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诗派研究与诗歌文献整理
2015-04-02杨权
杨权
(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广州 510275)
岭南诗派研究与诗歌文献整理
杨权
(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广州 510275)
岭南诗派研究与诗歌文献整理,是两个既有区别又相联系的课题。岭南诗派导源于唐宋,崛起于元末明初,曾在长达六七百年的时间里引领风骚,成为可与中原、江左颉颃的地域性诗人群体。自明清以迄近现代,评家对岭南诗派的品论不绝如缕,但当代很少有人把它作为独立对象来进行研究,因此对该诗派的发展轨迹、活动状况、诗学渊源、诗风特点、创作成就与历史影响作系统的研究,是当前学术界的一项重要任务。
岭南诗派;诗歌文献;诗人传记;研究
岭南诗派研究与诗歌文献整理,是两个既相区别又具有高相关度的课题。前者是利用现存的文献材料,对作为诗歌流派存在的岭南诗人创作群的活动与成就进行探讨,了解其发展轨迹、活动状况、诗学渊源、诗风特点、创作成就与历史影响;后者是对历代岭南诗人创作的诗歌作品、诗学著述与相关资料进行汇辑点校,以保存与展示该地区的诗歌创作与理论研究成果,为岭南诗派研究乃至岭南文化研究提供材料。诗家的地位归根结底是由作品的质量决定的,而作品又的确反映了诗家的创作旨趣与艺术追求,所以诗歌文献整理对岭南诗派研究有直接的推助作用;反之,岭南诗派研究也有助于人们加深对本地区诗歌文献作品文化内涵的认识。
一、岭南诗派研究
岭南诗派的产生与该地区的诗歌创作有密切关系,可以说是岭南的诗歌创作走向繁盛的结果。因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在本文的开始先对历史上各时期的岭南诗歌创作状况作扼要回顾。
(一)历代岭南诗歌创作概貌
岭南在地域上覆盖今广东、广西、海南及香港、澳门,旧称“两粤”。该地区开发较晚,因此自汉至六朝在诗歌创作方面只有零星记录。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与岭外交流的密切,该地区的诗歌创作逐渐发育。如果说唐以前岭南的诗歌创作还谈不上有多少声气的话,那么一代诗宗张九龄在唐朝的出现无疑是岭南诗歌竖帜的信号。这位“文场元帅”以其杰出的创作成果,在为岭南诗坛争得一席地位的同时,也开创了粤海的百代诗风。唐以后,越来越多的岭南诗人产生了学习中原的自觉意识,而中原士人也逐渐开始注意岭南诗家的存在。宋代,先是有余靖与张九龄相业、诗才前后辉映,紧接着崔与之、李昴英、葛长庚、区仕衡、赵必相继称雄,岭南诗坛于是出现了崭新的气象。元代则有罗蒙正、黎伯元并称大作手,他们的诗作调高字响,元气浑然。
经过唐以后数百年的培育酝酿,岭南诗家到元末明初发展成了一股颇具影响的创作力量,以群体形式崛起于诗坛,其标志是“南园五子”(亦称“前五先生”)——孙蕡、王佐、赵介、李德、黄哲的崛起。五子之中,以孙蕡最为出色,清温汝能称其“无所不学,而炉锤独运,自铸伟词,固卓然名家”[1](例言);另四子亦超群拔俗,为一时之杰。继“南园五子”之后,又有名诗家陈献章、丘濬和黄佐巍然出世。陈献章之诗本性原情,自然超妙。丘濬之诗矩度精严,深得风人深旨。黄佐之诗体貌雄阔,思意深醇,有“吾粤之昌黎”[1](例言)之誉。在他们的引领下,岭南诗坛旗鼓振发,群英竞从。在陈献章门下出现了湛若水,黄佐门下出现了“南园后五子”(亦称“后五先生”)——欧大任、梁有誉、黎民表、吴旦、李时行。这些诗家在明中叶高张风雅,使岭南诗名远扬中原、江左。降至万历,岭南诗坛出现了着力摆脱复古主义羁縻的新局,导其先路者是主张“力祛浮靡,还之风雅”的区大相,温汝能评论说:“模范百家,陶镕万象,含华佩实,纯瑜无疵,必也其海目乎?”[1](例言)明末,岭南成为南方抗清的重要战场,并因此产生了大批具有民族节气的慷慨激昂的诗人,他们的诗作多激情喷薄,无意求工而自然法立,足以流传千古。其中以有“吾粤之太白”之称的黎遂球、有“吾粤之少陵”之称的陈邦彦和有“吾粤之灵均”之称的邝露[1](例言)最具时名。“牡丹状元”黎遂球诗少负才名,其诗屈伸如意,灵光异彩迷离满目,在他的引领下,曾出现了著名的“南园十二子”(黎遂球、陈子壮、陈子升、欧主遇、欧必元、区怀瑞、区怀年、黎邦瑊、黄圣年、黄季恒、徐棻、僧通岸)。南园诗人,标榜汉魏,力追三唐,尤重风骨,诗风雄直,对岭南诗派的发育壮大起了重要作用。陈邦彦笔力老健,气贯长虹,“直摩少陵之垒而拔其帜”[1](例言)。邝露诗品格高尚,古色璀璨。其他著名诗家还有张穆、张家玉等。在这些代表性诗家的倡导引领下,岭南地区的诗歌创作出现了繁盛的局面。据不完全统计,自汉至元末,有诗作流传的岭南诗人不到200家;而仅有明一代就有诗人2200余家。考虑到版籍散佚、资料匮缺等因素,实际参与创作活动的明代诗人当远超上述统计。
清初岭南出现了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三位具全国性影响的大诗人,他们被称为“岭南三大家”。屈大均之诗雄奇高浑,慷慨超迈;陈恭尹之诗沉郁苍劲,精警隽永;梁佩兰之诗伉爽排宕,深稳雅健。他们以超拔的创作,将岭南诗歌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标志着岭南诗家已可与中原、江南颉颃。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八丁编考证,清初王隼编辑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之诗,把书名定为《岭南三大家诗录》,是隐与同时的“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相抗[2](P989)。与“岭南三大家”差不多同时的名诗家,还有梁朝钟、黄公辅、郭之奇、程可则、方殿元等骚客,以及以函昰、函可、成鹫等为代表的禅门人士。程可则诗声早擅海内,与王士禛等并入“海内八家”,名重一时。方殿元诗以神行,深远古澹。成鹫之诗或意度闲雅,或郁律有神,论者认为“本朝僧人鲜出其右者”[3](P586)。此外,吴文炜之诗疏快清逸,王隼之诗宛曲典赡,易弘之诗苍凉深沉,均各擅胜场。到乾嘉时期,又有冯敏昌、黎简、宋湘、张锦芳、胡亦常、黄丹书、吕坚等并称名家。冯敏昌学识渊博,功力深厚,其诗意境阔大,气势宏伟,被认为是当时的骚坛领袖。黎简与张锦芳、黄丹书、吕坚并称“岭南四子”,他的诗如玉梅拒霜,古香独绝,在诗界长有令誉。宋湘在其生活的年代即有“岭南第一才子”之誉,《清史列传》认为“粤诗自黎简、冯敏昌后,惟湘为巨擘”[4](卷72)。至嘉道年间,李黼平及“粤东三子”——谭敬昭、黄培芳、张维屏相继而出,李黼平之诗沉凝奇警,谭敬昭之诗超脱浏亮,黄培芳之诗清微淡远,张维屏之诗一唱三叹,这些诗人共同拉开了岭南古代诗歌向近代诗歌转变的序幕。
近代,岭南诗歌出现空前繁盛局面,著名诗家有朱琦、丘逢甲、黄节、梁鼎芬、康有为、陈伯陶、张其淦等,由黄遵宪发端而由梁启超倡其帜的“诗界革命”,更在全国诗坛掀起变革巨浪。以岭南诗家为主力的“诗界革命派”作品,无论是在思想境界还是在艺术贡献方面,在当时的诗坛都居于压倒性地位。
(二)岭南的诗人社团、集群与并称
岭南诗派的崛起,与各时期诗人社团的推助有密切关系。岭南诗人结社最早见于载籍者,是宋末赵必、李春叟、陈纪等在东莞建立的“吟社”。元末明初,孙蕡、王佐等在广州南园抗风轩组织“南园诗社”,力矫元代诗歌的纤弱萎靡之风,是岭南文学史上最负盛名的诗社。明嘉靖年间,刑部主事王渐逵、祭酒伦以训在广州越秀山麓结“越山诗社”。明万历间,学士赵志皋谪官广州,在城西“开浮丘大社,与粤中士大夫赋诗”[5](四,P.162)。稍后,郭棐与王学曾等16人组建“浮丘诗社”,“以续南园”[6](卷1)。到明中叶,欧大任、梁有誉等人为振拔“风雅中坠”的岭南诗坛,又续“五子”故事,重建南园诗社。梁有誉、黎民表、欧大任诸诗人还曾在广州城光孝寺西廊组织“诃林净社”。明末天启年间,顺德人梁元柱复与陈子壮、黎遂球、赵焞夫、欧必元、李云龙、梁梦阳、戴柱、梁木公等重辟诃林净社。黎遂球、陈子壮、陈子升等则复集南园,还结社于浮丘。明末广州有“芳草精舍诗社”,于崇祯末年由广州诗人陈虬起与萧奕辅、梁佑逵、黎邦瑊、区怀年等人所建。陈子壮还曾在广州城北的兰湖边与同好结“兰湖诗社”,清人颜师孔曾有《兰湖诗社》诗记其事。清初王之蛟在其东皋别业聘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创“东皋诗社”。清顺治年间,梁佩兰、陈恭尹、张穆、陈子升、王邦畿、何绛等人常集于高俨的旅舍唱和,后结为“西园诗社”,参与雅集者尚有程可则、潘楳元、屈大均、王隼、梁无技等。“诸子吟社,初无定址,多集于西园丛桂坊六莹堂、梅花村等处。康熙乙卯后,则多集于新迁法性寺。”[7](康熙三年1664年)清顺治年间,光孝寺僧愿光与梁佩兰、周大樽诸人结社于诃林净社,此社自明中叶建立,在光孝寺存在了百年左右,影响仅次于南园诗社。梁佩兰与陈恭尹、陶璜、方殿元等也重建了兰湖诗社,称白莲诗社。清梁宪《花朝社集西禅寺》题注提到,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吴绮“集海内之词人于西禅寺,结‘越台诗社’,至期则宴叙分题”[8](卷22)。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岭南三家恢复了浮丘诗社,屈大均曾有诗《修复浮丘诗社有作》。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黄登于广州东郊黄村辟“探梅诗社”,延梁佩兰主持社事,在梅花开时约名流饮酒赋诗其下,诗人梁无技、僧成鹫等参与其事。康熙年间,诗人何执隐居于广州南塘小岛,开“湖心诗社”,何栻曾有《湖心诗社》诗记其盛。雍乾年间,广州诗社如林,安徽人檀萃南游粤东,亲见岭南诗社之盛,曾很有感触地说:“仆客粤三年,居羊城者久,见士大夫好为诗社,写之于花宫、佛院墙壁间皆满。其命题多新巧,为体多七律。每会计费数百金,以谢教于作诗者,第轻重之。流离之英俱得与,不具姓名,以别号为称,有月泉吟社之遗风。”[9](卷4《粤琲》上)其中可述者有何梦瑶组织的“南香诗社”、潘正衡组织的“常荫轩诗社”。道光年间,谭莹、熊景星、徐荣、徐良琛等又重结“西园吟社”,成员均为学海堂的生员。咸丰二年(1852年),许祥光在广州太平沙结“袖海楼诗社”。稍后,沈世良、陈澧、谭莹等又在广州结“东堂吟社”。清末梁鼎芬、黄节等8人在广州组建了“南园后社”①。陈永正先生指出:“通过雅集活动,诗人互相交流切磋,品评高下,并培育了一批青年诗人,如王隼、梁无技、陈阿平、周大樽、邓廷喆、徐璿、韩海以及女诗人王瑶湘等,都是在频繁的诗坛活动中成长起来的。还有一些外省入粤的诗人也参与诗社的组织和活动……赵执信、潘耒、严绳孙、周在浚、徐釚、张尚瑗等一大批游宦诗人,都加入诗社唱和……岭南诗家逐渐为中原、江左人士所知,也提高了岭南诗派在全国诗坛中的地位。”[10]
除了诗歌社团之外,明清时期在岭南还有某些诗家由于意趣相投而经常聚集在一起切磋诗艺,又有某些诗人因为诗风接近、水平相当而常被人相提并论,从而形成为文学上的集群或并称。有些集群或并称与社团有关,例如“南园五子”(或称“南园派”)、“南园后五子”和“南园十二子”;有些则无关,例如“陈庄体”(陈献章与庄定山)等等,这些集群或并称对岭南骚坛的振拔与诗派的凸显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三)岭南诗派的崛起
随着诗歌创作的繁盛与诗歌社团与集群活动的频繁,以元末明初的“南园五子”出现为标志,岭南诗派终于崛起于诗坛,并引起了历代评家不绝如缕的关注。从现在所能见到的文献资料来看,“岭南诗派”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明天顺朝东莞籍进士祁顺的《宝安诗录序》,序文说:“吾宝安诗人为岭南称首,盖岭南诗派也……百十年来,声诗洋溢,复有结‘凤台’、‘南园’二社以大肆其鸣者,于是岭南之派益大且远,噫,盛哉!”[11]祁顺的议论,反映了明朝前期岭南诗人已自视为诗派的事实。明嘉靖时欧大任则在《潘光禄集序》中说:“五岭以南,孙蕡、黄哲、王佐、赵介、李德五先生起,轶视吴中四杰远甚。”[5](四,P321)说明南园五先生的水准并不在江左诗家之下。无独有偶,明朝万历时浙东诗家胡应麟也在《诗薮》续编卷一说:“国初吴诗派昉高季迪,越诗派昉刘伯温,闽诗派昉林子羽,岭南诗派昉于孙蕡仲衍,江右诗派昉于刘崧子高。五家才力,咸足雄踞一方,先驱当代。”[12](P336)他不仅指出了“岭南诗派”在明初异军突起、与“闽诗派”、“吴诗派”、“越诗派”、“江右诗派”并驾齐驱的事实,而且把位列“南园五子”之首的孙蕡看作是该诗派的开辟者。胡应麟在上书续编卷二又提到,明正德、嘉靖的诗坛,“自吴、楚、岭南外,江右独为彬蔚”[12](P354),说吴、楚、岭南、江右是明中叶诗歌创作的四大中心,也隐含着岭南是当时诗歌创作的一大流派的观点。清初的诗坛盟主王士禛在《池北偶谈》卷十一评价粤诗时说,广东“僻在岭海,不为中原、江左风气熏染,故尚存古风耳”[13](P251),虽然没有用“诗派”字眼指称岭南诗人群,但把岭南与中原、江左并举,岭南独成一派的意思已寓于其中。在《渔洋诗话》卷下,他又说:“粤东诗派皆宗区海目,而开其先路者邝露湛若也。”[14](P274)明确说岭南诗派是独立的流派,区大相是该派的诗宗,邝露是该派的先驱。清初“浙西词派”的创始者朱彝尊也把“岭南诗派”看作是明中叶诗坛的流派之一,他在《静志居诗话》中说:“岭表自‘南园五先生’后,风雅中坠,文裕力为起衰,如黎惟敬、梁公实辈,皆其弟子。嘉靖中,‘南园后五先生’,二子与焉。盖岭南诗派,文裕实为领袖,不可泯也。”[15](P297)《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八十九集部四十二总集类四评《广州四先生诗》说,四先生诗“虽网罗放失,篇帙无多,然如(黄)哲之五言古体,祖述齐、梁;(李)德之七言长篇,胎息温、李;俱可自名一家。惟(王)佐气骨稍卑,未能骖驾;而(赵)介诗所存太少,不足以见所长耳。然粤东诗派,数人实开其先,其提唱风雅之功,有未可没者”。明确提到“粤东诗派”的概念,并说四先生是其开创者。乾嘉时期常熟的学者与诗人洪亮吉有《道中无事偶作论诗截句二十首》,其中评陈恭尹诗时说,“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今不逊江南”[16](卷2)。清末常熟诸生沈汝瑾的评论更进一步,说若论气概雄壮豪迈,岭南诗家还在江南诗家之上——“珠光剑气英雄泪,江左应惭配岭南。”[17](前言)这类说法,虽包含有江南士人的自谦成分,却也反映出岭南诗派在清人心目中具有重要地位。清代诗人林枫曾在其诗《论持仿元遗山体》之五中写道:“岭南诗派屈梁陈,一代风骚鼎足身。”[18](P1361)清道光年间,湖南新化举人邓显鹤在《九芝草堂诗存序》中说“今海内竞称岭南诗派,岭以西闃如。”[19](卷四)说明岭南诗派为当时诗人所推重。清末洋务大员盛宣怀在为郑观应《罗浮待鹤山人诗草》所作的序中,也标举过岭南诗派之名。其实岭南诗家也是把自家作为独立的诗派来看重的,嘉庆时嘉应诗人李黼平曾言:“至唐张曲江公出,实有以追正始之音。流风未微,积而发于胜国,维时天下之诗派有三:河朔为一派,江左为一派,岭南诗自为一派。”[20](序)郑观应《罗浮待鹤山人诗草》的一篇序文,是在光绪年间任巡抚的广东人邓华熙所撰,文中说:“吾粤诗派代有闻人,国初屈氏、陈氏、梁氏刊成合集,鼎峙争雄,世称“岭南三大家”,脍炙人口,殆四子继之,二百年来瓣香弗替。”[21](序)这些议论,说明岭南诗派一直血脉相承,中间并未曾中断。
近人汪辟疆对近代岭南诗派的格局与影响等曾作过系统研究,他在《近代诗人述评》一文中说:“岭南诗派,肇自曲江”,“迄于明清,邝露、陈恭尹、屈大均、梁佩兰、黎遂球诸家,先后继起,沉雄清丽,蔚为正声”,“乾嘉之间,黎简、冯敏昌、张维屏、宋湘、李黼平诗尤为有名”[22]在另外一篇名文《近代诗派与地域》中,他又把“岭南派”作为近代诗家六派之一来与“湖湘派”、“闽赣派”、“河北派”、“江左派”、“西蜀派”并举,认为它们“皆确能卓然自立蔚成风气者也”。他又说,岭南之所以有能力标派,是因为它在诗坛曾“振雄奇之逸响”[23](P291)。“岭南诗派,初囿一隅,至黄公度、康长素二氏出,乃益宏大,海内响风,群尚新体。”[23](P319)他认为“此派诗家,大抵怵于世变,思以经世之学易天下,及余事为诗,亦多咏叹古今,指陈得失……故比辞属事,非学养者不至,言情托物,亦诗人之本怀。其体以雄浑为归,其用以开济为鹄,此其从同者也。”[23](P314-315)
当代亦有学者继步前贤讨论与研究岭南诗派。上世纪80年代,著名文学史家、中山大学教授王季思先生曾在《诗词》杂志上撰文,呼吁“振兴岭南诗派”[24]。近年来,古典文献学家陈永正先生对岭南诗坛的历史做了较多的研究,曾撰《岭南诗派略论》[25]一文,对岭南诗派的发展演变状况及历代评家的有关论述作了勾勒。其后,他又在专著《岭南诗歌研究》[26]中辟专章探讨该诗派的发展线索与基本特点。陈先生认为,岭南诗人的诗歌创作,虽然历代都有发展变化,但在自明朝至近代的六七百年间,他们在诗坛上均独树一帜,表现出明显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独特面貌。他把近数百年来岭南诗坛的创作特色归纳为“标举唐音”、“诗风雄直”、“地方色彩鲜明”、“富于革新精神”与“善于向民歌学习”诸点,认为是这些共同点构成了岭南诗派的存在基础。古代文学学者刘世南先生也在其著作《清诗流派史》中开辟了研讨岭南诗派的专章,书中说到:“岭南诗派的名称,由来已久。即以明末清初而论,它除了反映一种地方色彩,……更主要的却因为它风格遒上,和当时的江左三大家完全不同。”[27](P15)郑礼炬先生在论文《闽中诗派对明代翰林诗歌创作的影响》中谈到:“元代末年以及明初的诗坛,出现了闽中派、越中派(包含在‘浙东文派’中)、岭南派、吴中派、江右派(或称西江派)等五个以地域分野命名的创作群体。”[28]陈恩维先生的论文《论地域文人集群与地域诗派的形成——以南园诗社与岭南诗派的形成为例》[29]以南园诗社为中心,研究了地处文化边缘区域的岭南所以能形成一个诗派的原因。他认为,诗家社团集群的存在、地方文化特质在创作中的作用、诗作的异地与代际传播、审美特质和精神文化传统的凝定与内化等,是岭南诗派成为地域性诗派的前提条件。而徐世忠先生的《论谭莹对岭南诗派的贡献》、张纹华先生的《朱次琦与近代岭南诗派》与李君明先生的《以释今无为例谈明末清初岭南最重要的僧诗派——海云诗派》②,则是从个案入手研究岭南诗派的论文。
明代以来评家对岭南诗派的品评讨论不绝如缕,现在仍有学者对岭南学派的存在持否定或怀疑态度。比如,有一位学者说,广东诗歌,虽然创作人数不少,也很活跃,但不能就因此而认为有一个“岭南诗派”存在;“因为这群人,共同的东西很少,基本都是个人写个人的,他们没有一个流派所具有的共同宗旨和追求,大家也不认同(其)作为一个文学共同体”[30]。笔者也曾在一个学术交流场合听到过有学者以“江西诗派”为参照物来否认“岭南诗派”存在的议论。香港的黄坤尧先生在《“岭南诗派”相对论》一文中对岭南诗派是否存在则持半保留的态度,他说:“所谓岭南诗派,如果限指明代黄佐及南园十先生说的,相对于当时各地的诗歌流派,自成体系,我没有异议。如果兼包古今,将整个粤诗称之为岭南诗派,泛指整个广东地域诗歌说的,风格不一,时代情怀各异,就未免过于庞杂了。”[29]
为辨明事实,笔者曾在《学术研究》2012年第3期上发表了《诗派标准与“岭南诗派”》,证明岭南诗人群体能满足诗派成立的四条标准:(1)由一定数量的诗家组成并有其代表人物,(2)以某种组织形式聚合在一起,(3)彼此审美旨趣大体一致、诗风接近或类似,(4)在诗坛产生过重要影响并为当时或后代的评家所认可。不过,由于历史上的岭南诗人群体并没有十分明确、共同的诗学主张,因此只能算得上是一个“非自觉”的“纵向型”诗派。该诗派自元末明初产生之后一直延绵至近世,存在时间长达六七百年,且在每一重要发展节点都有其代表人物。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虽然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诗家的创作内容与风格也在嬗变,但是该诗派区别于别的诗派的一些基本特征仍被一代一代传承着。
(四)岭南诗派研究问题
学术界至今甚少有人把岭南诗派作为独立对象来进行研究。在最近二三十年中,只有个别学者关注过这个课题,成果可称寥若晨星,笔者所能指得出的,只有陈永正的《岭南文学史》、《岭南诗歌研究》与刘世南的《清诗流派史》等少数几种著作,与为数有限的论文。这与曾在历史上活跃了长达六七百年的岭南诗派的地位显然不相称。学术界有必要加大力度,投入更多的研究力量,以有说服力的资料来还原历史的真面,彰显该诗派在诗坛的地位。
依笔者愚见,岭南诗派研究这个课题,从总体上来说,是要探讨作为区域诗歌流派与文学现象的岭南诗派的产生与演变轨迹,包括诗派产生的时代背景、发展过程与历史影响,诗歌团体集群及其代表人物的活动情况,标志性诗家的诗学渊源与创作成就,诗派的诗风特点及其在诗坛的地位,等等。基本思路是以文献为基础,以理论为引导,以年代为先后,以群体为重点,以人物为中心,从区域文化的视角,对该诗派的活动情况作多角度、多层次的立体式观照。在此框架之下,值得探讨的子课题很多,比如:岭南的地理、历史与人文环境对粤诗创作有什么影响?古代岭南对中原文化的接受过程是怎样的?这种接受对该地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岭南诗派是在什么背景下形成的?岭南诗坛与中原诗坛、江左诗坛的关系如何?入粤人士如何影响了岭南的诗歌创作?岭南诗派的创作风格怎样?历史上岭南有些什么诗人团体、集群畲并称?岭南标杆性诗人在诗歌创作与诗学理论上有什么贡献?岭南在诗歌传播与批评的过程中产生了什么重要文献?琼州(海南)与西粤(广西)的诗歌创作情况怎样?香港、澳门的诗歌的创作情况怎样?岭南的诗歌教育有什么成果?等等。这些问题的提出与解决,将刷新岭南诗歌研究的局面,并在很大程度上推动“岭南学”的进步。
二、岭南诗歌文献整理
严肃严谨的文史学术研究无不讲求“以材料说话”,这也就意味着文献资料采辑整理是学术研究展开的基础与前提。岭南诗派课题研究目标的实现,上面提出的各种问题的圆满解决,也在很大程度上仰赖岭南诗歌文献的深度发掘与系统整理。此领域的工作,举其大端,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诗作整理汇编
岭南诗歌创作的长期兴盛,导致了汗牛充栋的作品产生。历史上由岭南诗人撰著的诗集或诗文集究竟有多少种,诗作有多少首,都是无法统计的数字。不过,依笔者估计,存世者当接近千种,集中诗不下数十万首;散见于各种府州县志、山志寺志书院志、诗徵文徵、家族谱牒及金石碑刻、书法绘画中的集外诗作,则不可胜数。这些岭南人士的诗歌作品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蕴含着深厚的历史积淀,是本地区的文化遗产,不仅具有文学价值,而且也具有历史价值,可为研究本地区的政治、经济、哲学、经济、民生、宗教、风俗等提供丰富的材料。不过,由于天灾人祸的破坏与虫蠹兵燹的侵蚀,许多作品已散佚不存;而随着时间推移,还将有更多的作品因保存不好或自然老化等原因而损毁。
为使本地区的人文成果流于不坠,自明代以来,便不断有关心乡邦文化建设的岭南人士努力搜求前贤的诗歌作品,并把它们汇编成集。据文献记载,明代区启图曾编《峤雅》而未成。现存本地区最早的诗文集,是万历张邦翼编纂的《岭南文献》。清代具有总汇性质的诗集或诗文集有康熙屈大均的《广东文选》、黄登的《岭南五朝诗选》,乾隆梁善长的《广东诗粹》、陈兰芝的《岭南风雅》,嘉庆刘彬华的《岭南群雅》、温汝能的《粤东诗海》、罗学鹏的《广东文献》、凌扬藻的《国朝岭海诗钞》,道光梁九图吴炳南的《岭表诗传》、伍崇曜的《楚庭耆旧遗诗》,民国何藻翔的《岭南诗存》、邬庆时屈向邦的《广东诗汇》、余明祖的《广东历代诗钞》,近人黄文宽的《岭南小雅集》等。除了以一省为搜辑对象的总汇作品外,还有郡邑之选,如明陈琏的《宝安诗录》、祁顺的《宝安诗录》,清康熙蔡均的《东莞诗集》、陈珏的《古瀛诗苑》、顾嗣协顾嗣立的《冈州遗稿》,乾隆罗元焕的《粤台征雅录》,道光邓淳罗嘉蓉的《宝安诗正》、言良钰的《续冈州遗稿》,咸丰黄登瀛的《端溪诗述》,同治彭泰来的《端人集》,清末张煜南张鸿南的《梅水诗传》、胡曦的《梅水汇灵集》、罗嘉蓉苏泽东的《宝安诗正续集》,民国张其淦的《东莞诗录》、黄绍昌刘芬的《香山诗略》、温廷敬的《潮州诗粹》,近人王国宪的《琼台耆旧诗集》、杨柳风的《阳江诗钞》等;家族之选,如清康熙陈恭尹的《番禺黎氏存诗汇选二十种》、屈士煌的《番禺屈氏诗钞》,光绪冯询的《冯氏清芬集》、潘仪增的《番禺潘氏诗略》,清末黄映奎的《香山黄氏诗略》等;师友之选,如清嘉庆道光刘彬华的《岭南四家集》、同治李长荣的《柳堂师友诗钞》《柳堂师友诗录》等;闺阁之选,如近人黄任恒的《粤闺诗汇》等;方外之选,如康熙徐作霖黄蠡的《海云禅藻集》等。不过这些总集选集规模都不大,最大的《粤东诗海》只有106卷,选入诗人1055家,远谈不上齐全。因此编集一部大而全的岭南诗歌总集,以全面展示该地区诗人的创作成果,抢救与保存文化遗产,为学术研究创造条件,就成为了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正是在此背景下,学术界在世纪之交乃有编纂《全粤诗》的盛举。
《全粤诗》是迄今规模最宏大、内容也最齐全的岭南诗歌总集。课题于1998年在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与研究工作委员会立项,被定为规划重点项目,名列“七全一海”③。编纂工作由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担纲,汉代至明代部分由陈永正任主编,清代部分由陈永正任荣誉主编、杨权任主编。参编者除中山大学的教学研究人员外,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华南师范大学、广东财经大学、华南农业大学、广东工业大学、东莞展览馆等单位的人员。2002年4月,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与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签订《关于建立华南文献研究中心并合作编纂〈全粤诗〉之协议》,加入到编纂队伍中来。《全粤诗》按时代顺序,以人物为中心,收录秦至清代的全部可知岭南诗人的古近体诗歌作品(民国的重要诗人亦酌情收入),地域覆盖今广东、海南、香港、澳门全部及广西一部,与明清的广东行政区域——“东粤”大致相同。所谓“全”,就是不论时代、题材、体裁、水平、篇幅,但凡该地区诗人的作品,只要可采辑得到,一律入集。全书版面篇幅估计有4000-5000万字,入集诗家超过1万人,诗作在30万首以上。项目已引起粤、港、澳及中央传媒的关注,并获得全国高校古委会、广东省政协、广东省文联与中山大学等单位或机构的经济支持。经过全体参编人员的不懈努力,目前该书的编纂与出版工作已取得阶段性的重要成果,汉至明代各部分已编纂完成。该部分共804卷,收入诗家2500多人,分30册(含附录)以繁体字竖排精装的形式出版(已面世20册)。清代部分的编纂工作亦也得了重大进展,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的别集已编纂完成,编纂团队正在向清中、后期推进,力争这一具有重大文化积累价值的课题早日完成。
《全粤诗》的编纂过整理者非常重视文献的采集与比较,因此该书所收诗作不仅数量最为齐全,内容也往往最为精准。例如新会的陈献章诗,以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何九畴刻《白沙子全集》为底本,参校了明弘治九年(1496年)吴廷举刻《白沙先生诗近稿》、明万历元年(1573年)何子明刻《白沙先生全集》、明万历九年(1581年)何上新刻《白沙子全集》九卷本、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黄之正刻本,其中《白沙先生诗近稿》(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为罕见版本。整理者还从《陈献章诗文补遗》、《岭南五朝诗选》、《广东诗粹》、《石斋八月稿》、《香山主人遗草》等总选别集中,从《颂斋书画小记》、《广东书画征献录》、《广东历代书法图录》、《中国书画图目》、《书法图史》、《鹤山诗词四百首》、《白云山碑林石刻手稿》诸书及《嘉靖广东通志》等13种方志中,辑出了不少集外诗,所收作品比向称齐全的孙通海点校本《陈献章集》还多56首。又如揭阳翁万达诗,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道光约心轩版《思德堂诗集》为底本,作品比通行的翁氏《稽衍诗》多115题。在《全粤诗》中,还有一些诗作是通过各种特殊渠道获得的。例如收入卷三九三的番禺何其伟诗抄自明天启版《鷇音集》,原书藏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是海内孤本,连《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都未著录。收入卷四八三的区大伦诗是以中山图书馆特藏部所藏清初善本《区罗阳集》为底本整理的,收入卷二五四的兴宁张天赋诗是以兴宁图书馆藏明嘉靖本《叶冈诗集》为底本整理的,收入卷五六九的东莞王猷诗是以在王氏族内流传的抄本《壮其遗集》为底本整理的,收入卷七一的东莞陈琏诗是以香港学海书楼藏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万卷堂陈氏后人重刊的《琴轩集》为底本整理的,它们均是海内孤本④。
(二)诗人别集整理
虽然全部岭南诗人的集内诗都会被收入《全粤诗》,但是把那些在岭南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或影响的诗人别集单独刊行,仍然有必要。这一方面是因为每种别集都包含着独特的信息,是研究诗人的生活时代、感情交游、创作实践与文学成就等的宝贵资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全粤诗》卷帙浩大,并非每位读者都有购置的能力与必要。
其实,对岭南诗人别集的搜辑出版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就已经有人进行。当时,粤港的一批文化学术界的人士在著名学者与社会活动家叶恭绰的倡议下,曾以“中国文化协进会”的名义,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编辑出版粤人著述的活动。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搜集珍、孤本子,于1941年编成了《广东丛书》第一集。入集作品包括唐张九龄的《唐丞相曲江张文献公集》(附清温汝适的《曲江集考证》、《年谱》),宋余靖的《武溪集》(附黄佛颐的《武溪集补遗》、《余襄公奏议》),明黄公辅的《北燕岩集》、陈子壮的《礼部存稿》、黎遂球的《莲须阁文钞》、梁朝钟的《喻园集》、屈大均的《翁山文钞》(附徐信符的《翁山佚文》)等,多半为诗文集。不过迟至1945年抗战胜利,该丛书才由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之后,叶恭绰又与简又文、陆丹林、黄荫普、冼玉清、徐绍棨等十馀人又于1946年组成《广东丛书》编印委员会,筹划续编《广东丛书》。1947年9月,《广东丛书》第二集编成,收入明屈大均的《皇明四朝成仁录》、《翁山文钞》(别本,附黄荫普的《翁山佚文》),明薛始亨的《蒯緱馆十一草》等,于次年4月由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后来叶恭绰等还曾编辑出版过《广东丛书》第三集,其后由于大陆战乱,事难赓续。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的一批高校学人有感于“岁月不居,屡经蠹鱼之蛀蚀;沧桑世变,每遭兵火之摧残”,“时愈久而版册弥湮,岁月迈而耆宿逐老”[31],遂在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的指导下成立“岭南丛书”编委会,黄灼耀、管林先后任主任委员。他们踵武前贤,分门别类,对存世的岭南要籍提出了一个系统的整理计划。项目最初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些被整理的文献,不少是诗歌或诗文集,如南宋李昴英的《文溪存稿》,明代孙蕡等的《南园前五先生集》、欧大任的《南园后五先生集》,张家玉的《张家玉集》,清邝露的《峤雅》,陈恭尹的《独漉堂集》,梁佩兰的《六莹堂集》,黎简的《五百四峰堂集》,宋湘的《红杏山房集》,张维屏的《张南山集》等。遗憾的是,后来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整理出版工作未能持续下去。
除了上述两套丛书之外,一些已出版的丛书也收有粤人的诗集或诗文集。例如,由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仇江主持整理、2006-2008年在广东旅游出版社与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清初岭南佛门史料丛刊》第一辑,收入清代释函昰的《瞎堂诗集》,释成鹫的《咸陟堂集》(初、二集)。即将出版的第二辑,则收有方外诗集与诗文集14种,分别是释函可的《千山诗集》,释今无的《光宣台集》,释二严的《啸楼前集》、《啸楼后集》,徐作霖等的《海云禅藻集》,释弘赞的《木人剩稿》、《观音慈林集》、《六道集》、《兜率龟镜集》,释一机的《涂鸦集》、《涂鸦集杂录》,释开沩的《鼎湖外集》,释道忞的《布水台集》,释愿光的《法性禅院倡和诗》等。近年广东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岭南文库》所收作品以研究专著为主,间中亦有粤人诗集,如黄节的《蒹葭楼自定诗稿原本》。还有一些粤人诗集或诗文集被学者整理后以单行的形式出版,如清翁万达的《稽衍集》、廖燕的《廖燕全集》、陈澧的《陈澧集》等等。
令人兴奋的是,近年来广东文化学术界推出了《清代稿抄本》与《广州大典》两部大型丛书,其中收有众多的岭南诗人集。由桑兵任主编的《清代稿抄本》是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于2006年批准立项的重点文献整理项目,至2013年已全部完成。该书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馆藏稿本(孤本)、抄本和少量稀见刻本为影印对象,共出版了5辑250大册,所收内容大都为清代文献,如日记、杂记、档案、书札之类,但也有不少是诗文集,且多数作者是岭南人士。以初编为例,共收诗文集144种,其中有潘有为的《南雪巢诗钞》、何若瑶的《海陀华馆诗草》、何巩道的《越巢诗集》、唐大经的《舫楼诗草》、陈华封的《复斋诗钞》等数十种岭南诗人的作品。续编的诗集与诗文集作者,有南海招衡玉、叶官桃、陈如龙、谢兰生、朱次琦、梁达卿,番禺陈子瑞、梁松年、陈澧,顺德马肇梅、邓华熙,香山刘世重、黄培芳,新会黄炳堃,鹤山吕冠雄,东莞张其淦16人是岭南诗人。《清代稿抄本》所展现的是稿抄本的“原生态”形式,全部作品均以影印形式出版,不作任何点校整理。
《广州大典》是一项由地方政府出巨资支持编纂的大型文献丛书。工程于2005年5月启动,由陈建华任编纂委员会执行主任、曹淳亮任主编,计划于2015年内完成。从书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与中山大学图书馆所藏文献为基础,所收内容为广州人士(含寓贤)的著述及穗版丛书,入选文献下限为1911年,个别门类延至民国,地域则以清中期广州府所辖南海、番禺、顺德、东莞、从化、龙门、增城、新会、香山(今中山、珠海)、三水、新宁(今台山)、新安(今宝安、深圳)、清远、花县(今花都),以及香港、澳门、佛冈、赤溪(今台山)为界。集部共有123册,收入文献1294种,其中有相当部分是岭南诗人的诗集或诗文集。与《清代稿抄本》类似,《广州大典》对古籍的处理原则为“不选、不编、不校、不点”,全部作品均以影印形式出版。
上述两套大型丛书的出版,为岭南诗人别集的点校整理创造了文本条件。
(三)诗人传记汇编
汇编岭南诗人传记,目的是给学术界了解、研究诗人的生平事略与创作活动提供方便,由仇江主持编纂而作为“附编”收入《全粤诗》的《粤诗人汇传》,便是这方面的成果。《粤诗人汇传》共4册,收录岭南诗人6000余家,规模与范围已可称宏大。不过此书也存在着缺陷,主要问题是取材还不够广泛,人物搜罗也还不够齐全。它只是采用了明张邦翼的《岭南文献》、郭棐的《粤大记》、屈大均的《岭南文选》、张廷玉的《明史》、黄培芳的《香石诗话》、阮元的《广东通志》等96种文献,基本上是正史、诗歌总选集、诗话、笔记资料,诗文别集、家族谱牒及地方史志资料多未利用。另外,由于篇幅所限,该书每位诗人只录一传,其他传全部放在“另见”栏中,读者虽可据以获知资料的所在,却不能方便地取得文本。有鉴于此,笔者认为应扩大文献的采辑范围,在此基础上编纂一部《岭南诗人传记汇编》,把散见于各类文献中的岭南诗人传记材料全部影印出版。
(四)诗学著述汇编
诗学著述的主体是诗话,包括散见的诗歌批评文字与论诗诗。诗话是古代诗歌体制高度发展的产物,是评家品论诗作诗人、记录诗歌本事的随笔,作为中国独有的文体,它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古代文学批评的格局,对了解与研究过去的诗歌创作状况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向来备受文人学者重视。古今均有学者对重要诗话作品进行辑录,清何文焕编纂的《历代诗话》、清丁福保编纂的《历代诗话续编》、清孙涛编纂的《全宋诗话》、今人周维德集校的《全明诗话》、清王夫之编纂的《清诗话》、今人郭绍虞等编纂的《清诗话续编》等就是显例。不过前贤的诗话搜辑成果虽称宏富,却不能说已臻完备。理由一是采集不全,一些产生时代较晚、作者知名度不高、或以散见形式存在的诗话,未能进入采辑范围;二是编辑形式多以时代为中心,未能反映某一特定地区的诗学批评面貌。
岭南的诗话是伴随着诗歌创作的繁荣而逐渐发展起来的。该地区最早的诗话著述是明万历邓云霄的《冷邸小言》。清朝与民国,岭南的诗学批评园地相当活跃,产生了不少有影响的诗话作品,如黄培芳的《香石诗话》、《粤岳草堂诗话》、《香石诗说》,张维屏的《国朝诗人征略》、《艺谈录》,梁九图的《十二石山斋诗话》,劳孝舆的《春秋诗话》,何曰愈的《退庵诗话》,黄剑的《诗纫》、李长荣的《茅洲诗话》、伍崇曜的《茶村诗话》、刘熽芬的《小苏斋诗话》、黄绍昌的《秋琴馆诗话》、屈向邦的《广东诗话》、梁启超《饮冰室诗话》等等,这些作品文化内涵丰富,最能反映岭南诗学批评的成果与特色,对研究岭南地区的诗歌创作与诗学批评状况具有独特价值,因此很有必要从区域文学研究的角度它们进行系统的采集整理。目前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的吴承学先生已在组织、推动这项工作,合作者有香港中文大学的学者。
岭南诗歌文献整理并不止于上述四个方面,还可以有别的内容。比如,在整理、刊行岭南诗人的集子的基础上,可以编撰出一部《岭南诗集叙录》,对全部存世的岭南诗集(包括诗文集)的作者、内容、版本、卷数、出版时间等信息作系统记录,以方便学者了解相关的信息。总之,对岭南诗歌文献的全面、深入整理,将夯实相关领域的研究基础,使包括岭南诗派研究在内的学术工作呈现出新的局面。
注:
①参考陈永正《广州历代诗社考略》,《羊城今古》1998年。
②均收入将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岭南诗史论丛》一书,陈永正、杨权主编。
③所谓“七全一海”,是指《全元文》、《全宋文》、《全宋诗》、《全明戏曲》、《全明文》、《全明诗》、《全粤诗》、《清文海》八部大型总集。
④后两书不久前已以影印方式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东莞历代著作丛书》(杨宝霖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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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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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0-260X(2015)04
2014-01-10
杨权,历史学博士,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国古代文献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