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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后”作家成长小说论

2015-04-08翟文铖

文艺争鸣 2014年12期
关键词:爱情作家小说

翟文铖

徐则臣在他的长篇小说《水边书》的扉页上赫然印着斯文特拉的一句话:“一个作家必须为自己写一本成长的书。”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70后”作家群中的几乎每个人都写过成长小说。单就长篇小说而论,就有丁天的《玩偶青春》(即《伤口咚咚咚》)、《像一场爱情》,魏微的《拐弯的夏天》,弋舟的《巴格达斜阳》,张学东的《西北往事》,冯唐的“万物生长三部曲”,包括《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路内的《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徐则臣的《病孩子》《水边书》,盛可以的《火宅》,等等,涉及成长的中短篇作品数量则更为庞大。这些作品表现出四个共同的审美倾向:传记时间的宰制、灵魂世界的缺失、主体性的孱弱和伦理观念的稳健。

一、传记时间的宰制

按照巴赫金的观点,成长小说可以分为五种形态:纯粹循环型成长小说、与年龄保持着联系(虽不太紧密)的循环型成长小说、传记型成长小说、训谕教育小说和现实主义型的成长小说。关于传记型成长小说,巴赫金是这样论述的:“人的成长发牛在传记时间里,通过一些不可重复而纯属个人的阶段。这个成长过程可能是典型的,但它不是循环的典型性。成长在这里是变化着的生活条件和事件、活动和工作等的总和之结果。这里形成着人的命运,与这个命运一起也创造着人自身,形成他的性格。人生命运的生成与本人一起也创造着人自身,形成他的性格。人生命运的生成和本人的成长融合在一起。”(1)如果按照这一标准衡量的话,“70后”的成长小说尤其是其中的长篇小说基本上都属于传记型成长小说。这些小说都以人物自小而大的成长历程、个体命运为叙事的核心,传记时间起到主导作用。

“70后”作家对时间非常敏感,甚至有些长篇小说带有“纪年”的性质:《西北往事》(张学东)起于“文革”之中,大约止于九十年代,《拐弯的夏天》(魏微)开始于1980年终于1988年,《巴格达斜阳》(弋舟)的主要情节是发生在1990年至2003年之间的事情,《玩偶青春》(丁天)发生在八十年代末,《像一场爱情》(丁天)发生于九十年代初,《少年巴比伦》(路内)的主要情节起始于1990年而终结于1994年……“70后”作家最感兴趣的时间段是“文革”末期到新世纪,这和“70后”作家的个人成长时段大致同步。他们进行“纪年”,但又很少涉及此期间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那么他们关注的究竟是什么呢?答案是特定时段的社会文化状态。比如《西北往事》,刘庆福送给“我妈”是牛皮纸包的点心、的确良花布、粮票,这些物品与“文革”这一特定历史相匹配;四孬穿喇叭裤、戴COSIO牌电子表,蓝丫唱的是《妹妹找哥泪花流》《泉水叮咚响》,小镇上出现了林秀秀父母这样做生意的南方人,此后,牛仔裤和迷你裙悄然进入青年人的生活,有人开始经营流行服装积累资本,另一些人则认为这是投机倒把,而刘兰芳的评书正在热播——这显然是八十年代的社会文化状况。特定的文化风尚是特定时代的标签,它构成了巴赫金所谓“变化着的生活条件和事件”的重要侧面,直接影响到个体的日常生活方式,吃穿用度、思维特点、个人爱好、行为方式甚至职业选择。当然,对于个体成长而言,更重要的因素是家庭、遭际、学习、就业、工作、恋爱等这些和个人生活发展更为紧密联结的因素,“70后”作家就是把这些内容作为成长小说表现的核心。正是社会文化环境和个体因素相互作用构成了个体命运,勾勒出了成长的轨迹,这个轨迹就是传记时间的流程。

传记时间的主宰意味着叙事内容的取舍趋向,一方面文本主要内容向个人的生命敞开,个体的身体成长、对社会规范的适应过程、个体的人生历程成了文本表现的主要内容,另一方面,由于传记时问具有一定的闭锁性,对于宏大的社会生活或者说历史时间带有一定程度的拒斥。当然,个体不可能游离于社会之外,个体的成长必然会受到社会政治因素的影响,在此意义上,“作为真实时间的传记时间,不能不进入(参与)历史时间的漫长进程中,然而这只是出于萌芽状态的历史时间。”(2)有的“70后”作家刻意写政治事件对个体命运的影响,比如在《西北往事>(张学东)中,“爸爸”凶为成分和历史问题被抓到农场改造,因秽物污染了《毛主席语录》蓝丫就要被公开批斗,这些事件显然带有“文革”色彩。但这些事件的背后流动着的毕竟是“萌芽状态的历史时间”,是历史时间的片段,而不是完整的历史流程,“这里已见进入历史绵延之端倪,但传记小说本身还不通晓真正的历史时间。”(3)在这样的作品中,我们只能看不到个体命运与重大历史事件之间偶然的对应关系,但无法清理出一条具有先后次序和逻辑关联的历史线索。总之,在作品中起到宰制作用的是传记时间,历史时间只是偶尔以片段的形式现身,尽管它可能以强大的力量改变个体命运的轨迹。

在巴赫金那里,作为成长小说最理想的形态是现实丰义型的成长小说,在这类小说中,“人的成长与历史的形成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人的成长是在真实的历史时间中实现的,与历史时间的必然性、圆满性、它的未来,它的深刻的时空体性质紧紧结合在一起。”“他与世界一同成长,他自身反映着世界本身的历史成长。”(14)“70后”作家整体性历史观念极为匮乏,缺乏把握宏观历史的能力,因而未能创造出在完整历史中表现个体成长的现实主义型成长小说。

二、灵魂世界的缺失

成长小说所谓的“成长”,最重要的不是生理成长,而是精神成长,“这里丰人公的形象,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主人公本身、他的性格,在这一小说的公式中成了变量。……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5)故事的整个过程应该是一个自我认识的过程,是对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处于何种位置、我走往何处等问题的不断叩问和解答的过程,随着自我认识的不断加深,人物精神不断深化,性格渐趋稳定。但是,如果用这样的标准衡量“70后”小说的话,我们会发现恰恰在这一点上普遍存在缺陷,时间并没有真正进入人物内部,人物的精神世界一般都比较模糊。比如冯唐的“万物生长三部曲”,场景描摹准确,人物各具性格,带有狂欢色彩的语言机智华丽,再加上医学专业的神秘色彩,使得这个小说在诸多方面出类拔萃。但唯独主人公“我”(秋水)的精神世界未能充分展开,一次次恋爱受挫理应促进“我”的精神不断深化,但事实上却根本就找不到变化的轨迹。丁天《玩偶青春》的主要情节是一段三角感情经历,《像一场爱情>是几段爱情故事,而《我的绝版青春》又是上述两书爱情故事的集汇,在这些小说中,故事时间在不断流动,但心理时间却基本停滞,人物的精神神十界十分模糊,更无升华的过程。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除了盛可以等个别作家外,大部分“70后”作家都回避细腻的内心描摹,涉及人物心理多采用类似于中国传统白描的那种“从外往内”写作的套路。endprint

一般地讲,成长小说的深层叙事模式比较固定,变化的只是表层的具体情节。主人公往往往要经历各种人生环节:出走、成年仪式、引路人启发、恋爱、死亡与再牛等,每次经历都意味着心智的一次成长,往往能引发人物的“顿悟”。在“70后”作家的成长小说中,这些行动要素随处可见,正是这些行动推动了情节发展,但却很难触动人物灵魂。《少年巴比伦》对大厂生活真实性的揭示在同代作家中几乎无与伦比,这里等级森严,交往方式粗鲁,到处弥漫着特权和痞味相交织的气息。路内为“我”(路小路)设置了两个“引路人”,一个是师傅老牛逼,我在那里没有学到任何技术,却了解了混世的技巧;另一个人生导师是白蓝。她唤醒了“我”的爱情并对“我”进行了性启蒙——这通常被认为是男性成人仪式,但并没有给“我”带来精神的成熟:她要求“我”去考夜大,但“我”只是迎合她才去考试,并没有认识到奋发有为的意义;白蓝考上研究生离开了工厂,她的“出走”无疑令“我”陷入孤独之痛,但“我”也并未因此开悟。“我”的生活路线非常清晰,精神进程却十分含糊,一直处于懵懂状态。《西北往事》写“我”在考上大学后和林秀秀的灵魂在小树林对谈一夜,回家后大病一场才侥幸恢复健康,这无疑隐含着“死亡——再生”原型——我一直把这一段看成这部小说最为光彩夺目的部分,这一过程在西方的成长小说中往往隐喻精神的蜕变,但令人惊愕的是,此后迈进大学门槛的“我”在精神境界上没有任何提升。徐则臣的《水边书》《夜火车》都有出走的情节,但出走只有情节意义而没有精神意义,回来之后一切依旧。引路人,出走,成年仪式,痛苦经历,死亡——再生……这些通常暗示精神质变的情节在“70后”的成长小说中一再出现,但却未能形成人物自我认识的关节点,更没有由此描摹出精神发展的轨迹。

以上所举例证基本上都是长篇小说,因为长篇小说有足够的篇幅展示出心灵流变的历程,令人遗憾的是“70后”作家未能描摹出精神成长的轨迹,时间未能真正进入人物内部。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这些看上去相当有才华的作家都不能写出灵魂提升的过程呢?这大概和中国的文化传统有关。中国向来没有宗教的原罪感,没有认识自己的哲学,缺乏灵魂拷问的传统。没有原罪感就没有在忏悔中不断提升自我精神境界的可能,没有认识自我的意向就只能在实用主义的逻辑中行走,很难实现自我超越和精神飞翔。

三、主体性的孱弱

成长小说不可能缺乏爱情,初恋一般都被看成成长的标志性事件,因为爱情是一种社会化行为,爱情是成长主人公社会化的一个必要环节,同时认识爱情、获得婚姻观本身是精神成长的重要内容。“70后”作家很少描写超越世俗之上的浪漫爱情,恋爱往往由于受到社会庸俗性和罪恶性的损害以失败告终。我们将从对这些爱情性质的分析入手,来讨论成长主人公的主体性问题。主体性建基于个体主义,行动自决能力和理性精神是其两个重要方面。

一般地讲,“70后”作家小说中的成长主人公都缺乏足够的行动决策能力。张学东《西北往事》的故事框架有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味道,“我”爱着罗扬,但她父亲罗厂长迫害“我”爸爸,还诱奸了姐姐蓝丫,这就造成了两家的尖锐矛盾;罗厂长被逮捕后,罗扬的母亲变疯,罗扬又为大家所歧视,“我”虽然试着帮助罗扬,但承受了舆论压力,还受到哥哥的破坏,于是放弃了同社会的对抗,眼睁睁看着罗扬被孤立、被贬斥,渐渐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在徐则臣的《水边书》中,郑青蓝和陈小多很相爱,由于母亲的娼妓身份、流氓柳斌的纠缠以及考试作弊事件的困扰,郑青蓝嫁给母亲的相好大胡子到运河上漂泊,落入社会底层。世俗与罪恶把无辜的郑青蓝置于生活绝境,陈小多虽然希望帮助她,但由于缺乏成熟稳健的心态,缺乏积极主动的行动,不仅未能切实保护郑青蓝,而且有时反倒还要接受她的庇护。丁天《玩偶青春》中的爱情更为孱弱,不等社会干预,“我”和徐静的爱情就在想象的社会压力下自行夭折。文明社会对自然爱情的戕害是一个不断被言说的文学主题,但言说的方式各有不同。在这些作品中,成长主人公总是试图对抗社会世俗,但是又总是不堪一击。当然,失败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受到客观条件制约,比如因年龄限制尚未获得独立的社会身份和独立的经济条件,甚至自由恋爱的权利也未能得到社会和家庭认可,但也总和“我”缺乏强有力的反抗有关。爱情不仅是单纯的两性吸引.还应该是一种意志行为,一种把自己的命运和对方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决断,“爱某人不仅仅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它是一种决策,是一种鉴赏力,是一种承诺。”(6)在困难面前成长主人公缺乏强劲的主体性,不能勇敢地决断和承担,丧失韧性的抗争,轻而易举地屈从于社会,则是导致爱情萎缩的重要原因。

在另外的一些小说中成长主人公的主体性更为孱弱,不仅没有对抗社会的行动能力,而且缺乏足够的理性来驾驭自己的感性,最后造成跟着感觉走的局面。冯唐的“万物生长”三部曲中的主人公表现特别明显。《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中“我”深爱的初恋是朱裳,却同漂亮的翠儿发生关系;《万物牛长》中,“初恋”刚跟着别人离“我”而去,“我”马上拨通了“女友”的电话,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北京,北京》中“我”和女友悄然品尝禁果,却发现自己真正爱着的人是小红,而在这两段爱情的间隙还穿捅着与柳青的交往。“我”在不同的女人之间逡巡,不仅把握不了生活的轨迹,也无力把握自己的行动,因此总是见异思迁。在卫慧、棉棉那里,这种失控状态让人沉迷于人生的“审美阶段”,而感性牛存最终毁灭掉了爱情本身。《啦啦啦》(棉棉)中“我”和赛宁也是相爱的,但都被感性欲望所支配,先是赛宁被旗诱惑,接着“我”不断酗酒和赛宁不断吸毒,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身体体验中甚至遗忘了彼此相爱,生活在欲望的支配下完全失控,他们感觉到的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变化莫测的自我,这个不稳定的我不仅受制于自己的情绪和心境,也受制于向他扑面而来的外在之物”。(7)在《艾夏》(卫慧)中,理性的孱弱则导致人的暴力本能(死亡意识)泛滥。艾夏原和王勇是一对小恋人,后来又为丁鹏吸引,恼怒的王勇对丁鹏进行了血腥报复,结果是一个致残,一个被捕。在这里,爱情缺乏理性支撑,陷入类似于动物争夺配偶式的非理性亢奋中,造成悲剧自然在所难免。在这些作品中,成长主人公身处青春期,心智不够成熟,社会化程度很低,没有获得足够的主体性,无法对抗人性深处涌动的动物冲动,爱情被欲望、嫉妒、暴力、功利所围歼,个体在很多时候处于失控状态。endprint

“70后”的成长小说中,成长主人公或者是缺乏对抗阻碍纯洁爱情实现的外在社会力量,或者是在感性生存的盲目性中迷失爱情,或者是本能冲动毁灭爱情导致所谓的“残酷青春”,所有的爱情都变成丧失了浪漫气质的感伤故事。种种表象都在昭示这样一个事实:成长中的主人公,对外缺乏自丰的行动决策能力,对内缺乏足够的理性控制欲望的冲动,表现出相对孱弱的性格特点,究其根源则是未能在成长中获得健全的主体性。

四、道德观念的稳健

1998年至2003年间,评论界有_ Al研究“70后”作家的小小的高潮,陈思和、谢有顺、洪治纲、宗仁发、施战军、李敬泽、郎伟、黄发有、倪伟、周冰心、陈美兰等一线评论家都曾撰文参与,当时的卜要研究对象是卫慧、棉棉、周洁茹等少数“另类作家”,她们欲望化叙事的.面被反复渲染,大都认为“这代人在追求特立独行的时候,他们身上也强烈地带着消费社会所造成的新一轮精神贫血,与他们的上一代因政治造成的贫血井无两样。结果,他们在躯体的欲望与狂欢中沉浮多年之后,脑袋就开始起来造反——过早地体会到了欲壑难填,生活无趣。”(8)后来尹丽川、木子美出现,似乎“70后”作家的欲望化书写变本加厉,又演化成了更加反道德的“下半身”写作。其实批评者的这种文学史勾勒是莫大的误解,这个结论是建立在忽视人部分“70后”作家创作的基础之上以偏概全的结果。就整体而言,“70后”作家的伦理观念相当稳健,乃至有相对保守的倾向,这一点从他们对待善恶的态度和对待父辈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

成长小说还被称为教育小说,这个教育不是单纯的学校教育,更主要的是对社会的认识,把整个社会看成一个必须经历的学校。社会并不如教科书上描写的那样单纯美好,虽然不乏善良,但也处处隐藏着罪恶,对社会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学会识别罪恶。在部分作品中,孩子对罪恶的认识就是从对权力的认识开始的。张学东的《寸铁》批判乡村权力的滥用,徐则臣的《苍声》写人队支书吴天野在“文革”中诬陷何校长奸污了自己的养女傻子丫丫,而实际上正是他的儿子大米凌辱了丫丫。当得知何校长被迫害失踪的时候,“我”一下子“苍声”了——嗓音变粗,发出了成人的声音,认识邪恶成了“我”的“成人礼”。在“70后”作家眼里,罪恶不光来自外部,也来自人自身,甚至追求善的行动瞬间就可能转化成犯罪。金仁顺的《五月六日》写祁政厌恶矿区不断死人,希望离开这罪恶之地,于是,他向曲原原表达爱情并约她一起出走,遭到对方拒绝后愤然施加暴力,此后还要顺势敲诈对方的家人。人性是自由的,也是脆弱的,有选择善的可能,也有选择恶的可能,人人都可能成为罪恶的源泉。对于一个成长者而言,识别罪恶还是初步的,如何正确地看待罪恶,对一个隐藏着罪恶的世界采取什么态度,确定自己伦理观念和人生态度,这才是最重要的。尽管通晓这种善恶的辩证转化过程,但是“70后”并不如某些“60后”作家那样,一味渲染人性之恶,以恶的必然忽视了善的可能。刘玉栋的《乡村夜》中的天赐,从跟随白毛学习武功开始,渐渐被挟持着参与劫路,最后引狼入室抢劫自己爷爷老油的钱匣,当爷爷被白毛打昏的一瞬间,他良心发现,打倒了白毛,在邪恶的边缘上实现了自我救赎。映川的一些作品也表达了类似的主题,在《请你帮我记住我》中,“我”先是以求爱者角色诱奸欧百丽并致使她死亡,后是以追捕抢劫犯被杀完成了自我完善;在《不能掉头》中,黄羊以罪犯身份出逃始,以英雄身份回归终。由以上作品我们可以看出,尽管认识到人性并不完全值得信赖,但大部分“70后”作家对善与恶的界限却毫不含糊的,惩恶扬善的道德立场十分鲜明。

在“60后”作家那里,父亲形象大致分为两种情形:一是作为传统秩序和道德的象征受到颠覆;二是把父亲作为男性对女性的性别压迫象征进行批判,从总体上看,那一代作家带有强烈的“弑父”情结。“70后”作家没有这么激进,他们有“审父”自觉,更有“崇父”倾向。张楚的《夏天的望远镜》批判父权伦理对现代个性的抹杀。岳父方有礼从送给夏朗一所房子开始,开始用软刀杀人的办法对他不断征服、渗透、改造,直到消磨掉他所有个性,变成传统式的孝子贤孙。田耳的《坐摇椅的男人》写儿时的小丁对晓雯父亲老梁的专制作风深恶痛绝,但做了他家的女婿后逐渐变成了新的老梁——这是对专制主义传承性的警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某种程度上,老师是另一种“父亲”的形象,“70后”若干作品不约而同地对教师的专制作风进行了嘲讽。《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冯唐)贬斥了以抓学生为乐的教导处主任,《数学课》(丁天)批判了任意召见家长折腾学生的数学老师,《病孩子》(徐则臣)指斥了阴毒的班主任樊一生,《碎玻璃》(李浩)讽刺了胡老师阴暗的心理和压制的手段——这些写“父亲”的作品明显续接了“五四”启蒙传统,对中国阴魂不散的专制主义进行了批判和反思。但是,还有很多“70后”小说表现出对“父亲”的认同。在《巴格达斜阳》(弋舟)中,少年丛好瞧不起窝囊的父亲,但随着生活阅历的加深和苦难的累积,逐渐认可了父亲,最后回到他那里寻求庇护;在《拐弯的夏天》(魏微)中,“我”因对父亲叛逆而离家,到最后回归家庭认可了父亲的角色;张学东的《看窗外的羊群》中的“我”少年时愤恨父亲的冷漠,随着年龄的增长则体察到了父亲深谋远虑的挚爱,父亲成了“我”的精神源头:在《孩子,快跑》(于晓威)中,父亲信守传统道德,让见利忘义的儿子端午涯备感惭愧……在这些作品中,无论是“慈父”还是“严父”,都是充满了责任感和承担意识的道德化形象。而魏微的《寻父记》以“寻父”的行动表明,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当代人如果没有一个伦理父亲指引,就难以获得生命价值。

“70后”作家成长小说中的道德意识可以用“稳健”来描述:在对待善恶的态度上,一方面对人性持质疑态度,认识到善恶之间存在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另一方面又持有鲜明的惩恶扬善的道德立场;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既从个性解放和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对专制主义的“父亲”给予批判,又对承载博大之爱、责任感和道德感的传统父亲形象表示崇敬,一边审父,一边寻父,骨子里还是希望在传统文化中找到价值支撑。

传记时间的宰制,意味着放弃了在阔大历史中展开成长过程的可能;灵魂世界的缺失、主体性的孱弱,意味着无法在精神世界的探索中走得更远;道德观念的稳健,则意味着思想的锋芒收敛在伦理的边界。因此,在总体上,“70后”作家的成长小说呈现出了稳健而趋于保守的姿态,至目前为止艺术水平不算太高,急需新的突破。

注释:

(1)(2)(3)(4)(5)[俄]巴赫金:《小说理论》,白春仁晓河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 998年版,第231页,第225页,第225-226页,第232页,第230页。

(6)[美]埃·弗罗姆:《爱的艺术》,康革尔译,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49页。

(7)[德]彼得·毕尔格:《主体的退隐》,陈良梅、夏清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页。

(8)谢有顺:《奢侈的话语——“文学新人类”丛书序》,《南方文坛》1999年第05期,第1 2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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