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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严法师:风雪中的禅僧

2015-03-29于仲达

传记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法师

文 于仲达

圣严法师:风雪中的禅僧

文 于仲达

1988年,一位老人从台湾重返江苏南通故里。他在家乡的路上独自走着,一个人,步履缓慢、轻逸地走在通往父母坟地的小径上。那一刻,就像浮云一般,他从另一个地方飘到这个地方。如同俗谚所说:“落叶归根。”也就是说,当人老时,便想回到出生的地方,所以他回到了江苏——他出生的地方。

他,就是离乡长达45年之久的行脚僧,台湾当代著名高僧——圣严法师。

此时,物是人非。他的双亲早已不在了。母亲去世时50多岁,父亲则是80多岁,晚年过着独居的生活。伫立于风中,他站在父母的坟前陷入哀思。虽然他用缘起法观照一切,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伤怀。自他离开大陆后,就和父母断了音讯。父亲以为他已经在战乱中丧命了。当他凝视着他们的墓地,想到父亲在临死前,仍不知他最小的儿子还活着,他哭了,流下了惭愧和感恩的泪水。父母往生时,未能在他们身边,令他感到惭愧;对于父母给予的一切,他感恩在心。

他明白,作为一名出家人,须把尘世的情感羁绊抛下,包括对父母、朋友及伴侣的情爱。如果一旦有了世俗的人际牵绊,会造成苦恼。他更明白,度众生是他的责任。时间过得真快,青少年、中年、老年就这么一一来临了。年轻的时候,他深入修行、阅读、写作、自学,充实自己,39岁时去日本攻读博士,以期未来对社会有所贡献;即便到晚年,他也没有放弃继续成长。他依旧每天早起打坐,在大殿做早课,之后可能会去禅堂,早斋后会阅读报纸,或者由他的秘书将网络上的新闻摘要念给他听。他依然备课,但不再个别指导学生,改由资深的弟子训练学生。多数的时间,他是在接见访客,有些是重要的知名人物,有些是普通人。他不挑选访客,他们希望能得到他的指引,听闻一些佛法。

而这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过往,生命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因缘际会:如果沉家桢居士没有请他去纽约布朗区的大觉寺,他就不会因应西方学生的需要,而发展出禅修的教学方法;如果他没有研究这个修行法门,就不会来教禅法;如果他的师父东初老人没有往生,他没有回台湾,今天也不会有法鼓山这个团体在弘扬佛法。

圣严法师俗名张保康,江苏南通人,13岁在故居的狼山广教禅寺出家,做了小沙弥。出家后的圣严历经广教寺、上海大圣寺、上海静安寺佛学院,学习语文、英语、数学、佛学,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1949年,圣严参加国民党军后被派往通信连负责后勤。1949年5月19日,圣严从上海外滩码头随国民党军前往台湾,两天后在高雄上岸。1953年报名参加李辰冬博士主办的中国文艺函授学校小说班,老师有谢冰莹、沈樱等著名作家。后开始接触太虚大师的“人成即佛成” 以及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等佛教理念。1960年,他结束十年军旅生涯,于东初老人座下再度剃度,法派字号为“慧空圣严”。

再后,39岁的圣严获赞助到日本东京立正大学进修,虽只有小学四年级学历却苦读数年,获文学博士学位。随后创办“中华佛学研究所”,同年开创法鼓山道场。他通过演讲、参与国际性会议、举办各项国际禅修班,还不拘一格地携手林青霞、张小燕、蔡依林、李连杰等明星拍摄公益广告,担任“你可以不自杀”网站的代言人。

在两岸关系问题上,圣严法师就曾表示:“我们早就统一了,统一在中国佛教。”2002年,圣严亲程护送已流失多年的济南四门塔石雕佛首归还大陆。

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圣严法师说:“我们中国人讲多难兴邦、居安思危、临危不乱。”他立即组织为灾区募捐、捐物、派遣医疗队, 并亲自给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打电话了解灾情,法鼓山派出的救灾队伍直到近年还活跃在灾后重建的现场。

回顾一生,圣严法师认为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他有一个不变的原则:从来不让自己流于满足或陷入失望中。一帆风顺时,他不让自己志得意满;遇到困难、失败时,他不气馁。他会找到办法让自己走下去,当他走进死胡同时,会转弯另找出路,继续保持前进,因为如果停下来,就没有了希望。

他不依恋往日的成就。当泰国的朱拉隆功大学授予他荣誉学位,校长说圣严法师能接受这个学位,是他们学校的荣耀。但他觉得很惭愧,自己只不过是个非常平凡的人,不值得领受这份荣耀。他觉悟到,他的成就并不是他个人的,是因缘际会的结果,他没有闪避,而心甘情愿去承担起来,因为他希望帮助人们离苦得乐。

过往的人生,一直贯穿于他的生命历程的是弘传佛法,帮助众生。他说:“我就像是一个风雪中的行脚僧,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里去。”圣严法师确实像一位行脚僧,到处开班授课。他鼓吹现代化的佛教,把佛法运用在日常生活中。他著书不断,《印度佛教史》《比较宗教学》《戒律学纲要》等,都是为了弘法教学而写的。圣严法师说:“我把授课的资料收集起来编纂成书。那时候并没有太多人编写教科书,因此我的书十分受欢迎。根据上课的教材,我陆续写了很多本书。”一生中,他总共出版了一百多本中、英文书籍。在闭关时所写的《戒律学纲要》和《印度佛教史》二书,在国内被佛教界当教材使用。台湾的大学采用了《比较宗教学》一书作为参考书,《正信的佛教》在民间则是一本流通很广的书,在全世界已销售了300万册以上。

圣严法师于2009年2月3日圆寂,终年79岁。家乡人民为了纪念他,在他的出家地狼山广教寺建了一所“圣严法师佛学成就展示馆”。它位于狼山半山腰的法聚庵内,这里保留了法师出家时的禅房。

圣严法师的求学和修行之路十分艰辛。

1943年,他成为广教寺的僧人,法名“常进”,平静的寺院日子,维持到1945年。当时日本已投降,但内战爆发。先是新四军到了狼山,后来国民党来了,控制了乡间;共产党转入了地下,开始打游击战。就这样,他的青少年时代,几乎是在不安、动乱中度过的。

此后,朗慧师公和他乘船顺着长江从南通到达上海大圣寺。那年他15岁。虽然这里名义上是间禅宗寺庙,但绝不是一个修行禅法的地方。大圣寺的和尚们整天忙碌地奔波在城市各个地方。因为这个寺庙是以做超荐经、拜忏来维持,他们常常穿梭于殡仪馆与亡者的家。大圣寺与三家殡仪馆签订了合同。殡仪馆提供从棺木、和尚念经、火化到送至墓地等整套殡葬服务,而大圣寺就是其旗下的承包商,每当他们穿着和尚衣袍出现,张口唱诵,殡仪馆就可赚取一笔佣金。

1947年,朗慧师公让他进入上海静安寺的佛学院念书。这个佛学院是由太虚大师领导的一群人所创建的。他们研读中国佛教的重要著作,例如《圆觉经》《大乘起信论》,和有关瑜伽唯识、中观、华严及天台各宗的教理文献,这些都是佛陀的教诲,是蕴含着佛法中心思想的典籍。他在快速地浏览过广大、繁杂与深奥的佛法书籍后,开始了解到祖师的法脉与悠久的传承,这是奠定狼山修行与道风的磐石。静安佛学院注重忏悔法门的修行。他们打坐,但不清楚正确的打坐方法,所以很难在修行上得力。偶尔,有人会被给予一个公案去参,但整体来说,是没有系统性的禅坐训练。

不幸的是,此后,他的学业又再度中断了,时代把他的人生推到了一个转折点。1949年,一个年轻的和尚、热切的学生,脱下僧袍,换上军装。1949年,蒋介石战败,把他的政府和军队迁到了台湾,总计超过一百万的民众离开大陆,抵达台湾。圣严法师也随军由上海登船来到台湾。他们多数是富裕人家、国民党政府官员,和像他一样的军人。虽然,过着军旅生活,但是圣严即使是在梦里都希望自己一直是个和尚,渴望再度回到出家的日子。

20世纪50年代的台湾,身为军人是危险的。当国民党政府掌权时,台湾也经历了他们的麦卡锡时代。当初抵台湾时,圣严法师所在部门中有一些从上海来的军人被查出背景有可疑之处,被怀疑是共产党。因为圣严法师也是从上海来的,也被调查。调查人员问他是否为上海人,法师回答:“不是,我是从江苏来的。”他们警告他要小心。其他从上海来的人遭受了残酷的刑罚。调查人员折磨、修理他们,用电线电击,直到招供出自己的背景。其中有一个人真被查出是共产党,就被枪杀了。圣严法师又逃过了一劫。

军旅生活让他心疲力竭,他又开始想要逃亡。他所在部队有一个军人三次企图逃走,第一次失败,被杖击臀部,直到皮开肉绽;第二次又失败,被绑在柱子上,在烈阳下曝晒两天,不给吃、不给喝;第三次,就被枪决了。虽然觉得自己被困住了,但圣严法师还是有时间为佛教杂志写些文章。1956年前,他的写作多是诗词、短文及小说,没有关于佛教的主题,没人留意他的文章。那年的春天,上海静安佛学院的同学建议他改变方向,于是他开始写些哲学与宗教的文章。他读了西方哲学的巨作、现代中国思想家的书,然后开始给佛教刊物投稿,内容是评论生命意义,无常、苦及孤独。圣严法师说:“我倡言我们要勤奋努力,以超越三界、生死的循环,不再生生世世轮回流转,直到所有的执着、业力都消除殆尽,不留痕迹。”他也探讨宗教与文学的关系,并着眼于佛教经典对文学著作的影响。他认为佛教徒对文学应有更多的尊重,文艺创作可以对社会、人类意识有很大影响,因此是非常珍贵的。

在这期间,圣严法师遇到了他的恩师东初老人。东初老人早在大陆时就颇具名望,是镇江焦山定慧寺的方丈。他有一副威严的方脸和壮硕的身材,举止行仪如祖师般,而他才40岁。走路时,似将军般威风凛凛,但又异常稳重。很多人都怕他。特别是,他训练徒弟的方法很独特。当开始接受师父的训练时,圣严法师一度认为他有双重人格。后来才了解到这是他调教学生的一贯做法。东初老人在焦山佛学院时,对待那些学生就和对待他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是这么怕他的原因。东初老人认为,一个出家人应该承受得了压力,他自己也是这样被他的师父训练出来的。中国人相信“棍棒下出孝子”和“香板下出祖师”,这种锻炼会把人的自我和傲慢逼压到无可遁形,直至消失殆尽。

圣严法师从1969年3月开始在日本立正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获得学位后1975年冬天,抵达美国纽约,在沉家桢居士的帮助下,历经艰辛,开设周日静坐班,隔年首次举办禅七。由于语言和环境的因素,挫败一个接着一个而来,这些让法师吃了很多苦。不过,靠着往昔的训练,挺了过来。比如初到美国,四周环境简陋。那时候的纽约布朗区,主要是工业区及商业区,到处都是快要倒塌的房子和空荡荡的建筑物。社区居民多是贫穷的拉丁裔和犹太人,很少有华人。沉家桢居士修建的这个大觉寺,原本是间邮局的仓库。圣严法师来时,这儿没有卧室,就住在地下室一间黑暗、没有窗户、潮湿的房间,好像住在山洞似的。他就在墙上挖了个洞,让一点光线和空气进来。在大觉寺,每天的作息是很固定的。早上四五点起床做早课,然后吃早斋和打扫清洁。如果有英文课,他会去上课,如果没课,就整理地下室。如果有访客,负责接待,累了便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工作。

圣严法师于东京寓所读书。书桌上方贴着东初老人“当作大宗教家,勿为宗教学者”的期勉,更是攻读学位时最终的目标

1985年,圣严法师在台北“中华佛教文化馆”创办“中华佛学研究所”。当总算把东初老人遗留的诸多事务处理上正轨后,沉居士又请法师到纽约去弘法。由于大觉寺被尼师们住满了,没有房间可以安住,圣严法师不得不过着“流浪”的修行生活。这段时间,他生活十分艰辛,没有钱付房租,只好睡在教堂前或公园里。法师从三个曾经露宿街头的学生那儿学会如何过日子。于是,一个身穿旧袈裟的和尚,借宿门廊,彻夜在咖啡馆中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为伍,或埋首在别人丢弃的水果蔬菜堆中觅食。那时圣严法师已经50出头了,不再年轻,但是肩负弘法到西方的使命让他内心充满法喜。凭借着东初老人给予他的训练,让他无论是住在大房间、小房间或教堂的门口外,都不再有差别了。

遇此环境,凡夫就会抱怨,但是,在圣严法师看来,在街头流浪是件好事,因为它使他学会不依赖任何人,逼使他寻找道场,弘扬禅法。法师是大菩萨,菩萨在弘法时必须忍受磨难,早有历史渊源。如何忍受苦难?圣严法师和马祖大师都教导我们必须拥有一颗平常心。这就是说,要经常保持平静、安稳的心,不受情绪左右。成功时,不要认为是“你”造成的,不要过于兴奋或自傲。成功是有原因的,是由许多人、事、环境成就的。

1989年,圣严法师在台湾创办法鼓山。经过多方努力,法鼓山成为台湾重要的佛教团体之一。这些团体都有自己的特色:中台山注重禅修;佛光山积极从事僧伽教育,并以出版刊物及电视传播弘扬佛法;慈济着重在灾难救济、医疗服务及教育工作。法鼓山也做了很多慈善和救灾工作,办大学和研究所,但以致力于佛教学术研究和教育著称,另外也致力于禅修方法和观念的弘扬。

圣严法师是禅宗曹洞宗的第五十代传人、临济宗的第五十七代传人,既是修行人又是学者。特别是法师所著系列佛学著作,紧密结合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将博大的佛学思想消化吸收,撰写成一部又一部的佛学著作,文字简洁,没有深奥的玄理,直指本心,让人顿悟!

我第一次读圣严法师的《禅门》,充满法喜,马上就被深深吸引了!很喜欢法师的文章,娓娓道来,很亲切,无论多深奥的人生哲理,都解释得又清楚又明白,看后心情平静而又大有收获!2005年4月,我在北大听法师演讲,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此后直到法师圆寂,没有殊胜因缘得见。但在我内心,圣严法师却是我没有归依的“恩师”。

笔者不慧,障深慧浅,虽然看了很多书籍,然而受到内心和外部环境所困扰,生活不能豁达自在。圣严法师以现代人的视角解说佛经,开示禅语,圆融出世间法和世间法,他的文字皆从自性流出,化解了我的种种苦恼。每当处于生命的困顿之时,总是想起法师的教诲,他似在提醒道:面对现实,敢于接受,用佛智慧,开启智慧,如法实践,自我圆融,战胜自己,提起放下,摄心入定,不喜不忧,转苦为乐,自在解脱。是的,正如法师所说,如果身心做不了主,受环境的影响,结果反映出来的都是环境,你不但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真正的面目。我接触圣严法师“明心见性”,识得“自家宝藏”,遇事回过头来反求诸己,自心不受环境所动,不离智慧和慈悲,我的生命得到了很大的改变。当然,要真正“明心见性”,找到自己本来的面目,还要有很多工夫要做,但我至少没了先前的彷徨和迷茫。

禅宗虽然讲顿悟,还是需要善根。善根若不够,福慧的基础不足,再如何用功,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有的虽已摸到了门,但若心力不足、体力不够、环境不理想,也很难修行成功。另外一种人条件皆备,也很用功,只欠高人指导。圣严法师非常高明,不论是采用什么手段,都能因人施教,都能帮助弟子除烦恼心而开智慧眼,视当事的情况而给予恰到好处的帮助。修行的人遇到障缘,不论是内心的或环境的障缘,最好的办法是广结善缘,并且多作忏悔。内在的业力减轻,外在的福缘增加,才能遇到贵人。否则仅靠自己拼命用功、盲目修炼,最后可能引起身心更重大的魔障,不会产生任何好结果。如果时机未成熟,观念的说明没有用,只能变成知识的了解,对真正的悟境帮不上忙。有许多人研究禅的语录、公案,甚至讲出很多名堂,好像很懂开悟是怎么回事,其实了不相关。有人不需要帮助就能自修自证自悟,通常有这种想法和经验的人,都不是真的开悟,而是自大狂,入了魔境。因此,要福德、善根加上实践,才能遇到啐啄同时的好因缘。

作为开悟的禅者,圣严法师自然也是拥有大智慧的修行人,仅仅从阅读他的著作,我的很多心结就此打开了。既是禅者,圣严法师不受五光十色的环境所诱惑,不受名利物欲的牵引所困扰,超越于一切的有无、好坏,达到平等不二、无相、无分别、不执着,自心明净,没有执着,没有挂碍,事理圆融。

法师的著作既谈修行,又有证悟,当然也有深厚的佛禅理论根基,而且针对某一问题,自成一体,剖析很深,化解了我的很多执着,直接促成了我思想的转型。紧接着我又读了法师的《圣严说禅》《禅门第一课》《禅的体验》《智慧100:消除烦恼的方法》《圣严法师讲〈金则经〉:福慧自在》《圣严法师讲〈心经〉:心的经典》等多本书,再到后来,我几乎买了法师的所有能买到的著作,又在各个网站搜索各类文章、开示和视频讲座。我一遍一遍地读,得到很大的灵性的启示与智慧的加持。圣严法师摆脱了教条的说教,用文字的手段去接引众生,真是功德无量!他自己的证悟境界很高,是现代社会难得的开悟者,他极具人格的魅力,对我心灵的觉醒与人格的影响很大,我很庆幸刚接触佛法就遇见了法师这样的上师。

法师的禅学中心思想,主要为“空性”与“无我”的阐述与体证。空性与无我思想,是法师禅学思想的基础,透过对空性与无我的阐述,勉励出离烦恼心,成就菩提心。如法师所言,无论是主观或客观的自我,无论是局部小我或全体的大我,乃至解脱的自我,只要有自我中心的情执存在,就不是悟境。

法师启发我:真正的修行者,省思自我,消融自我,觉察自己的偏执,化解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冲突。因为洞悉生命的实相,所以体验、承认坚固的自我执着是虚妄的,要向内观看自己的起心动念处,不依自己的偏好和习性做判断,“随相而离相”,相无定相,命无定命。学佛要从自己的内心下工夫,如果不下工夫,常被境界所转。有修行的人不论外境如何变动,内心都不受影响,所以达到没有烦恼。

法师的超凡智慧和人格涵养深深影响了我。他有名言:“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每当在我情绪消沉、内心浮躁不安的时刻,这个名言默默在心里起着镇定剂的作用。“无事忙中老,空里有哭笑,本来没有我,生死皆可抛!”默念法师的这四句偈语,我顿悟无常与空性。观照过去的苦难日子,怨愤的心有了省察沉淀,眼看熬不住时,只要转念一想圣严法师的一句开示:“这正是修忍辱行的好机会,也正好趁此机会为众生受苦、为自己消除往昔业障。”这么一想,眼前的苦就没这么苦了。当然,我也并非就此打消求生的意志,我仍然在绝望中求存,而鲁迅此时鼓舞了我的斗志。为自己的苦难找到意义,什么苦都可以熬得住。是的,正如法师所说:“当我们面对苦难的时候,能拿出方法脱离苦难,固然很好;倘若盱衡局势,无法改变现状,那就用最健康的心态来面对它,不怨恨、不绝望,也不是逆来顺受。那才真正能从苦难中吸收超越与成长的养分。”用智慧化解苦难,修忍辱行,代众生受苦,并非消极苟安,而是历事炼心,等待时机,因缘成熟之时,就是另一种境界了。此境界就如肖申克式的救赎一样。

圣严法师摄于朝元寺关房之前。《正信的佛教》这本书就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

两千多年前,柏拉图就已经说过:“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照看好自己的心灵。”可是,现代人长期处于充满压力的生活节奏里,因为迷于物欲,长期把心灵和外界对立起来,心灵早就不堪重负。台湾学者傅佩荣曾深刻地指出,现代人陷入三种困境:一是无根,二是无心,三是无情。他认为,其实现代人活得相当辛苦。表面上我们有很高的物质文明,但事实上在我们的生活品质中属于人整体的部分却渐渐被扭曲、瓦解而模糊了。

在这个繁华喧嚣的现代社会里,人们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生活节奏中,沉重的生活压力和物竞天择的生存危机,使我们疲于奔命,原本快乐的心情也因此而越来越浮躁,使人生和生活越来越捉摸不定。在这种情况下,尤其需要我们静下心来,气定神闲地面对日新月异、变化多端的社会、人事等等。当下的中国,伴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中国文化受到西方文化冲击,价值体系日益多元化,传统文化根基日渐丢失,道德精神日益荒芜,价值取向严重错位,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滋长泛滥。人们迫切需要一个精神家园,借以抚慰疲惫的心灵。其实,我们具有几千年悠久传统的儒释道文化,精髓是关注“向内超越”,对世界、对生命、对人类价值的根本性的认识,迄今仍熠熠生辉,值得我们借鉴。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读得最多的是鲁迅。先生是漫长黑夜里孤独的过客,注定没有精神的归宿。他曾在遗嘱中说道:“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并说:“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由于时代苦难的深重和个体处境的艰难,注定了鲁迅将主要精力放在思考和捍卫个体生命权利上面,而对于人与自我、人与自然层面的问题只能忽略关注。从鲁迅“一个都不宽恕”的背后,我第一次隐隐约约感到,他像一尊大佛在人间苦渡。鲁迅先生本来有颗清净的本心,也阅读大量的佛书和佛经,他选择逆世而生把改造社会当作一生追求,然而,世间的黑暗和人性的败坏也深深伤害了他,我为他的早逝感到遗憾。是回归本心的时候了,不能让灵魂再苍凉和粗糙了。

2008年,我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听课,陆陆续续地接触了佛学禅宗,当心灵与圣严法师相遇,瞬间被深深地吸引。法师文字中蕴藏一种恬静的般若心境,仔细品味,如抵达净土彼岸,仿佛心中有灵光闪耀,油然而生一片澹淡。这让我想起了《大智度论》上的话:“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法师对于宇宙、自然、人类的宏观思考,融入个人生命的体验,得以深刻洞察现代人茫然幽暗的心理。

站在佛教的立场看,憎恨心、傲慢心,冷淡心、愤怒心、暴躁心、夺取心、猜疑心、忧愁心、固执心、偏狭心、恐怖心、利己心、忘恩心、卑视心、悲伤心、不平不满心是招来疾病、贫穷、混乱、不幸的念波;宽恕心、尊敬心、明朗心、无我心、自在心、和平心、信仰心、欢喜心、虔诚心、深切心、赦免心、抱恩心、感恩心、施舍心、爱心、勇往直前心是招来和平、安详、健康、幸福的念波。活得紧张,活得劳累,原因何在?原因在于缺乏安全感,或者说心难安。圣严法师针对竞争激烈、动荡不安等各种压力剧增的现代社会,立足于人心困惑、浮躁的现实, 以禅宗的“平常心是道”的禅法为基础,提出了“心灵环保”的人间佛教,即以传统的禅修为安心法门,并融入建设“人间净土”的理念,来对治现代人的焦虑、不安及环境污染等现代社会问题,同时冀此来提升现代人的精神品质与实现现代社会的和谐、安宁与幸福。

圣严法师提出“心灵环保”一词,是根据大乘经典以及中国祖师提倡的思想而来。譬如《大乘起信论》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不论在华严或是天台,都非常重视“心”。《华严经》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这里所说的“心”就是一切众生的心,是佛心,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换句话说,这个“心”是凡夫心,也是智慧心,所以诸佛菩萨及一切众生的心都是相同的。又如《六祖坛经》说:“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如果心迷了,是凡夫;悟了,即是诸佛。因此,“心”是佛教非常重视的根本基础。我们应该从内心做起,让心灵不被污染,保护心灵,乃至保护我们的思想、观念,这叫做“心灵环保”。所谓“万变不离其心”,心非常重要,可以变好,也能变坏。因此要把心保护好,不显露坏的心,努力发展好的心,即智慧心、善心。而《六祖坛经》提到“不思善,不思恶”,请问“不思善,不思恶”的心是什么心? 实际上就是《金刚经》所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心”。“人间净土”是从我们心里所产生出来的,离开心以外便不容易产生,那会变成虚妄的谎言。当我们的心清净,便跟佛心相应,一念心清净,所见到、所住的世界即是没有人我是非的“人间净土”。《维摩经》说:“直心是道场。”所谓“直心”就是真心,“直心”即清净心,“直心”乃是无差别的平等心、智慧心和慈悲心。有了直心,便能见到“人间净土”。因此《维摩经》又说:“心净国土净。”只要一个人心清净,见到的世界就是清净的;如有更多的人心清净,便能使得这个世界、人间成为净土。假使无法念念都清净,至少在学佛或修行佛法的时候,心不跟烦恼相应,便是在“人间净土”里。因此,建设“人间净土”必须从“心灵环保”开始。

佛法即是心法,心法是什么呢?就是调心。了解因果与因缘,是从观念上来调心,不过单是从观念下手是不够的,还要从实践来调心,要把念头调柔、调和,把刚强的调成柔软的、懦弱的调成勇敢的、愚蠢的调成智慧的。

以开放的态度,从观照外境而回观内心,是圣严法师一贯的教导。所以,让我们一起启程行脚于天地之间,也行脚于自己的身心之中吧!你将看见一个你不曾发现的世界。禅宗“不立文字”之说,旨在求新、求变,不落旧日经典窠臼,去其糟粕,企生新机,以免偶像存在,惑住众人迷失回程。身处浮躁时代,人容易在喧嚣尘世中迷失自己,作为感情动物,心难免为物欲所引,身难免为世俗所牵。禅宗五祖弘忍曾问道:“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六祖慧能回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让我们心动不已的诱惑实在是大多了。禅是一面镜子,可以照亮人的心境;禅是一盏明灯,可以指引人的心路。六祖慧能禅师曾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为菩提,只是生活为心蒙上尘埃,只要我们用佛心智慧去清扫便自现宁静天地。佛不是高高在上,更不是远在天边,只要觉悟了,你就是佛,就能以一颗佛心面对看似复杂实则清静的世界,就能享受快乐平和的人生。觉悟了就拥有了佛的智慧,就能从容面对生活,面对内心。将佛的智慧融入精神,融入生活和工作当中,就可以使精神更加充实,感情更加纯洁,人际关系更加和谐。

六祖慧能大师说:“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一个人的心境、情绪如何,关键在于调整心态,调整自己的思维方式,换个角色,换个立场去思考,去体验,则会茅塞顿开!与圣严法师结缘,当我们感到厌倦了尘世喧嚣的时候,会让我们疲惫的心灵得到一些宁静;当我们觉得内心被烦躁填满的时候,会让一股清泉浇熄我们心中的愁怨。圣严法师给我们一种解脱的智慧,一种追求快乐适意生活的心境,他以非凡的智慧道出超脱的人生心境,点破世俗迷障,以睿智的机锋给世人以启示,为世人指明人生的方向。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做人还是做佛,全由你自己决定。

回顾圣严法师的过去,可以说他的一生是近代中国社会的缩影。

他出生于农历1930年十一月四日,是家中六个孩子中的老幺。据他母亲说,他出生时,非常瘦小,没比小猫儿大多少,很多人还说他看起来像只田鼠。于是他的父母亲给他起了个名字——保康,永葆健康。他出生的地方靠近小娘港,位于扬子江八东海的海口西边。圣严法师回忆说:“孩童时代,我常常生病,身体羸弱。三岁时开始走路,五岁才会说话,学习事物非常缓慢。少年时代,物资贫乏,工作辛苦,但在记忆中,一家人过得很快乐。”他的父母亲是完美的结合,从来没有看过他们争执、吵架,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她是一个非常聪明、有能力的人。幼年时,心灵敏慧的他就多次目睹洪水带来的灾害,他写到:

当台风终于停止,风也歇了,……人的尸体在水波上浮浮沉沉。他们的衣服全部被扒光了,躯体开始肿胀、腐烂。……

这些悲惨的经历,让他在夜半噩梦中惊醒。他亲身目睹的惨象,就像释迦牟尼佛证悟的道理一样:世间危脆,常处动乱;生死流转,犹如苦海。人的生命,不过是宇宙的一次呼吸。在他这一生中,经历了许多的死亡,来自于战争、饥荒与病疫。在这场洪水中,他所领悟到的道理仍存于心中,他知道担心死亡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在死亡来临之前,好好地、全力地过生活。

总结圣严法师一生的贡献,可以概括为如下几个方面:其一,开创了现代中国僧伽知识化与学术化的新局面,为现代中国佛教的新僧伽形象树立了典范;其二,不再只停留于某些形式化的表演,在美国等地建立国际禅修中心,有力地推动了中国佛学禅学的国际化;其三,创建了法鼓山僧团和法鼓山文化教育事业;其四,推进人间佛教理论的实践与创新,不仅率先提出了“提升人的品质,建设人间净土”的“心灵环保”现代人间佛教思想,并以此作为法鼓山的核心理念,而且通过提倡和推广“礼仪环保”、“新时代心六伦”等实践形式,积极推动从心灵环保到社会环保,被称誉为“稳定台湾人心的力量”;其五,于他为身后留下了一份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圣严法师遗言》:“不发讣闻、不传供、不筑墓、不建塔、不立碑、不竖像、勿捡坚固子。礼请一至三位长老大德法师,分别主持封棺、告别、荼毗、植葬等仪式。务必以简约为庄严,切勿浪费铺张,灵堂只挂一幅书家写的挽额‘寂灭为乐’以作鼓励;恳辞花及挽联,唯念‘南无阿弥陀佛’,同结莲邦净缘。”圣严法师在遗言中强调僧团的重要性,要求其“遗言嘱托”,由“僧团执行”。遗言力图打破法派或剃派丛林中过于依赖人治等传统积弊和时病,强调“道风的确保、人才的教育、互动的关怀及人事的安排,宜纳入统一的机制”,这是他对太虚大师所制定的现代人间佛教僧伽制度的创造性发展。圣严法师在遗言中特别强调他的身后事,“不可办成丧事,乃是一场庄严的佛事”。他最后说偈:“无事忙中老,空里有哭笑,本来没有我,生死皆可抛。”

先前在读《人间世》61篇短文时,我曾为法师充满智慧的文字和对佛学义理精湛的理解所叹服,更让我受益的是文中深刻的洞察,它让一个处于困境中苦苦求索的年轻人瞬间清凉安静下来;再之后读到《宗教与人生》时,不禁对人生充满了苍凉之感。圣严法师很小的时候就对人生有洞察,人生是向死而生。法师启发众生:人之有生必有死,人生短短数十年,照佛理而言,由于各人业力的不同,彼此神识的分聚离合,孤孤单单地来了,又苍苍凉凉地去了,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也不知将往哪里去的!因此,假若要想人生能够不苍凉、不孤单,并不是去要求外力来弥补自己和安慰自己,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去弥补他人的苍凉与孤单,步步脚踏实地,时时忍受痛苦,从痛苦中求取经验,以经验来建设自己,那岂不是走向成功之路的最好方法?唯有把我自己的苍凉感彻底忘掉,自己才会从苍凉的痛苦中得到解脱。自古至今,并不存在一个理想的社会,现实的人生再美,却也不会没有罪恶与痛苦的存在。从寂寞中来的人,只有行走在缺陷处处的人生道上,彻底放下,绝对的承当,让人格在寂寞中升华,才能实现人心的安顿和自性的超脱。所谓解脱,是在通过众生的生死大海之后所显现的一种境界。

一般凡夫的心是执着心、烦恼心、愚痴心,但是佛的心,是纯粹的智慧心。智慧心不是自我中心的私心,而是以众生的苦难为责任。在大环境混沌不明的情况下,心安才能不为外境所转。有智慧的人,不会受到环境和身心的影响而烦恼。认知动静顺逆的遭遇,命运只能做参考,决不能迷信,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圣严法师一生虽然历经重重险阻艰难,但是他没有试图找什么支撑下去的力量。因为,在他看来,困难本身是不存在的,困难的存在,主要在于人的心理作用。一个人如果没有信心,胆怯、害怕,没有信心往前走,才是真正的困难。不用担心,也不必害怕,更不要让自己的心阻碍了自己,只要用心、有毅力,没有任何的困难是无法克服的。正是靠着信心,圣严法师为众生做庄严佛事,关怀社会,利益人群,发挥了生命的价值。

责任编辑/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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