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广林《通德遗书所见录》的辑佚学成就

陈冬冬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研究所,湖北武汉　430079)



论孔广林《通德遗书所见录》的辑佚学成就

陈冬冬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研究所,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分析了孔广林《通德遗书所见录》在探求佚文线索,考查佚文正误、归属、完缺,准确编次佚文,注明佚文出处,应用各种辑佚方法等方面的成就。认为该书从写作、刊刻时间,以及辑佚质量方面都堪为清人辑佚郑玄遗书的代表性著作。

关键词:清代; 辑佚学; 孔广林; 郑玄; 《通德遗书所见录》

孔广林(1746—?),字丛伯,号幼髯,孔子七十代孙,廪贡生,历任太常寺博士、刑部主事。清代学者阮元称“海内治经之人无其专勤”。[1]主要著作有《孔丛伯说经五稿》三十七卷、《通德遗书所见录》七十二卷等。其中《通德遗书所见录》的主要内容是对郑玄著作的辑佚,也是孔氏辑佚学的代表作。

辑佚,即从传世的有关文献中勾稽、辑录已经散佚的整部古书或现存古书中部分遗失的内容(包括较完整的篇段和残章断句)[2]。辑佚学起源于宋代,盛于清代。郑玄是汉代最著名的经学家,曾遍注群经,但除《三礼注》及《毛诗笺》基本完整外,大都散佚。郑氏的学术成就得到清代汉学家的一致推崇,故清人从事其著作辑佚的不乏其人。孔广林就是这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位。

孔广林对郑玄遗书的辑佚始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嘉庆十八年(1813)才将该书最后写定。《所见录》含《六艺论》一卷、《周易注》十二卷、《尚书注》十卷、《尚书中侯注》六卷、《尚书大传注》四卷、《毛诗谱》一卷、《三礼目录》一卷、《答周礼难》一卷、《鲁礼禘祫义》一卷、《丧服变除》一卷、《箴左氏膏肓》一卷、《释榖梁废疾》一卷、《发公羊墨守》一卷、《论语注》十卷、《论语篇目弟子》一卷、《驳五经异义》十卷、《郑志》八卷、《孝经注》一卷、附《叙录》一卷,凡十八种附一种,七十二卷。内容较为详尽,部分恢复了郑玄佚作的原貌。

学术界对清代辑佚学的研究相当丰富,但据胡喜云等的《清代辑佚学研究综述》统计[3],现有研究成果均未涉及孔广林辑佚学成就。笔者将对《通德遗书所见录》的辑佚方法以及学术史评价进行探讨,并总结其辑佚学成就。

一、《通德遗书所见录》的辑佚方法

孔广林在《通德遗书所见录》中,全面应用各类辑佚学方法,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其主要方法有如下四项:

1. 广泛探求佚文线索

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提到,寻求辑佚材料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类:①以唐宋间类书为总资料。②以汉人子、史书及经注为辑周秦古书之资料。③以唐人义疏等书为辑汉人经说之资料。④以六朝、唐人史注为辑逸文之资料。⑤以各史传注及各古选本、各金石刻为辑遗文之资料。[4]以上几种方法,孔广林在《所见录》中大都加以采用。

因郑玄著作属于汉人经说,故孔广林探求佚文的线索首推“以唐人义疏为辑汉人经说之资料”。例如,孔氏所辑郑玄《周易注》卷一《乾》经文部分的郑注,就大都出于唐人义疏:“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二于三才为地道,地上即田,故称田也。(见《集解》)九二利见九五之大人。(见《正义》)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三于三才为人道,有乾德而在人道,君子之象。(见《集解》)惕,惧也。(见《释文》)九五,飞龙在天。五于三才为天道。天者,清明无形而龙在焉,飞之象也。(见《集解》)上九,亢龙有悔。尧之末年,四凶在朝,是以有悔,未大凶也。(见《正义》)”[5]5所辑郑注共六条,均属于唐人义疏。

孔广林探求佚文有以唐宋类书作为线索的。例如,孔氏所辑郑玄《尚书注》卷四《洪范》中的注文,有辑自《小学绀珠》的:“次八曰念用庶征。在天为五行,在人为五事。修,则休徵各以其类应之;五事失,则咎徵各以其类应之。(见《小学绀珠·天道》)”[5]33《小学绀珠》为宋王应麟编纂的类书。

孔广林探求佚文还有以六朝、唐人史注作为线索的。例如,孔氏所辑郑玄《周易注》卷一《屯》经文部分的郑注,有出自李善《文选注》的:“天造草昧,利建侯而不宁。造,成也。草,草创。昧,昧爽也。(见《文选·天监三年策秀才文注》)”[5]5

此外,孔广林对前人的辑佚成果亦有所参考。例如,孔氏在辑佚郑玄《尚书注》卷一《咎繇谟》中的注文时就参考了宋人王应麟的辑本:“(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缋。缋,今作会。此见《周官·司服注》。)……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希……绣……读为。(王氏本为‘作’。)”[5]P26在从《周官·司服注》中辑出郑注的同时,又核对了王氏的辑本。

以上梁氏所云五种探求佚书线索的方法,孔广林在辑佚郑玄著作时仅第二种和第五种未加采用,其余三种均广泛使用,故而辑佚成就较高。

2. 考查佚文的正误、归属、完缺

孔广林在广泛探求线索,从多种资料中辑出佚文之后,并不是简单搬用,而在此基础上,对所辑佚文的正误、归属、完缺等问题多加考查。

孔广林对所辑文字的正误进行考查,对所辑佚文进行校勘。例如,孔广林校勘了所辑郑玄《六艺论》中的文字:“汉兴,高堂生得(当作传)《礼》十七篇。(见《礼记·奔丧正义》)后得孔氏壁中(其下本有‘河间献王’四字,据《正义》省。)古文《礼》五十六篇,《记》百三十一篇,《周礼》三十一篇。其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同,而文字多异。(见《释文序录》。《礼记·大题正义》引者,‘氏’作‘子’,‘五’上有‘凡’,无‘记’以下十字。《奔丧·篇题正义》引者,‘氏’亦作‘子’,‘得’在‘中’下,‘六’伪‘七’,无‘记’字以下十字,其‘十七篇’下作‘与前’。《同题正义》)”[5]4校勘‘得’当作‘传’利用理校进行了推断。校勘其他佚文则利用孔颖达《礼记正义》及陆德明《经典释文》所引郑玄佚文进行比勘,得出最优结果。

孔广林对所辑文字的归属进行考查,对所辑佚文的作者进行辨别。例如,孔氏对所辑郑玄《尚书注》卷四《洪范》中的部分注文是否属于郑玄,进行了考证:“分北三苗。北,犹别也。(见《三国志·虞翻传注》)所窜三苗为西裔诸侯者,犹为恶乃复分析流之。(见《史记·五帝纪注》。……王氏本‘所窜’上有‘流四凶者,卿为伯、子,大夫为男,降其位耳,犹为国君’二十字。案:《正义》云:‘郑以为流四凶者云云,故以三苗为西裔诸侯,犹为恶,乃复分北流之。’若然,则此二十字乃孔原郑义,或是上流四凶注,必非此节注文,故不录。)”[5]25虽参考了王应麟所辑郑玄《尚书注》,但却认为王氏所引二十字的作者可能是孔颖达,或是他处注文,不能确定注者是郑玄,结论较为严谨。

孔广林对所辑文字的完缺亦有考证,对佚文的完整性进行了分析。对于有选择余地的佚文尽量选取完整的文字。例如,孔广林对所辑郑玄《六艺论》的部分文字进行了校勘:“《易》者,阴阳之象,天地之所变化,政教之所生。自人皇初起,(见《礼记·大题正义》)燧皇之后,历六纪九十一代至伏犠,始作十言之教。(见同上。‘十’下本衍‘二’字,据《路史》省。《礼运正义》引‘燧人在伏犠之前凡六纪九十一代’十四字。《曲礼正义》引者,作‘燧人至伏犠一百八十七代’。《路史·大臭纪》上引‘伏犠作十言之教’七字,注云:‘或作不言,或作十二言,皆非。’)”[5]3对于“燧皇之后”一句,将《礼记·大题正义》所引较完整佚文与《礼运正义》《曲礼正义》所引残缺的佚文相比较,取《大题正义》的文字,又参考《路史》进行了修正。对于没有选择余地的佚文则保留残缺文字并明确指出。例如,孔氏对所辑郑玄《尚书注》卷五《梓材》中注文的完缺进行了考证:“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以厥臣达王惟邦君。于邑言达大家,于国言达王。兴邦君王乃二王之后。(见《正义》。案:此疑仲达约郑义,非郑注原文。)”[5]40孔氏提出该处可能是孔颖达概括郑玄之义,并非郑玄《尚书注》原文。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保留了残缺郑玄佚文。

3. 准确编次佚文

将辑得的佚文缀合、编次成书,需要辑佚者对原书的体例、结构、编次相当熟悉,才能尽可能恢复原书的面貌。孔广林在《通德遗书所见录》中专门写有《叙录》一卷,对郑玄各种佚著的内容、结构、体例详加考辨。例如,他在《叙录》中考辩郑玄《六艺录》提到:“徐彦云:‘郑君先作《六艺论》讫,然后著书。’盖《六艺论》者,犹著书纲领也。《六艺论》大较有四,首叙原始,次论指趣,次叙师承,终述著作之意。考《隋书·经籍志》,《六艺论》一卷。今得若干条,而先之以《总论》《六艺》以次叙焉。《论语》郑君既为之注,亦宜有《论》,无闻焉耳。史传称郑君质于辞训,通人颇讥其繁,此论当不下万有千言矣。然则十盖未能得一也。”[5]167对《六艺论》的性质为郑玄“著书纲领”,体例“大较有四”,卷数为一卷,篇幅为“当不下万有千言”均有所考证。广林在缀合、编次佚文时,基本依照《叙录》所构拟的顺序加以编排,使得其辑佚的郑玄著作在结构、体例上大致能保持原作的面貌。

4. 注明佚文出处

按照现代辑佚学的要求,所辑佚文应当详注出处,包括作者、书名、卷数、篇名等,必要时还应注明版本,以保证辑佚成果的可信度。而孔广林在《通德遗书所见录》中对佚文出处的标注则参差不齐。以其所辑郑玄《尚书·禹贡》“冀州既载”句下郑玄注而言,最详尽的能注明书名、篇名,如“不书其界者,时帝都之使若广大然(见《公羊》庄十年《疏》)”,能使读者以标注为线索查考《春秋公羊传注疏》庄公十年之徐彦《疏》文,已比较具体。而如“两河间曰冀州(六字又见《史记·夏本纪注》[5]28),连书名都标注不清,读者难以区分佚文引自《史记》三家注中哪一家。总体来说,《所见录》对佚文出处的标注在清人中尚属严谨。

二、《通德遗书所见录》的学术史评价

清代辑佚郑玄著作成就较为突出的学者还有黄奭、袁钧二人。黄奭(1809—1853),字右原,是惠栋的三传弟子。黄氏的辑佚学代表作是《汉学堂丛书》。《丛书》中所含《通德堂经解》专辑郑玄著作,含《周易注》一卷、《尚书大传注》一卷、《尚书古文注》一卷、《毛诗谱》一卷、《答临孝存周礼难》一卷、《鲁礼禘祫义》一卷、《丧服变除》一卷、《三礼目录》一卷、《驳五经异义》一卷、《孝经解》一卷、《箴左氏膏肓》一卷、《释榖梁废疾》一卷、《发公羊墨守》一卷、《六艺论》一卷、《郑志》一卷、《论语篇目弟子》一卷、《论语注》一卷、附《郑司农年谱》一卷,凡十七种附一种,二十八卷。

袁钧,字秉国,一字陶轩,号西庐,乾隆拔贡、嘉庆举人。袁氏辑有《郑氏佚书》,含《易注》九卷、《尚书注》九卷、《尚书中侯注》一卷、《尚书大传注》一卷、《尚书五行传注》一卷、《尚书略说注》一卷、《毛诗谱》三卷、《三礼目录》一卷、《丧服变除》一卷、《鲁礼禘祫义》一卷、《答临硕难礼》一卷、《箴膏肓》一卷、《释废疾》一卷、《发墨守》一卷、《春秋服氏注》十二卷、《孝经注》一卷、《论语注》十卷、《孔子弟子目录》一卷、《驳五经异义》十卷、《六艺论》一卷、《郑志》八卷、《郑记》一卷,附《郑君纪年》一卷,凡二十三种,七十九卷。

在几种清人辑佚的郑玄佚书中,前人对袁钧《郑氏佚书》评价最高。例如,《续修四库总目提要》云:“清儒治经最重郑氏,辑其遗著者甚多,黄奭辑《高密遗书》十四种,孔广林辑《通德遗书》十七种,钧所辑是编,最为完备。”[6]认为袁钧的成就在黄奭及孔广林之上。

相比黄奭、袁钧,孔广林《通德遗书所见录》虽不算最优,但亦有独到的价值。从辑佚种类上看,孔广林所辑十八种郑玄著作,较黄奭所辑多《尚书中侯注》一种,较袁钧所辑少《尚书五行传注》《尚书略说注》二种。《尚书五行传注》《尚书略说注》原书均为一卷,袁氏所辑内容亦极简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见录》所含郑氏佚书种类较黄氏、袁氏并不逊色。

从辑佚质量上看,孔广林与袁钧不相上下,而强于黄奭。黄奭所辑佚书,不仅存在照录前人旧辑本的问题,且对于《周易注》《尚书注》等篇幅较大的佚书,仅统编为一卷,未能按照原书体例编次,与佚书原貌有较大差距。广林与袁钧的辑佚,主体内容均为独立完成;编排分卷能大体遵照原书,试图恢复所辑书籍原貌;辑佚文句互有短长,可相互补充。

从写作与刊刻时间上看,孔广林在乾隆三十九年(1774)写成《北海经学七录》,并于是年有古俊楼刻本,为《所见录》的雏形。《所见录》写定于嘉庆十八年(1813),直到光绪十六年(1890)始有山东书局刻本。袁钧《郑氏佚书》写定于乾隆六十年(1795),但其手自写定的仅有《易注》《尚书注》《尚书中侯注》《诗谱》四种,由其曾孙袁烺于光绪十年(1884)刊行为观稼楼本;其余由其族孙袁尧年写定,光绪十四年(1888)为浙江书局刊行。黄奭生活在嘉道年间,其《通德堂经解》初刻本是道光中甘泉黄氏刊本。孔广林之书写定时间略晚于袁钧而早于黄奭,其雏形《北海经学七录》则最早刊行。孔书写作、刊行时间较早,辑佚成就略逊于袁钧而好于黄奭,十分难能可贵。

孔广林辑佚郑玄佚书的成就,在当时学术界获得了较高的学术声誉。卢文弨在写给广林从叔孔继涵的《致孔荭谷书》中就已提到:“令侄丛伯所梓《郑志》极佳,在诸本中最有条理,且点画亦致不苟,几乎与相台岳氏所刻诸经相伯仲。今欲奉求一本,务为我致倾迟之意。”[7]卢氏索要并给予高度评价的,正是《所见录》的前身《北海经学七录》。

孔广林在《通德遗书所见录》等著作中辑佚的郑玄佚书,是清代三家辑佚郑玄著作中成就较高的一种,写作、刊刻时间较早,辑佚质量较高,得到了当时学术界的高度认可,直到今天仍是研究郑玄佚著的重要参考。其辑佚学方法和成就理应在清代辑佚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亦有继续研究的必要。

参考文献:

[1] 孔德成. 孔子世家谱[M]. 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 1990:127.

[2] 孙钦善. 中国古文献学[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198.

[3] 胡喜云,王磊. 清代辑佚学研究综述[J] . 图书与情报, 2009(1):136-140.

[4] 梁启超.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 上海:东方出版社, 1996:289-290.

[5] 孔广林. 通德遗书所见录[M]∥山东文献集成第一辑第一册. 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 2006.

[6] 中国科学院图书馆. 续修四库全书提要(稿本)第29册[M]. 济南:齐鲁书社, 1996:647.

[7] 卢文弨:抱经堂文集[M]∥续修四库全书第1432册.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716.

【责任编辑王立坤】

Achievement of Compilation Study in Kong Guanglin’sTongdeYishuSuojianLu

ChenDongdong

(Research Institution of Historical Document,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Abstract:The achievements of Kong Guanglin’s Tongde Yishu Suojian Lu on the aspects of exploring the clue of the lost article, examining the correctness, the affiliation and the completeness of the lost article, making the order of arrangement and giving references, using a variety of compiling methods, and so on. This book is a representation of the compilation of Zheng Xuan’s works in the Qing Dynasty on the aspects of writing, publishing time and compiling quality.

Key words:the Qing Dynasty; compilation study; Kong Guanglin; Zheng Xuan; Tongde Yishu Suojian Lu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3-0389-04

作者简介:陈冬冬(1983-),男,湖北武汉人,华中师范大学讲师、四川大学博士后研究人员。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CCNU14A03022)。

收稿日期:2015-01-18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