艺术理论探索，作为“大众美学的开拓者”，洪毅然在这一年正式开始了他“美的历程”。他将自己多年的习画经验与对艺术的独特领悟相结合，形成了基本的美学观点，并于1949年出版了第一本美学专著——《新美学评论》。解放后，洪毅然进入华北大学政治研究所学习。1950年，政研所的学习结束，洪毅然来到兰州这座千年古城、丝路重镇，在西北师范学院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段旅程。

二

自1950年到西北师范学院工作，直至1989年去世，洪毅然先生将生命的一半时间留在了这里，留在了兰州。西北师院的时光是洪先生美学理论不断完善、日臻成熟并体系化的重要时期。

解放以后的文化氛围是简明、昂扬的，表现新的国家、新的社会以及新的形象，成为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五四”以来的那种“百家争鸣”的学术环境不再，古今中西、唯物唯心都旗帜鲜明地向马列靠拢。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论争，就是各家各派自觉克服以往主观唯心主义，以马克思唯物辩证法为哲学根基，来解决美学中的重大问题。在与蔡仪、朱光潜、李泽厚、蒋孔阳、高尔泰等著名美学家的讨论中，洪先生始终保持着鲜明的马克思主义色彩。这自然与他年少时受西洋美学熏陶，以及后来整理国故的治学实践分不开，古今中外的美学思想在他这里达到了融会贯通，“他的观点有根有据，不看风使舵；他的学风扎扎实实，不欺世媚俗”。他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美学在中国美学领域的产生与发展。洪毅然先生将自己的学术理想与时代主潮相契合，对美学相关的概念、性质、客体等诸方面做出了基于唯物主义的阐释。

经过六七十年代的文化灾难，80年代，是反思的时代，人文、社会、科学各领域开始对“文革”进行反思。呼应“五四”思想解放的新人道主义、社会主义思想的崛起，标志着“人”的观念的重新确立。1980年，在昆明召开了首次全国美学会议，会议的一大成果就是倡导美育。洪毅然与朱光潜、伍蠡甫、李范等老先生共同致函国务院，建议将美育列入国家教育方针，建议很快得到了实施。次年，洪先生便出版了《大众美学》一书。这部著作以成语或俗语为标题，将抽象、深奥的美学概念形象化、通俗化，是精英知识分子对大众文化的自觉归附。它以日常现实生活为审美对象，引导普通人关注社会现实中的美。这部著作的完成也是洪先生在高屋建瓴的理论研究之后，以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指导实践的自觉行动。因此，他也被誉为“大众美学的开拓者”和“社会功利学派”。1982年出版的《新美学纲要》是洪先生对自己美学思想的系统总结。在这部著作中，洪先生阐明了他关于“美”的最终定义：

美是符合人类社会生活向前发展的规律及相应理想的那些事物，以其相关自然性为必要条件而以其相关社会性为决定因素矛盾统一起来的、内在好本质之外部形象特征，诉诸一定人们感受上的一种客观价值。

三

洪毅然先生著述宏富，他的学术事业源于年轻时期的从画实践。纵观其一生的学术历程，由于对艺术的热爱，缘情而发，研读各门具体艺术理论，进而进入对一般理论的研究，美学最终成为其治学的终极目标与人生态度。洪先生一生都在践行着有关“美”的事业——发现美、创造美、欣赏美、传播美。他的美学经验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严谨、扎实的治学态度与文以载道的责任担当相契合的表现。

“美”，不仅是一种学术追求，更是一种人生态度。洪先生“美的历程”既是他的人生目标，也是他的人生境界，他与兰州这座千年古城的相遇亦不失为一场“美的邂逅”。

一条烽火边墙，串联起两千年的他乡明月；

黄土戈壁，隐藏着多少昔日气节和未来的尊严。

听一曲地老天荒的绝唱；看一个穿透时空的梦想。

兰州，这座始建于西汉的“金城汤池”、汉唐丝路的重镇、宋代茶马互市的黄金节点，宛如一颗皓白的明珠镶嵌在丝绸之路上。她始终静卧在黄河两岸，在其多元、包容的文化态度和绵延悠长的历史轨迹中，记录下的是迁客骚人的怀才不遇、求法高僧的执念信仰、往来商贾的匆匆步履。历史兴衰、沧桑变幻，听遥远的驼铃声奏出千年的繁华飘零，每一片落叶都诉说着哀愁与喜悦。也许，洪先生的“兰州时光”、“师院时光”正是在这样的历史吟唱中逐渐丰盈起来的。这种与历史的对话宛如一曲悠扬的赞歌，它娓娓道来的是对“美”最真挚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