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肥肠道
2015-04-03小宽
小宽
去一家小店吃饭,老板跟我说,他们那里的服务员很善于给客人起名字,比如有一个食客总点这里的一道蚂蚁上树,他一进门,服务员就互相通禀:“哎,蚂蚁上树来了。”而另外一个客人每次来了都要点大量的麻辣龙虾尾,服务员就亲切地管他叫“龙虾尾”。这话说得我有点心惊肉跳,因为我经常去一家馆子点一道焦熘肥肠,岂不是那里的服务员见到我,就会互相嘀咕:“喂,肥肠又来了。”
我评判一个人是不是吃货有一个狭隘的标准,看他爱不爱吃肥肠。如果一提肥肠就两眼冒光,口舌生津,我就会默默地把他划归到“自己人”的阵营;如果一提肥肠他就面露难色,甚至口出鄙夷,认为它腌臜、不干净、油腻、胆固醇高,我也会悄悄地把他视作异己。肥肠,才是吃货的接头暗号,在通往肥肠的路上,全是兄弟,没有敌人。
尽管我十分喜欢吃九转大肠,但是很少在餐厅点这道菜。就像你爱极了一个姑娘,就见不得她频频出台。在我有限的吃喝经历中,很少有人把这道菜做的完美。不少追求形式美感的鲁菜馆子,往往把九转大肠一个个摆在盘子中,一个个圆柱体,犹如整齐的树桩。一口之后,立见高下,要么肠子收拾得不干净,还有一股子臊味,要么就是火候不对,有的没有熟透,吃肥肠像嚼皮筋,有的则是过于熟烂,失去了那种柔韧的口感。更关键的是很少有厨师能把一道九转大肠做得五味俱全,要么是过于咸,要么是过于甜,其实都不对。一款风韵绝佳的九转大肠应该是苦辣酸甜咸,细品五味皆在,其中辣味以胡椒体现,苦味以砂仁和肉桂突显,都是少许,有一点,差不多。一口肥肠入口,五味融合,加之肥肠本身之柔腻芳香,这才是九转大肠之妙处。
九转大肠算是肥肠菜中的高难度动作,犹如十米台跳水,走台,起跳,腾空,270°旋转,翻身两周半,入水,还得加紧裤衩压水花。每一个步骤都不能懈怠,才有可能做出一款完美的九转大肠。
肥肠先洗净,这是个糙活,需要用醋与碱水反复冲洗,去掉其腥臊味,此步不达标,肥肠没法好吃。肥肠内壁上有肠油,厚厚一层,有的人喜欢肠油的浓腻,有人则不喜欢,需要把肠油统统去掉。洗净的肥肠需要先在过一遍开水,然后开始在里面灌入馅料。馅料的做法也颇讲究,肥瘦兼顾,大概四六分,斩成石榴粒大小的肉丁,混入淀粉、葱花、香料,盐,有的还会切入一些姜末,陈皮。如果讲究一些淀粉需要用绿豆粉,这样做味道最佳。灌好之后,两头扎紧,肥硕圆滚,在调配好的卤水中慢炖,最后还需要有一个熏制的过程。在我老家周边,家家户户都有过年熏肉的传统,煮好的肉放在铁质的烙子上,两面放上糖,灶下生火,熏好的肉红中透亮,别具风味。灌肠也需要进行类似的熏制工艺,做成之后才颜色漂亮,味道与口感绝佳。
全国各地卤肥肠的方式相似,北方的多半酱香浓郁,看上去颜色红亮,南方的则多半追求原味,更有肥肠本质之香。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四川的肥肠。四川是个肥肠爱好者的天堂,随便进入一家路边苍蝇馆,都能吃到不错的肥肠,最佳的吃法不是爆炒,不是红烧,不是干锅,也不是炖,而是切一盘卤肥肠,慢慢下酒,如果觉得肥肠有点腻,旁边配上花毛一体便可。
在成都我总忘不了找一家肥肠粉的店,吃一碗冒节子。冒节子算是四川独有的叫法,肥肠粉往往都是现场制作,一个小伙子把红笤粉压制成条状,在锅里煮熟,加入各种卤汁和作料,最后放上几个冒节子。冒节子是打了节的肥肠,看上去像个戴了礼帽的肥肠绅士。妙处在于冒节子里面灌满了汁水,吃一口汁水四溢,端的是香浓。
到了西安,就成了葫芦头。据说葫芦头最初始的来源是孙思邈,葫芦头与羊肉泡馍的做法类似,只不过羊肉换成了肥肠。肥肠做之前也需要细细捯饬,经过种种手段使腥臊尽去,猪骨与母鸡熬成乳白色的汤,香浓异常。
肥肠火锅发迹于湖南常德石门,由当地土家族的覃正村炒出名气。当一份冒着热气的肥肠火锅端上桌,看着切得很细的肥肠被红油浓汤覆盖着,大大的红椒和青椒切成圈,加上香菜和蒜头点缀在锅里,一个“下水主义者”的幸福感就从其中升起。吃一口,先是咸鲜,嚼两口后肥肠的滋味开始泛滥,又香又辣,整个口腔都被那股异香占领了,吃得那个叫昏天黑地。最后可以点一份家常饼,泡在汤汁里混着吃。这里可以作为私人推荐,谨慎带女朋友来,尤其是对下水肥肠之类的玩意儿丝毫不感冒的姑娘,看到你大嚼肥肠的时候,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能如同这肥肠一般了。
如果是在一个粤菜小馆,我也首先会点一个啫肥肠,但如果这里还有脆肠,我就会更先点脆肠。脆肠,有的地方也叫生肠,颜色白皙,口感脆爽。有的话不能说得太清楚,这脆肠其实是……母猪的输卵管,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个不吃脆肠了。
螺丝粉里必然放两份肥肠,然后再叫老板切一份七寸。这里的七寸也颇有讲究,只选择肥肠最好的七寸,卤好之后在油锅里炸,做得外焦里嫩,第一口下去,有酥脆之感。武汉家庭做法,肥肠加入青椒、蒜片,猛火爆炒,汁浓味厚,肥肠入口,有牙齿与舌头的纠缠,有味蕾与口腔的撕扯,那是一种藏在口内的奸情,其中妙处,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