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中对《荀子》的批评
2015-03-28吴致宁
吴致宁
(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 071000)
《文心雕龙》中对《荀子》的批评
吴致宁
(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 071000)
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对于《荀子》一书的批评既有对于其明道、征圣、宗经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又有着对于《荀子》一书的具体批评,其中包含有对于《荀子》思想和语言的评价,对于历史上的荀子、孟子高下之争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而前人对此少有论述。本文将系统的从这三个方面论述《文心雕龙》中对《荀子》的批评。
《文心雕龙》;《荀子》;批评
荀子作为战国末期儒家代表人物,是先秦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而且又批判总结了其他先秦诸子的思想,他在传授儒家经典方面贡献颇大,尤其是对秦汉儒学的发展影响很大。《荀子》一书作为其思想的集中体现,对后世的哲学、政治、文学思想都有很大的影响。就其文学思想而言,一方面有宏观的理论指导,另一方面又有具体的创作实践。刘勰的《文心雕龙》对《荀子》的文学思想多有继承和发展,而作为文学理论专著,《文心雕龙》一书又包含着对《荀子》文章本身的批评。
一、对明道、征圣、宗经的继承和发展
《文心雕龙》中《原道》、《征圣》、《宗经》三篇构建起了道、圣、经三位一体的理论指导体系,而究其根源,实有对于《荀子》明道、征圣、宗经的继承和发展。
道、圣、经三位一体的理论指导体系在《荀子》一书中已有所表现。“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①梁启雄:《荀子简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页。文中《荀子》原文均引自梁启雄的《荀子简释》,以下所引原文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儒效》)道是客观世界的各种规律,圣人体道,而著之于经典。《诗》《书》《礼》《乐》《春秋》作为儒家最重要的经典著作,树立了道德的最高标准,是一切言行的准则,包罗宇宙万象。在先秦时代的著作中,对儒家圣人与经典作如此崇高的评价始见于《荀子》,是汉代以后文学理论批评中明道、征圣、宗经等说的先声。当然,荀子作为先秦的思想家,其所提出的明道、征圣、宗经之说主要立足点在于弘扬儒家思想,更多的是提高儒家圣人和经典著作的地位,使圣人和经典作为向世人宣传儒家道统的媒介。其在文学思想上的积极意义在于为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理论模式,对后来文学批评史上道、圣、经三位一体理论模式的发展与最终形成富有积极的启发意义。
如果说,《荀子》中所提出的明道、征圣、宗经还是作为这一理论的雏形而没有充分发挥,那么到了汉代的扬雄则明确地构建了明道、征圣、宗经的理论模式。这一文学模式的阐述主要是在其著作《法言》一书中。“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好书不要仲尼,书肆也;好说不要仲尼,说铃也。”①引自《法言·吾子》,《法言》中的原文均引自汪荣宝:《法言义疏》,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以下所引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法言·吾子》)“言不能达其心,书不能达其言,难矣哉。惟圣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法言·问神》)“书不经,非书也;言不经,非言也。言书不经,多多赘矣!”(同上)“或问五经有辩乎?曰:惟五经为辩。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舍斯辩亦小矣!”(《法言·寡见》)扬雄所谓的“在则人,亡则书”指出儒家经典是圣人言行的记录,而学习儒家经典并且好乎圣人就能认识到至高无上的“道”。而之所以能够通过这样一种途径来认识道的原因则在于“惟圣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圣人通过自身的智慧体会和认识到“道”,又深谙著录的艺术,书之于简牍,也就成为了后世尊奉的儒家经典。五经作为儒家的经典著作,自然也就被扬雄推到最高的地位,所谓“辩”,是指理论和文学两方面的造诣而言,而所谓的“事”、“志”、“理”等,也概括了文学的对象。为了保证儒家的道统,扬雄要求后世的言行符合儒家经典的标准,否则会出现“言书不经,多多赘矣”的情况。
扬雄以继承儒家道统自居,继承并发展了荀子的道、圣、经三位一体的理论模式。而扬雄作为汉赋的重要作家之一,有着丰富的创作实践。在他的赋论中,从儒学和创作体验两方面出发,主要是在明道、征圣、宗经的基础上,来讨论辞赋创作的艺术原则及其讽谏的作用。重视赋的讽谏功能是扬雄对先秦儒家重视文学教化作用主张的继承,同时也是他所提倡的明道、征圣、宗经原则的具体文学探索,对于赋的发展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荀子和扬雄作为思想家,其所提倡的明道、征圣、宗经的理论观点更多的是从维护儒家道统出发,对于文学创作和批评是偶有触及而未做全面的具体阐述。虽然如此,这种理论观点的提出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刘勰的文学思想。
《原道》、《征圣》、《宗经》可以说是《文心雕龙》一书的纲领,构建了道、圣、经三位一体的文学理论体系,并且做了具体的阐释。《原道》篇从自然之道出发,到人文之道,认为文章的根源就在于道,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②《文心雕龙·原道》,《文心雕龙》原文均引自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以下所引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圣人根据道来创作,又通过所创作的经书和文章作为楷模,“若征圣立言,则其文庶矣。”(《征圣》)《宗经》篇的主旨在于强调作文必须取法经书,具体阐述了五经的思想艺术成就与影响。五经作为儒家经典被刘勰奉为文学创作的楷模,“《易》惟谈天”、“《书》实记言”、“《诗》主言志”、“《礼》以立本”、“《春秋》辩理”,以此而将五经推到“群言之祖”的地位。事实上,《宗经》篇实为《原道》、《征圣》两篇的理论归宿。“道”并非一般人所能认识,圣人体道,著之经典,而圣人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见到,所以,“经”成为了连接圣人和“道”而又可以供后世学习的媒介。
刘勰《文心雕龙》对于道、圣、经三位一体文学理论体系的构建,实有对于荀子、扬雄明道、征圣、宗经文学观点的继承,并且加以全面的、具体的阐述,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这一理论体系的建立,作为《文心雕龙》一书的纲领,对其后文学理论体系的发展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二、对《荀子》中赋的批评
《荀子》书中有《赋》篇,载有六首:《礼》、《知》、《云》、《蚕》、《箴》和篇末的《佹诗》。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将赋分为四类:屈原赋之属、陆贾赋之属、荀卿赋之属和杂赋。在荀卿(即荀子)之属中著录孙卿(即荀子)赋十篇(据近代学者考证,当为十一篇之误),③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在今本《荀子》中有《赋》篇载有六首赋,如果把每一首当做一篇赋的话,仍不足十一篇之数。而在杂赋一类中,班固又著录《成相杂辞》一种赋,也就是说,班固把《荀子》中的《成相》篇也看作是赋。而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则未提及《成相》一篇,在《文心雕龙》的《诠赋》篇中,刘勰肯定了《荀子》中《赋》篇的首先给赋以命名的意义,“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诠赋》)
《赋》篇的写作手法是先用文章描述一件事物而不说明这件事物是什么,在文章最后才揭示这件事物的具体名称,类似于猜谜游戏中的谜面和谜底。所以刘勰说:“荀结隐语,事数自环”(《诠赋》)而这样的写作手法又恰好和“隐”这一文体的特征“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谐隐》)相似,所以“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谐隐》)刘勰在论赋这一文体的特征时说“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诠赋》)也正可以用于《荀子》的《赋》篇,所以刘勰在《才略》篇中对荀子称赞说:“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而作为早期未成熟的赋体而言,《赋》篇又同时具有了类似其他文体的特征。
对于《成相》篇,《文心雕龙》未有提及。《荀子》的《成相》篇在体裁上采用的是《成相杂辞》的文学模式,类似于短小的韵文,在内容上是简要地表述他的政法思想,与“铺采摛文”有一定的差距。而在《文心雕龙》中也提到“杂赋”,说:“秦世不文,颇有杂赋。”(《诠赋》)那么在刘勰看来,《成相》篇应该归入“杂赋”一类了。
《荀子》的《赋》篇不仅给赋这一文体正式命名,而且还采用了客主问答的形式,对后来赋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肯定了《赋》篇在赋的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而称其为“命赋之厥初也。”(《诠赋》)
三、《诸子》篇中对《荀子》的批评
《文心雕龙》的《诸子》篇中将诸子之文分为纯粹和蹖驳两类,其分类的标准在于“纯粹者入矩,蹖驳者出规。”(《诸子》)而所谓的“规”、“矩”则是“述道言志,枝條五经”(《诸子》),即以经世致用和儒家经典作为衡量标准,这也正是其宗经思想的具体体现。荀子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因其“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诸子》),所以也就归入纯粹一类。当然,荀子作为儒家思想的继承和发扬者,其《荀子》一书中主要内容就是儒家传统的修身治国的思想,正是“述道言志,枝條五经”,所以《荀子》归入纯粹之类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其中有丧礼之问。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诸子》)“理懿而辞雅”其中包含了对于《荀子》一书思想和语言两方面的批评。“理懿”是着眼于《荀子》一书的思想而言。“懿”,“专久而美也”。刘勰用一个“懿”字概括《荀子》的思想内容,并且将孟、荀并称,可以看出刘勰对于孟、荀思想的独到认识。在刘勰看来,《荀子》一书的思想是和《孟子》一样同属于“懿”的范畴,并没有从思想内容出发而对二者进行高下之分,不能不说刘勰对于二者的认识是非常客观、独到的。“辞雅”是对于其语言方面进行的评价,“雅者,正也。”思想懿美,言辞雅正。通过“懿”和“雅”的评价,可以看出刘勰无疑是将《荀子》一书当成是一部醇正的儒家经典来看待的。
范文澜在《文心雕龙注》中对此句注释到“彦和称孟荀理懿而辞雅,识力远胜韩愈大醇小疵之论,宋儒盲攻,更不足道。”孟子和荀子同为战国时期儒家代表人物,继承和发展孔子的思想,虽然思想略有差异,但并无高低之分,而且荀子的学术思想在战国末年和汉代前期影响很大,但是《荀子》之书在汉代并没有被列为博士,而在汉文帝时,《孟子》被列为博士,这使得荀子的学说在汉代及以后的发展受到限制,直至唐代中期才有杨倞为《荀子》一书作注。韩愈对荀子有“大醇而小疵”的评论,其“小疵”主要是着眼于《荀子》一书中王霸杂用和儒法杂用等思想。自汉代之后,尊孟者就有扬孟抑荀的倾向,着眼点正在于孟荀思想中的差异,尤为诟病的则是荀子的“性恶”说。孟子主张“性本善”,而荀子则主张“性本恶”,故扬孟则抑荀,这种趋势发展到宋代,宋代理学更将其极端化,理学家注重心性修养,所以孟子的性善论便被提到最为重要的地位,而荀子的性恶论也因此就受到批判,《荀子》一书受到否定。①孔繁:《荀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
性善论与性恶论是孟子和荀子的思想中主要的差异,但究其本质却也有相通之处。《性恶》篇开篇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杨倞为其作注曰:伪,为也。也就是说,荀子虽然认为人性恶,但是他也认为人需要通过自身的努力达到善,而这种努力则是学习经典和圣贤,逐渐完善自身而达到善的境界。而孟子性善论则是要使人通过后天学习来发掘自身本来就有的善的因素。所以说,无论是孟子的性善论还是荀子的性恶论,都是主张通过后天学习而达到善的境界。刘勰在《诸子》篇中将孟荀并称而且都给以“理懿而辞雅”的评价,从中可以看到刘勰独特的文学理论的眼光。
刘勰的《文心雕龙》继承和发展了《荀子》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思想,在具体批评上从文学角度肯定了《赋》篇在赋这一文体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同时也对《荀子》一书作出“理懿而辞雅”的总体评价,为后世文学批评理论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Critique of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n Hsun-Tzu
WU Zhining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f Liu Xie,critique on Hsun-Tzu has developed the latter's thoughts of bright virtue,learning from the wise and confluence of channels,and it also criticizes Hsun-Tzu in a detailed way,it is including the evaluation of the ideas and language of the Hsun-Tzu, evaluation for the debate of between Hsun-Tzu and Mencius historical has the important and inspiration significant,but the predecessors has little exposition for this.This paper from the three aspects discuss the Critique of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n Hsun-Tzu systemic.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Hsun-Tzu,critique.
I209
A
1009-9530(2015)05-0056-03
2015-06-02
吴致宁(1991-),男,河北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