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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世纪澳葡的拓殖工具
——小横琴岛白沙栏麻风病院研究

2015-04-02吴玉娴

关键词:麻风病人白沙澳门

吴玉娴

(澳门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澳门)

19~20世纪澳葡的拓殖工具
——小横琴岛白沙栏麻风病院研究

吴玉娴

(澳门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澳门)

麻风病对于澳门有特殊的意义,它与澳门社会历史息息相关,贯穿整个澳门历史。1878年,澳葡政府将在澳门存在三百余年的麻风病院搬迁至小横琴岛白沙栏地区,除了卫生防疫的考虑,澳葡政府还希望以此为由占据小横琴岛,成为拥有小横琴岛主权的依据;他们借保护病人免受海盗袭击,派员驻岛、建立军营;白沙栏麻风病院实为葡萄牙人的拓殖工具,是澳葡建在小横琴岛为拓殖作准备的桥头堡,是社会史医疗殖民研究的典型范例。

横琴岛;麻风病院;中葡勘界

麻风病,因为被赋予了道德含义,成为一种不同于其他流行病的特殊疾病。《旧约圣经》中麻风病就被定义为不洁(UNCLEAN)。1054年,罗马教会第三次拉特兰会议明确要求麻风病人与世隔绝。麻风病之于澳门,最大的特殊性还在于它贯穿整个澳门史,成为澳门史中记载详尽,且与澳门社会息息相关的一种疾病。1568年,澳门开埠不久,贾尼劳神父(D. Belchior Carneiro Leitào)就创建了澳门第一所麻风病院。根据贾尼劳神父的手写书信:“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一所公共医院,并且在此内辟出一个隔间作为麻风病患的去处。”[2](III,P258)

澳门最初的麻风病院被设在贫民医院内的隔间。望德圣母堂建成后,麻风病院就搬至其附近。望德圣母堂,又称圣拉匝禄堂,建设于1557年,供奉“圣母希望之神”,华人则称之为“望人寺”,后又称为“发疯寺”,就因为教堂近处后增设麻风院。贾尼劳神父创建的麻风病院隶属于仁慈堂管辖,在澳门存在了二百余年。麻风病人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115人,一般情况是60~70人[3](P143)。但是由于澳门城内人口逐渐增多,望德堂附属的麻风病院已经不能达到隔离于人群的卫生防疫的需求。1878年,“远东第一所接受麻风病人的已有三百年历史的医疗机构圣拉法尔医院将麻风病人转移到葡萄牙行政管辖下的舵尾岛白沙栏。”[4](P3:261)舵尾岛,即小横琴岛。此处将收治麻风病人的圣拉匝禄院称为圣拉法尔医院,疑为误。因为圣拉法尔医院,即白马行医院,与当时的圣拉匝禄院同属于澳门仁慈堂管辖,所以此处将麻风病院的上级机构仁慈堂说成了平级机构圣拉法尔医院。麻风病院搬至舵尾岛后,葡萄牙人称之为麻风病收容所(Depósito de Pac Sa Lan),而非医院(Hospital),说明舵尾岛白沙栏麻风病院已经不同于原来的拉匝禄院,医疗救助设施较少,是一个麻风病人隔离中心。

一、白沙栏麻风病院的概况研究

(一)麻风病人的衣食生活

白沙栏麻风病院位于舵尾岛,即今小横琴岛的一座山丘脚下,距离澳门城约三英里左右的距离。《(嘉靖)香山县志》:“小横琴山,下有双女坑。”[5](P197)白沙栏麻风病院应是位于此双女坑。麻风病院共由16间篷寮组成,到了1891年,房间数量增加至20间,都是由竹子和棕榈叶搭成。1878年,共有62名麻风病人入驻,其中46名男性、14名女性和两名儿童。最初,女麻风病院占用了其中的5间篷寮,排成一排。1885年,所有的女麻风病人被搬迁至九澳麻风病院[6](P309-310)。

澳门自明代开埠以来就有“天主圣名之城”之称,居澳麻风病人与天主教紧密联系,其生活之一就是灵魂救赎。研究麻风病的著名西医、孙中山先生的导师詹姆斯.康德黎先生(James Cantile)1891年探访小横琴岛麻风病村时说:“这群人并没有被当地的神职人员所遗忘,我观察发现在麻风病人中有一位充当着神父的职责。主教或者是神父每个月都到麻风村举行弥撒,给他们供应一些贮藏食物,甚至还有烟草。”[6](P309-310)此言不虚,澳门天主教区曾向澳葡政府申请安排接驳船只,教区定期安排神父和修女到九澳麻风病院提供宗教服务,包括举行弥撒、告解和施行洗礼等[7]。不仅如此,也有其他教会的神职人员到岛上探访麻风病人。1909年,有三位嘉诺撒修女向澳葡政府申请船只探望白沙栏麻风病人[8]。

白沙栏病院的病人衣食问题直接由澳葡政府负责,安排专人定期给与食品及衣物。清人程佐衡于1887年完成的《勘地十说》称:“(舵尾山)白沙栏盖即男人病麻风者所居。前十余年,葡人见麻风人,恐其传染,皆送至此,按期给食。”[5](P3:342)1891年康德黎探访麻风病人时问及粮食供应,驻军医生席尔瓦(Dr.Gomes da Silva)回应说:“澳葡政府安排小船每周运送食物过去。”[6](P311)根据档案,由于舵尾岛常遭遇海盗袭击,澳葡政府为保证其食物新鲜以及以免被盗窃,从1892年一月起改为将运送食物的期限调整为每4天运送一次,费用由海岛市政府来承担[4]。为了保麻风病人的食品供应,澳葡政府采取了将病人衣食用品承包出去的办法。1910年12月10日,《澳门政府宪报》刊载启事:“大西洋凼仔路湾署政务厅逾为出投事,兹定于西本月十六日即华十一月十五日一点钟,在本署写字楼将本厅辖下之疯人院所用之什物明喊出投人承办,一年为期。自西一千九百十一年正月初一日起计,凡来投者先交按柜银二十元方得喊价,其投不得者立即给回。该章程存本写字楼除安息日外,每日十点至四钟任来阅看。特兹译出华文刊行宪报,并粘常贴告示之处,俾众知悉。即开食物如左:白米、生油、凈猪肉、茶叶、生姜、生盐、咸鱼、白豆、绿豆、津丝、瓜菜、黄糖、柴、熟烟、火柴、草鞋。庚戌年十一月初五日”[9]澳葡政府为麻风病人生活安排颇为丰富,鱼肉蔬果、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连草鞋也在其内,也可见澳葡政府为麻疯病人所用之心思。1882年,海岛行政长官申请为麻风病人做64件更换的夏装。显然,澳葡政府对麻风病人“关怀备至、仁爱有加”[10](P226)。但是,连细小的生活用品也要通过申请购买,可见舵尾岛之荒无人烟以及麻风病人生活之困苦。

麻风病人还在居住地旁开辟了一块田地,自行耕种水稻。1811年,署理澳门同知福荫长在勘察澳门田地及房屋时,发现澳门发疯寺山脚下的一块田地,被葡萄牙人作为地产“私相授受”,最后与澳门夷人负责工作的理事官商议后决定将这块地方作为种植麻风病患者的口粮,“归入发疯寺管理,不准夷人私相授受”。[11](P6)在小横琴岛,麻风病人也沿袭了这一传统,辟出了一块稻田,不仅可以补充口粮,也让“麻风病人耕种一块稻田以使他们在劳作中度过余生。”[4](P3:274)

(二)麻风病人的接收

白沙栏麻疯病院虽然由澳葡政府管理,收治的病人却不仅仅是澳门人,还有两广地区以及来自香港的病人。根据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的1888年的拉匝禄麻风病院的病人出入院登记册,记载了4名男麻风病人和18名女麻风病人,其中8名出生于中国,12名出生于澳门,1名出生于香港,还有1名出生地不明[12](P6)。事实上,澳门麻风病院的麻风病人大部份来自香山县及其周边地区。1894年,海岛行政长官(Joào de Sousa Canavarro)向澳葡政府致函:“现有26名男麻风病人和30名女性麻风病人。奇怪的是对这些病人提供帮助的仍仅仅是葡国政府,除了接受本澳和离岛病人,还收容来自广州、香山、三乡、顺德、新会、长洲、西樵、湾仔、新塘及九涌等地的病人,这完全是继承了贾尼劳神父创建麻疯病院的人道主义精神。”[4]此言听来,心不甘、情不愿。事实上,早在1881年,澳葡政府就曾要求入住澳门麻风病院的必须是澳门本地出生或者在这里居住超过两年的居民,并要求提供相关证明[2](II:P97)。1882年7月,澳督就曾经谕令严禁各种华船装载麻风病人到澳门[9](1882-08-05)。但是,本着上帝仁慈救人的天主教精神,澳葡政府也无理驱逐已经入住的可怜病人。

接受香港病人也并非只是偶尔为之,双方政府就麻风病人建立了互通机制。1910年11月11日,澳葡政府通知香港政府,称位于九澳及舵尾的麻风病院可接纳部份病人,但因设施不足,数目不能过大[4](P4:66)。随后不久,香港政府就发来函件,称现在正在东华医院就治的林春荷(音译,Lam Chun-ho),为其将来考虑,希望转往澳门麻风病院[13]。

白沙栏是否只接收麻风病人?这是一直围绕麻风院的一个疑团。事实上,麻风病院不止于麻风病人。1912年白沙栏麻风病院还接收了来自监狱的一名患有脚气的病人[4](P4:100)。这不奇怪,在中医概念中,患有皮肤病,如皮肤发痒、溃疡、生疮、脱落等都归为生风,或者癞,麻风病和脚气同属于一类疾病[14]。由此可见,中医对于澳门社会医疗系统之影响。

综上所述,尽管这些麻风病人在衣食无忧,但是远离人群,生活数据依然是匮乏的。“那些凄惨境地的麻风病人使用的破烂瓷碗亦要向财政署申请。”[10](P271)不仅如此,麻风病人遭受着孤独的煎熬、病痛的折磨,以及死亡的威胁。在1888年登记在册22名麻风病人,就有10名死亡[12](P6)。康德黎说:“这是一个我绝对不会忘记的景象,这些走不到百步的数个麻风病人步履蹒跚的送我离开海湾,没有什么比现在所呈现出的景象更加令人垂泪的了。”[6](P310)但是,在19世纪,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社会,麻风病人都是整个社会的“具传染性的病体”,是道德卑下者的疾病,因此,白沙栏麻风病院是澳葡政府的一项慈善事业,它为这些被社会遗弃的人提供了生存空间。

(三)白沙栏麻风病院遭遇风灾及其改建

白沙栏麻风病院自成立以来,男女混住所造成的各种问题就一直存在。因为男女同居一处,导致有婴儿出生、人口增加,为管理造成多种不便。根据海岛行政长官所说,“我认为男女麻风病人住在同一地方是极为不方便的,因为不能保证他们暗地里没有往来通信。因此,须在其他地方建设一个女麻风病院,此处专门作为男麻风病人的住处。”[2](II:P98)实际上,人口增加造成的管理不便是次要,在圣经上说麻风病人属于不洁之人,须禁欲来洁净身体,这才是澳葡政府将男女麻风病人分开安排的最主要原因。虽然澳门社会对于女麻风病院的选址有反对的声音,但最终定在路环九澳岛。1885年位于路环的九澳麻风病院落成并且交付使用。这一年,女麻风病人就从白沙栏转移离开被转移到了九澳麻风病院。自此,白沙栏麻风病院就只剩下男麻风病人,1891年白沙栏共有男病人40人。白沙栏麻风病院因为身处海岛,且远离市区,经常遭到台风及海盗袭击,这是白沙栏麻风病院存在下去的两大忧患。1883年7月12日,在白沙栏麻风病院启用第五年的时侯,台风来袭,将由竹子和棕榈叶搭建而成的篷寮吹毁[4](P3:280)。9月20日澳葡政府就提出了在凼仔修建麻风病院的计划,并且1884年4月21日,完成了设计图纸及预算表,甚至还有一份中葡文对照的招标书[15][12](P10)。但是,这份建设计划并未实施,只是修复由棕榈叶搭成的篷寮。此后不久,澳葡政府就选址路环九澳岛建设了女麻风病院,将女麻风病人从白沙栏分离出来。1909年,台风再次摧毁白沙栏麻风病院,数间屋舍被摧毁殆尽,成为废墟。白沙栏麻风病院多次被吹毁,是因为其棕榈叶搭成的“弱不经风的外表”,也因为其身处山脚的地势。但是,“风灾”还并不是麻风病人的唯一劫难。

1885年,九澳麻风病院遭遇海盗掠夺,12名海盗有枪支武装,从麻风病人手中抢走了全部冬衣和半个月的口粮,还有7元现金,然后乘船逃走。虽然这次未波及白沙栏麻风病院,但是也侧面可见海盗之猖狂,“这种抢劫并非只此一次,因为他们知道麻风病院有较充裕的供给而且没有设防”[4](P3:292)。1912年,白沙栏麻风病人向澳葡政府申请要求撤离该地,“以免经常遭受海岛袭击”。澳葡政府以没有场地为由加以拒绝,并且承诺,会排遣船只经常进行巡逻[16][4](P4:97)。但是在该年7月1日,位于大横琴岛的海盗又一次袭击了小横琴岛上的麻风病院[4](P4:97)。甚至在1927年,海盗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档案中还出现了白沙栏麻风病人对海盗对他们的虐待以及抢劫提出了法律控诉[4](P4:232)。

荒芜的小岛、弱不经风的草棚,这样的恶劣的居住环境,使得风院的重建计划被一提再提。1883年,白沙栏麻风病院第一次被吹毁时,澳葡政府就提出了在凼仔修建麻风病院的计划,但是无奈流产。1892年澳葡政府要求工程署为麻风病人修建了新的棚屋;1894年海岛行政长官卡纳瓦罗(Joào de Sousa Canavarro)建议修建麻风病院,且附设新教堂[4](P3:333);1899年海岛市政委员会要求修建一座新的麻风病院[4](P3:359);1915年10月9日,少校军医阿拉乌热(Joào Machado d’Araújo)提出在舵尾岛重建麻风病院[4](P4:113);1916年6月9日,小横琴麻风病院的病人申请将其居住的棕榈叶篷寮改建为石质建筑[4](P4:122)。根据档案,曾经有不下6次,由病人自己、或者海岛行政长官向澳葡政府提出修理或是重建医院,但是直到1916年,白沙栏麻风病院的病人还是住着用棕榈叶搭建而成房子。问题真正的改善是到1934年,澳葡政府拨款8394澳门元改善了病人的住宿环境。直到1942年,根据澳门宪报所说,舵尾岛上仍然有麻风病人居住,澳葡政府属下的慈善局(Comissào de Assistência e Beneficiência)负责相关的开支[2](P2:102)。

1949年4月5日,中国共产党在小横琴岛竖起国旗,白沙栏麻风病院被接收。1953年,白沙栏麻风病院被拆,结束其使命,当时病人被迁往香港附近的一座海岛[17](P36)。

白沙栏麻风病院在小横琴岛先后存在近75年,经历过多次风灾与海盗的袭击,但依然守候在这座岛屿上。澳葡政府为何一直坚持将麻风病人安置在此?虽然有着从社会卫生防疫角度的考虑,但是对于病人恶劣的生存环境却有置之不理的嫌疑。那么,为什么麻风病院非建在小横琴岛上不可呢?

二、勘界前围绕麻风病院的冲突

白沙栏麻风病院多次遭遇风灾、海盗的袭击,澳葡政府却一直没有将其迁走,这不仅仅是因为小横琴岛白沙栏远离城市,符合卫生防疫的条件,还可以代表澳葡政府占据小横琴岛,成为葡萄牙人拓展殖民地的工具。澳门自1847年亚马留政府上台强行推行殖民统治以来,与中央政府一直存在领土纠纷。哪怕是1887年《中葡友好通商条约》签订,关于澳门的界址问题也没有清楚划定。横琴岛就是澳葡政府觊觎的目标之一。

实际上中葡关于麻风病院而引发的领土纠纷不是首次,澳葡政府也早就在利用风院占地上得到过利益。1557年到达澳门开埠以来,葡萄牙人一直都蜗居在澳门岛的西南隅。17世纪上半叶,澳门第一任总督马士加路也(Dom Francisco Mascarenhas)组织了澳门军民在澳门半岛西南隅修筑城墙,虽然修筑城墙有悖于与明政府的约定,在朝廷有过多次关于城墙问题的讨论[18]。但在清代,葡萄牙人基本被认可居住在澳门城墙内。1816年8月20日,香山县香山营率一队官兵突然奔至发疯寺(即望德圣母堂)山坡下,拆毁了一批房屋,又抓捕了华人,还张贴告示,剩余未经拆毁的房屋,限在10日内搬迁。澳门总督眉额带历(Miguel de Arriaga Brum da Sileira)上书至前山营右击称:发疯寺该处房屋,本为体恤贫民,间有贫困葡人房屋,亦由血本所置,故请求批准,免于拆迁。发疯寺山脚沙田归入疯寺管理,也由疯夷自行耕种。麻风庙犯之情设,情因西洋性义,救济为心,不论华夷,如系麻疯废疾孤贫无靠者来投入苑,给与资生。奈因怨小人多,或系麻疯亲属,或无靠贫民来投,不能入苑,是以在于苑侧山坡盖寮屋居住。苑中火患堪舆,故复捐资改造瓦面坭墙,以安栖止。如有营谋生意,递年计息收租,以俾疯疾贫民,相为资藉[11](P6-10)。上述可见,葡人以火患为由在发疯寺周围华人居住地界建设房产,租与华人居住,还占据一部份田地,并称即便收到租金,也是用于麻风病人。澳门同知钟英批覆:西洋夷人租住澳门地方,原准止在三巴门以内建屋居住,遇有破烂,止许修葺,不得于旧有之外添建一椽一石,违者以违制律论罪。房屋庙宇拆毁,变价入官。定例森严,自应遵守。至三巴门外建设疯院瓦屋,虽奉前任松筠总督亲临查阅,准免拆毁,原属法外施恩,并非例准[11](P6-10)。

一件民事案件无意中将澳门拉匝禄院周围华人土地被侵占一事牵扯出来。澳门同知虽在言语上有警示,但是碍于是慈善之事,且有前任松筠总督法外开恩之例,只能接受现状。葡萄牙人假借慈善之名,占据非租借地,且言之凿凿,这样的先例也为此后拓殖工作打下伏笔。

小横琴岛位于澳门西侧,与澳门隔海相望。咸丰年间已有村落,称为旧村,后分为小横琴村,夏湾村和石岭村。村里有一些渔民靠养殖生蚝和捕捞螃蟹为生。1875年,海岛行政长官马丁斯·马德拉(Joào Procópio Martins Madeira)走访小横琴岛,召集当地的主要村民到凼仔,选出了地保“阿贵”,由他负责收取“什一税”。他向澳葡政府建议,为了让村民更加归顺,向小横琴岛排遣一支分队[17](P23-24)。澳葡政府非常赞赏其收取“什一税”的举措,但是对于派兵一事采取了谨慎态度。“总督阁下认为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因为涉及主权的问题某种程度上要非常谨慎,要一点一点获得利益,而非如此大张旗鼓地进行,以致引起中国当局的警惕。”[17](P25)此后,澳葡政府步步为营,试图将横琴岛纳入殖民统治。

1878年,澳葡政府将麻风病院迁至小横琴岛。这是继收税后葡萄牙人侵占小横琴岛的第二步动作。1887年,中葡签订《中葡和好通商条约》,但是最为关键的澳门界址问题没有定论。两广总督张之洞致电总理衙门,申请缓定澳门新界,“葡人向以围墙内为租界,历年混占墙外之地,至今居民不从。”[19](P5268)同年,北洋大臣李鸿章委派幕客候选训导,无为州人程佐衡到澳门勘察地况。程佐衡前后历时一个月,完成《勘地十说》,“前十余年,葡人见麻风人,恐其传染,皆送至此,按期给衣食……按此事虽驩虞小补,病民颇德之,此后当归中国经理,不必惜此小费。”[20](P256)程佐衡虽未看到澳葡政府的真正用意,但是觉察此举有收买人心之嫌,因此建议清政府收为自行经营。

清政府决定在麻风病院附近修建兵营以对抗白沙栏麻风病院占据领土的行为。1888年2月,清政府在麻风院旁搭建篷寮作为兵营,此后改建为砖石房屋。1888年4月26日,澳门总督来文照会两广总督张之洞:“有前山官员在舵尾山之海滨附近澳官遣往恤养疯人居住之处,搭盖篷寮,该厂内驻扎多人,闻系贵国当兵之人。本署大臣闻之,殊甚不安,因查此处所居疯人,向系澳给食济养,历有年所,即此处非病人,亦有恳求愿来归向者,似此情形,显有明证据,尚不足为本国管治之证据乎?”[21](P4690)澳葡政府在此处首次明确将麻风病院作为拥有主权的证据,且强烈要求将所建巡防之篷寮拆毁。张之洞总督回复说:“舵尾山在小横琴岛之上,为香山县属地,载在志书,历历可考,何所谓中国未有在此处管治之权?岂能以此处疯人得澳官给食济养之寻常善举,视此为管治之证据。”清政府以“载在志书”摆明立场,完全不承认澳葡政府主权,并通过建设营房来宣誓主权。

1889年5月31日,张之洞总督发现澳葡政府正在将篷寮改建砖屋,去函照会:“……舵尾山附近篷寮改建为砖屋,谓与约不合,有无其事,幸示覆[22](P2)。可以推测,澳葡政府正在改建麻风病院,此举引起清政府的注意,也可能正因为如此,白沙栏麻风病院的改建工程未能得以实施。

澳葡政府并未就此罢休。1896年,澳葡在小横琴岛开始修建长久营地。澳葡政府照会文件说:“该岛全地明属西洋管辖,早年西洋官曾设有疯人病院,华官久已知之。上月十一月内,华官在该处捕拿罪犯,特设葡兵巡防看守,以免华官越境缉捕,现应建造长久营房,业已兴工。”[20](P532)清政府此后回文,要求葡国大臣撤去其所建营房,但是澳葡政府坚持保护自己的“领土”,其中的借口之一就是麻风病院的病人遭受海盗袭击,需要保护。自此,白沙栏麻风病院附近就出现了中葡军营对峙的局面。

三、白沙栏麻风病院与1909年中葡勘界谈判

1909年7月15日,中葡澳门勘界谈判在香港举行。葡萄牙代表马楂度(Joaquim José Machado)采取强硬态度对待中方。在第一次谈判中,马楂度抛出了勘界方案,认为澳门包括,一,澳门半岛、由妈阁至关闸;二,海盗的对面山(包括湾仔、银坑、南屏、北山等28乡)青洲、凼仔、路环、大小横琴,以及马骝洲等小岛;三、领土为以上至陆地以及海盗附近之水路;四、关闸至北山岭为“局外地”。如果按照这个方案,葡萄牙可以获得比原来居留地大30倍的中国领土。总理衙门曾经对此有形象的比喻:“澳门的属地反倒比澳门大,馒头比蒸笼还大。”当时清政府外务部的主张为,葡人原租界为其本土,租界围墙外已被占领的为其属地,附近岛屿,无论是否被占,一概极力拒驳。中方代表钦差大臣正使高而谦基本贯彻了外务部的方针,但是又经不住葡人的压力,表示允许葡人在凼仔、路环已占地居留,而不作为属地。但是葡方并不满意,双方谈判陷入僵局。这次在香港举行的勘界谈判最终没有达成一致协议,11月15日停止此次界务会议。此后,中葡澳门勘界一直没有定论[23](P1-2)。

在勘界会议谈判,葡使多次通过麻风病院证明自己拥有小横琴岛的主权,“……小横琴(唐若岛),该岛之北在(叭剎浪)已早设一麻风院,凡属地内犯麻疯病者,并在中国各州县制之犯此病而被驱逐者,皆在彼医治,其费用全由澳门行政处发给,如遇该岛有匪人行凶或地方闹乱,葡人即驰往平静。过路环及谭仔地方至报告,及属地官报内,足以证该岛归葡人管辖之凭据甚多。该岛向无中国执事人员,迨订至一千八百八十七年条约之后,始有华官,而自此出生有碍两国政府之轇轕。但当知此岛民间程度尚低,然数百年中,该处并无华官,因此葡官按其政治之进步,因其保守之权而管理其他。葡国之有此地,相沿甚久,其他居民,亦归葡人保护,并抽税税项。葡人实该地之主,亦未曾有他国在该地有主权之明证。”[23](P46)张之洞置总署,谓:“舵尾山在十字门小横琴岛上,为香山县属,向无葡人居此。此处疯人得葡人养济、不过寻常善举,何得视为管治证据?如各省常有洋人施医院,岂能即为洋界乎?……”

葡萄牙使者态度强硬,讲话条分缕析,首先摆出“早设麻风病院”,且费用由澳葡支出,管治时间早于华人;再提出,澳葡一直维护当地治安,且中方无派驻华官;最后摆出对当地居民抽税的事件,因此“葡人管辖之凭据甚多”,“葡人实该地之主”。这里,葡萄牙建设麻风病院的真正用意及其拓殖野心暴露无遗。中方辩驳称,首先,小横琴岛为香山县属地之事“载在志书,历历可考”;再指出,设立风院只是寻常善举,不可视为管治证据。在双方的争论中,葡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中方虽然根据事实说话,据理力争,却似乎“声音不够大”。

确实,较葡方的强硬而言,中方态度明显显得退让。8月11日,勘界大臣高而谦言:“……大小横琴尚非十分扼要,两国均十分重视,若仍旧不动,彼此当可涣然,不至再起争端……”[23](P98)清政府主张按兵不动,也说明其害怕战争,主张“搁置争端”来解决问题。这场葡萄牙在小横琴岛经营数十年等来的勘界之争,最后因为双方各执一词而不了了之。虽然澳葡地界未定,却实际占有了澳门以及氹仔、路环三岛,且将横琴岛处于主权争议的状态下,这与清政府的软弱不无关系。

此后,中葡关于小横琴岛常有冲突。1932就曾经发生过年国民政府派员到横琴岛上勘测,却被澳葡政府逮捕之事。此类事件甚多,不一一赘述。

中葡勘界问题最终没有达成一致。从葡方陈述的理据来看,葡萄牙人建设麻风病院,占据横琴岛的用意暴露无疑。不仅派出先遣官员去征收税务,而且建设白沙栏麻风病院以站稳殖民统治的脚跟,甚至为了保护麻风病人免受海盗袭击的行为,被说成是维护地方治安,是执行地方安全事务。毫无疑问,在中葡勘界的问题上,白沙栏麻风病院就是葡人拓殖工具,是澳葡建在小横琴岛为拓殖作准备的桥头堡。

白沙栏麻风病院始建于1878年,启用超过75年时间,面向澳门社会、珠三角,及香港收治麻风病人,也曾经收治其他流行病病人。早期为男女麻风病人混住,从1884年开始专收治男病人,其维系费用皆由澳葡政府负责,并定期安排宗教活动。毫无疑问,白沙栏麻风病院是澳葡政府造福珠三角社会的慈善医疗机构。但是慈善光环的背后隐藏的却是“阴谋”。

1875年,澳葡政府开始对小横琴岛居民征税。此后不久,白沙栏麻风病院就牵至此岛。如果说选择远离澳门的荒岛建设麻风病院是出于卫生防疫的考虑,那么,在风院多次遭遇风灾被摧毁的情况下,澳葡政府依然不肯迁走它,就另有原因。实际上,澳葡政府希望通过白沙栏麻风病院的合理有效运作,证明葡萄牙已经掌管小横琴岛多年,且借口麻风病院驻兵该岛。因此,可以认定,小横琴岛的麻风病院就是澳葡政府拓展殖民地的砝码,不仅利用其占据土地,且利用清政府对于慈善事业的忌惮之心占据舆论高地。这是真正的“双赢”之举。另一方面,清政府却没有意识白沙栏麻风病院的敏感性,将其作为寻常善举。虽然设有兵营在旁,却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甚至倾向于“搁置争议”,使多年来小横琴岛成为主权争议之地,令人痛心。

现如今已无从得知,澳葡政府是否从开始就处心积虑的将麻风病人置于拓殖的最前沿,但是,澳葡政府利用社会对麻风病的恐惧,清政府对于慈善事业的容忍,将其作为拓殖工具,是有悖于当时贾尼劳神父创立麻风病院时所提出的以上帝仁爱之精神救助病人的宗旨的。也正是因为领土的纠纷,这些麻风病人的住宿条件长时间未能有所改善,没有砖瓦结构的住房,以棕榈叶为盖,忍受台风及海盗的袭击,这也是有违人道精神的。白沙栏麻风病院的遭遇直接无情的揭露了19到20世纪殖民国家伪善的面目。

从研究层面来讲,医疗的殖民性是医疗史研究不可避免的领域。在伦敦大学任教的历史学家戴维.阿诺(David Arnold)就对于殖民医学有深入的研究,他从殖民时期医学工作者的角色,军队的医疗服务,公共卫生建设等角度阐述了医疗的殖民性,为研究者提供了很好的按图索骥的空间[24](P186)。但是利用麻风病院拓展殖民地的个案却从未提及。因此,白沙栏麻风病成为拓殖工具这一事实也为社会史医疗殖民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范例。

注:

①前贤关于白沙栏麻风病院的研究甚少,所有涉及的作品包括林韵薇.澳门麻风病院历史初探[J].澳门理工学报,2006,(3):156-163.董少新.明清时期澳门麻风病院[J].澳门杂志,2005,(45):80-90.郑炜明.九澳圣母村——澳门最后的麻风病留医所[M].澳门:澳门理工学院,2013.

[2]P.Manuel Teixeira.A Medicina em Macau[M].Macau:Imprensa Nacional,1975,(III):258,(II):97,(II):98,(II):102.

[3]José Caetano Soares.Macau e a Assistência[M].Lisboa:Agencia Geral das Colonias,1950.143.

[4]Beatriz Basta da Silva.Cronologia da História de Macau[C]. Macau:Derec??o dos Servi?os educa??o e Juventude,1995,(3):261、(3):328、(3):274、(3):333、(4):66、(4):100、(3):280、(3):292、(4):97、(4):97、(4):232、(3):333、(3):359、(4):113、(4):122.

[5]明清时期澳门档案文献资料汇编[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5).197、(3).342.

[6]JamesCantile.ReportontheConditionsunderWhich LeprosyOccursinChina,Indo-China,Malaya,the Archipelago,and Oceania:Compiled Chiefly during 1894.Prize Essays on Leprosy[R].London:New Sydenham Society,1897.309-310.

[7]MO/AH/AC/SA/01/296.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

[8]MO/AH/AC/SA/01/0042,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

[9]Boletim Official do Governo da Provincia de Macau[N].N. 50,1910-12-10,(50).441,1882-08-05,(31).

[10]施白蒂,澳门编年史:十九世纪[M].澳门:澳门基金会,1998.226、272.

[11]刘芳(辑).清代澳门中跟档案汇编[M].章文钦(校),澳门:澳门基金会.1998.6.

[12]郑炜明.九澳圣母村——澳门最后的麻风病留医所[M].澳门:澳门理工学院.2013.6、10.

[13]MO/AH/AC/SA/01/02916[Z].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

[14]关于癞、大风等中医概念的研究[A].梁其姿.朱慧颖译.麻风:一种疾病的医疗社会史[C].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3.22-71.

[15]MO/AH/AC/SA/01/00521[Z].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

[16]MO/AH/AC/SA/01/03667[Z].澳门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

[17]P.Manuel Teixeira.Taipa e Coloane.Macau:Direccào dos Serviàos de Educaào e Cultura,1981.36、23-24、25.

[18]汤开建.关于澳门城墙问题的讨论[A].澳门开埠初期史研究[C].北京:中华书局.1999.

[19]苑书义.张之洞全集:7[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8.5268.

[20]澳门专档:(1)[Z].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2-1996.256、532.

[21]清史稿:(160)[M].北京:中华书局.1976.4690.

[22]王彦威(辑).清季外交史料[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7.(81).2.

[23]黄鸿钊.中葡澳门交涉史料:2[M].澳门:澳门基金会,1998.46、356、98.

[24]David Arnold.Medicine and Colonialism[M].台北:群学出版社,2004.186.

【责任编辑:陈红】

K 25

A

1000-260X(2015)04

2014-09-20

吴玉娴,澳门大学博士研究生,从事澳门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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