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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理性的倡导与文明的再造
——对胡适文化思想的一种解读

2015-03-28凌加英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新文化科学态度胡适

凌加英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科学理性的倡导与文明的再造
——对胡适文化思想的一种解读

凌加英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胡适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提出“再造文明”的构想,在方法论层面上将文化的改造问题归结为方法和态度的问题,试图通过对暗含在传统文化发展脉络中的科学方法和自觉涌现在西方现代文化中的科学理性的揭示和倡导,来实现文化的改造。由于实验主义方法的局限性,胡适过于从方法角度推崇科学理性,而忽视了对承载这种科学态度和方法的文化内容的考察,所以难以真正实现新文化的创造。

科学理性;科学方法;科学态度;再造文明

文明的再造何以可能,这不仅是胡适文化思想的核心议题,也是现代化进程中必须回应的问题。①按胡适的说法,“文明(civilization)是一个民族应付它的环境的总成绩”,“文化(culture)是一种文明所形成的生活的方式”,因而作为人类创造的东西的累积是文明,作为人类一种生活的方式则可叫做文化,就两者所指涉的事物的范围而言,是同一的,只是谈论的角度不同。本文忽略两者微妙的差别,将“文明”与“文化”作为同义语,胡适的“再造文明”即指创造新文化。文化现代化意味着中国传统与时代发展的接续、中国文化与世界文明的接轨。在《新思潮的意义》中,胡适对这一可能性进行了回答,将文明再造的可能性投注于治学态度和方法的改造,采取新的“评判的态度”,采用新的历史的实验的方法,塑造新的科学精神。其原因在于胡适将科学理性视为新文化的核心要素,认为科学理性蕴含的精神推动了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这种精神由内而外地表现为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并奠定了科学的人生观的形成,促进着科技的发展。因而科学理性地倡导塑造新的文化精神,孕育着文明再造的可能性。

一、科学理性的内涵及其文化渊源

胡适尤为推崇陈独秀对西方“科学”“民主”的积极态度,但在“科学”一词的界定上,胡适与陈独秀有出入:陈独秀认为科学是“吾人对于事务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利器”②陈独秀:《敬告青年,独秀文集》,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19页。,将之界定为一种思维的方式及应用的观念和理论,将科学人格化为“赛先生”以表崇拜。胡适反对这种人格化,认为科学的真意义只是方法、态度和精神,实则是一种“科学理性”,从哲学层面将科学理解为抽象的精神并外化为方法和态度。所以胡适强调科学的精神是求知,从而也解答了他从治学角度探讨新文化建设的原因。

因为新文化再造的关键在于科学理性的弘扬和科学精神的培育,必然涉及从文化渊源上探讨“科学理性”。胡适肯定了科学传统对西方现代文化形成和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和提供的精神助力,但同时分析指出中国传统文化中也蕴含着科学态度和方法,这种相似性提供了文明再造的可行性。

(一)西方文化中的显性生成

理性是西方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古希腊哲学开始了对自然宇宙和未知世界的理性思考,在对世界本原的探寻和对外部自然规律的认知上,开启了理性中的科学精神,数学公式、几何工具的运用延伸了人类的认知能力,抽象的逻辑思维逐渐转化为物质性力量推进着人类现实生活的发展。

启蒙运动破除了宗教迷信和神秘主义的遮蔽,进一步催生了近代科学。笛卡尔、培根将科学理性作为认知精神,提出用理性、经验或科学作为获取知识的普遍方法。从此,理性用思维不断塑造着人类的认识模式,科学用技术的手段不断革新着人类的实践方式,科学理性逐渐成为启蒙运动以来西方文化中的精神气质和现实生活中的社会风尚。

随着西方工业化进程的推进,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让人类不断提高征服和驾驭自然的能力,从而强化了对“科学理性”的推崇和弘扬。正因为科学技术所取得的史无前例的成就,科学理性成为西方近代科学甚至近代文化的核心。理性不再仅仅表现为人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的能力,更强调用逻辑的方式描述世界,用经验的观察认知世界,用实验的态度作用世界。从而科学理性凭借逻辑的思维和科学的验证,建立起来新的活动原则——凡是科学的就是真理的。

一方面,从方法角度看,科学理性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可知的,相信理性思维能够通过现象认识事物本质。另一方面,从价值论意义看,科学理性的作用并非局限在人类思维和认知领域,它的意义在于客观化和现实化,转变为科学技术应用于人类实践活动。科学理性融入思想与实践之中,表现出一脉相承的认识观念、思想方法和价值尺度,积淀成西方文化不可移易的传统。胡适师从杜威,极为认同实验主义的方法和科学理性的内在,追求逻辑的自恰和实验的证实。

(二)传统文化中的隐性存在

在认识自然时,中国的传统并没有把自然界作为一个外在于人的独立的物质客体,而是在天人合一的思维框架中、并从人自身出发来解释自然,使自然观充满了伦理、道德的内容,讲求的是人的情感体验和内省,并以外在的层层规范束缚和框定了思想的范围和领域,以致科学(无论是认识还是实践)带上了浓厚的经验色彩,由此催生的科学技术也大都停留在自然观察、经验判断和主观臆测的水平上,而不能完成理论上的抽象和概括,堵塞了科学理性发展的道路。

如果说西方文化蕴含的是科学理性,强调实证和逻辑,那么传统文化则缺乏科学实验、数学推导和逻辑论证,强调的是情感体验和体悟。但胡适并不赞同这种看法。1959年在东西哲学会议上讨论中西科学的差异时,胡适以《中国哲学里的科学精神与方法》为题,向西方学界介绍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科学精神和方法。其实在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就多次在著述中强调传统文化中的科学理性,将这种科学理性界定为科学的精神、方法和态度。

按照胡适的理解,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科学的精神、态度和方法不仅是存在的,而且是普遍存在的,这种理性精神由孔子、老子、王充、程朱理学和清代考据学延续和发展了下来,胡适称之为“苏格拉底传统”。在这个发展脉络中,“自由问答、自由讨论、独立思想、怀疑、热心而冷静的求知”①胡适:《中国哲学里的科学精神与方法,胡适文集》(12),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01页。等符合科学理性的思想是作为传统而存在于整个传统文化的发展过程中的。胡适在对这种科学的精神和方法作进一步阐释时指出,“大胆的怀疑追问,没有恐惧也没有偏好,正是科学的精神。虚浮之事,辄立证验,正是科学的手段”②胡适:《中国哲学里的科学精神与方法,胡适文集》(12),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06页。,而科学的精神或方法比实用科学更具有基本的重要性。

在胡适看来,文明能否再造的关键在于能否实现对科学理性的“自觉”运用:一则肯定了需要学习和借鉴西方成熟的科学态度和方法;二则强调了科学理性在传统文化中也是有迹可循的,不自觉地体现为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只是同西方相比,它未经历一脉相承的持续发展而是断续地隐藏在治学方法之中,因而移植和借鉴成熟的科学理性有利于唤醒科学精神、培养科学态度,从而促进传统文化的自我更新。

“重整国故”的呼吁表明胡适是站在现代文化的角度来审视和批判传统文化,保留对其价值判断,这种肯定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针对传统文化中涌现的科学精神,即方法和态度而言的。在胡适看来,“整理国故”既要采取“科学的态度”、依靠“科学的方法”(更多地是对西方学理的应用),又要努力呈现出传统文化中蕴藏的“科学”传统(更多地是发掘和再现科学的治学态度和方法)。

二、倡导科学理性,推进新文化的再造

存疑、求是、独立的精神是科学理性在文化精神中的体现,而从实践层面来看,胡适所提出的文明再造十六字纲领“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则既有利于文化精神的培育,又因受到文化精神的影响而深化,因而科学理性的成熟和完善,既体现在科学方法的使用,又有赖于科学态度的明确,即创造新文化的现实方法和可行路径的选择。

(一)文明再造的科学方法:研究问题,假设求证

由于科学理性讲求逻辑性和实证性的特点,科学方法体现为实验的过程,就限定了它只能解决具体问题,而不是对抽象概念、道德说教的研究,胡适对这一要求的坚守是极为执着的:一则,在“问题与主义”之争中,胡适鲜明地提出“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二则,科学的方法就是求证,专注于事实的罗列而不能承担抽象地进行全面判断的任务。

从传统文化角度而言,胡适对实验方法的选择也是有所渊源的。胡适认为传统的治学最终没有走上与西方科学理性一样的发展道路,是在于这种治学方式将“证”和“据”相互割裂和分离了,而单纯关注“据”这一方面。照胡适言,“吾国旧伦理,但有据而无证。证者,乃科学的方法,岁在欧美,亦为近代之产儿”,因而“欲得正确的理论,须去据而用证”①《胡适留学日记》(下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86页。。由此可见,对传统的科学态度和方法的发展有赖于实验主义所强调的逻辑证明的过程。

既然确立了研究问题是首要,下一步就是如何解决问题,“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胡适的解决之道。这里同样显露出了工具主义色彩,胡适倾向于把一切学说都当做“假设”和思想的“工具”来对待,也就是一切学说都简化为方法才能显示出它们的价值。实验主义的基本意义仅在于其方法论的一面,而不在其是一种“学说”或“哲理”②余英时:《重寻胡适历程》,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第196页。。如此一来,胡适对杜威的实验主义只求把握它的基本精神、态度和方法,并用此来分析问题,论证假设,解决问题。余英时将胡适思想中的这种倾向称为“非常明显的化约论”,即“他把一切学术思想以至整个文化都化约为方法”。

而胡适将学说和思想化约为方法,表明其内心不自觉地希望和设想:只有在方法和精神的层面上,他所青睐的传统考据学才能与西方实验主义等浸透着科学理性色彩的学说具有共鸣,以实现再造新文化的构想。

正因为文化精神具有共通性、科学方法具有相似性,传统文化也便能在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基础之上进行完善和发展。胡适认为传统的旧文明“非不可宝贵也,不适时耳”③胡适:《非留学篇,胡适文集》(9),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66页。,是不适于现今的世界发展趋势,但不能“尽去其旧而惟新是谋”,也不能“取其形式而遗其精神”,必须先比较中西文化精神的差异,然后取长补短、折衷新旧、贯通东西,“造一新旧泯合之新文明”。再造文明的结果不是全盘西化,而是用科学的精神和实验的方法为契机实现传统文化的“世界化”。

因而,以“西化”为起点,以积极的态势吸收西方的学理,输入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在中西文化力量的博弈中实现一种协调的融合,这一融合的基础就在于共有的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这也是传统文化中的中国根柢,于是全盘西化的结果恰是保留了传统的价值。

(二)文明再造的科学态度:现实入手、教育新人

胡适看重的是科学精神的培育以及科学方法的运用,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因而再造新文化就要求以科学的态度寻找到可行的路径去践行科学方法,这种科学态度首先投注的领域就是文字和文学的改良,即白话文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开展。

白话取代文言,不仅仅是语言形式的转变,在更深层意义上是对大众进行思想的启蒙。由于普通民众受教育程度低下,不具备基本读写能力,文言文随即成为少数人的专利,强化了底层民众与统治者之间的割裂。因而,白话文运动提倡白话不是要废除文言,而是要废除文言掩盖下落后的封建传统,这与新文化运动所倡导的“民主”、“科学”启蒙精神一脉相连。同时,白话文运动也革新了人们的文学观,增强了交流的普遍性和大众化。《文学改良刍议》开启了再造新文学的开端,认为“文学的价值就在于明白清楚,要能够让读者跟着自己的思路走”,但这样难免造成“浅显”,而胡适“抱定一个宗旨,作文字必须要叫人懂得,所以我从来不怕别人笑我的文字浅显”④余英时:《重寻胡适历程》,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第123页。。如此一来,胡适所强调的作文要“处处为读者着想”,而不是“只管自己的思想去写”,表露出将文字和文学当做工具的倾向。同时,他也认为“一部中国文学史只是一部文字形式(工具)新陈代谢的历史”,文学革命也就是文学工具的革命。将文学作为工具,一方面体现了胡适致力于用新文字和新文学来启蒙大众、宣扬科学民主,另一方面,也再次表明了胡适看重的是方法(工具)的革新,是方法的科学化。

以文字改革和文学改良作为创造新文化起点,胡适离开了政治规划的领域,将关注的中心放在了文化与思想的规划上,所涉及的主要领域就是教育。教育不单纯是知识的输送和技能的培育,而更重要的是新的人格的培养。早在留学期间,胡适己经明确了教育育人的重要性,1914年在给许怡荪的信中说,“今日造因之道,首在树人;树人之道,首在教育”①胡适1914年9月13日日记。;1916年在送任鸿隽的诗中也提到,“救国千万事,造人为重要,但得百十人,故国可重造”②胡适1916年8月22日日记。。用周明之的话来说,胡适“采取了相信太平盛世总会到来的方法,准备百年育人,以图挽救中国的危机”③[美]周明之:《胡适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雷颐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27页。。而胡适所谈及的教育理念,其实也受到杜威教育思想的浸润,特别强调实践,重视培养演说和辩论这两种涉及思维的逻辑和论证的能力。由此看来,不论是文字和文学的改造运动,还是胡适所关注的教育创新,遵循的原则始终是推进科学理性的弘扬,以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的培育来推进实践中方法的革新。尽管对于科学态度和精神的理解染上了工具化色彩,但却是胡适从方法论意义上理解科学理性的继续。

四、小结

在胡适看来,科学精神是现代文化的核心,而传统文化中不自觉地蕴含着科学方法和科学态度,在此基础上,通过“西化”的途径,引进西方的学理,用西方成熟的科学理性改造和推进科学态度和方法在中国自觉而显性的发展,既有利于新文化的现代转型,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有价值的文化传统。而实验主义所推崇的对问题的研究和求证,则启示着胡适要从具体的文化现实入手,从文字、文学改造入手开创文明再造的新起点,同时教育的革新也有利于对科学理性的倡导,从而实现新文化的创造。但由于工具化的理解模式,胡适将科学理性简化为方法和态度,并以此来解读传统文化和西方学理,仅仅重视对具体问题采取“批判的态度”和“实验的方式”,对于重新认识文化旧传统和现代西方文化是可行的,但却忽视了作为工具的“方法”背后承载的更为重要而深刻的内容,也就无法把握中国现实的复杂性和特殊性,更无法满足在剧变时期的社会对于改造文化和改变世界的急迫要求。

Prom otion of scientific rationality and reconstruction of civilization

L ING Jiaying

Hu Shi proposed the idea of"reconstruction of civilization"during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He transformed the problem of culture reconstruction to the method of culture and attitude problems atmethodological level,trying to achieve the transformation of culture by revealing and advocating scientific rationality,which imp li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emergences in the modern Western culture.Due to the limitation of the experimental method,Hu overly respected of scientific ration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thodology,and ignored investigation of the cultural content,leading to the difficulty in creation of a new culture.

scientific rationality;scientific method;scientific attitude;reconstruction of civilization

B26

A

1009-9530(2015)05-0001-04

2015-05-20

凌加英(1988-),女,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发展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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