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河西走廊
2015-04-10燕兵
文/燕兵
发现甘肃
经营河西走廊
文/燕兵
秦始皇统一六国,吞并天下,完成了中华民族的大一统,进入经济、文化更为发达的封建社会,建立了完整的中央集权管理体制和政治文明。文字、货币、公路、度量衡的统一,为经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促进了统一国家的发展。秦初,秦陇地区甘肃疆域是核心疆域。从长安出发,用于与匈奴征战的“高速公路”——直道,大部分修建在甘肃境内。现存最早秦长城的开端就在甘肃临洮境内。
以强权立国的秦人,虽有传万世基业的雄心,但是只历二世而亡。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大的汉朝。
汉——开辟丝绸之路
在汉朝的地理和政治版图上,甘肃处在绝对的战略要津。这个时期,甘肃对中国文化的贡献,重心已经不在黄土绵厚的陇东旱塬,而是在狭长平坦的河西走廊。
1969年9月22日,武威农民在北关雷台挖防空洞时发现了一个古代墓葬。这个后来被证实是东汉张姓将军夫妇的大型砖室墓,出土了99件铜车马组成的仪仗队。其中一尊铜奔马重约7.15公斤,高34.5厘米,长45厘米,宽10.1厘米。马头微左扬,昂首扬尾,三足腾空,右后足踏于一飞鸟之上,飞鸟展翅,惊愕回首,显示了奔马快捷如飞、神速超群的意境。
这尊被郭沫若先生命名为“马超龙雀”的铜奔马,说明汉代的冶炼技术、铸造技术和艺术造诣都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铜奔马被常书鸿先生誉为“纵览古今中外不曾找到的一件珍贵文物”。1983年,铜奔马被定为中国旅游标志。
而铜奔马展现的汉文化的强势风格更有价值——一个昂扬向上、积极进取的中国形象,在那个年代就树立在全世界面前。
但是,汉朝立国之初,国力贫弱。面对北方强悍的马背民族匈奴,根本无力征战。“白登之围”,汉高祖差点丧命于匈奴之手,无奈只好以和亲求得安生。这种弱势下的委曲求全一直延续到文、景两代帝王。
汉武帝即位后,凭借着前三代帝王让人民修养生息换来的经济积累和国力,开始以武力赢得安宁和地位。
他的首要举措就是经营河西走廊地区。这块月氏、乌孙生活的广大地域,这个时候被匈奴占领着。匈奴不断地骚扰、进犯西汉的西北、北部边境,掠夺牲口,破坏生产,对西汉王朝构成了很大的威胁。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被阻断了,丝绸无法西去,良马不能东来。汉武帝下定决心,调动汉朝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与匈奴决战。前121年,年轻的霍去病将军统帅万名骑兵深入腹地,进攻河西匈奴,一举扫荡了五个匈奴王国,大获全胜。当年夏天,霍去病在张骞策应下,直进祁连山,再次大败匈奴。匈奴王子昆邪王、休屠王请降,河西地区并入西汉版图。
这场战役也带来了副产品——关于酒泉的命名,典籍中有多种说法,而民间版本流传广泛:相传,汉武帝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美酒犒赏霍去病,霍去病不愿独享御酒,就将酒倒入泉中与众将士同饮,“酒泉”因此得名。
为了更好地控制河西、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和抵御匈奴,西汉当年就设置了武威、酒泉两郡,后来又设张掖、敦煌两郡,史称河西四郡。后又建阳关、玉门关,为通往西域的门户。同时将边塞、亭燧、长城等防御体系构筑至盐泽(罗布泊)以西,并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移民,使得河西人口达到50万左右。此外,正式设立西域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轮台),统领西域各国,以确保丝路的畅通。西域都护府的建立,迫使匈奴打消了称霸西域的雄心,这标志着西汉政府已经对西域各国开始了有效的统治。
通过战争和屯垦,打通河西走廊关口,汉朝完全掌控了被匈奴控制的地带,确定了中国的最早版图。同时,汉武帝又积极采取外交手段,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张骞虽然没有达到联合月氏的政治目的,但他和随从的经历却拓展了汉王朝的视野,引发了汉王朝与中亚、西亚各国相互贸易的强烈愿望,促成了西汉政府对丝绸之路的开辟和经营。通过张骞出使西域,汉王朝和西域各国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关系。张骞出使西域,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政府主导的中外交流,史称张骞“凿空”西域。
自张骞“凿空”西域和西汉对匈奴的战争胜利以后,丝绸之路便畅通无阻,贸易兴旺。这条由中国人开辟的丝绸古道在它的东段有三条路线,即北道、中道、南道。北道从长安沿着泾河到达泾川、固原,继而北上,经过景泰,沿腾格里沙漠边缘到达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中道从长安出发到兰州,经永登,翻过乌鞘岭,抵达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南道同样从长安出发到兰州,然后到西宁,经过扁都口,到张掖、酒泉、敦煌。三条路线交会于敦煌,继而向西延伸。
2008年9月,中国和亚太地区其他国家共同将丝绸之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间起点就是张骞首次出使的公元前137年。这条道路对于世界文化的交流和人类文明的进步意义非常。
西汉,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中央帝国。在西汉的政治和文化版图上,甘肃地域处在关键地带。丝绸之路的关键路段就在河西走廊,北路、中路、南路都必经这条黄金孔道。可以说,甘肃地域为中国和世界的文化交流、经济往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个时候的甘肃陇中一带也已成为中国的地理几何中心了。
为了得到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装备——良马,前104年,汉武帝曾经派遣大将军李广利统领6万大军,以敦煌为基地,发动了一场夺取汗血马的战争,奠定了汉以强势立国的基本风格。战马在那个年代是一种军事图腾。当李广利带着3000匹大宛名马回到长安的时候,汉武帝高兴地作《西极天马歌》以明心志:
天马来兮从西极,径万里兮归有德。
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这个强势皇帝的作为,为中国版图的确立奠定了良好的心理基础和实际功业。
全盛时期的汉朝在甘肃地域的活动,有极其重要的考古发现证明。1930年前,袁复礼先生带领由中外科学家组成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在金塔县肩水金关遗址发掘汉简850枚。1973年,甘肃考古人员又发掘出11577枚汉简。1977年,在玉门出土的汉简中,竟然有133个字的“汉武帝遗昭”。大意是要皇太子善视百姓,轻赋敛,近圣贤,信谋臣,奉行祖宗法制名教,牢记秦二世灭亡教训等。1992年,在敦煌悬泉置遗址(这里曾经是汉代世界上最大的邮站)出土1.7万枚汉简,震惊世界。
经历“王莽之乱”,西汉衰弱,西域复被匈奴占领。直到东汉明帝永平十五年(72),窦固率兵从酒泉出发再度击败匈奴。投笔从戎的班超就是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班超后来作为汉使,在西域活动了30多年,直到年逾古稀才回到洛阳。他的副手——少年甘罗于97年出使大秦(东罗马帝国),到达条支海(波斯湾)边,为以后中西交通奠定了基础。
魏晋南北朝动荡时期,河西走廊虽然几易其主,但是丝绸之路保持着畅通。
隋——万国博览会
汉武帝开拓的疆域和对外交流模式,在后世得到发扬光大。
隋大业五年(609)三月,隋炀帝率大军从京都长安(今西安)浩浩荡荡地出发,经扶风,过陇西,穿积石锁钥,西上青海,征伐吐谷浑。这是封建时代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重大军事行动,历时近10个月,行程数千公里。征伐的结果是以战让吐谷浑臣服,安定了西陲各地。进而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进一步促成了甘肃、青海、新疆等大西北地区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年六月,隋炀帝横穿祁连山,经大斗拔谷北上,到达河西走廊的张掖郡。在海拔3000多米的大斗拔谷,遇大雪,侍卫冻死大半,随行官员大都失散。隋炀帝也狼狈不堪,在路上吃尽苦头,但还是坚持完成了他的旅程。
隋炀帝到达张掖之后,西域二十七国君主与使臣纷纷前来朝见,表示臣服。各国商人也都云集张掖进行贸易。隋炀帝亲自打通了丝绸之路,加强中原与西方的各个方面的联系与交往。为炫耀国力,隋炀帝杨广在古丝绸之路举行了万国博览会,游人及车马长达数百里,这是举世创举。由于丝绸之路的畅通,不仅使张掖的国际贸易市场更加繁荣昌盛,还促进了中原一带贸易市场的兴起和发展,如关中的歧州(今陕西凤翔)、西京长安、东都洛阳等。从此,西域的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康国、安国、米国、吐火罗等国的商贾使者来往于长安、洛阳一带,络绎不绝。隋炀帝还派司隶从事杜行满出使西域,从安国带回五色盐,又派云骑尉李昱出使波斯,回国时,波斯的使者、商人也随至中原。由此,隋朝成为更开放的国度。
长期以暴君面目存在于历史记忆的隋炀帝,在甘肃的作为为后世唐朝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唐——诗与种姓
大唐帝国盛极一时,疆域辽阔,经济繁荣,军力强大,文化发达。盛唐成为中国强盛的标志和代名词,成为后世复兴中华的目标。
长期以来,盛唐存在于在典籍、传说和中国人的情感当中。而关于这个时期的甘肃,也有丰富的记载,史书上称:“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又称:“正月观灯,长安第一,敦煌第二,扬州第三。”1900年,敦煌的发现,让世界从那些经卷与石窟、壁画、雕塑当中,更形象地看到了一个帝国的强盛,看到了从北魏开始千年不间断的文化脉络。在那个时代,这里是全世界最发达、最繁荣的地区。武威、张掖成为经济文化十分繁荣的国际性贸易城市,敦煌被称为“华戎第一大都会”,可与扬州相媲美。从莫高窟盛唐壁画就可以看到当时繁华富庶的生活情景。
随着7~8世纪大唐盛世的来临,丝绸之路也迎来了贸易最繁荣、文化交流最活跃的全盛时代。东罗马、阿拉伯半岛、印度、波斯等国都和唐王朝通过丝绸之路建立了非常友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当时,沿着丝路与中国有交往的国家有上百个。为了经营和维护这条贸易、友谊大道,唐王朝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当时影响丝路的主要势力是西突厥和吐蕃,唐王朝先后在新疆、青海、河西地区与西突厥、吐蕃进行了多次激战,最终彻底控制了新疆、青海、河西,在河西走廊分别设立了凉、甘、肃、瓜、沙五州,在新疆天山南北设置了安西、北庭都护府,从而保证了丝路的畅通。随着丝路贸易的进行,沿途有许多商埠也发展起来。这时的河西出现了唐代诗人岑参笔下“凉州七里十万家”的盛况。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了7世纪天竺境内100多个国家、地区的政治、经济、语言、文字和风俗民情,对今天研究古代印度得益颇丰。同时,《大唐西域记》还详细记述了今天新疆的焉耆、库车、高昌、于阗、叶城、楼兰等地的名称、地理方位、民族、宗教、文字以及社会经济情况,为今天人们认识古代新疆的历史保留了珍贵的资料。所以,玄奘是亲历丝绸之路最伟大的旅行家。
唐朝的繁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建国之初就形成的文化氛围:建功立业的本体追求,宏大的气象和悲壮的进取精神。这种文化特质在一个艺术载体里得到充分显现,这就是边塞诗:“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李白《塞下曲》)“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这些诗词展示了诗人们的豪迈气概。正是这种精神,奠定了唐文化的兴盛和唐帝国的强大。而边塞诗人们获得诗意的物象,很多是甘肃大地上的物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岑参《武威春暮》)诗人心中内地和域外的文化地理分界线,也是以甘肃为标志。汉班超戍守西域,年迈时的愿望就是能够终老于玉门关内。这种心结在唐诗里上升为通行的意象,表达诗人的家国之念:“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胡曾《玉门关》)“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渭城曲》)“久戍人将老,长征马不肥。仍闻酒泉郡,已合数重围。”(郭震《塞上》)
李唐帝国在甘肃的另一个重大举动就是认归“陇西堂”。这个表面上非常私人化的种姓问题,实际上是李唐一次重大的政治活动——借以提高自己的出身背景,以获得当时社会准则认同的强势正统地位。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国社会士族门阀制度盛行,世人极重门第族望。统治者的出身决定了其社会地位。李渊原本出自“赵郡李”,也是贵族世家。为什么要在一统天下之后另寻祖脉,认归陇西?原因是“陇西李”更加显赫,“李氏凡十三望,以陇西为第一”,而贵为帝室的“赵郡李”却屈居第三。
陇西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和地理概念,是自秦至唐长达千年以来甘肃地域最重要的政治中心。郡制先在狄道(今甘肃临洮),后在襄武(今陇西),辖地为甘肃中东部和宁夏南部。陇西李氏自秦陇西郡太守李崇开始,世居狄道,子孙多有作为,历代拜将封侯者无数。在西汉名将“飞将军”李广父亲李尚任成纪(今秦安县北,静宁县南)令时,狄道李氏迁往成纪,成为后来声名显赫的陇西成纪李氏。至西凉武昭王李暠,陇西李氏地位达到顶峰,“自凉武昭王以后,一门三公,为四海著族”,其后代皆为北魏重臣。唐初,李渊虽然已经夺取天下,但是为加强统治地位,还是在出身问题上做足了功夫。李唐认归“陇西堂”的举动,带来的一个文化成果是自此以后天下李姓皆称“出自陇西”,也形成了一个世界性的文化现象——李姓,人口近亿的世界第一大姓氏,对于凝聚民族精神意义非凡。
甘肃地域在唐代还有一个重要贡献:“安史之乱”颠覆了繁荣的唐朝,而临危的唐帝国借助甘肃大地又得以存活。当叛军动地的鼙鼓隐隐传来,唐玄宗留下太子李亨镇守长安,自己带着杨贵妃慌忙逃难。只有2000兵马和一班大臣的李亨,面对强大的敌人,只能选择向西躲避,一直到彭原才安定下来。以彭原为基地,李亨整肃了各路军马,开始向叛军反击。李亨后来二次到彭原,完成了一系列定国安邦的大计——在这里接受了无心执政的唐玄宗送来的皇帝印玺,成为唐肃宗。在陇东这一片黄帝兴起、周朝兴起之地,唐王朝从危局中获得再生,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巧合。
(本文节选自2014年“毅然杯”丝绸之路·兰州文化散文大奖赛二等奖获奖作品《发现甘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