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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田梅岩的三教合一思想

2015-04-02韩立红

关键词:神道知性儒学

韩立红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石田梅岩的三教合一思想

韩立红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071)

日本江户时代石门心学的创始人石田梅岩以广泛的庶民为教育对象,提倡神、儒、佛三教一致。他认为,儒教的“诚”、佛教的“慈悲”、神道的“正直”皆为相同之物,为修心养性所不可缺少的东西。在三教合一的基础之上,他主张以“正直”与“俭约”的实践方法,在日常生活中求得“知心”,并以此为日本近世商人构筑了“商人道”思想,后来发展成为石门心学。受其思想影响的民众,由最初的商人延伸到广大的农民和武士阶层。研究界普遍认为,其思想无论从思想史角度,还是从教育史角度以及经济史角度,皆对日本近世社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石田梅岩;石门心学;三教合一;神;儒;佛

石田梅岩(1685-1744)为日本江户时代儒学者,石门心学①思想的创始人。石田梅岩以广泛的庶民为教育对象,提倡神、儒、佛三教一致,主张以“正直”与“俭约”的实践方法,在日常生活中求得“知心”,并以此为日本近世商人构筑了独特的“商人道”思想。因此,研究者对其学术价值与历史价值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研究者普遍认为,石门心学无论从思想史角度,还是从教育史角度以及经济史角度,皆对日本近世社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笔者认为,梅岩②思想之所以对日本社会的各个领域产生积极影响,是因为梅岩的思想体系中包含了儒学以及儒学以外的神道思想和佛教思想等。梅岩表面看起来是儒学者,本人也毕生自称为儒学者,实际上他的学问体系中吸纳了当时日本社会流行的各种思想,他强调的是一种实践哲学。梅岩认为,对于人的修养心性来说,儒教的“诚”、佛教的“慈悲”、神道的“正直”皆为相同之物,都是不可缺少的东西。可以说,梅岩在神、儒、佛三教合一的基础之上,建立了他的心学体系。本文将从儒学思想、佛教思想、神道思想三个角度来考察梅岩的三教合一思想。

一、有关石田梅岩的先行研究

在进入本论之前,笔者认为,有必要就有关石田梅岩的先行研究作一个简单的回顾和论述。日本有关石田梅岩最早且有代表性的研究,应上溯到20世纪30年代。石川谦所著的《石门心学史的研究》是石田梅岩思想研究者的必读之书,1935年由岩波书店出版。石川谦认为,石田梅岩所说的“心”为万人共有之物,基于此“心”之上的士农工商是平等的,这一思想表明了梅岩思想的独创性与独自性。20世纪50年代具有代表性的研究者为柴田实、竹中靖一等。上下两卷的《石田梅岩全集》经柴田实的整理与注释,1956年由清文堂出版,成为石门心学研究者们必读的基本资料。而1968年由米涅瓦书房出版的竹中靖一的《石门心学的经济思想》一书从经济史学的角度分析了石门心学中所包含的经济思想。竹中认为,石门心学使人们安于职份并知足常乐。20世纪60~70年代,具有代表性的研究者有逆井孝仁③、相良亨④、今井淳⑤等人,这一批学者从经济史及经营史的角度对石门心学思想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梅岩在重农抑商的政策下,能够以武士们所信奉的儒学思想为论据,创立了适合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理论,在日本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日本国外对梅岩思想研究的代表者是美国学者罗伯特·N.贝拉(Rober N.Beiiah)。1957年,贝拉在美国出版了Tokugawa Religion-The Values of PreIndustrial Japan一书,1962年,以《日本的近代化与宗教伦理》⑥为书名在日本未来社出版。贝拉认为,石田梅岩忠诚、孝行、无私及献身职业劳动的“商人道”思想观念,在推动日本近代社会产业化的发展方面起了积极的作用。

20世纪90年代以后代表性的研究有山本真功的《万事随物之法——石田梅岩试论》⑦。而2000年以后,陆续出版的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有2004年日本思想史学会会刊《日本思想史》第65号,2006年出版的《石门心学思想》⑧,2011年出版的《石田梅岩》⑨等。

在中国,有关石田梅岩的深入研究是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代表性的研究有李甦平的《中日心学比较——王阳明与石田梅岩的思想比较》⑩,笔者的博士论文《石田梅岩与陆象山思想比较研究》(11),以及叶坦(12)、淳于森泠、赵泽洪、李忠(13)等学者的论文。这些研究,对于石田梅岩的商人伦理思想在日本社会历史发展中所起的作用,皆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中国的研究通过二手资料的研究居多,难免缺少系统性、深入性。因此,对梅岩思想的深入细致的研究显得尤其重要。

而以下本文所考察的正是梅岩思想的构成以及内涵,通过此考察以阐明梅岩思想为何在日本近世社会各个领域产生了积极作用。

二、梅岩的神道思想

梅岩思想的主体虽然是儒教思想,但是,从梅岩的成长经历以及他的宗教情怀来说,他最先接触的是神道思想,所以,本文的论述首先从梅岩的神道思想开始。

神道虽然没有像佛教那样具有强大的政治力量与经济力量,但是作为日本民族宗教,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它的思想及形式不断地与佛教、儒学、阴阳道相融合,到了江户时代,神道渐渐地在日本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固定下来。神道所带有的浓厚的世俗色彩及在近世日本农村社会中所展开的民间神事活动与传统习俗,皆为神道的推广打下基础,使神道与农民的生活有了不可分隔的密切关系。

石田梅岩于1685年出生于丹波国桑田郡(现在京都府龟冈市)一农民家庭。自小与读书无缘,只是在自家田地里帮父亲做些农事,11岁时被父亲送到京都的一个商家做学徒,15岁被商家打发回乡,23岁又重新到京都商家做伙计。作为贫穷农民之家的孩子,一直到23岁,梅岩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农村度过的。梅岩大约从幼年时便开始接触神道的祭祀活动。具有内省性格而又好学的梅岩耳闻目睹神道的各种活动,被其吸引亦是自然之事。

关于青少年时代梅岩与神道的交集,在梅岩全集里找不到过多的记录,但是,《石田梅岩事迹》中有这样一个记载,说明了神道思想对青少年时代梅岩的影响。梅岩23岁告别农村重新回到京都到商家做伙计时,燃起了强烈传道意念,决心“志于神道,弘扬神道,若无人听道,宁振铃走巷,亦愿劝人步入正道”[1](P621)。而“振铃走巷”行走乡村传道,正是江户时代大部分神道家包括伊势神宫神官们所采取的主要传道方式。

当然,也正是他重新回到京都商家做伙计时,开始了与江户时代最流行的思想,即儒教思想的交集。关于儒教思想后面将进行具体论述,在这里笔者继续论述梅岩的神道思想。

虽然后来梅岩以儒者的身份开设了讲席,但是,神道思想对梅岩的影响是深厚的。梅岩对神道思想的吸收可以分为两个方面。首先,梅岩认为“神儒佛所悟之‘心'为一也,无论以何法悟得,皆为吾心也”[2](P120-121)。“胸怀正直则高天原可照天下;胸怀诚则可与天合一;胸怀慈悲达极乐之境界”[3](P144)。在梅岩看来,“心”只有一个,“正直”之“心”与“诚”之“心”、“慈悲”之“心”皆为相同之“心”,神儒佛三教所追求的目的是相同的。

神道所追求的“正直”,是日本中世的道德伦理观。古代日本人的道德评价是基于现实基础、无严格是非界限“承认现实的”考虑。“只要是基于人的自然性情的东西,无论什么道理,无论什么欲望,都不能说它是不合理的。”[4](P369)正是这种重视人的自然性情的特点,形成了日本人一贯以来的道德伦理观,这种伦理观体现在古代是“清明心”,中世为“正直”,近世则为“诚”[5]。所谓“正直”,就是指心乃神灵所收,因此任何时候都要率真、不虚伪地面对神灵。

“无私守分恢复自然为正直也”[6](P217),“吾所谓正直乃顺其自然之俭约也,可助人也”[6](P218),“倡俭约,无他义,为恢复天生之正直也”[6](P217),“然人为欲心所蔽,此正直难得行之,无聊度日,则可悲可叹也。故,吾十五年来,唯说道劝人弃此私欲耳。未见害世者有甚于私欲者也。不知此意之俭约皆为吝啬也,而其害甚也。我所言由正直而行之俭约为助人之行也。”[4](P218)可知,对于创立“商人道”思想的梅岩来说,“正直”是商人的道德实践,是商人实行“俭约”的终极目标,“商人道”所提倡的“俭约”非为个人之“私欲”,非为“吝啬”,乃为恢复人之“正直”的道德实践。

另外,梅岩还称“至儒道佛道老子庄子,可尽用辅助吾国。奉日本宗庙天照大神宫为宗源,依皇太神宫御宝敕,拂世间之杂,寻一心之法,为辅唯一天之神之命,可用儒佛之法。”[2](P124)主张儒佛神三教合一的梅岩虽然最先接触的是神道,然而最终的归宿却是儒学。他45岁在京都开设讲席是以儒学者的身份,讲述的主要内容也是儒学。但是,主张三教合一的梅岩认为三教中,“奉日本宗庙天照大神宫为宗源”,“儒佛”乃是辅佐神道的。看起来非常矛盾,实际上合乎梅岩的思想逻辑。

关于此,可以从梅岩的“形即心”思想中找到根据。梅岩认为,因为世界万物皆由其“形”体现其“心”,世界才能循其规则,万物才能生生发育。即,“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不被“私心”、“七情”所蔽昧,才能够纯朴地反映自然,顺应各自之“形”,具备相应的“心”忠实地“践形”。这就是梅岩的“形即心”思想理论。

进一步说,就是“形色天性也,有形即有则。松为绿,花为红。”“违天即违天命也”[3](P472-473)。由此,梅岩认识到,自己即为日本人,“形”为日本人,“形即心”决定自己应遵日本皇太神宫为第一。

“或问曰,神儒佛三者中,应崇何为至尊者,”“答,神儒佛三道何为至尊,由信心所依定,应细思之而无所偏。然虽共拜之,所尊应有先后。儒者学为礼也。且,神明亦受正礼,而不受非礼也。若儒者亦以正礼尊拜,神明必受之也。是以可知,不可一日无礼。而虽共尊神儒佛,尊拜之礼有先后。第一,先拜天照皇太神宫并八百万神,天子,将军。第二,拜文宣王及曾子,子思,孟子,宋儒等。第三拜释迦如来并各开山师祖。然若为佛家,则应先拜之也。此即为不可无礼是也。世人应尽此礼,儒佛共拜太神宫为第一。”[2](P44)可见,有着严谨性格与虔诚信仰的梅岩,每日沐浴后,都要依次拜叩神、儒、佛。由此,梅岩一直将神道放在第一位。

三、梅岩的儒学思想

梅岩开始接触儒学,是他第二次回到京都在商家做伙计的时候。梅岩23岁从农村重新回到京都,本想”振铃走巷“传播神道,没过几年(没有具体时间的记载),梅岩的志向兴趣开始转向儒学。江户时代的日本儒学,走出了奈良时期的机械输入阶段和镰仓室町时期附庸佛教的阶段,进入了独具日本特色的百家争鸣时代。朱子学派、阳明学派,特别是古学派的思想风靡天下。由此,“志学问,习古贤为天下之楷模”[1](P621)成为梅岩的最高理想。梅岩于45岁时,在京都开设教席,招收弟子。纵观梅岩一生,他始终以儒者自居,以儒者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而儒学思想成为梅岩思想的中心与主体。

而关于梅岩思想中的儒学思想来源,有将梅岩思想划入朱子学派的,有将梅岩思想划入陆王心学的。在这里,笔者暂且不讨论梅岩思想更加接近哪一派,毕竟儒学思想构成了梅岩思想的基调,因此笔者将论述的重点放在梅岩思想中有关“阴阳”为“道”的世界观思想,以及“知心”、“知性”便能“知天”的心性思想,和在此基础之上的“形即心”认识论和学问观的考察当中。

关于世界本体,传统意义上,中日儒学者基本上是围绕着“无极”、“太极”、“阴阳”与“道”的关系展开的。梅岩在《都鄙问答》的“性理回答之段进行了如下的论述。“呼吸为天地之阴阳,非汝之气息,若汝不与天地之阴阳一致,则汝必死。于阴阳之外,汝无生命可言。吸气为阴,吐气为阳。继之者为善也。身之动静皆为天地之阴阳。易有何物可替代之。孔子以天地喻道之体,孟子以人喻道之体,天人为一,道亦一也。”[2](P100-101)梅岩以“呼吸”说阐述了“阴阳”为“道”、“天人为一”、“道亦为一”的观点。

关于心性思想,梅岩认为,“心”“性”合一,主张“知心”、“知性”而“知天”,在此基础上,主张“形即心”。梅岩赞同孟子的性善说,“孟子之性善,即天地也。如何。人入寝或无心之际,所动者,为呼吸之息也。其呼吸非我之息,乃天地之阴阳出入我体,所动者,为天地之浩然之气也。我与天地贯通为浑然一物,因之,人之性为善也。”[2](P11)梅岩以人的无心之呼吸说明了人与天地的关系,认为人的无心之呼吸即为天地之阴阳之出入我体,是善之气,人能与天地相接,与天地达到一致,因此,人的本质是善的。

“若不知心,闻亦未闻也。若知心,可知万物只一理,皆合吾心也。求其放心说与圣人之心无心说,乃非相异,实为一致。生育万物为天地之心,万物各以天地之心为心。”“故欲尽心返归天地之心,称其为求放心。所求得之心便是天地之心。”[2](P125)梅岩认为,如果“知心”,便可知“万物只是一理”,此“理”“皆合吾心”。

“学问之至极为尽心知性则知天。知天即知孔孟之心,知孔孟之心即知宋儒之心亦一也。知心后可知天理已备其中,故,行应不违其命,此外无他。”[2](P71)可见,梅岩认为,“知心”、“知性”后便可“知天理”,才能够顺其自然行事。

在“知心”、“知性”、“知天”的基础之上,梅岩提出了“形即心”学说。梅岩认为,通过“知心”、“知性”达到“知天”的境界后,就会感到“我为万物之一也。万物为天之子也。汝若不对万物,何以生心性。故万物为本,寒则屈身,暑则伸体。寒暑即为心也。”[2](P105)在这里,“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蛙恐蛇,非亲蛙曾教子蛙,蛇将食汝,汝应畏之,乃子蛙学而习之后,渐晓之。即,生为蛙形必恐蛇,此乃形即心也。”[2](P113-114)正是因为世界万物皆由其“形”体现其“心”,世界才能循其规则,万物才能生生不息,生长发育。这就是梅岩的“形即心”思想理论。

“形色天性也,有形即有则。松为绿,花为红,士为士,农为农,商为商,若于职分之外怀非分之望,则为以有心违无心之田也。违天即违天命也。吾人若能从天命,尽职分,即可达心不为动之境界。”[3](P472-473)“有形即有则”,根据每个具体事物“形”的不同,适合其“形”的“则”,即“心”便有所不同,所以松树应是长年翠绿,花儿应是姹紫嫣红。武士应该忠于君主,视死如归;农民应该勤劳耕种,为天下提供粮食;商人则应该互通有无,实行“彼立我立”的商业活动。在“形即心”学说的基础之上,梅岩提出了他独特的“商人道”思想理论。

关于学问观与方法论,梅岩在其世界本体思想与心性思想的认识基础之上,提出了“知心”、“知性”为学问的目的,“俭约”和“正直”道德实践活动为方法论的主张。

“知性为学问之纲领”,“故,知心为学问之初”[2](P5)梅岩认为,“知心”、“知性”为学问中最重要的课题。梅岩阐述道“然除心性之修养外,不知学问尚有何要事。万事皆由心成,心为身之主。”[2](P5)由此“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知此心后,可效圣人之行。”[2](P4)梅岩所追求的“求放心”,是恢复人的本来良心。“天之心人也,人之心天也。故,通古今为一也。”[2](P105)达到天人合一是古今儒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为了使学问达到上述境界,对于学问的方法,梅岩认为应该采取道德实践的方法。“圣人之学问,以行为本,文字不过枝叶也。”[2](P6)“文学为末之事已明。然以诗作文章为儒者之业非也。”“无论和汉,见小事者多,见大事者少。庸哉,以文学之事为荣者。”[2](P12)对于当时社会中只限于做文字功夫,不知读书的真正目的,无视道德行为重要性的儒学者们,梅岩进行了批判。“如能尽心行五伦之道,一字不学,亦实为学者也。”[2](P17)梅岩认为,不识字的人如果能够“行五伦之道”,也能够实现学问的目的。

由此,从商人的角度出发,梅岩为商人提出了简单易行的道德实践方法,就是“俭约”与“正直”。“俭约非只为衣服财宝之俭约,乃为去私正心也”[4](P217)“倡俭约,无他义,为恢复天生之正直是也。天降生民,万物皆为天之子也。故人一小天地也。小天地本无私欲也。”[4](P217)如此,梅岩提倡将“俭约”与“正直”作为道德实践的方法,使人回到本来状态,达到与天合一。

四、梅岩的佛教思想

佛教在日本,从江户时代以前就得到了普及,寺院分布于全国各地。佛教的葬仪、法事、建立墓碑等渐渐成为民众的日常生活习惯被固定下来,佛寺的各种活动也很繁荣。

石田梅岩23岁再次到京都后,一直在一家叫做黑柳家的绸缎庄做伙计。三十五六岁时,一直自学的梅岩与“普化宗”僧小栗了云相遇,并求教于了云,有了梅岩的佛教式的“顿悟”经历。

关于此,《都鄙问答》中有详细的记载。“与此人相遇,言谈间,被问及于心,一言未了,师已知晓。曰,汝觉已知心,实尚未知也。学有云泥之别。不知心而读圣人书,可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也。然吾恐师未知吾言之意,几度论议,师却未曾首肯。吾愈不解,或时,师云,汝为何志学问,答曰,以五伦五常之道,教化不及于吾之人。师云,道为道心即为心也。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故为闻之于师也,新为我之发明也。先发明而后学,其用无穷。以此可以为师也。然汝尚未知心,自且惶惑,岂可迷惑他人也。心为一身之主也。不知身之主,如无宿之浪人也。我尚无宿,岂可言及救他人。虽吾欲言己意,犹以卵击石,而哑然无语。由此,吾茫然而生疑”[2](P7-8)从上述引文可以得知,了云作为“普化宗”僧,也曾受过黄檗宗的影响,因此,特别重视心性的修养。了云教导梅岩达到“知心”的方式颇有禅宗的色彩,而受其影响的梅岩的思想与悟道也带有禅宗色彩。

梅岩于一年半以后,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有了第一次宗教性开悟的体验。“或时,吾正在故乡,正月上旬有事出门之际,忽得以开悟。其时,仰看鸟在空中飞,俯瞰鱼在渊里跃。自身似一丝不挂,自性为天地万物之亲,喜悦诚可大也。”[3](P438)通过开悟,梅岩认识到“道为上下,何所疑之。人为孝弟忠信,此外无他。吾会得此后,二十年来所疑顿释。此非文字所学,乃修行之果也。”[2](P8)但当梅岩归京向了云先生报告时,了云先生训谕道:“汝所见乃不应有之也。譬如盲人摸象,或摸鼻,或摸足,或摸尾,而不见象之整体。汝觉自性为万物之亲,则尚有目在。弃自性之目后方可谓知性也。速弃目再来。”[3](P439)可以看出,了云采取的是一种禅宗式的教训方式。

此后,梅岩“又昼夜下枕石之工夫。或时,夜半之际,吾卧于草上,而不知夜已尽晓,忽闻得后森林中,雀鸣声起,吾觉腹似大海,静如青天。其时,雀声如鹈鹕分水潜入风平浪静之大海。吾忽得弃自性见识之见,得弃尽吞山河之心。吾犹如白玉之赤子,心归于悄然。”[3](P439)如此,梅岩终于达到了第二次具有宗教性体验的开悟,完成了“知性”的修行。到达“知性”的境界后,梅岩感到“吾不再思自性为大,为万物之亲,亦不觉惶惑,不觉悟得。饥则食,渴则饮,春看雾中之花,夏咏晴空之绿,暑气甚则饮水为乐,恋稻叶挂露映明月,吟荻叶渐红照秋色,霜叶渐变,白雪皑皑。犹如初生赤子,不知大小,何来自性为大之问。”[3](P439-440)梅岩终于弃掉自性见识中的“见”,达到无的境界,完成了与天合一。

悟得“心”、“性”以后的梅岩,不久在京都开设讲席,开始招纳弟子。在求得“知心”、“知性”境界的过程中,梅岩采取的是佛教“顿悟”的方式。不仅是梅岩,梅岩后来的弟子们大多以“顿悟”的方式获得了“知性”的体验。

当然,最终将自己规定为儒者的梅岩并未因主张“顿悟”和肯定佛教的“慈悲心”而全盘吸收佛教的理论。与当时的许多儒者一样,对于佛教的末世思想与缺少社会伦理的出世思想,梅岩也进行了中肯的批判。关于此本文不再赘述。

除佛教以外,梅岩还将老庄思想引入自己的思想当中。梅岩在《都鄙问答》之中,也曾多次论及老庄之说。“佛老庄之教,作为心之磨石,不可弃之。于琢磨之后,吸佛老庄百家众技之长,则心如明镜。物来即顺,物去即空灵灵不止一物。得此心后,领圣人之教,则如对明镜见吾之形也。视天地万物亦同一理,如视吾掌。皆与吾为一体也。”[2](P123)梅岩的著作中,虽然没有直接从《老子》、《庄子》之中引用什么,但梅岩却一直认为老庄之学作为修心养性的一个“磨石”,是不可缺少的。

总之,“神儒佛所悟之‘心'为一也,无论以何法悟得,皆为吾心也”[2](P120-121)在追求“知心”、“知性”的过程中,梅岩认为,“心”是唯一的,所以,神、儒、佛三教所追求的“心”亦是相同之物。“我欲获此心,可不拘儒佛之名也。譬如,有一磨镜者,技高可不拘磨镜之器具,岂需拘何物为磨石。儒佛之法亦如此。皆为我心之磨石也。琢磨可不拘器具。”[2](P120-121)在梅岩看来,“心”只有一个,追求“正直”之“心”的是神道,追求“诚”之“心”的是儒教,追求慈悲之“心”的是佛教,因而神儒佛三教是一致的。

由此,石田梅岩的心学体系,包含了来自儒、佛、神三教的融合,在三教合一的基础之上,以“正直”与“俭约”简单易行的实践方法,在近世商人中推广其独特的“商人道”思想。也正因为梅岩思想中,儒、佛、神三教思想杂然并存,相辅相成,因此,接受其思想的民众由最初的商人延伸到农民和武士阶层,以至于到江户后期,石门心学门人所建立的心学校舍高达200所左右,其数目之多直逼藩校。那么,也就不难理解,最初默默无名的石门心学,为什么能够在思想史方面、教育史方面以及经济史方面,皆对日本近世社会的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

注:

①石田梅岩的思想构成了石门心学的思想基础,但其思想被称为“石门心学”却是在梅岩死后,由弟子手岛堵庵开始的。石田梅岩的思想经手岛堵庵、中泽道二及柴田鸠翁等弟子的传播与修改后,已发生很大的变化。本文暂且忽略石田梅岩思想与石门心学的差异。

②以下简称为梅岩。

③逆井孝仁,著有《通俗道德的思想构造》等著作.东京:米涅瓦书房,1968年.

④相良亨,著有《石田梅岩的思想》.东京:米涅瓦书房,1968年.

⑤今井淳,著有《石田梅岩的“形”与“心”》.东京:米涅瓦书房,1968年.

⑥此书在中国以《德川宗教:现代日本的文化渊源》一名,于1998年由三联书店翻译出版。

⑦1994年由《武藏大学人文学会杂志》出版。

⑧今井淳、山本真功编,《石门心学思想》,东京:鹈鹕社,2006年。

⑨片冈龙,金泰昌编,《石田梅岩》,东京:东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⑩《中国哲学史》第三期。

(11)《石田梅岩与陆象山思想比较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年。

(12)叶坦,《石田梅岩的经济思想与儒学》,哲学研究,1998,4.

(13)淳于森泠、赵泽洪、李忠荣,《日本现代职业观念形成的历史渊源—石田梅岩及其心学运动》,重庆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

[1]柴田实.石田先生事迹[A].石田梅岩全集(下卷)[M].东京:清文堂,1956.

[2]柴田实.都鄙问答[A].石田梅岩全集(上卷)[M].东京:清文堂,1956.

[3]柴田实.石田先生语录[A].石田梅岩全集(上卷)[M].东京:清文堂,1956.

[4]和辻哲郎.日本古代文化[M].东京:岩波书店,1951.

[5]源了圆.日本文化与日本人性格的形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2.163.

[6]柴田实.齐家论[A].石田梅岩全集(上卷)[M].东京:清文堂,1956.

【责任编辑:来小乔】

Ishida Baigan's Syncretism of Three Religions

Han Li-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g,300071)

During the Edo period,Ishida Baigan,the founder of“Sekimon Shingaku”,advocated the syncretism of Shinto,Confucianism,and Buddhism to educate the general populace.He believed the loyalty ethics of Confucianism,the mercy ethics of Buddhism,and the integrity ethics of theology share the common essence.They are all essential to the cultivation of mind.Based on the union of the three religions,he advocated the practice of“integrity”and“frugality”to seek“conscience”,from which he developed“Business Ethics”for modern Japanese businessmen,and then developed it into“Sekimon Shingaku”.His ideas spread first among business people and then among the majority of peasants and warriors.It is generally agreed by academics that Ishida Baigan's thought has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Japan's intellectual,economic,and educational history.

Ishida Baigan;“Sekimon Shingaku”;the syncretism of three religions;Shinto;Confucianism;Buddhism

B 313

A

1000-260X(2015)06-0014-06

2015-09-20

天津市社科基金“从‘正直'语义的不同考察中日文化的差异”(TJWY12-04)

韩立红,史学博士,南开大学教授,从事日本文化与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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