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伟大的批评家:鲁迅文化身份的再认识

2015-04-08罗执廷

文艺争鸣 2014年12期
关键词:杂感批评家杂文

罗执廷

关于鲁迅身份的定位最为经典的是1940年毛泽东提出的“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的说法。但20世纪八十年代起,随着学术领域的去政治化,对“伟大的革命家”这一说法提出质疑的声音多起来,因为“革命家”通常是指实际“从事革命工作,并做出重大贡献的人”(《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词条解释),而鲁迅确实很少这方面的行为和业绩。毛泽东是在“中国文化革命”这一角度封鲁迅为“伟大的革命家”的,属于“革命”概念的泛用或语域的移用,但也确实误导了后来那种政治化的解读。而早在鲁迅生前,陈西滢、梁实秋、苏雪林、郑学稼等人即认为鲁迅不配“思想家”这一崇高的身份。学者李长之也严肃地论证说“鲁迅不是思想家”,因为他“没有深邃的哲学脑筋”,其思想只有“攻击的一面”而“没有建设”,而且“大的思想得有体系”(1)。日本学者竹内好也认为“鲁迅不是所谓的思想家”,因“他没有成体系的东西”。(2)李长之、竹内好的说法是很有代表性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即将“思想家”解释为“对客观现实的认识有独创见解并能自成体系的人”;维基百科的“思想家”词条则指出:“在华人社会,思想家一般是指建立出一套完整思想体系的哲学家”。按词典意义,鲁迅是否“伟大的思想家”确实值得思量。当然,机械地照搬词典解释也是有问题的。

而在笔者看来,对于鲁迅最为精准的身份定位应该是“伟大的批评家”。这是与鲁迅写作总体上的批评性质,与鲁迅重视和呼唤杂文、批评写作甚于文学创作,与鲁迅的人生价值追求和自我身份认同等事实紧密相关的。鲁迅首先是…个伟大的批评家,然后才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文化革命家。这里,“批评家”是一个总括性的鲁迅身份界定,“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则是从属性的,因为作为文学家的鲁迅其创作动机或目标往往不是文学而是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这时的鲁迅文学只是批评的手段或载体;而鲁迅从事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结果与成就又为他挣得了“思想家”与“革命家”的称誉或地位。李长之因为鲁迅的思想只有“攻击的一面”而没有“建设”,认为鲁迅“在思想上……止于是一个战士”(3)。这个“思想战士”的说法实际上道出了鲁迅作为伟大批评家的特点:兼具“思想家”的思想能力和“革命家”的战斗性。笔者提出“伟大的批评家”之说并非故意标新立异或玩弄名词概念,毕竟,批评家并不能等同于思想家、革命家,他们是各有所图,各有所能,各具特点和意义的。譬如,思想家偏于从正面建构某种思想学说体系或提倡某种价值标准,而批评家侧重从反面质疑、攻击和否定不合理的现象或价值标准:思想家多采用演绎式的思想方法,常有乌托邦式的虚构和浪漫设想,而批评家多采用经验归纳式的思想方法,更具经验主义和求真求实的特征。所以,批评家虽不像思想家那样容易以思想的原创性和体系性炫人耳目,实际的社会贡献和在思想文化方面的影响力却未必逊色。譬如,以“疾虚妄”为宗旨的《论衡》就是偏于反面质疑和批判的批评巨著,其作者王充理应算作批评家,他的社会影响和文化贡献就不逊色于许多中国古代思想家;以质疑现存世界而提出“重估一切价值”的尼采,也属于以否定性、批判性为特征的批评家,他在思想文化方面的影响力也绝不低于黑格尔、康德这类建构型的思想家。鲁迅就是这种以批判性、否定性为特征的伟大批评家。

一、鲁迅写作总体上的批评性质

强调鲁迅的“批评家”身份,首先就是基于鲁迅杂文的特殊重要性和影响力。杂文写作之于鲁迅,历时最久(从1907年直到逝世),收获最丰(计有17种集子)。“鲁迅的名字主要和杂文联系在一起,他在中国文学乃至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初以小说奠定,实际贡献却应首推杂文,小说次之。”(4)对于鲁迅杂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主流学界是将它们视为文学之一体的。但在民国时代,社会的主流意见却将鲁迅杂文摒除于“文学”或“创作”之外,因为按西方传来的文学理论中的体裁分类法,“文学”或“创作”只包括小说、诗歌、散文、戏剧这四类,杂感、短评之类文章是不在其中的。鲁迅也拗不过这种主流观点,在1933年编印的《鲁迅自选集》中只涉及《呐喊》《彷徨》《野草》《朝花夕拾》《故事新编》这五个集子而没有选录杂文。他还负气地说:“够得上勉强称为创作的,在我,至今就只有这五种,此后就一无所作,‘空空如也。”(5)当时,浅薄之徒和别有用心之人纷纷对鲁迅从文学创作转向杂文写作表示惋惜,甚至加以嘲讽。如有人说鲁迅写杂感文是投机取巧,因为“杂感文章,短短千言,自然可以一挥而就。则于抽卷烟之际,略转脑子,结果就是十元千字。”又有人讥讽鲁迅“垂垂老矣”不能再创作,只能写并没有人要看的“骂人文选”。(6)在这种贬抑杂文的声浪之中,鲁迅屡次为杂文辩护,但都不是从杂文的文学价值或属性,而是从“为现在抗争”“其中有着时代的眉目”“读者也多起来了”(《(且介亭杂文)序言》)这样的社会价值维度来为杂文辩护。

受社会主流观念的影响,鲁迅的朋友瞿秋白、冯雪峰等左翼文化人士也认为鲁迅杂感文不是文学创作而是“社会论文”(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受瞿秋白观点影响的中共意识形态也长期视鲁迅杂文为“论文”或“社会论文”。但新中国成立以后,文学承担了意识形态主阵地的角色,成为一门显学,鲁迅也被神化了,庞大的文学研究队伍只能以鲁迅等少数几个政治上无问题的现代作家为研究对象。鉴于鲁迅文学创作量之少不足以承载众多研究者的劳作,将杂文拉入文学范畴以扩大鲁迅文学研究的对象就成了必然。学界主流如此,私下里仍有人不愿苟同。据孙玉石说,北大中文系的杨晦先生“就始终认为,鲁迅的杂文不是文学作品”。而孙玉石认为,鲁迅杂文中有些纯属学术论说、文艺论文、通信、讲演等,都与文学创作的性质无关,另一些则是吵架争论、零星记事、时事短论、古事考说、书刊序记等,多数也很难说有什么文学品格。(7)当然,他也承认鲁迅杂文中有一些审美品格很强的“美文”。孙玉石这种具体细分的做法看似实事求是,却又在某种意义上违背了鲁迅的本意。鲁迅杂文品类体式众多,包括论文、短评、杂感、序跋等等,鲁迅后来将它们都统一在“杂文”这个名目之下,显然是想强调它们都有某种内在的一致性,希望人们将其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1936年,鲁迅为集印自己三十年来的著述,先后草拟了两种编目,其中第一种编目拟分十册,前三册名为“人海杂言”,拟收录《坟》《野草》《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朝花夕拾》《热风》《华盖集》等十种,从(仨闲集>直到《且介居杂文二集》的9个杂文集则合编为“荆天丛草”。(8)鲁迅用“人海杂言”和“荆天丛草”这两个名字,已经暗示了自己杂文的“言论”“批评”性质,都是对“荆天棘地”的人世所进行的某种言说与批评。鲁迅还常常在文章中将“创作”“翻译”和“批评”这三个概念并举。如在1926年时就说:“创作翻译和批评,我没有研究过等次,但我都给以相当的尊重。”“创作难,翻译也不易。批评,我不知道怎样,自己是不会做,却也不‘希望别人不做。”(9)这里,鲁迅其实已经将“批评”视为独立于“创作”“翻译”之外的另一种写作形态,赋予其独立身份。

既然当时的主流社会舆论以及鲁迅自己都不认为杂文是“文学”或“创作”,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把鲁迅杂文往“文学”这个箩筐中硬塞呢?朱寿桐先牛认为鲁迅的杂感杂文是一种“批评本体的写作”或“批评本体”的文学形态。(10)既然是“批评本体”,鲁迅杂文的身份当然就应该是“批评”而不是“文学”。这其实也正是鲁迅自己的意思。鲁迅以杂文写作介入社会现实并追求实际的社会干预效果,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才是其目标和宗旨。认为鲁迅杂文是文学,这其实是一种狭隘的文学本位主义,一种文学至上的错误观念。而我们只有跳出“文学”的狭隘视野,站在社会运行与文明演进这样的高度来认识鲁迅杂文,才能真正认清鲁迅的价值。

鲁迅除了以杂文来从事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事业外,也常常在其文学创作、翻译、学术研究活动中继续这一批评事业。鲁迅常常出于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目的而搞创作和翻译,所以鲁迅的小说、散文、散文诗和旧体诗中许多篇目都可视为批评性质的文章,在鲁迅的日记、书信类文字中也不难看到某种“批评”的意图。即便是看起来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事业距离最远的学术活动,在鲁迅也常常是带有批评的用意的。鲁迅搜集编校《会稽郡故书襍集》就是感于其家乡“士女敖嬉”,从大禹、勾践陵墓旁“睥睨而过”的现象,特意搜集那些“叙述名德,著其贤能,记注陵泉,传其典实,使后人穆然有思古之情”的诸书众说,“用遗邦人,庶儿供其景行,不忘于故”“”。而在1924年7月于西安讲演,1925年3月印行的《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鲁迅开篇即说,中国进化的情形中常常有两种很特别的现象——新与旧之间的反复或羼杂,让人感到进化之慢;文艺也是如此,“虽至今日,而许多作品里面,唐宋的,甚而至于原始人民的思想手段的糟粕都还在”(12)。可见,鲁迅几乎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清醒的批评意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资利用的写作机会来实施其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

鲁迅曾打算将《呐喊》《彷徨》《野草》《朝花夕拾>《故事新编》与杂文集合编在一起统称为“人海杂言”,这其实已经暗示了其文学创作的“言沦”、批评性质。鲁迅还曾说过:“就是我的小说,也足论文;我不过采用了短篇小说的体裁罢了。”(13)譬如《狂人日记》的主要意图就是说出“礼教吃人”这一见解,“形式是小说,实际是反对封建礼教的 篇宣言”(14)。小说《社戏》的开头也有很长篇幅的关于中国1日戏的批评。《阿Q正传>中则处处可见大段讥时讽世的议论性文字。李长之则指出:“名为诗,其实不过是凝练的杂感的,是《野草》;名为散文,其实依然不过是在回忆之中杂了抒情成分的杂感的,是《朝花夕拾》。”(15)这实际上是指出了鲁迅散文、散文诗的议论与批评性质。鲁迅自己也谈到过写《野草》中某些篇同时的批评动机:“因为讽刺当时盛行的失恋诗,作《我的失恋》,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又因为惊异于青年之消沉,作《希望>。《这样的战上》,是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助军阀而作。”(16)至于《故事新编》,则是在演述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的同时,加进一些讥时讽世的内容。就是旧体诗也常常是鲁迅的批评载体。如《二十二年元旦》中“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义新春”,分明就是时事批评;《赠邬其山》云“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也是辛辣的社会批评。1932年作的《无题》诗,以“血沃中原服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英雄多故谋夫病,泪洒崇陵噪暮鸦”等句嘲讽了国民党新军阀混战和高层派系林立争权夺利的时局。鲁迅文学创作中的批评因予如此凸显,对于文学本身可能是一种伤害,但对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则是功莫大焉。换言之,在鲁迅,文学创作常常是服务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利益的。

鲁迅的翻译活动也常常是出于批评的动机。鲁迅选择翻译对象,从来不是看其知名度和市场效益,而是看其是否可资借镜,帮助反省本民族的痼疾。鲁迅说,阿尔志跋绥夫的《医生》“虽然算不得杰作,却是对于他同胞的非人类行为的—个极猛烈的抗争”,将其翻译过来是因为“我所想的,只在自己这中国”(17)。翻译《出了象牙之塔》是因为它所批评和攻击的日本国的各种丑陋世态和人心“往往也就是中国的病痛的要害;这是我们大可以借此深思,反省的”(18)。译卢那察尔斯基的《文艺与批评》则是因为它“对于今年忽然高唱自由主义的‘正人君子,和去年一时大叫‘打发他们去的‘革命文学家,实在是一帖喝得会出汗的苦口的良药”(19)。鲁迅还常常借翻译来说事,以制造批评的契机,因此他为翻译作品所写的序文往往就是出色的批评文。如在翻译《一个青年的梦》后写的序文中,鲁迅顺带批评道:“中国开一个运动会,却每每因为决赛而至于打架;日子早过去了,两面还仇恨者。在社会上,也大抵无端的互相仇视,什么南北,什么省道府县,弄得无可开交,个个满脸苦相。……现在是世界上出名的弱国,南北却还没有议和,打仗比欧战更长久。”(20)这是对中国人热衷内斗的犀利批评。诚如孙郁所言,鲁迅的翻译虽然数量极其可观,品类也颇杂,“但如果通读他的所有的译文,则也能看到前后期相近的思想,那就是寻找一种批判和反省的对象”,“我们由此可见,翻译的过程,不也是对国民性审视的过程么?那些译文的批判作用是隐性的,但谁说不是切中了中国思想界的要害?”(20)

鲁迅的日记和书信文字中往往也不乏“批评”。袁良骏教授对此有过非常精到的分析。他认为:“一本《两地书》,与其说是鲁迅、许广平的情书集,不如说是关于‘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讨论集。”而且,相较于为发表而作的小说、杂文,从鲁迅的书信中往往能够更为逼真地看到鲁迅对社会病态的激愤情绪,看到他在小说、杂文中想说而没有说出或已说而没有说尽的许多精彩的言论。(22)比如在(俩地书>中鲁迅对许广平说:“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23)这个“黑色染缸”的比喻既形象又有高度的概括力,代表了鲁迅的社会批评所达到的水准。

二、鲁迅重视“批评”远过于“创作”

如前所述,从鲁迅坦然地将其杂文排除在“文学”“创作”的名目之外,就可看出在他的观念和价值体系中,文学创作并不高于其他类型的写作活动。1926年时鲁迅曾说:“创作翻译和批评,我没有研究过等次,但我都给以相当的尊重。”(24)后来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中又鲜明地提出:“以为诗人或文学家高于一切人,他底工作比一切工作都高贵,也是不正确的观念。”其实,对于梁启超、陈独秀、鲁迅这批启蒙思想家而言,文学只是借以启蒙民智和改造社会的工具和手段,并不具有本位的价值。所以他们并没有像后来那些文学本位主义者那样陷入“文学”这个“狭的笼”之中,而是有着更为高远的目标。鲁迅早就意识到中国社会是个“黑色大染缸”,说“这种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国即无希望”,但“我又无拳无勇,真没有法,在手头的只有笔墨……但我总还想对于根深蒂固的所谓旧文明,施行袭击,令其动摇,冀于将来有万一之希望”。(25)这里已暗中表明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追求。鲁迅一生极力推崇尼采、厨川白村、勃兰兑斯等文明批评家,热情地称誉厨川白村为“辣手的文明批评家”,“现了战士身而出世”(26),都表明了其强烈的身份认同。在怀着文明批评目标的鲁迅心中,“批评”不仅不会比“创作”低贱,反而是更宝贵和更神圣的事业。

鲁迅最初学矿、学医,是完全可以胜任工程师或医师的职业而终老的。但他还是因为幻灯片事件的刺激等原因而弃医从文,走上了以写作来唤醒民众和改良社会的道路。留学归国后,他先是短暂任教于中学,然后长期任职于教育部,按照世俗的价值基准和人生轨辙,他应以做文官为终生职业。但新文化运动又唤醒了他,复活了他启蒙主义性质的写作之路。后来因军阀政府的专制和威压而辞官南下,本也可以在大学教书立说以终老,走胡适这类学院知识分子的道路。但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他还是决定以自由写作为职业。鲁迅最终选择了以笔为生、以市场化的媒体为阵地的写作职业,这使他能够超脱各种体制(官僚体制、教育体制、政党体制、社团体制)的束缚,自由地从事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事业。而考察鲁迅一生的写作活动轨迹,可以发现他以留日期间写“论说”性的文章起步,以五四时期“随感录”式的批评文继之,1926年以后又将主要精力投入“杂感”“短评”的写作之中,直至病逝。对于鲁迅,从事文学创作(小说、散文)很偶然也很短暂,从事“批评”才是其一贯的志愿与行动。

鲁迅的写作生涯是从留日期间起步的。鲁迅留日期间写的大体都是批评性论说文。如《中国地质略论》表面是谈中国地质知识,实际却是借机批评时世和唤醒国民。他抨击国人“昏昧乏识”,外国人“盗据其室”国人却“持以赠盗”,“而独于兄弟行,则争锱铢,较毫末,刀杖寻仇,以自相杀”。《科学史教篇》讽刺“震旦死抱国粹之士”的“不惜于自欺”。《文化偏至论》针对国内文化界“贱古尊新,而所得既非新,又至偏而至伪,且复横决”的弊病,“唯疾其已甚,施之抨弹”。《破恶声论》也系针对当时中国“志士”崇拜暴力、侵略之类错误思想而发。如果不是当时《河南》杂志编辑有一种“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的“怪脾气”(鲁迅:《(坟)题记》),留日期间的这批长篇论说文多半会以杂感或短评的样式出现。鲁迅后期杂文乃早期这种“论文”形貌的批评文的发展,但摒弃了堆砌材料、装腔作势之类的弊病,变得更简洁明快和入木三分了。留日期间,鲁迅的另一项重要写作活动就是搞翻译,这便是《域外小说集》。但这种文学翻译也不是文学本位的而是批评本位的,“并没有要将小说抬进‘文苑里的意思,不过想利用他的力量,来改良社会。”(27)

而鲁迅以《狂人日记》开启文学创作的辉煌也恰恰是出于一种偶然。“五四”之初,鲁迅在会馆里抄古碑,应老朋友钱玄同的鼓动才决定为《新青年》做点文章。做什么文章呢?鲁迅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文学创作。他后来说:“只因为那时是住在北京的会馆里的,要做论文罢,没有参考书,要翻译罢,没有底本,就只好做一点小说模样的东西来塞责,这就是《狂人日记》。”(28)可见鲁迅最初是想故伎重施,像留日时那样写论文或搞翻译的。而且就在写作“小说模样的东西”的同时,鲁迅也在为《新青年》写“随感录”,后来又参与创办《语丝》《莽原》等杂志,专门从事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就写作量来说,这同一时期的杂感和短论数量也超过《呐喊》《彷徨》《野草》等文学创作。从“随感录”“语丝文体”到1927年以后集中精力写“杂感”“短评”,是一脉相承的。对鲁迅来说,并不存在一个由“创作”转向“杂文”的所谓“转向”问题,而是始终都在本着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的动机写作。

鲁迅后期放弃文学创作而将主要精力投入杂感、短评的写作,是与他对“文学”的社会功能的认识改变相关的。鲁迅早年是相信文艺可以改造国民性和改造社会的,但后来的文学实践和社会现实却让他逐渐感到了这种观念的不切实际。1927年4月8日,鲁迅应邀到黄埔军官学校讲演时说:“我想:文学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没有力量的人讲的”,“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29)。1929年,鲁迅又在一次演讲中说,“倘以为文艺可以改变环境,那是‘唯心之谈”(30)。此后,鲁迅关于文艺“无力”的话还有很多,诸如“文学家有什么用”(31),勿做“空头文学家”,等等。而相比于小说、诗歌、散文之类纯文艺,杂感、短评丰要刊载于大众性的报纸媒介上,有更广泛的读者面和社会影响面。孙伏园就说:“副刊上的文字,就其入人最深一点而论,宜莫过于杂感了。即再推广些论,近几年中国青年思想界稍呈一点活动的现象,也无非是杂感式一类文字的功劳。杂感优于论文,因为它比论文更简洁,更明了;杂感优于文艺作品,因为文艺作品尚描写不尚批评,贵有结构而不务直接,每不为普通人所了解……”(32)杂感的“简洁”“明了”“为普通人所了解”这些优点显然也是鲁迅所看重的。在1925年3月,鲁迅即主张办杂志应该“化为泼皮,相骂相打……则世风就会日上”(33)。这是对批评性质的杂感文的提倡。1935年底鲁迅更是明确了杂文写作的社会意义:“况且现在是多么迫切的时候,作者的任务,是在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34)所以,鲁迅不以做“杂感家”为耻,发誓“我还要杂下去”。

他不但始终身体力行.还劝导他人也来写杂文和从事批评事业。鲁迅认为中国不缺文学家而是缺乏从事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的批评家,所以“早就很希望中国的青年站出来,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华盖集)题记》)。1925年在编辑《莽原》周刊的过程中鲁迅就有意地要提倡杂感、短评类文体,因为“究竟做诗及小说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35)。冯至回忆说,1926年5月一7月问沉钟社成员们常到鲁迅家去拜访,当时“鲁迅除了谈论文学与时事外,对我们也提出批评,他说:‘你们为什么总是搞翻译、写诗?为什么不发议论?对这些问题不说话?为什么不参加实际斗争?”而在1932年作的《三闲集·序言》中他再次发出这样的感叹:“看看近几年的出版界,创作和翻译,或大题目的长论文,是还不能说它寥落的,但短短的批评,纵意而谈,就是所谓‘杂感者,却确乎很少见。”鲁迅希望人们多写文章批评时政和社会问题,认为这比躲在象牙塔之中为文艺而文艺更有价值。

显然,鲁迅不满足于仅仅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存在于世,而是更愿意以一个“荷戟”之“卒”的身份,以一个思想界战士的身份,对腐败的社会与旧文明进行攻击。冯雪峰说,根据他所得的印象和理解,“鲁迅先生不愿意称自己为思想家,却愿意看自己为一个战士”。(37)所以他在1926年左右就对高长虹、陈西滢等人给他戴上的“思想界的权威”“青年的导师”之类的高帽子敬谢不敏,因为他自认为没有思想家似的“确信”,只愿意质疑和批判而不愿意以动听的构想去对青年行“瞒和骗”的把戏。这其实就是自觉地将自己定位于“批评家”这一社会身份。于是他将主要精力投入以“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为旨归的杂文写作,在其中“获得了生存的意义与自由”(38)。

三、鲁迅作为伟大批评家的成就和影响力

由于自觉而强烈的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意识,鲁迅几十年坚持不懈地进行批评性质的写作,最终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现代中国的伟大批评家。鲁迅的批评成就和贡献是多方面的,表现在文艺批评、社会批评、政治批评、文化批判等各方面,但最突出的成就和贡献还是在“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方面,前者是指对于当时中国的各种社会事件、现象和问题的批评,后者则是指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习俗、制度等的批评。当然,这两个领域并不能截然分开,因为现实社会中的问题其根源是可以追溯到传统文化、思想、习惯之中去的。鲁迅常常是从现实的社会事件、现象和问题入手,深入挖掘其历史的渊源和传统的根子,即所谓的“刨祖坟”。这种批评思路使得鲁迅对现实社会的批评和反思往往能够深入到国民性的根底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中去,从而显示出超过同时代人的深刻洞察力。有学者就指出:“鲁迅杂文很少就事论事,而总是即小见大,由近及远,从眼前似乎十分平常的事件生发开去,从中生华出精辟的见解乃至永久的哲理。”(剐总体上说,鲁迅胜过同时代批评家和思想家之处是在“忧愤深广”这一点上。换言之,鲁迅在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领域所达到的广度、深度和高度,使其成为能够代表一个历史时期的最高成就的伟大批评家。

鲁迅的批评实践具有视野广阔无所不及的特征。有论者认为:“在中国历史上,对旧社会作如此广泛深入揭露与批判的,鲁迅确乎是前无古人,很可能也是后无来者的。”(40)鲁迅批评的触角遍及现实中国的各方面,半殖民地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伦理、心理、社会、风俗等方面都有所涉及。如从批评对象的社会身份来看,上自皇帝总统、军阀政客、达官贵人,中及御用文人、智识阶级、士绅商贾,下至市井小民、劳工和游民、农民阶级,鲁迅均进行过有针对性的批评。他对于御用文人和智识阶级的“帮忙”与“帮闲”嘴脸,对于绅士阶级的“公允”“中庸”面孔,对于“阿金”之类小市民阶级的市侩习性,对于阿Q这类流氓无产者的“精神胜利法”,对于一般庸众们的“看客”心理的揭露和抨击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同时代的思想家和批评家们较少注意和论及的。而从文明批评方面看,鲁迅的矛头对准历代剥削阶级的精神文明(包括其文化系统中的教育、文言、迷信、文艺等,思想系统中的世界观、理想、信念、道德、情操等,审美系统中的审美意识及活动等)和制度文明(包括其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文化、教育等等方面的制度),几乎是无远弗届,无所不包。

鲁迅的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达到了同时代人少有企及的认识深度。这有他诸多的精辟见解为证,譬如:“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中国“一治一乱”的历史不过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的循环:中国历史上的历次“造反”只不过是主奴置换,逃脱不了“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的循环;中国的历史不过是满纸写着“仁义道德”的“吃人”的历史……这些见解具有无与伦比的洞见力,是关于中国历史、文化和民族习性的最深刻和最透辟的总结。即使是在“社会批评”这一当时最为热闹的领域,鲁迅也显示出较其他批评家更为清醒的批评意识和更为深刻的批评见解。比如,当“文艺大众化”口号甚嚣尘上之时,鲁迅几乎是孤独地发出了知识分子有成为“大众(以及各种‘大众代言人)的帮忙与帮闲”之危险的警告;当沈从文等还在纠缠于“京派”与“海派”的孰是孰非之时,鲁迅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它们不过是“官的帮闲”和“商的帮忙”之别。鲁迅的批评常常穿透_了事物的表层,他对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的发现、认识与解剖,无与伦比,精神胜利法、看客心态、奴隶心理等都是鲁迅在这方面的伟大发明。刘再复认为,胡适、陈独秀这些启蒙思想家当时都看到了中国制度匕的问题,但鲁迅更深地看到,除了制度,还有一个文化问题,国民性问题,如果文化心理基础不变易,什么先进的事物进来都没用。(41)鲁迅的结论是:“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42)

鲁迅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常常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形象化效果。比如他用“吃人”来概括礼教的弊害,用“人肉的筵宴”来指称“所谓中国文明者”,用“黑色大染缸”或“大酱缸”来描绘中国社会,用“落水狗”“巴儿狗”“走狗”、“夏三虫(跳蚤、蚊子、苍蝇)”之类来指代军阀政客及其御用文人,用“革命工头”“奴隶总管”来形容周扬式的左联领导人,都既形象生动而又显示出高屋建瓴和一针见血的思维穿透力。鲁迅看问题往往能够高屋建瓴,不纠缠于细枝末节,能深入其中而又出乎其外,从而能够提出具有普遍性和指导性意义的看法。比如针对当时文化领域里全盘西化和文化本位主义的纷争,鲁迅鲜明地提出了“拿来主义”的口号,认为既不能搞“闭关主义”,又不能全盘接收西方“抛来…‘送来”的东西,而是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

鲁迅的批评之所以能够达到如此的广度、深度与高度,不仅仅取决于他超出常人的认知能力和思想能力,更是有赖于他超强的意志力。如果没有这种意志力的支撑,鲁迅是很难在面临各种压力、打击甚至是生命风险的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领域坚持那么久的,也很难经由长期的批评磨炼而达到那样的批评水准。就像王富仁所指出的,我们不应该“仅仅从认知的层次上阐释鲁迅,而忽视了意志在他的精神结构中的独立作用”,因为“在主体精神结构中起更关键作用的不是认识而是意志”,“人对环境的主体性地位首先表现为人是有自己的主观意志的,有了自己的丰观意志才有主动认识周围世界的积极性,放弃意志就是放弃认识。”(43)同样面临那样一个专制、黑暗与混乱的时代,梁肩超、胡适、钱玄同、刘半农、傅斯年、周作人等一大批新式知识分子只在初期凭借一时的热情从事过积极的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事业,一旦功成名就或遇到外部压力,便有的高升,有的退隐:另外一些知识分子(如陈独秀、瞿秋白)也因为政治的原因而离开了批评的事业;唯有鲁迅凭借其坚强的意志力,不惧任何讥讽(如“杂感家”这一污名)、恐吓与诱惑,一直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始终不放弃批评这一神圣的使命。鲁迅坚强的意志力也表现为“批评的韧性”,对于那些丑恶的东西,鲁迅是“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绝不肯放过的。正因如此,他才取得了比同辈人更为专精与博大的批评成就。早在1929年初,林语堂即在《北新>半月刊上发表《鲁迅》一文,称颂鲁迅是“现代中国最深刻的批评家”。这是一位著名批评家向另一位批评家的致敬,当然很能说明问题。郁达夫也曾说过:“如问中国自新文学运动以来,准最伟大?谁最能代表这个时代?我将毫不踌躇地回答:是鲁迅。……当我们见到局部时,他见剑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衷去掌握现实时,他已把握了占今与未来。”(44)而超出鲁迅的时代放眼古今,我们也可以感到鲁迅是完全无愧于伟人的批评家”这一身份的。在中国古代曾经涌现了王充、范缜、李贽、金圣叹、黄宗羲等有较高思想水平和文化影响力的大批评家,但要论到批评的广度和在“批评”这一领域里的专精程度(心无旁骜),都远远不及鲁迅。而放眼世界,19世纪末以来世界上出现了不少有影响力的文明批评家,如尼采采、马与尔库塞、阿多诺、福柯、鲍德里业等人,就其批评的广度而言,鲁迅也是超过了这些外围同行的。

作为“伟大的批评家”,鲁迅的社会影响力在当时就是首届一指的。虽然当时也涌现出梁启超、胡适、陈独秀、钱玄同、周作人、瞿秋白、陈曲滢、林语堂、梁实秋等一大批批判旧文明、旧道德或进行社会政治批评的学者、文人,但他们还没有哪一个曾像鲁迅那样获得过“青年的导师”“民族魂”“斗士”这样的崇高赞誉或头衔,这充分说明他们的影响力丰要还是限于文学界、学术界和学院知识分子群体中,而鲁迅的影响则超出了这一封闭的空间。至少,鲁迅在中国广大知识青年群体中的影响力是同时代的任何其他知识分子都难望项背的。而鲁迅作为批评家在后世的影响力也是世人和持久的。上海“孤岛”时期的“鲁迅风”杂文,延安时期“还是鲁迅杂文的时代”风潮,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运动中的“鲁迅热”,都显示了批评家鲁迅的强大社会影响力和文化影响力。而在大陆之外的台港地区,柏杨、李敖、龙应台等杂文大家兼批评家的出现也是鲁迅精神影响的结果。所以刘再复说:“二十世纪下半叶,鲁迅的名字在很大程度塑造了中国大陆知识分子的性格。”“至今,鲁迅仍然影响着中国的深层文化心理,在当今具体的历史时空中,鲁迅作品与鲁迅精神,仍然是一种观照中国历史与观照中国社会现实的巨大参照系。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骨骼与心灵,它仍然是一种光辉不灭的坐标。”(45)甚至在东亚的日本、韩国,鲁迅精神的影响也是不可轻视的。日本学者丸山升说,鲁迅“在战后不久的日本具有巨大的影响力”(46)。在韩国,“从70年代开始对鲁迅感兴趣的一些进步的知识分子,与后来接触到鲁迅的年轻学生对鲁迅的生涯、思想、文学更是产生了由衷的共鸣。”(47)鲁迅对专制政府、社会黑暗和腐朽文明“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般的批评精神,正是韩日知识界为反抗自己类似的生存环境而渴望学习与仿效的。进而言之,对于所有身处专制政权、黑暗社会和腐朽文明环境之中的人来说,鲁迅的批评精神都将是他们的精神食粮和指路明灯,在这个意义上说,出现了鲁迅这样一位伟大的批评家,既是现代中国的幸运,也是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幸运。

结语

正如王富仁所说:“迄今为止,鲁迅作品之得到中国读者的重视,仍然不在于它们在艺术上的成功,多数从事创作的文学作家还仍然注重从西方文学作品中直接学习写作艺术,中国读者重视鲁迅的原因,在可见的将来依然是由于他的思想和文化批判,……”(48)这就意味着,我们的鲁迅研究应该突破狭隘的“文学”学科视域,摆脱过去那种文学神圣、文学至上的狭隘文学本位主义立场,同时也要突破传统的思想家崇拜和思想家独尊等认知陷阱,充分认识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重要性,从而在“批评”与“批评家”这一全新的知识范畴和价值体系中重新认识鲁迅——比如在批评家与思想家之间进行社会或文化角色、功能、性质的分辨,探究批评家在思维认知模式与价值理念等方面的特性,在中西古今的比较视野中来研究批评家鲁迅,探讨总结鲁迅的“批评学”意义,等等——从而开拓出一片鲁迅研究的新天地。

注释:

(1)(3)(1 5)李长之:《鲁迅批判》,长沙岳麓书社, 2010年版,第118页,第1 00页,第102页。

(2)竹内好:《作为思想家的鲁迅》,《近代的超克》,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46页。

(4)郜元宝:《鲁迅六讲》,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35页。

(5)鲁迅:《序言》,《鲁迅自选集》,上海天马书店,1933年版。

(6)鲁迅《准风月谈·后记》,载《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21-423页。下引《鲁迅全集》各卷均为同一版本,不再一一注明。

(7)孙玉石:《反思自己,走近真实的鲁迅》,《鲁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7期。

(8)鲁迅:《“三十年集”编目二种》,《鲁迅全集》第8卷,第519页。

(9)(24)鲁迅:《新的世故》,《鲁迅全集》第8卷,第185页,第185页。

(10)朱寿桐:《鲁迅的文学身份、批评本体写作与汉语新文学的发展前景》,《鲁迅研究月刊》201 2年第8期。

(ll)鲁迅:《(会稽郡故书襍集)序》,《鲁迅全集》第10卷,第35页。

(12)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鲁迅全集》第9卷,第311页。

(13)冯雪峰:《鲁迅先生计划而未完成的著作》,《雪峰文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8页。

(14)周作人:《鲁迅读古书》,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71页。

(16)鲁迅:《(野草)英文译本序》,《鲁迅全集》第4卷,第365页。

(17)鲁迅:《(医生)译者附记》,《鲁迅全集》第1 0卷,第1 93页。

(18)鲁迅:《(观照享乐的生活)译者附记》,《鲁迅全集》第1 0卷,第277页。

(19)鲁迅:《(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鲁迅全集》第1 0卷,第331页。

(20)鲁迅:《(一个青年的梦)译者序》,《鲁迅全集》第1 0卷,第209页。

(21)孙郁:《鲁迅忧思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16-217页。

(22)(39)袁良骏:《鲁迅的社会批评发微》,《社会学研究》1994年第1期。

(23)(25)(35)(42)《两地书》,《鲁迅全集》第11卷,第20页,第26、32页,第64页,第32页。

(26)鲁迅:《(出了象牙之塔)后记》,《鲁迅全集》第10卷,第268页。

(27)(28)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全集》第4卷,第525页,第526页。

(29)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鲁迅全集》第3卷,第436页。

(30)鲁迅:《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鲁迅全集》第4卷,第137页。

(31)鲁迅:《忽然想到·十一》,《鲁迅全集》第3卷,第99页。

(32)记者(孙伏园):《杂感第一集》,《晨报副刊》第85期,1923年4月5日。

(33)鲁迅:《北京通信》,《鲁迅全集》第3卷,第27页。

(34)鲁迅:《(且介亭杂文)序言》,《鲁迅全集》第6卷,第3页。

( 36)冯至:《白发生黑丝——冯至散文随笔选集》,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223页。

(37)冯雪峰:《回忆鲁迅》,《雪峰文集》第4卷,第1 55页。

( 38)徐麟:《鲁迅:在言说与生存的边缘》,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页。

(40)童秉国:《论鲁迅杂文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读鲁迅华盖集时期杂文札记之二》,《高等函授学报》1 998年第1期。

(41)刘再复:《鲁迅与胡适比较——与李泽厚的对话》,刘再复:《鲁迅传(修订版)》,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200页。

(43)(48)王富仁:《中国鲁迅研究的历史与现状》,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69页,第1 75页。

(44)郁达夫:《鲁迅的伟大》,《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第2卷,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700页。

(45)刘再复:《鲁迅是中国知识分子永远的光辉坐标》,刘再复:《鲁迅传(修订版)》,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195-196页。

(46)[日]丸山升:《日本的鲁迅研究》,靳丛林编译:《东瀛文撷-20世纪中国文学论》,吉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7-48页。

(47)[韩]朴宰雨:《韩国鲁迅研究的历史与现状》,鲁迅博物馆编:《韩国鲁迅研究论文集》,河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4页。

猜你喜欢

杂感批评家杂文
新锐批评家
画与理
今日批评家
糖尿病杂感
观赵胥画作杂感
《杂文选刊》邀您读杂文佳作
优雅旅程 新婚礼格调
《杂文选刊》2013年1月下半月版精彩推荐
读旭宇《诗书杂感》
《杂文选刊》2012年12月中、下旬版精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