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皖西民歌视野下女性的生存状态研究
2015-03-28赵敏
赵敏
(皖西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马克思曾经指出:“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从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人的整个教养程度。”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19 页。“在任何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②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27 页。这就是说人类的发展史是人与人之间的历史,男女之间的关系,女性的生存状态,能够反映出时代的解放、进步程度。中国有几千年的、以男权为主的社会环境,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传统女性有着怎样的生存状态是很多人关注的问题。皖西民歌是皖西人民生活最真实的反映,记录了皖西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从中可以更真实的折射出中国传统女性的生存状态。
一、中国传统女性的生存状态
人的生存状态是指人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所处的物质和精神状态。主要包括人权、社会地位、生活环境、物质满足,精神状态及情感状态等。
儒家文化在中国影响深远,根深蒂固。《周易·系辞上》明确提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的男尊女卑思想,孔子提出君臣、父子、仁义礼智信的道德观,孟子提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五伦”道德规范,董仲舒提出“君为主、臣为从;父为主,子为从;夫为主,妻为从,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以此确立了君权、父权、夫权的统治地位,及至东汉班昭在《女戒》中系统阐述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的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三从四德”,“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和柔、守节”等道德规范,这样一套系统的儒家理论体系成为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道德标准而深入人心。在几千年男权为核心的儒家思想为主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是极其低下的,形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人身依附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恋情感不自主及“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生活环境、“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文化缺失、“三寸金莲”的身体摧残、“贞节烈妇”的精神枷锁等。造成中国传统女性的生存状态极其不堪。
在一些赞美女性、关注女性,同情女性的艺术作品里,女性似乎有着较高的地位,甚至能主宰自己命运,担其实仅仅是女性从属角色的异化而已。如《木兰从军》中的木兰,也只能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功成身退,回归闺房,《牡丹亭》等则是经过了文人的创作或定型,代表了文人士大夫的一种审美情趣,并不一定能真实的反映女性生活最初的面目和生存状态。正如周作人尝云:“鄙人读中国男子所为文,欲知其见识高下,有一捷法,即看其对佛教以及女人如何说法,即已了然无遁形矣。”①周作人:《扪烛脞存》,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66 页。亦说明即便曾写下《陵园妾》、《妇人苦》、《琵琶行》等一系列同情女性、关注女性的伟大诗篇的白居易作品,也不能真实反映白居易的女性观,以及女性真实的生存状态。
二、民歌反映女性生存状态的真实性
“民歌可以说是人民群众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书写历史的一种方式,它最真实、最无功利色彩。”②伊春:《传统民歌中的女性形象探析》,《作家》2001年第10 期,第204-205 页。民歌是历代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和社会生活中即兴创作并口耳相传的,虽然在流传的过程中也经过了人民群众的加工、提炼,但依然真实的记录着人民群众的社会生活,反映了人民的喜怒哀乐。包括生活场景的再现,内心真实情感的反映,对现实不满的反抗,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等,都能从中看到现实生活的影子。因此,民歌是真实的直接反映生活的一面镜子。
明清时期,以冯梦龙为代表的下层文人在世俗、尙真文学思潮的影响下,把目光转向广大人民群众,开始搜集整理反映民众心声的民间歌谣。冯梦龙收集的《山歌》(其实就是吴地民歌)就是原汁原味的百姓的歌曲,虽被主流文学排除在外,但却是最真实的艺术财富。正如冯梦龙在《山歌》开篇叙中所说:“山歌虽俚甚矣,独非卫衙之遗欤,……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清末至民国,许多知识分子开始深入山野田间广泛收集民间歌谣,极少修饰。建国后,在文化部的指导下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民歌普查和采集,出版了全面而系统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所采集的这些原汁原味的民歌,充满了泥土的芳香,虽然不是人民生活的全部记录,却真实的反映了人民的生产劳动、家庭婚姻、爱情等各个方面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与书和戏相比,山歌较少一些提炼与虚构,它更直接来源于人类的生产劳动,更接近生活的原生态,因而它更具有原汁原味的真实性。”③余学玉:《台静农与皖西民歌》,《皖西学院学报》2013年第6 期,第12-15 页。
在数量众多的民歌中,以女性为题材反映女性生活和精神状态的民歌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因此,通过对皖西民歌中的女性生活、婚姻、爱情等方面的分析研究,可以更真实的反映女性真实的生存状态。
三、传统皖西民歌中女性的生存状态
传统皖西民歌体裁、题材丰富,风格多样,山歌则是构成皖西民歌的主体部分,多侧面反映了皖西人民的生活、思想和感情。而山歌中反映女性生活、情感、婚恋为主题的又占有多数,这些民歌从女性自身角度倾诉自身情感,或者从旁观者角度描述女性的各种境遇,从中可以感受到传统社会中女性的愿望、喜悦、痛苦、压迫及抗争,进而了解她们的生存状态。
女性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制度中,在男尊女卑思想的控制下,没有人身自由和社会地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使得她们在婚姻上失去了应有的“话语权”,婚姻被包办甚至被买卖,命运完全被操纵在他人之手,往往造成难以避免的、痛苦的悲剧性命运,给女性带来无限的痛苦和折磨。如金寨民歌《十八岁乖姐周岁郎》:“一十八岁乖姐周岁郎,天天睡觉抱上床,睡到半夜要妈吃,没头没脑两个巴掌,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的娘。”④《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193 页。一个成年的女性被迫嫁给一个周岁的孩子做妻子,生活和情感的折磨、痛苦可想而知。霍山山歌《好花插在牛粪上》:“十八岁大姐无好郎,错把白米掺粗粮,错把檀香圈猪圈,好花插在牛粪上。”⑤《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274 页。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好花插在牛粪”的原因,却表现出对包办婚姻的无奈与哀怨。因为在那个时代,很多人在结婚之前都不曾见过自己将要相守一生的人,更不要说互相了解、相知,相爱了。如“有好花来无好树,小乖姐,有好妻来无好郎。”还有一些民歌表达了青年男女不能自由恋爱,甚至被拆散。如金寨的《一对画眉初开交》:“一对画眉初开交,砍头鹞鹰打散了,一个飞在东洋海,一个飞在西洋桥,郎害相思姐得痨。”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194 页。两个相爱的人被生生拆散,相思成病,六安的《烟花女自叹》:“烟花女坐青楼口叹第一声,想起终身事依靠何人,恨爹妈最不该抽上了鸦片烟,将为奴卖至在烟花柳巷门。”反映了父母残酷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入火坑,断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对女性而言,已经失去了基本的人权。
有的民歌反映了“男女授受不亲”对女性追求美好未来的束缚。如金寨的《姐在园里打香椿》:“要吃香椿抓把去,采鲜要花万不能,爹娘管得紧。大门又上三簧锁,后门又上石秸撑,哈巴狗子溜墙根。院子又上蒙天网,烟囱又上套头绳,铁打窗户棂。……”①《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417 页。形象地表现了“男女授受不亲”对女性人身自由的限制。
有的民歌反映了夫权制度下,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关系,甚至受到婆婆的责难与责骂而忍气吞声的生活场景。如金寨的《十二月奴着忙》:“六月里奴着忙,六月三伏热难当,小奴热得慌,心想娘家走一趟,公公婆婆不把口来张,苦诉向谁讲。”连回娘家都不敢开口。还有金寨的《二十岁小郎去摘茶》:“二十岁小郎去摘茶,交待贤妻你在家,大路沿上少要坐,少梳油头少戴花,少跟那光棍交闲差。”②《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235 页。男尊女卑的女性地位跃然而出。特别是失去丈夫的寡妇处境更是悲惨,如六安的《十二月苦叹》:“六月里热难当,男女老少乘风凉,人家有郎门前站,小寡妇无郎院里乘凉。十月里逢小雪,纺棉纱织布帛,人家有郎帮着织,小寡妇无郎弄不撒(弄不过来)。……”③《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522 页。丧偶后的寡妇不仅要受“贞节烈妇”的约束,还要忍受痛苦的生活磨难,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部分民歌反映封建社会童养媳的悲惨生活,如舒城的《红线线》:“红线线拴白果,娘家妈妈交代我,吃饭站起来,喝茶我另来,童养媳妇靠门旁,一对乌鸦在树上,公的点头母的叫,我的苦情哪知道。”④《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775 页。六安的《苦童养媳》:“……清早起来烧早锅,小妹哥哥,开开大门担担水,开开后门抱柴火,锅又大,柴禾潮,实实在在烧不着,大伯子吃了要赶集,小叔子吃了要念书,放牛子又催饭可好,大锹把(长工)又讲肚子饿,一天挨公婆三遍打……。”⑤《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503 页。童养媳吃饭不能上桌,只能站着吃,平时只能靠门站,还要忍受缺吃少穿、挨打受骂、被奴役、被歧视的痛苦的非人生活。
传统皖西民歌中的女性除了精神上受到封建制度的压迫、奴役而受尽屈辱,身体上也饱受摧残。裹脚是旧社会特有的一种扭曲的审美陋习,为了迎合男性病态的审美,给无数女性的身体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摧残。如金寨的《放足歌》:“我看你这个丫头,满脸的胭脂不放足,包的时候眼泪流,走起路来不自由,自然天生折断骨头。……”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514 页。裹足是一种摧残肢体正常发育的行为,残害了女性的身心健康,也是女性生存环境极为恶劣的体现。
传统女性的生存状态是悲惨的,金寨的民歌《八恨》中有全面描述,“一恨出娘怀,爹娘他不爱,他说是个女裙钗,不能接后代。二恨父母们,把女子不当人,重男轻女不平等,是人也伤心。三恨旧婚姻,出世就订亲,后来丈夫不像人,还说女子命。四恨说媒婆,媒婆多可恶,她把女子当马骡,将钱来买我。五恨奴丈夫,逼人真可怜,拳又打他脚又踢,何日哭算完。六恨头戴花,又把油来抹,胭脂红粉满脸搽,实在无身价。七恨来缠脚,妇女多受蹂,百样生活不能做,地也不能走。八恨旧礼教,束缚女同袍三从四德多么难熬,好比铁笼牢。”⑦《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安徽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497 页。把传统女性所受到的屈辱与折磨一一列举,也真实的体现了传统女性不堪的生存状态,正如有人发出的感叹“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对传统皖西民歌中展现的女性生存状态,反映了旧中国广大女性在政权、神权、族权、父权、夫权的重重桎梏下,艰难的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丧失了应有权利,成为家庭的财产,婚姻中的商品,社会地位低下且备受摧残和迫害,虽然她们有过抗争,但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她们的命运。新中国的成立,那些束缚女性的规矩已不复存在,女性的生存状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现了男女平等,而我们更应该关注女性、尊重女性,以推动社会文明不断的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