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式化与灵活性的统一——论清末民初时调(小曲)曲词的特征

李秋菊

(华北科技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北京101601)

时调，或谓小曲、俗曲、时调小曲、民歌时调等，是时兴流行、形式规整的市井通俗歌曲，既有歌唱性，又有文学性，是曲调与曲词二合一的结合体。清末民初出现了大量的时调作品，这是一笔丰厚的俗文化遗产，一笔价值不菲的精神财富，值得关注与研究。本文我们主要探讨清末民初时调曲词总体上呈现出来的程式化与灵活性相统一的特征。

一、创作上的模式化

程式化与灵活性相统一是清末民初时调曲词的一大特征，亦是清末民初时调保持长久旺盛生命力的原因之一。时调的程式化突出表现在创作上的模式化。比如《南京饭店泗州调》和《新新舞台四洲调》:

月亮一出照楼梢，南京饭店被火烧，烧死人真正不少，哎呀哎呀，烧死人真正不少。

初更烧到二更鼓，二更烧到鼓三敲，火光儿冲上九霄，哎呀哎呀，火光儿冲上九霄。

来了几路消防队，洋龙水龙数十条，消防队就把水浇，哎呀哎呀，消防队就把水浇。

主人一见慌张了，关起大门闹嘈嘈，楼上楼下无处躲跑，哎呀哎呀，楼上楼下无处躲跑。

有的火内来烧死，有的跳楼跌断腰，男女们鬼哭神嚎，哎呀哎呀，男女们鬼哭神嚎。

有一位议员本姓顾，广寒宫内往下跳，性命儿又上九霄，哎呀哎呀，苦命儿他又死了。

有个妓女楼下跳，花名金红本姓高，脑浆儿跌出来了，哎呀哎呀，脑浆儿跌出来了。

有人抹他金手镯，有人搜他棉裤腰，又谁知警察来了，哎呀哎呀，又谁知警察来了?

前房后房都烧尽，人命伤了数十条，这也是命里所招，哎呀哎呀，这也是命里所招。(儿童出版社民国三十六年十月出版《袖珍最新时调指南》收录本《新编火烧南京饭店》)

月亮一出照楼稍①出于存真的考虑，时调文本中的错别字，如果是显而易见的同音或同形字且不会影响曲意及阅读的，通常不作改动。，新新舞台被火烧，好行头烧上多少，哎呀哎呀，好行头烧上多少。

四更烧到五更鼓，五更烧到鸡鸣叫，火光儿冲上多高，哎呀哎呀，火光儿冲上多高。

警察一见慌张了，哨子一吹人来到，一时间人声吵，哎呀哎呀，一时间人声吵。

西□洋龙来的早，苗子一站奉的高，拿力儿忙把水浇，哎呀哎呀，拿力儿忙把水浇。

邻居一听喊不好，裤子未穿望外跑，你看看好是不好，哎呀哎呀，你看看好是不好?

后台主人本姓鲁，一见火起把心焦，急的他一跳多高，哎呀哎呀，急的他一跳多高。

坤角有个名小保，腔调小曲真正好，十三旦衣裳烧了，哎呀哎呀，十三旦衣裳烧了。

新新舞台六月开，九月初间彼火灾，名坤角不得再来，哎呀哎呀，名坤角不得再来。

前后二面皆烧净，诸公不必再来瞧，唱至此就算完了，哎呀哎呀，唱至此就算完了。

小唱本是侥们怪，诸公听了莫多心，只也算解闷散心，哎呀哎呀，只也算解闷散心。(清末民初聚盛堂刊巾箱本《新新舞台四洲调》)

《南京饭店泗州调》和《新新舞台四洲调》都是唱突发的火灾事故，所用曲调皆为〔泗州调〕(或讹为〔四洲调〕等)，显而易见，两者不少唱词具有程式化的特征。又如《阎瑞生谋害莲英》和《张三侉子》，皆唱凶杀命案，所用曲调皆标明为〔十二月风琴调〕，曲词也呈现出模式化的特征。

正月里闹嚷嚷，阎瑞生去约吴春芳，你我同把莲英害，短他首饰还节账。

二月里天气长，汽车开到麦田旁，阎瑞生手拿硝镪水，吴春芳赛如五阎王。

三月里煖洋洋，叫声阿三听短长，你把汽车开回去，送你洋钱转家乡。

四月里蚕丝抽，阎瑞生上前抹镯头，金钢钻戒指来除下，尸首推在麦田沟。

五月里午端阳，惊动上海巡捕房，忙差贞探去打听，阎瑞生现今到南洋。

六月里热气生，苦坏莲英女鬼魂，脑恨阎贼心肠恨，硝镪水送我命残生。

七月里七秋凉，想当初我在一品香，人称花国大总理，如今威名在何方?

八月里到中秋，莲英地府碰响头，伏望阎罗申冤枉，阎瑞生阴谴到徐州。

九月里菊花黄，哭坏莲英二爹娘，那天拿住阎贼子，好替我女申冤枉?

十月里小阳春，徐州捉到阎瑞生，中外官员定了罪，枪毙吴春芳、阎瑞生。

冬月里北风寒，莲英活捉老阿三，牛头马面动了怒，阎罗面前有循环。

腊月里家家忙，尊声列位听短长，为人总要学正道，莫学阎贼负义郎。(民国间坊刊巾箱本《阎瑞生谋害莲英》)

正月里闹嚷嚷，李候氏去约傅大娘，你我同把柴火拾，路遇侉子心不良。

二月里来暖洋洋，李傅二人同过江，张三一见起奸义，不却烈女不从良。

三月里来天气长，叫声傅女听短长，如若今日不从我，一定送你见阎王。

四月里来养蚕忙，叫声张三听更长，我是年轻有夫女，认死不从张益闯。

五月里来是端阳，张三上前害傅娘，一刀杀死真烈女，尸首推在江边旁。

六月里来热难当，傅女托兆把夫郎，父子二人来商意，一同找到直润上。

七月里来七秋凉，父子二人到镇江，一头找到本政桥下，看见尸首泪汪汪。

八月里来是中秋，地保叶坤见尸首，尸首本是女子样，急急忙报区长。

九月里来是重阳，经动镇江审判听长，忙差忤作来相验，看见身上是刀伤。

十月里是小阳，审判捉拿张业闯，冲门儿进来捉柱，合坏妻子泪汪汪。

冬月里是小寒，公差代丄来团案，中外官园来参议，暂停先收在狱监。

腊月里来过年忙，尊声诸位听短长，世间那有真烈女?莫学张三李氏娘。(清末民初明记刊巾箱本《张三侉子》)

另一方面，创作上的模式化还体现为题材或创作手法上的互相仿制。有唱男女私会的《十杯酒》，又有唱男女私会的《十杯茶》，题材相似，曲调相同。有唱无锡风光的《无锡景致》，又有唱苏州风光的《苏州景致》，唱杭州西湖风光的《西湖景致》，唱湖州风光物产的《湖州景致》。有《十双拖鞋》，又有《十双快靴》、《十二双绣鞋》。〔关东调〕的曲词中有《绣荷包》，又有《绣兜兜》等;〔湖广调〕的曲词中有《绣荷苞》，又有《缝汗褟》、《绣门帘代古人名》、《绣门帘全本》等。〔栏杆调〕的曲词中有《东河栏杆叹十声》，又有《西河栏杆叹十声》、《南河栏杆叹十声》、《鸳鸯栏杆叹十声》等。〔醴陵调〕的曲词，有《十把洋伞》，又有《十个姑娘》、《十个嫂子》、《新十块花边》等。有《烟花女子叹十声》，又有《鸦片烟鬼叹十声》。这都充分表明时调的创作具有程式化的特征。比如《烟花女子叹十声》和《鸦片烟鬼叹十声》就明显存在着仿制的关联:

烟花女子坐情楼叹一声，思想起终身事倚靠何人?想爹娘生下我娇生惯养，为只为家贫穷才卖奴的身。丢兄妹，抛双亲，逼定奴离乡两离分。恨前生注定桃花命，因此上将孩儿捆出门。

烟花女子恨父兄叹二声，别人家孩儿他不心疼。三飡茶饭无心来吃饱，一上床边哭到五更。金鸡叫，天色明，一见子皮鞭子慌忙起身。亲生女儿照样来打，死在黄泉也闭眼睛，好勿伤心。

烟花女子学手口叹三声，学弹学唱好不焦心。学吃酒学豁拳长长来醉倒，学米汤学温柔还学调情。恨苍天眼不睁，何时何日才出烟花门?可怜我吃了只碗风流饭，报不尽爹娘一番养育恩。

烟花女子应茶会叹四声，耳面通红怕见生人。怕只怕客人拿奴来顽耍，满面含羞不敢来出声。奴问他尊姓，他问奴花名，手拿着烟籖子面对烟灯。不问他三伏炎天暖，一身香汗湿透衣衿。

烟花女子陪酒席叹五声，豁拳行令假精神。奴替客人代吃几杯酒，要睡要吐头儿有些疼。强坐席，假精神，四肢无力头儿又发昏。怕只怕遇见贪杯客，一桌酒席闹到五更。

烟花女子初改妆叹六声，怎比得良户人家夫妻们?他拿银子来顽耍，奴好比鲜花遇狂风。风流事望他来行，翻来覆去睡不安宁。一夜五更何曾来睡倒?怕只怕父兄在房门外头听。

烟花女子结线头叹七声，不问他老和少，与我来成婚。不问他瞎子瘌子狐骚臭，只爱他的银钱不爱他的人。不如奴的意，难称他的心，一见了粗蠢人吃了一惊。奴代他百般样子恩情重，此目今嫖客没得良心。

烟花女子怕害病叹八声，怕只怕伤风与头疼。睡在牙床三五日，谁人打药谁人请先生?思想起泪珠纷纷，谁是奴知心合意人?病轻病重无人来问信，独睡在牙床面对孤灯。

烟花女子要下桥叹九声，又无儿又无女怎样收成?光阴如箭催人老，最容易过到了二十几春。强打扮，假妆成，欲要上前退后几层。怕只怕拿奴来取笑，满面含羞无处去存身。

烟花女子要从良叹十声，身边无钱谁人来赎身?但愿遇见知心客，将奴提出烟花门。奴不爱他富，又不嫌他贫，粗布衣，菜饭饱，也称奴的心。我情愿跟人家做上一房小，比只个烟花饭胜上几十分。(清末民初恒志书社刊巾箱本《烟花女子叹十声》)

鸦片烟鬼坐监狱叹一声，思想起从前事可恨煞人。想当初不过是借烟消遣，又谁知吸至久烟瘾竟上身?弃妻子，远双亲，横卧一榻独自对孤灯。恨前生注定黑刦命，因此上犯罪进了牢狱门。

鸦片烟鬼恨亲朋叹二声，诱人家上瘾毫没良心。吞云吐雾日日皆如此，一倒床边吸到五更。金鸡叫，天色明，别人家起来我才安身。俾昼作夜久已成习惯，人呼烟鬼死不闭眼睛。

鸦片烟鬼置烟具叹三声，置灯置罩好不经心。置烟枪置烟斗常常来烧吸，置烟盒置烟签还置烟盘。恨苍天眼不睁，何时何日再想一榻陈?可怜我今日判定了监禁罪，悔不该当初烟瘾酿成真。

鸦片烟鬼购烟土叹四声，掩掩藏藏怕见生人。怕只怕侦探将我来窥破，满腹心事诉与谁人听?既无知我姓，并无呼我名，如逢大赦忙奔自家门。端整锅鑪就把烟来煮，过笼提砒不得稍停。

鸦片烟鬼尝新膏叹五声，过足烟瘾长精神。有时节未能过足瘾，要睡要吐头儿有些疼。难支持，少精神，四肢无力头儿又发昏。怕只怕有人来告犯，嚇掉三魂少了二魂。

鸦片烟鬼荒职业叹六声，平民百姓怎比大人先生们?他有银钱可以僱人做，我辈无钱何处去僱人?许多事，懒进行，因循自误矇瞳一生。一夜五更何尝来睡早?怕只怕天明后有人呼我起身。

鸦片烟鬼倾家产叹七声，那管他一口烟便值几何文?那管他烟土争似黄金贵?只要有烟吸何惜许多银。洋银花费去，云雾有得吞，细算起账目不觉吃一惊。博有资产渐次消耗尽，再欲想复原更从何处寻?

鸦片烟鬼被监禁叹八声，恨只恨官吏争似虎狼形。拘留狱中三五载，谁购丸药谁给烟泡吞?思想起，泪纷纷，谁是我知音同调人?瘾轻瘾重无人来过问，不知何时才出牢狱门?

鸦片烟鬼怕枪毙叹九声，人多说自作孽这样收成。前清也曾纳过间接税，到民国谁知法律不容情?无钱死，有钱生，缴了罚金即便放回程。怕只怕遇见对头鬼，一粒卫生丸顷刻见阎君。

鸦片烟鬼要赎罪叹十声，家无余资何处忙罚金?两手空空那里有钱和钞?没有钱难出这牢狱门。早回头，登彼岸，切莫再因循。今奉劝我烟界诸同志，莫像我在牢狱苦上几十分。(中华民国十二年六月出版《南北小曲大观甲集》收录本《鸦片烟鬼叹十声》)

二、同调异词现象突出

清末民初时调中同调异词的现象颇为突出，这充分体现了时调曲词的程式化。与乐府、词、曲相类似，时调在流传过程中也具有“倚声填词”的突出现象，即某一曲调流行后，除了原有曲词之外，常被填以其他各种题材的曲词。张继光先生在《〈太湖船〉曲调考源》一文中指出:“某一曲调流行后，除了原来曲词外，常又被填以其他曲词，这是明、清小曲常见的通性。”［1］自明代中后期以来，任何一个时期时调的流传与创作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以旧瓶装新酒，即给原有曲调填上新的曲词;二是创制新瓶新酒，即别创新调新词。其中，以旧瓶装新酒在时调创作中极为常见。正如秦建明、梁小青《唱本与民间说唱文学——〈最新时调〉与民国初年的苏沪民间小调》所言:“在艺术手法上，《最新时调》常常旧瓶子装新酒，如五更调，其唱腔，其曲词，其过门，衬字，皆有章法套路，只要有新词几句，套入其中，立即人人会唱，这正是中国古代词牌的型式。”［2］这就导致清末民初时调中同调异词的现象颇为突出。

比如〔青阳扇调〕的常见曲词有《青阳扇调白洋洋》、《青阳扇调打茶会》、《岳飞五更调》、《劝夫五更调》、《杂货五更调》、《爱国五更调》、《罢市五更调》、《蹩脚五更调》、《新华书局五更调》、《从军五更调》、《大头魇子五更调》、《大周堂五更调》、《文明做亲五更调》、《倒运人五更调》、《赌徒黑幕五更调》、《法界电车五更调》、《番菜馆五更调》、《佛婆五更调》、《改良邋遢五更调》、《革命军五更调》、《女革命五更调》、《荷花大少五更调》、《时事五更调》、《时新五更调》、《坚持到底五更调》、《江浙战事五更调》、《蒋老五殉情五更》、《戒烟五更调》、《鸦片流毒五更调》、《捉烟五更调》、《劝戒纸卷烟五更调》、《金钱议员五更调》、《酒鬼五更调》、《捐局五更调》、《莲英五更调》、《阎瑞生五更调》、《麻雀五更》、《马浪荡触霉头五更调》、《卖胭脂五更调》、《卖油郎独占花魁五更调》、《迷信五更调》、《闹新房五更调》、《嫖界现形五更调》、《泼辣妇人五更调》、《解放女郎五更调》、《时髦阿姐五更调》、《时髦女子五更调》、《扦脚五更调》、《强国本五更调》、《亡国奴五更调》、《国货五更调》、《劝用国货五更调》、《提倡国货五更调》、《穷人五更调》、《劝人为善五更调》、《赏菊五更调》、《十不亲五更调》、《生活程度五更调》、《水果五更调》、《戏名五更调》、《仙人跳五更调》、《新上海景致五更调》、《小上坟五更调》、《养媳妇五更调》、《影戏五更调》等一百多种，通常以“一更一点”至“五更五点”的体式起兴，每段第二句之后与最后一句之前皆加衬词，具有固定的套路。比如:

一更一点月东升，快快当兵，呀呀得而哙，大家拚命，共和血性要造成。合力进，那怕败呀，越打越起劲，呀呀得而哙，打进敌营阵。

二更二点月正高，切切不可逃，呀呀得而哙，总要立功劳，用尽气力衹一遭。爱同胞，等成功呀，大家拜英豪，呀呀得而哙，铜像造得高。

三更三点月正中，抢做先锋，呀呀得而哙，马到成功，大家要学黎元洪。尽力攻，请忍耐呀，最后五分钟，呀呀得而哙，不愧大英雄。

四更四点月正西，切勿惨悽，呀呀得而哙，招展革命旗，沙场流血也可喜。出口气，得仔胜呀，凯歌回家去，呀呀得而哙，本事真希奇。

五更五点月西沉，爱国军国民，呀呀得而哙，大家去当兵，牺牲一己惠众人。功造成，专制毒呀，一切扫干净，呀呀得而哙，此德无穷尽。(民国间上海沈鹤记书局印行《最新时调秋集》收录本《从军五更调》)

一更一点月东升，奴隶伤心，伊呀呀得哙，罄笔难尽，受人打骂受人轻。苦难伸，悔当初呀，误国不该应，伊呀呀得哙，如今祸临身。

二更二点月色清，报应分明，咦呀呀得哙，天道公平，今早应该受灾侵。怨啥人，恨从前呀，生成奴隶性，咦呀呀得哙，今作亡国民。

三更三点月正高，懊悔厌早，咦呀呀得哙，哭也无效，男女不准婚嫁早。生育少，三四家呀，併用一把刀，咦呀呀得哙，恐你起风潮。

四更四点月照池，不准读书，咦呀呀得哙，绝你才智，书籍文字多磨置。恶心思，使人民呀，个个若愚痴，咦呀呀得哙，毫无爱国志。

五更五点月西沉，禁止贮银，咦呀呀得哙，调查严紧，无论多寡必申明。用簿登，恐你们呀，藉作救国金，咦呀呀得哙，重把国来兴。(民国间上海沈鹤记书局印行《最新时调西集》收录本《亡国奴五更调》)

一更一点月东升，祸起东邻，咦呀呀得哙，强暴欺凌，廿一条件不容情，凶狠狠，夺土地吓，国权送人，咦呀呀得哙，无形瓜分。

二更二点月色愁，国民躭忧，咦呀呀得哙，抵制不休，学商两界共同仇，恨悠悠，挽利权吓，国货出头，咦呀呀得哙，贸易自由。

三更三点月正明，志士殉身，咦呀呀得哙，爱国热忱，天下各省齐响应，好国民，替国家吓，洗耻雪恨，咦呀呀得哙，协力同心。

四更四点月移阴，逮捕学生，咦呀呀得哙，惨不忍闻，激得各界动公愤，政府惊，陪勿是吓，国贼免任，咦呀呀得哙，众志成城。

五更五点月向西，威赫诃诋，咦呀呀得哙，弗要怕俚，只要大家争口气，牢牢记，蚀本货吓，终勿置俚，咦呀呀得哙，坚持到底。(中华民国十二年六月出版《南北小曲大观甲集》收录本《坚持到底五更调》)

“十二月花名”形式的〔唱春调〕曲词有《孟姜女万里寻夫调》、《梁山伯唱春调》、《李三娘产子唱春》、《白娘娘报恩唱春》、《刁刘氏毒夫唱春》、《双珠凤唱春》、《小方卿见姑唱春》、《申贵升游庵唱春》、《沈万山得聚宝盆唱春调》、《士农唱春调》、《花名山歌(劝你们不要相信烧香念佛)》、《警世吴歌(仿时调十二月花名体)》、《古人春调》、《蒋老五花名》、《穷汉叹花名》、《劝戒香烟花名山歌》等数十种，通常以月份+花名的形式起兴，具有固定模式。比如:

正月梅花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别人丈夫团了圆，奴的夫君造长城。

二月杏花暖洋洋，双双燕子到南墙，燕窠修得端端正，对对成双上画樑。

三月桃花是清明，桃花红绿百草青，家家坟上烧白纸，万喜娘坟上冷清清。

四月蔷薇养蚕忙，姑嫂双双去采桑，桑篮挂在桑枝上，揩揩眼泪勒把桑。

五月石榴是黄梅，黄梅发水往下流，家家坟上百草青，孟姜女田中草成堆。

六月荷花热难当，蚊虫飞来叮胸膛，能可吃吾千口血，莫叮吾夫万喜良。

七月凤仙秋风凉，家家窗前裁衣裳，青红蓝绿都裁到，奴的房中是空箱。

八月木仙雁门开，孤雁足下带双来，闲人只说闲人话，那有童儿送衣来?

九月菊花是重阳，重阳美酒菊花香，慢慢斟酒吾不歇，无夫吃酒不成双。

十月芙蓉稻上场，牵砻掼稻纳官粮，家家多有砻来牵，吾的家中是空仓。

十一月冰冻雪花飞，孟姜女千里送寒衣，前面乌鸦来引路，哭到长城好伤心。

十二月腊梅过年忙，杀猪宰羊闹洋洋。家家都有猪羊杀，孟姜女家中哭断肠。(清末民初世界书局刊巾箱本《孟姜女万里寻夫调》)

正月里来水仙开，金童玉女下凡来，世间多少恩和爱，未有山伯祝英台。

二月里来杏花红，英台山伯喜相逢，二人结拜为兄弟，杭州城内把书攻。

三月里来桃花鲜，同窗共学有三年，未识英台是裙钗，天心有意误姻缘。

四月里来玫瑰香，辞别先生转回乡，绣鞋一只交师母，望与梁兄好收藏。

五月里来榴花妍，山伯相送到村边，英台多少知情话，梁兄默默无一言。

六月里来荷花多，英台心内怨哥哥，怨他书呆真君子，提他不醒无奈何。

七月里来海棠姣，二人分别恨天遥，山伯回到书房内，忽听师母有言招。

八月里来桂花丛，师母拏出红绣鞋，英台请我为媒证，终身许配与梁兄。

九月里来菊花黄，姻缘定就不成双，拜别先生去寻访，英台匹配马家郎。

十月里来芦花稀，山伯得病命归西，高堂哭坏双父母，一对鸳鸯恨不齐。

冬月里来茶花清，马府择日要联姻，喜轿刚从三乂过，山伯坟开忽显灵。

腊月里来梅花寒，英台啼哭泪不干。金童玉女归上界，大罗天上列仙台。(民国间上海锦文书局发行《时调三十种二集》之《新出劝世文十种二集》收录本《梁山伯唱春调》)

正月里来梅花香，听我唱叚李三娘，他是玉女来下界，吃辛受苦在磨房。

二月里来杏花娟，配个丈夫刘智远，可叹爷娘双亡故，哥哥教他看瓜园。

三月里来桃花新，天赐宝剑值千金，我夫邠州从军去，思想起来泪珠淋。

四月里来玫瑰芳，磨房吃苦泪汪汪，头蓬脚赤衣裳破，腹中饥饿更难当。

五月里来榴花生，奴家腹中有点疼，产下咬脐姣生子，不知抚养靠何人?

六月里来荷花红，哭把姣儿抱怀中，不如托人送了去，送与夫君刘相公。

七月里来葵花开，不见我夫信回来，眼看光阴十六载，受苦尘埃实难挨。

八月里来桂花妍，日日挑水到井边，遇见採猎小公子，他说邠州是家园。

九月里来菊花黄，写封血书袖中藏，千万拜托又拜上，寄与奴夫看短长。

十月里来芦花轻，咬脐郎归禀父亲，细把血书来拆看，恨煞兄嫂太无情。

十一月里来芙蓉春，刘郎回家试假真，不如去到磨房内，前去敲门把话论。

十二月里来水仙多，夫妻团聚笑呵呵，又见咬脐姣生子，苦尽甜来乐如何。

(中华民国十二年六月出版《南北小曲大观甲集》收录本《李三娘产子唱春》)

三、超越程式的创新

时调曲词的类型化并不等同于完全雷同，这就体现了其程式化与灵活性相统一的特征。一些不墨守成规的编唱者往往能突破时调的固定程式而创制出富有新意的作品。比如“十二月花名体”的时调通常以“十二月花名”的体式起兴，形式规整，具有较鲜明的程式化倾向，但时调编唱者有时也会突破常规，以节气或特殊时节代替花名，比如《孟姜女唱春》: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别家丈夫团圆叙，我家丈夫造长城。

二月里来暖洋洋，双双燕子到南方，新窝做得端端正，对对成双在画樑。

三月里来是清明，桃红柳绿正当景，家家坟上飘白纸，孟姜坟上冷清清。

四月里来养蚕忙，姑嫂双双去采桑，桑篮挂在桑枝上，勒把眼泪采把桑。

五月里来是黄梅，黄梅发水泪盈腮，家家田中黄秧莳，孟姜田中是草堆。

六月里来热难当，蚊子飞来寸断肠，忍口吃奴千滴血，莫食我夫万喜良。

七月里来七秋凉，家家窗下做衣裳，青红蓝绿都裁到，孟姜家内是空箱。

八月里来雁门开，孤雁足下代信来，闲人只说闲人话，那有人送寒衣来?

九月里来是重阳，重阳美酒菊花香，满满筛来奴不吃，无夫饮酒不成双。

十月里来上稻场，牵砻做米纳官粮，家家都有官粮纳，孟姜家中身抵粮。

十一月里雪花飞，孟姜出外送寒衣，前面乌雅〔鸦〕来领路，喜良长城凉悽悽。

十二月里过年忙，杀猪杀羊闹扬扬，家家都有猪羊杀，孟姜家里空堂堂。(上海福禄寿书局发行《最新编制时调大观》收录本《孟姜女唱春》)

时调编唱者还会根据内容的需要来进行体制的变革，体现出一定的灵活性，如《六堂妹》以“十二月鸟名”+“十二月花名”的形式起兴，单数段以“十二月鸟名”的形式起兴，双数段以“十二月花名”的形式起兴，是对“十二月花名体”的一种创新;《十二个月鱼名山歌》以“十二月鱼名”的形式起兴，亦是对“十二月花名”的一种创新;《打养媳妇十三月花名》凡十三段，以“正月梅花开瑞香”、“二月兰花盆里青”、“三月桃花开清明”、“四月蔷薇开得香”、“五月石榴开得徐”、“六月荷花伏中心”、“七月凤仙两头尾”、“八月丹桂开得早”、“九月菊花开新鲜”、“十月芙蓉白洋洋”、“十一月水仙花儿开”、“十二月腊梅开满天”、“十三月养生唱完成”的形式起兴，亦在一定程度上创新了“十二月花名体”。《水浒一百另八将名十更调》、《腊塌婆娘十更十点》、《腊塌娘娘十更调》等时调，以“一更一点”至“十更十点”为纲领，是对“五更体”的〔青阳扇调〕的一种创新。比如《水浒一百另八将名十更调》:

一更一点月初升，吴用宋公明，呀呀得而哙，没羽箭张清，花荣林冲公孙胜，鲁智深，卢俊义呀，杨志燕顺，呀呀得而哙，霹雳火秦明。

二更二点月正昏，呼延灼徐宁，呀呀得而哙，混江龙李俊，朱仝雷横与董平，丁得胜，阮小二呀，索超燕青，呀呀得而哙，扑天雕李应。

三更三点月悬空，安道全武松，呀呀得而哙，没遮拦穆弘，关胜柴进黑旋风，九纹龙，阮小五呀，石秀戴宗，呀呀得而哙，病关索杨雄。

四更四点月放光，朱武与龚旺，呀呀得而哙，小温侯吕方，解珍解宝和刘唐，陶宗旺，阮小七呀，裴宣张横，呀呀得而哙，玉翻竿孟康。

五更五点月光明，单廷珪黄信，呀呀得而哙，锦豹子杨林，韩滔彭圮赫思文，蒋门神，魏廷国呀，邹润凌振，呀呀得而哙，白花蛇杨春。

六更六点月愈亮，郑天寿欧鹏，呀呀得而哙，独火星孔亮，孙立孙新玉臂匠，扈三娘，皇甫纳呀，蒋敬萧让，呀呀得而哙，翻江蜃童猛。

七更七点月倍明，郁保四曹正，呀呀得而哙，锦毛虎燕顺，邓飞樊瑞与李滚，毛头星，王定六呀，杜迁杜兴，呀呀得而哙，矮脚虎王英。

八更八点月形湾，段景柱宋万，呀呀得而哙，出洞蛟童威，马麟侯健赛仁贵，小遮栏，孙二娘呀，朱富朱贵，呀呀得而哙，丑郡马宣賛。

九更九点月将沉，李立与李云，呀呀得而哙，菜园子张青，宋清乐和又焦挺，石将军，跳涧虎呀，时迁白胜，呀呀得而哙，金眼彪施恩。

十更十点月无踪，顾大嫂汤隆，呀呀得而哙，小霸王周通，八臂哪吒与项充，出林龙，一枝花呀，蔡福薛永，呀呀得而哙，打虎将李忠。(民国十一年十月上海文益书局印行《时调大观二集》收录本《水浒一百另八将名十更调》)

又如《十双拖鞋》、《十双快靴》、《十二双绣鞋》三种时调，不论是题材还是体式，皆具有类型化的程式特征，但又体现出“同中有异”的创新性:

第一双拖鞋绣起头，姐绣花鞋立逦门口头。姐绣拖鞋郎来看，郎看拖鞋姐风流。

第二双拖鞋是姜黄，姐绣花鞋心里慌。倘然拨逦哥哥嫂嫂来看见，告诉爹爹那能当?

第三双拖鞋三色纱，问声情哥郎要绣啥个花?百色百样好花还逦小妹手里向出，单教绣一对鸳鸯私情花。

第四双拖鞋是熟罗，做好拖鞋送情郎。一双拖鞋交拨邋情哥手，情哥郎勿要嫌比奴奴花草鞋。

第五双拖鞋是大红，五色花线绣应功。拿子拖鞋回家转，郎看拖鞋姐威风。

第六双拖鞋铁线纱，铁线纱拖鞋勿筛花。寸金熟罗能登样，郎着拖鞋爱偷花。

第七双拖鞋菊花心，鞋拖头上要绣百花亭。百花亭上有一对童男童女两边立，宛如一对鸳鸯好私情。

第八双拖鞋密色心，拖鞋头上要绣木樨亭。木樨亭上有一对花蝴蝶，同飞同舞同有情。

第九双拖鞋是绉纱，拖鞋头上要绣牡丹花。红个花线绣花枝，五色花线要绣五色花。

第十双拖鞋绣完全，一双一双真新鲜。五色花样绣得好，送与情哥着一年。情哥一着登云梯，步步高陞说是奇。姐送拖鞋大吉利，哥着拖鞋不忘姐。着此拖鞋运道好，哥哥姐姐有名望。送鞋之情难以报，两情交结犹如胶。十双拖鞋十福全，同心合意时时传。(民国末期《最新时调小曲》收录本《十双拖鞋》)下，上头要绣卖油郎独古花魁女，下头要绣四郎番邦招驸马。

苐五双快靴五色镶，姐绣快靴恩爱长，上头要绣伍子胥逃关来出罪，下头要绣张生游殿跳粉墙。

苐六双快靴六棵松，六样颜色绣成功，上头要绣桃园三结义，下头要绣秦叔宝相对尉迟公。

苐七双快靴七朵花，玲珑七巧手里拿，上头要绣卢俊义私通梁山上，下头要绣薛丁山遇着樊梨花。

苐八双快靴按八仙，八仙庆寿闹懽天，上头要绣孙行者大闹天后宫，下头要绣白娘娘遇着许仙官。

苐九双快靴九重阳，九九八十一针绣开场，上头要绣九头狮子只只成双对，下头要绣二十八宿闹昆阳。

苐十双快靴绣完成，送本情哥勿要嫌比轻，上头要绣三笑姻缘唐伯虎，下头要绣私託终身霍定金。

十双快靴十样名，双双快靴有古人，小妹千辛万苦来绣好，相与情哥结私情。(清末民初坊刊巾箱本《十双快靴》)

第一双快靴颜色新，要绣一对鸳鸯左右分，上头要绣一马双驼龙官保，下头绣子五虎平西小狄青。

苐二双快靴两条樑，姐绣快靴郎打样，上头要绣赵匡胤千里金娘送，下头要绣磨房受苦李三娘。

苐三双快靴三起裁，我绣快靴郎眼眹，上头要绣三请诸葛用尽计，下头要绣梁山伯相对祝英台。

苐四双快靴四季花，四季花里分上

第一双绣鞋是芝兰，姐妮亲手描出来，雪白花珠碧落叶，赛过真花盆里开。

第二双绣鞋是荷花，五彩丝绒手里拿，湖绿细绒绣荷叶，青丝莲子淡红葩。

第三双绣鞋是茉莉，针脚做来真绝细，周回白蕊用钓金，葵绿细丝做根蒂。

第四双绣鞋是海棠，花多叶大满鞋帮，花瓣全用红绒绣，花边再用赤金妆。

第五双绣鞋是牡丹，姐妮绣出花王来，大红花瓣湖绿叶，名声高出百花台。

第六双绣鞋是芍药，也有红来也有白，红的真如石榴红，白的好比王兰白。

第七双绣鞋是木樨，姐妮绣得好希奇，绣成桂子月中落，更有天香云外飞。

第八双绣鞋是山茶，姐妮绣得正荣华，枝是枝来叶是叶，天下名山第一花。

第九双绣鞋蟹瓜菊，花用黄来叶用绿，花心再用淡金丝，香草牵藤相联络。

第十双绣鞋是玫瑰，花色纽红叶清翠，绣成蝴蝶当中飞，英台山伯成双对。

第十一双绣鞋是芙蓉，花正开时叶方浓，快又快来好又好，姐妮手法最名工。

第十二双绣鞋是合欢，此花别名叫宜男，绣得玲珑人人爱，五色丝绒才用完。

十二双绣鞋才唱完，人人才来买去看，读书人唱得真风雅，种田人唱子气力宽，做工人唱子免辛苦，生意人唱子发财源。(清末坊刊巾箱本《新刻十二双绣鞋山歌》)

《十双拖鞋》主要唱男女之情，《十双快靴》则将古人故事与男女之情融合成篇，在内容上体现出一定程度的新变，《十二双绣鞋》则变“十双”为“十二双”，主要唱绣鞋上的图案，不论是题材，还是体式，与前二者之间皆存在着变异，这充分体现了时调的程式化与灵活性相统一的特征，这也是时调能够保持长久流行态势的原因之一。

清末民初的时调通常为重头曲体时调，虽然某一曲调的唱词体式具有程式化的特点，但在具体演唱环境中可以根据内容及情感抒发的需要，来决定到底使用多少段的重头曲。比如〔泗州调〕的曲调程式是四句，第三句与第四句常为叠句，第三句之后加“哎呀哎呀”之类的虚腔。但在具体演唱时，到底用〔泗州调〕叠唱多少遍，这就具有灵活性，完全取决于内容及情感表达的需要:《湖丝阿姐泗洲调》用〔泗州调〕叠唱十一遍，《江浙战事泗洲调》叠唱七遍，《新泗洲调》叠唱十六遍……同样是〔无锡景调〕的曲词，《教化子景致》用〔无锡景调〕叠唱八遍，《富贵贫贱景》叠唱十遍，《牌九景致》叠唱十一遍，《苏州景致》叠唱十二遍，《谋杀亲夫景》叠唱十四遍，《文明特别上海景致》叠唱十六遍，《上海大世界景致》叠唱二十四遍……

总之，程式化与灵活性相统一是清末民初时调曲词的一大特征。时调的创作既具有模式化的特点，又体现出一定的新变，如同时下流行的好莱坞电影和充斥荧屏的偶像剧，在变与不变之间刺激着听众的感官。而正是在这种“同而不同”的创作过程中，清末民初时调获得了永葆生机的法宝，从而成为通俗音乐中一朵绚丽的奇葩。

［1］张继光.《太湖船》曲调考源［J］.国立编译馆馆刊，1993，22(2):298.

［2］秦建明，梁小青.唱本与民间说唱文学——《最新时调》与民国初年的苏沪民间小调［J］.陕西档案，2004(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