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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特玛托夫作品中征服与控制自然观批判
——以《死刑台》与《白轮船》为例

2015-03-29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长角艾特轮船

俞 航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艾特玛托夫作品中征服与控制自然观批判
——以《死刑台》与《白轮船》为例

俞 航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艾特玛托夫在《死刑台》与《白轮船》中对人类征服与控制自然的观点进行了批判。他不仅揭示了人类征服践踏自然万物的可怕场景和严峻后果,还探讨了造成这种生态灾难的原因。他用“恶战胜善”的生态悲剧以及道德悲剧,揭露并批判了人类身上一系列恶的种子。同时,他还从人性、道德、精神的角度思考生态问题,思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艾特玛托夫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融入自然并具有自然美的人物,并希望通过将“爱与善”的人道主义延伸到自然界来解决生态问题,唤醒人们的生态良知,为人类指明一条融入自然、诗意栖居的道路。

艾特玛托夫;《死刑台》;《白轮船》;征服与控制自然观批判

艾特玛托夫是苏联吉尔吉斯族作家,他的大部分作品都蕴含了生态思想。他从人性、道德的角度反思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表达了他对生态危机的深深忧虑。在两部代表作《死刑台》和《白轮船》中,他对人类的征服与控制自然这一观点进行了批判,并且将生态悲剧与道德悲剧相联系,从而具有了更深刻的思想内涵。

一、展示征服与控制自然的场景与恶果

“艾特玛托夫的小说被称为‘生态预警小说’和‘生态启示录文学’。他的生态小说更多地向读者展示了当今世界生态形式的严峻性。”[1](P165)在《死刑台》中,艾特玛托夫展示了大自然受难时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残酷场景。出于贪婪的欲望及狂妄的野心,人类将大草原的羚羊视为完成肉类任务的对象。他们在那里上演了残忍的大屠杀,莫尤库姆草原的恐怖情景达到了如同《启示录》中“世界末日”的程度。

枪手们把自动步枪支在膝盖上和车帮上无声地射击着,汽车无声地在大地上飞驰,发狂的羚羊无声地拼命奔跑,被子弹穿过的身体,鲜血四溅,无声地倒下……很多羚羊倒了下来,只有躺在地上乱蹬蹄子的份儿,再也没有力量移动。由于窒息和心脏破裂,它们已经只有出气而没有吸气的力气了。收拾死羊的人就地挥刀切开它们的喉管,把它们宰杀,然后拽起这些尚未断气、仍在抽搐的猎物,抡上车去。看着这些身上衣着从头到脚都沾满血污的人真是恐怖至极。[1](P34)

《启示录》中世界末日的描写是为了警戒亵渎神灵、狂妄自大的人类:如果任由欲望与野心膨胀,那么人类便会毫无畏惧与敬仰之心。终有一天,毁灭一切的灾难会降临。而在《死刑台》里,其他生物都是按照上帝的旨意去获取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而人类竟然扮演起了上帝的角色,为了完成肉类计划,摧毁了草原的生态系统,造成了《启示录》中末日场景那样的灾难。莫尤库姆草原本是一块生态平衡和谐的自然乐园,古老的偶蹄动物在人类编年史之前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滋生。狼群也是这完整的生态链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这一稳定的系统千万年来运转着,然而这种稳定与平衡却被人类所打破了。“人类自己活着,却不让别的动物活下去,尤其是不让那些不肯依附于他们,要求自由的动物活下去”,[1](P9)只因为人类控制掠夺自然的欲望,大草原自古以来的自然发展过程被搅得天翻地覆,汽车、机枪、直升飞机齐上阵,把美丽的大草原变成了人间地狱。艾特玛托夫在解释这场大屠杀时说道:“然而众所周知,在任何名正言顺的结论后面总是有这种或那种极其重要的、决定历史进程的因素。这些历史因素归根结底就是人类,包括他们的思想动机与七情六欲、恶习与美德、无可名状的彷徨与矛盾。”[2](P36)艾特玛托夫认为,人类与其他动物的不同在于人类可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自然界。但是人类拥有这样的能力并不表示人类高于自然万物,更不表示可以因为欲望膨胀而任意毁灭自然。

《白轮船》有两个平行交叉的故事,一个是吉尔吉斯民族的灾难以及长角鹿母的民间传说,而另一个是围绕着一个没有父母的小男孩展开的故事。这部作品是以“现实——神话”的框架构架全篇的。关于长角鹿母的故事,小男孩是通过莫蒙爷爷的讲述知道的,但这个故事“如同现实生活的寓言,从更高的层面上概括了小说故事深刻的悲剧内涵”。[1](P164)《白轮船》的神话隐喻性框架讲述了一个人类“以怨报德”的故事。很久以前,长角鹿母在吉尔吉斯民族即将灭绝的危难之际,救下了这个民族最后一对儿女,将他们带到宁静美丽的伊塞克库尔,让他们在那里重新繁衍后代。然而正如麻脸瘸腿婆婆预见的那样:“要知道,他们是人的孩子,他们长大了会把你的小鹿杀死的。”“他们连林中的野兽都不如,他们之间是互不怜惜的。”[2](P43)吉尔吉斯人重新繁衍增多之后,竟然认为在墓地前放上一对鹿角是无上的光荣。此时,他们早已忘记了长角鹿母的恩惠,忘记了自己曾与天地万物共存的美好时光,开始捕杀长角鹿母的后代。长角鹿母对于人类的暴行感到伤心、愤怒,于是,她带着自己最后的孩子离开了吉尔吉斯族人。艾特玛托夫在这里仿效了《圣经》的创世神话,上帝造人,人类在世界上增多,住满大地,然而他们却终日心中想着恶念,耶和华后悔在地球上造人,心中忧伤。

自然用它的怀抱养育了人类,可人类却忘记了自然的恩惠,将其作为征服掠夺的对象。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对自然进行随意改变,导致许多不符合人类审美标准的自然景观(荒漠、沼泽)逐渐消失。同时,为了满足难填的欲壑,人类把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当做掠夺与捕杀的对象。人类的征服与控制导致了生态链的断裂。《死刑台》里狼夫妇的经历是整个大自然悲剧的缩影。它们几次三番失去家园、失去儿女,所生活的自然区域被人类毁灭。它们在莫尤库姆大草原失去家园之后来到了湖滨的芦苇丛中。然而为了在这一带修建铁路,人类再次入侵,一把火使阿尔塔什湖畔千万公顷芦苇付之一炬。无数生物在这场大灾难中失去家园、失去儿女,有些种群甚至就此灭绝。由于人类的粗暴干涉,许多自然区域的生态平衡被打破,生态链遭到破坏。表面上看,人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矿藏、耕地……但其实人类失去了更多。因为人类绝不是超脱于生态系统的,而是生态链的一环,对这个系统任何一环的破坏与断裂,总有一天会影响到人类自身的。人类过分沉迷于征服自然所获得的满足感,忘记了自身在生态圈中的位置。正如恩格斯在“一线胜利二线失败论”指出:“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民族那样,决不同于自然之外的某一个人——相反,我们连同肉、血和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并存在于其中的。”[3](P52)

许多学者已经认识到,征服自然和征服人有着密切的关系,破坏自然美与人精神沦丧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一种恶的循环。人类的征服与控制欲望在对自然实施的过程中得到强化,同时施加于人类自身,这两种成就感相互强化,激发了更为狂妄的野心。从社会伦理学的角度来考察生态的未来,会为生态研究提供一个更为深刻也更为有效的角度。艾特玛托夫的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生态平衡的问题,而且还包含着丰富的伦理道德内容,因而延伸到了人类的精神领域,也延伸到了人与人关系的领域。

在《死刑台》中,艾特玛托夫不仅描写了人对自然所犯下的罪行,也描写了人和人之间压榨、征服和欺骗。俄巴底亚希望通过自己的献身精神来挽救物欲熏心的人们,因此,他到草原上了解大麻贩子的情况,并希望走进他们的内心。他也试图阻止莫尤库姆大草原的大屠杀,最终却被吊在一棵树上,像几千年前的殉道者耶稣基督一样。作者通过俄巴底亚昏迷之时穿越千年所见的耶稣之口,表达了对压迫与专制的批判。“如何使创造的最高成就——人,不再贪求对别人的统治,如何使他不再堕落,为所欲为:要知道人一旦有了权势,自满和傲慢就常常使他采取命令方式和强制手段……”,“每个人都渴望能够统治哪怕只是一个自己的同类。这就是灾祸。”“世界末日之所以降临并非由于我,也并非由于天灾,而是由于人们的互相敌视,还由于你陶醉于权力而大加颂扬的那些胜利。”[2](P217;P221)

《白轮船》中的莫蒙是一个勤劳善良、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可是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因为他的女儿无法生育孩子。他的女婿阿洛斯古尔整天骑着马,拿着鞭子,好吃懒做,是一个专制的暴徒,对妻子和丈人的残暴令人发指:对妻子拳打脚踢,对莫蒙也是用靴子狠命地砸。从阿洛斯古尔的独白中我们可以一睹他的独裁和专制的恶欲,“他终于把这个造反的老头制服了。‘就这样’,阿洛斯古尔刻薄的暗笑着。‘爬来了,跪在我的脚下了。唉,可惜我没有更大的权力,否则比他好得多的人我也能使他们绝对服从。比他好得多的人我也能叫他们在地上爬。……现在一个起码的牧羊人,也竟敢平起平坐地同领导说话了,这种领导都是些不配当权的傻瓜!难道可以这样对他们吗?从前不是有过这样的时代吗?人头纷纷落地,却没有人敢吭一声。相反,人们更敬爱你,歌颂得更多。这才对啊!’”[2](P74)艾特玛托夫用沉痛的笔触充分展现了这个恶魔的凶恶以及“真善美”的丧失。

纵观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和《死刑台》,我们可以看见,他始终在探讨“善与恶”的问题,他始终在质问:为何“恶”永远都会战胜“善”?他通过对生态灾难根源的追问探讨人类生存的终极问题。他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人类与自然是密不可分的,这是艾特玛托夫思想中宝贵的生态意识。

二、挖掘征服与控制自然的思想根源

“欲望”曾经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之一。然而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物质欲望无限膨胀,为了满足自身的物质需要人类不停地攫取大自然,把其他物种当做供人类享乐的资源。是物质欲望的膨胀导致阿洛斯古尔卖掉林中的原生树木来换取酒肉以及奢靡的生活,也是物质欲望的膨胀让大麻贩子不顾法律、不顾道德、不顾生命危险,采摘大麻换取金钱。除了“物欲”之外,艾特玛托夫还看到了“权欲”之恶。在他看来,现代人所有欲望中膨胀最厉害的就是“权力欲”。由于人人都贪求对他人的统治,现代人已不再相信传统的道德与宗教,取而代之是新的强大的宗教——迷信军事实力优势的宗教。艾特玛托夫通过俄巴底亚之口,对膨胀的权力欲进行了批判:“很少有人考虑到权欲这种罪恶已经传染到包括从市场清洁工工头甚至威严的帝王在内的每一个人身上,所以权欲实在是万恶之首,为了权欲,人类有朝一日必然要受到充分的报应。为了争夺统治权,为了争夺土地,民族必然灭亡,彼此残杀,互相把对方消灭。”[2](P217)人们之间不是互相尊重,而是征服、压迫、控制。控制自然,控制他人的权欲膨胀,人和人之间、民族和民族之间相互征服控制,人对自然征服控制,这才出现了种种世界末日般的悲惨图景。

人自身道德的倾颓以及信仰的丧失是人类将自己视为“主子”的原因之一。作者把道德之恶与破坏大自然之恶相联系。《白轮船》中的阿洛斯古尔便是一个没有信仰、道德沦丧的典型。当莫蒙看到长角鹿重新出现的时候,激动万分,把这一天当成一个“吉日”。可是,在阿洛斯古尔看来,鹿的出现只不过是天赐的美食,心里己盘算着如何猎杀。最后他逼迫莫蒙开枪,杀死了长角鹿母。阿洛斯古尔蔑视“真善美”的道德准则,一心向往权力与财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护林所的所长,但却向往着“帝王”般的权力。他可以用靴子狠命抽打老丈人莫蒙的头脸,打得他流血不止。他视妻子为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只因为妻子不能给他生育后代,就随心所欲地作践折磨她。他把护林所的工人看作自己的家奴,而森林包括森林中的一切成了他的私有财产,他可以随意地挥霍和砍伐。而在《死刑台》中,“万物的灵长”人类高高在上,把征服与控制本身当做了目的,并且乐享其中。在莫尤库姆大草原发生那场捕杀与掠夺之后,罪魁祸首却毫无忏悔之心,过起了“职业酒仙”的生活,在堆积如山的羚羊尸体边上大口喝酒。

人类中心主义也是艾特玛托夫批判的“恶的种子”。而征服与控制自然的观念与人类中心主义相伴而生。这一思想可以溯源到犹太—基督教的教义中。在《圣经》中,上帝在第七天创造人类,人类是“神圣计划”的顶点,因而人类拥有了管理自然万物的权力。美国史学家林恩·怀特认为,“基督教是全世界所有宗教中最为人类中心主义的宗教”,“它不仅建立了人与自然的二元论,而且还坚持认为:人为了正当的目的而利用自然是上帝的意愿”。[3](P23)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深深扎根于许多人心中。在《白轮船》中,作为护林所巡查员的阿洛斯古尔认为自己是那片森林的所有者。只要有人给50卢布或者请他吃喝,就可以从禁伐林里挑两、三根大原木运走,因为在阿洛斯古尔看来,这些原木是他的私有财产。“你要什么?两根松树原木做天花板梁,只要这么一点?有什么可讲的,你来,搬走就是了”,[2](P18)他显示出高高在上的占有者的嘴脸,森林如同自家的财产,可以随意处置。当族群里的老人对他们捕杀鹿的行为表示愤怒时,他们竟然这样回答:“鹿是在我们的土地上打死的。凡是在我们领地上跑的、爬的、飞的,从苍蝇到骆驼都是我们的。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应当如何对待自己的东西。滚开!”[2](P47)正是人类这种对大自然的征服,控制的欲望造成了生态的灾难。

犹太—基督教义中,虽然有着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萌芽,但那时人类的心中至少还充满了对上帝的敬畏。并且许多多神教的民族更是将自然看作养育众生的母亲,是活的机体,谁也不愿意戕害自己的母亲。但是随着人类需求的日益扩大,人类的自我意识也无限制地膨胀。尤其是机械化时代到来,人类亲眼目睹了机器巨大的力量。神与自然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逐渐降低,直到被物化、被抛弃。当人类中心主义与无神论相结合,人心中从此没有了敬畏与顾忌。麦茜特在《自然之死》里这样形容“有机论”的崩塌:“尽管数世纪以来,有机论框架已充分整合了商业和技术方面的种种变化,但西欧16、17世纪的这些变化已超出了它的整合能力,最终摧毁了宇宙与社会之间的有机统一,因为社会整体的需求和目标正随着商业革命而发生变化,与有机自然观相联系的价值规范不再适用了,这对有机概念框架本身的存在理由构成了一种缓慢而持续的威胁。”[4](P67)就像麦茜特论述的那样,人类不但在实际行动上,而且在思维观念上,都已经抛弃了尊重自然、爱护自然的有机论,而是把自己看作了世界的中心,看作世界的宰者,对自然进行征服掠夺和控制改造。

但事实上,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关系并不是等级鲜明的金字塔形,而是不分彼此的生态圈状。人类应该认识到自身与自然万物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而且感受到人类是融入世界而与其他生物相结合的,从而发现人类与其他造物之间的亲属关系,进而尊重其他造物。就像艾特玛托夫在《花狗崖》《白轮船》中将人类塑造为鱼女或者长角鹿母的后代一样,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自然的孩子。艾特玛托夫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在长角鹿母——换句话——也就是大自然面前,在万物之母面前的责任。”[5]

三、改变这种思想的方法和途径

艾特玛托夫在展示人类对自然犯下的罪行以及美与善被毁灭的悲剧同时,也描绘了具有自然美的人物以及他们与自然和谐相融的美好画面,同时通过精神意义的上帝——爱和善为我们指示了回归自然、诗意栖居之路。

儿童是新生命的象征,寄托着作者的美好愿望。他们是受人类中心主义影响最小的群体,鲜有成年人的功利思想,而是以审美的眼光去观察自然。他们与自然的亲密关系使他们成为真正的自然之子。《白轮船》的小男孩就是一个自然的孩子。他从小没有父母的呵护,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与大自然有着朋友般的亲密关系。他把石头看成是可爱的动物,有“躺着的骆驼”,有“马鞍”石,有“狼”石等,连植物也被他看成“可爱的”“勇敢的”“胆小的”“凶恶的”。他对大自然更是有着敏锐而细腻的感受力,小男孩眼里的牵牛花,“只要光线稍微照到,眼睛就张开来微笑着。……如果你悄悄地坐在它们旁边,你就会发现它们仿佛是在睡醒之后细声低语的”。[2](P3)他从小听爷爷讲长角鹿母的故事,时时期待着它的出现。当长角鹿母再次出现时,他是多么欣喜,而长角鹿母也感受到了他的善意:“长角鹿母注意地、安详地盯着他看,好像在回忆,它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大脑袋、大耳朵的小孩。……小孩屏住呼吸,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并且像在梦里一样,把手伸向前面,走到了河边。这些鹿一点也不害怕,它们安静地从河边望着它。”[2](P73)神话故事中,当麻脸瘸腿婆婆要把吉尔吉斯族最后一对儿女推下爱耐塞河时,是长角鹿母救了这两个孩子,为吉尔吉斯族保存了希望。然而,现实故事中,同样代表着人类希望的小男孩,却因为长角鹿母的死去而悲痛地跳入河中,化作了一尾鱼,游向心目中的白轮船。当阿洛斯古尔胁迫莫蒙爷爷打死长角鹿母,甚至劈下它的长角时,长角鹿母再也不能救下吉尔吉斯族的孩子了,因为人类征服控制的欲望已经无限膨胀,整个大自然都面临着灾难,甚至连鹿母——自然母亲的象征——都因为这种欲望而罹难。长角鹿母是自然之母的象征,象征着大自然创造孕育生命的能力。而践踏大自然、杀死长角鹿母的阿洛古斯尔一直没有孩子,是大自然对他的残暴的一种惩罚,也是对人类狂妄的征服欲望的一种警示。《死刑台》里母狼的狼崽、波士顿的孩子,以及《白轮船》里的小男孩,都直接或者间接成为人类欲望的牺牲品。《白轮船》里,艾特玛托夫通过“孩子获救到孩子死亡”这一历难型神话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现代人类悲剧命运的隐喻:没有孩子也就没有未来,人类征服自然、控制自然、践踏自然,也会将自己送上绝路。

俄罗斯是一个有浓厚宗教传统的国家,俄罗斯文学也受宗教的影响而有着悠久的神性传统。精神、自由、道德、生命的意义,这些使人成为真正的人的问题,在俄罗斯文学随处可见。而将这种人道主义思想扩展到生态文学的领域,是俄罗斯生态文学的重要特色。俄罗斯的生态文学往往与对人性、伦理和道德的探索相联系,在对生态悲剧的揭示中,反思当代人在人性、道德和信仰方面的失落。“俄罗斯生态文学往往是与对人的道德判断结合在一起的,道德主题与自然主题的相遇,使得俄罗斯的生态文学有可能与更多的领域如哲学、宗教、伦理、社会学等产生交叉与渗透,其结果,我们在俄罗斯的文学中似乎找不到很多狭义的、‘纯粹的’的生态文学作品,而多为各种主题相互结合的‘泛生态文学’。”[6](P63)艾特玛托夫小说中的生态思考同样具有这种特点,他笔下的生态困境总是与人性有着密切的联系。在《死刑台》中,他展现了由于人类精神家园的失落而导致的生态悲剧的场景。生态的灾难与信仰的缺失密切相连,而他塑造的“现代基督”不仅是唤醒人类心中宗教信仰的传教士,也是劝导狩猎者停止屠杀暴行的生态意义上的殉道者。他在《死刑台》中使用了宗教叙事,将宗教与人道主义相联系,以此提出用“爱”缓解“恶”的方法。相互理解、信任和爱能使人趋于宁静、和谐,达到精神的自我完善,也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因此,作者选择了基督教中最值得肯定的一面——爱和善,并用其救世的本质来拯救人类的灵魂。他在肯定基督教创造的价值的同时,认为耶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当代社会需要一位更新的代表爱与善的人物。艾特玛托夫正是通过主人公俄巴底亚来代表这个人物,并把他的命运与自然的命运相连。《死刑台》中有三条线索,共同对应一个隐喻世界:失乐园。在精神线索上贯穿全篇的是俄巴底亚。他向罪孽深重的人类宣扬道德意义上的善,并最终被吊死在酷似十字架的老盐木上。但是,在他的身上,艾特玛托夫却给予了“精神复活”的希望。死刑台是行刑的台架,却又是人生历难之后精神复活的象征。俄巴底亚作为“现代基督”,为寻找人类道德完善之路上下求索,他拯救罪恶的灵魂,希望给人间带来“真理和善的福音”,带来对天地万物之爱的光辉。

罗尔斯顿在其著名生态著作《哲学走向荒野》中探讨的一个核心议题就是:“生态伦理是否存在?”他认为:“生态的观点彻底地否定了现代文学中那种把自然视为基本上没有方向的、无情的、需要人来监管和修复的这样的异化。现代文学的典型看法是:现代人虽然有巨大的技术力量,却发现自己远离了自然;他的技艺越来越高超,信心却越来越少;他在世界上显得非同凡响,非常高大,却又是漂浮于一个即使不是敌对,也可说是冷漠的宇宙之中。”[7](P25)罗尔斯顿很清楚,人类对待自然控制与征服的态度使人类脱离自然,漂浮在宇宙中,越来越孤独。自然一旦被认为是外在于人类的客体,那么人类会将统治与征服的利刃指向自然。但事实上,自然并不是冷漠的、没有感情的。因此,人与人之间需要人道,人与大自然之间也需要关怀与爱护。如果以非人道的方式残忍对待自然万物,那么人类在道德上就失去了真善美,人的精神家园必然失落。这或许就是为何艾特玛托夫在《死刑台》中引入狼的视角的原因。小说中洋溢着狼之母爱,有了身孕的母狼阿克巴拉会“聚精会神地谛听着自己腹内尚未出生的狼崽的莫明的躁动”,流露怀孕的喜悦,充满着期待。当想到将要来临的困境时,“母狼的心急剧地跳动着,充满大无畏精神,充满誓死保护它自身孕育的生命……保护后代的伟大天性在它身上苏醒了”。[2](P6)这是一种归还自然万物主体性的表现,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一种消解。同时,它和俄巴底亚的两次相遇都体现了作者为狼“平反”。而狼与俄巴底亚的命运也冥冥之中交织在了一起,这说明人并不能脱离自然,或者将自己置于万物之上。事实上,与自然万物交融的状态就是我们失去了那么久却一直在追寻的“乐园”。

总之,艾特玛托夫以独特的视角切入思考生态问题,对人类征服控制自然进行了批判。在他的两部重要的小说《白轮船》和《死刑台》中,他不仅揭示了人类征服、控制、践踏自然万物的可怕场景和严峻后果,还探讨了造成这种生态灾难的原因。同时,他还从人性、道德、精神的角度思考生态问题,也思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一种更高意义上的人道主义来表达人类融入自然,并且追求精神至善的美好愿望。受到吉尔吉斯族古老文化的影响,艾特玛托夫的小说中,神话、传说构成了一种隐喻性框架,这使得他的小说文本在更高层面上实现对人类文明的反思和探索。通过这一系列的努力,艾特玛托夫希望通过自己的生态小说,向人类敲响警钟,警示现代文明带来的种种弊病,意图唤起人们善良的本性,唤起人们的生态良心。

[1]〔苏〕艾特玛托夫.陈锌,陈宝辰,谷兴亚.死刑台[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

[2]〔苏〕艾特玛托夫.雷延中.白轮船[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

[3]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美〕麦茜特.吴国盛,等.自然之死[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5]何云波.论艾特玛托夫小说的神话模式[J].外国文学评论,1994,(4).

[6]周湘鲁.俄罗斯生态文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

[7]〔美〕罗尔斯顿.刘耳,叶平.哲学走向荒野[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张新潮

Critical Idea of Mastering and Controlling Nature in Aitamatov’s Works——An Example of “Death Penalty” and “White Ship”

YU Hang

(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0,China)

Aitmatov shows his critical idea of mastering and controlling nature in “Death Penalty” and “White Ship”. The terrible scenes and severe consequences as a result of mastering and controlling nature are revealed,along with the disastrous causes. The relation of man and nature,man and man,is discuss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 nature,morality,and spirit. Aitmatov created a series of figures of natural beauty. They hope to solve the ecological problem with humanism. With “love and kindness”,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is aroused.

Aitamatov;“Death Penalty”;“White Ship”;criticism of mastering and controlling nature

2014-08-12

俞 航(1987-),女,2013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俄罗斯文学研究。

1004—5856(2015)06—0064—06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5.06.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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