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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革命时代的革命叙事——以历史小说《蒋翊武》为中心

2015-03-27刘智跃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湖湘革命小说

刘智跃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一、后革命时代历史小说的叙事创新

中国当代历史小说的叙事话语,具有明显的阶段性特点。“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以政治意识形态叙事为主,到20世纪80、90年代,由于时代环境的变化,面对西方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文化叙事成为主潮。不论政治意识形态叙事还是文化叙事,中国当代历史小说叙事都带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时代感,前者表现为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唱和,后者表现为对民族文化状态和生存意义的焦虑。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文化“由现代化向全球化,由生产性向消费性的转型已经趋于完成”[1],欲望叙事和消费叙事盛行。新世纪以来的官场历史小说、架空历史小说、穿越历史小说,基本上舍弃了当代历史小说价值叙事的传统。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蔡德东的长篇历史小说《蒋翊武》[2]的出现就显得比较另类。当时下大多数历史小说正热衷于书写权力、追求欲望、体验私己、信奉娱乐的时候,它却以叙述革命为内容,以塑造英雄为己任,体现了对历史小说价值叙事的回归。

小说主人公蒋翊武,湖南澧州人,我国近代杰出的民主革命活动家、辛亥武昌首义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中华民国开国元勋。这是一部带有人物传记色彩的历史小说,而选择这样一位革命家作为小说主人公,本身就暗含着作家的价值取向和文学定位。

小说以人物生平的自然成长过程作为叙述顺序,将蒋翊武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即叛逆少年、理想青年和革命志士,分别对应于人物的少年、青年和成年。其中,少年和青年时期虽然时间跨度大,但篇幅比较简略。成年时期只有短短的四年时间,却占了小说四分之三的篇幅。叙述内容的选择和详略处理,突出了人物的革命家身份。

从小受环境的熏陶,文化的耳濡目染,加上启蒙老师的爱国主义教育和思想启发,少年蒋翊武具备了朦胧的家国情怀。小说用两件事表现他的叛逆性格,一是恸哭国事,二是拒考科举。与叛逆相对应,少年蒋翊武向往新式教育,热心民主思想。在西路师范学习时,他参加新知学社,接触革命人士,心灵中埋下了革命的种子。这种叙述内容上的正反对照,形成因果互证关系,凸显了人物的性格和理想。

如果说少年时期奠定了人物成长的思想基础,那么,青年蒋翊武则走上社会,开始了真正的革命实践。蒋翊武离开西路师范学堂后,决定“投身革命”。期间,他原本想到日本留学,却因病滞留于上海中国公学,因缘加入革命团体竞业学会。加入同盟会后,参与谋划萍浏醴起义。又因家中变故,蛰居家乡一年多时间。曲折的经历,再现了蒋翊武为革命理想而奋斗的艰难求索过程。

从怀抱朦胧革命愿望的学生到投身社会实践的青年,蒋翊武在完成个人身份转变的同时,实现了革命的转向。因此,理想青年阶段承前启后,三个阶段在逻辑上成为叙述整体。

革命志士阶段是小说叙述的重点。根据内容,又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叙述他宣传、组织、发动武昌起义,推翻清廷。后期叙述他致力于维护革命起义成果,为推动实现民主共和,置身于复杂的政治斗争,直至献身革命。

汉口投军,拉开了蒋翊武人生的新篇章。从历史评价来说,蒋翊武一生最大的贡献是发动武昌起义,因此,这也是蒋翊武人生最辉煌的时期。亲身的斗争经历,加上革命失败的教训,他感到孙中山先生依靠会党绿林的力量发动起义,实现革命的策略存在问题。革命必须要有自己严密组织起来的军队和武装。基于此,他毅然放下身段,投身新军,当一名最基层的士兵。事实上,蒋翊武到汉口之后,仅用了两年时间,就完成了武昌起义的准备。他的贡献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加强革命宣传。初到武汉,他先在《商务报》当访员,后扶持创办《汉口商务报》。文学社成立后,他又把《大江报》作为机关报,积极宣传革命。

二是发展革命力量。蒋翊武先加入了新军中的群治学社、振武学社,后又成立了以自己为社长的文学社。为了形成革命合力,他又积极推进文学社与共进会合并。武昌举事前夕,新军中革命党人的比例占到八九成之多,足见他的工作成效。

三是加强组织领导,统一行动策略。其中最精髓的理论就是蒋翊武提出的抬营主义,在建立严密的组织体系的同时,完全瓦解了清廷的部队。起义时,松散的革命党人编为有组织的层级系统,如支队、整队等,各队既独立战斗,又互相支援呼应,形成有强大战斗力的整体。

上述三个方面卓有成效的工作,涵盖了思想宣传、组织指挥、行动配合等几个至关重要的方面,保证了武昌起义一举成功。

武昌起义虽然从军事上推翻了清廷的统治,但革命在政治上文化上还远远没有成功,建立民主共和国家还有很多具体工作要做。在这种情况下,政治斗争既是必需的内容,又是必须的过程。和军事斗争相比,政治斗争具有新的内容,新的方式,进而形成了新的叙述话语和叙事形态。

就首义地区武汉来说,在依靠革命起义建立起来的新政府里,革命党人既没有权力,也不占多数。大量旧官僚旧军官、立宪党人甚至朝廷的旧臣和走狗等占据了军政府的要职。随着起义胜利,革命前所预设的斗争局面亦随之瓦解,消失了,而原来并不明显,并不占突出位置的反清阵线内部尤其是革命党内部的各种分歧迅速上升为主要矛盾,成为情节的主要推动力。

这些来自内部的矛盾迥异于军事斗争时期的敌我矛盾。如果说敌我矛盾以斗争性为主,那么内部矛盾则是既有斗争性,又有同一性,而且多数时候以后者为主。敌我矛盾主要体现为敌我两者之间的平面直线关系,而内部矛盾则表现为敌我友邻等多方面的立体交错关系。以武汉军政府为例,革命党和黎元洪,革命党和立宪派,革命党各小团体之间,甚至革命党小团体内部如共进会的成员之间都存在矛盾。由于人员身份的复杂性,关系的微妙性,事情发展的阶段性,矛盾的发展过程和具体表现方式就更加复杂。比如黎元洪,名义上他是军政府都督,实际上他是徘徊在革命与维新、专制与共和之间。骑墙主义的态度,决定了他既是多种矛盾的幕后推手,又是不同情况下的既得利益者。汉口保卫战,他任命朝廷的走狗张景良担任总指挥。在这种关键时候,共进会的革命党人孙武却从宗派主义立场出发,附和黎元洪的提议,客观上起到了破坏革命的效果。还有,群英会事件,革命党内斗,两败俱伤。脚踏几只船的黎元洪则利用革命党人内部的矛盾,将文学社、共进会和同盟会的同志玩弄于股掌之上。

从叙事话语来说,小说从开头到武昌起义,以政治叙事为主,而到了武昌起义胜利之后,转变为以欲望叙事为主,存在着明显的叙事话语转换。欲望叙事以对人的欲望表现为叙述核心,如群英会事件,主因是黄申芗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提拔。蒋翊武在危难时候担负保卫武昌的重任,却只被授予一个“护理”的头衔,原因就是孙武的制肘。还有黎元洪的两面派手法,无不是出于私心、欲望和自身利益的考虑。

按照韦勒克和沃伦的说法,“文学在任何时候都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从生活中选择出来的东西”[3],叙事也是这样。从叙事内容来说,革命在这期间是退隐的。蒋翊武在军事斗争中表现出了杰出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才华,但在政治斗争期间,他几乎被边缘化了,失去了权力和地位。显然他并不擅长政治斗争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许他心里压根儿不耻于这种内斗,不屑于和这些人为伍。与其说这是蒋翊武的性格和能力的局限,不如说它是辛亥革命失败的隐喻。小说最后又回归了政治叙事,与前面形成结构上的呼应。这样的叙述处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在后革命时代叙述革命的基本模式和参照。以政治叙事为主,欲望叙事为辅的方法,在丰富了革命历史小说传统的政治意识形态叙事的同时,无疑也彰显了后革命时代人们解读革命的基本心态。

欲望叙事部分恰好对应于革命队伍内部的分歧,彰显了革命的艰难和失败。它与人物塑造、文学价值观念表达等有着内在的联系。

二、叙事创新与人物塑造

近代历史上,湖湘大地人才辈出,革命志士灿若群星,他们对中国的历史发展和社会变革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晚清时期,有“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曾国藩,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维新首领谭嗣同等。辛亥革命时期,有不惜身躯蹈海自杀以警告后人的陈天华,有中华民国创建者之一的黄兴,有为民国宪政献身的宋教仁,有高擎反帝制大旗,倡言为“四万万人争人格”的护国英雄蔡锷等。这是一个需要伟人也产生了伟人的时代,小说以蒋翊武为核心,塑造了一大批投身甚至献身革命的湖湘儿女群像。

这些湖湘志士,既包括蒋翊武澧州家乡的少年伙伴,又有在求学期间结识的校友学长,还有在革命征途中结交的同志。他们随蒋翊武生活空间的转移和革命时机次第出场,汇集成革命的滚滚洪流,又共同响彻在武昌的天空。首先进入我们视野的是澧州人。先是街坊学友杨载熊,再是澧州书屋和梅溪桥塾馆的学友黄贞元、夏国瑞、龚霞初、杨道馨。随后,蒋翊武到西路师范求学,结识了唐牺支、覃振、林伯渠。加入新知学社后,认识了刘复基、梅景鸿。通过刘复基,又认识了华兴会的重要成员宋教仁。蒋翊武因病滞留上海时,受到了杨瑾和黄兆祥生活上的照顾。入中国公学读书后,认识了学校干事姚宏业。在酝酿浏醴萍起义期间,一次赴武汉联络时,结识了同盟会员胡瑛。到武汉后,得到《商务报》同仁何海鸣的指点,并顺利投军。也是经过他们介绍,认识了老资格革命党人谭人凤。在革命斗争中,认识了程潜、黄兴等。湖湘儿女群像的塑造,对于小说叙事、主要人物塑造等,有着重要的作用。

这些因为共同的革命追求走出家乡,又因为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湖湘儿女之间的相交、相识和相知,像一根根红线串联全篇,构成小说叙述和结构的一个个节点。如蒋翊武成为同盟会员,就是在刘复基和杨瑾的主盟下,宣誓加入的。蒋翊武生平参加的第一次革命行动,就是黄兴宋教仁等人组织的华兴会起义。蒋翊武投军,杨载雄和黄贞元的影响不可否定。从澧州到武汉,蒋翊武能够认识诸多革命人士,结交众多革命人物,不断扩大人脉资源,老乡同学朋友之间的人际交往、介绍牵线是一个重要因素。如夏国瑞介绍他认识了林伯渠,林伯渠又介绍他认识了刘复基,刘复基再介绍他认识了宋教仁、杨瑾、黄兆祥和胡瑛等。蒋翊武到武汉仅两年时间,不但成为了文学社的社长,而且被推举为武昌起义总指挥。他的威信的建立和影响力的发挥,如果没有一批湖湘儿女的追随和支持是不可想象的。

湖湘儿女英雄群像的塑造,构建了主人公成长的革命背景,同时和蒋翊武的革命人生形成正向促进关系。蒋翊武生长在一个政治黑暗、民生凋敝的时代,众多的志士仁人不堪忍受反动统治的压迫,不满黑暗现实,纷纷奋起反抗。蒋翊武参加革命,顺应了时代的潮流,代表着先进的社会理想。武昌首义,一举成功,中华大地,群起响应,民主共和之音激荡全国,说明革命不仅是蒋翊武的心愿,是湖湘儿女的心愿,更是全国人民的心愿。

群体之中人物性格多样,为主要人物的塑造提供了很好的参照。通过相同性格之间的衬托关系,相反性格之间的对比关系,不同性格之间的互补关系,仿佛经度和纬度的交叉,定点,蒋翊武的性格得到准确全面的展示。孝顺父母,表现了他的亲情和人伦感情。尊敬老师,表现了他的虚心和进取。对比刘复基的豪爽仗义,任性冲动,勇敢直率,可以看出蒋翊武的忍辱负重、谨慎小心、行事周密。对比宋教仁对“国家大政,共和前途,约法精神”的精确理解和宏观视野,读者才会对蒋翊武的实干精神和组织能力有深刻的了解。此外,还有谭人凤的刚烈和直率,林伯渠的理智,姚宏业的坚毅等,都从不同角度提供了塑造蒋翊武性格特征的参照。

武昌起义成功,就是依靠了广大湖湘志士的全力支持和骨干作用。他们团结在革命的旗帜下,或舆论上宣传革命,或军事上参与革命,或资金上支持革命,或力量上壮大革命。他们为革命奔走,呼号,甚至献身。荀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湖湘儿女互相砥砺,共同进步的革命氛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革命场,激励了蒋翊武的精神,成就了蒋翊武的人生。

前面我们提到小说对传统革命叙事话语的发展和丰富,它同样影响到小说人物的塑造。随着政治叙事向欲望叙事转变,小说刻画、表现人物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这主要体现在武昌起义成功后,小说对黎元洪、孙武等人的刻画上。

黎元洪本人并不是革命党人,他是在武昌起义成功后,革命党人和立宪党人互相妥协的结果。他实质上是两面派人物。与黎元洪不同,孙武本是革命团体共进会人,在武昌起义前,是革命者,但在新的政治斗争中,为个人的一己之私,客观上他已经沦为反革命者。结果,他披着革命功臣的光辉外衣,却干着破坏革命成果的肮脏勾当。这样的人物塑造突破了传统革命叙事中革命与反革命人物身份的泾渭分明,人物关系的二元对立,体现了作家挖掘人性深度,刻画多向度复杂性格人物的努力。黎元洪对革命和反革命两面应付,两面讨好的行为,孙武假借革命满足个人私利欲望的做法,正是欲望叙事刻画人物的角度和优势所在。

政治叙事和欲望叙事的融合,使多角度、立体式塑造人物的丰富性成为可能。在传统的革命叙事话语中,作家基本上忽略了人物的内在情感欲望,而失去内在人格丰富性的人物注定只是政治空壳和符号而已。小说叙述黎元洪和孙武的私心欲望和反动立场,是多次政治斗争和革命灾难的源泉,这正是作家对革命和个人关系的新的隐喻式理解。而在与黎元洪两面派立场的对比中,蒋翊武坚定的革命立场就表现得更加鲜明。孙武的自私自利和窝里斗,恰好反衬出蒋翊武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维护团结的革命品性。

三、叙事创新与价值表现

学界认为,湖南人之所以能够在近代以来绵延百余年的历史发展和社会变革中发挥举足轻重的左右,源于湖湘文化的滋养和湖湘文化精神的熏陶。清末民初,在国势垂危、民不聊生的社会背景下,湖湘文化以其经世致用的精神,敢为人先的血性,务实肯干的作风,开放包容的气度,适应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历史需要。在湖湘文化的蕴育下,湖南一度成为人文荟萃之地,位居全国之首。小说主人公蒋翊武,从文化精神、价值取向到性格特征,无不典型地彰显了湖湘文化的精髓。

蒋翊武出生在洞庭之滨的常德澧州,他的精神内质天然就携带着鲜明的湖湘文化烙印。蒋翊武从小就是一名有强烈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他为国事恸哭,拒绝奴隶功名,读书期间就向往革命,为了革命放弃学业,为捍卫民主共和舍生取义。从深层次来说,这是湖湘文化经邦济世的传统,赋予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人生使命的体现。有人说,湖湘文化的源头是楚文化,它的特质,可以用一个“蛮”字来概括。这种带有原始野性的“蛮”,其内容之一就包括“筚路蓝缕的辛勤劳作和开拓精神。”[4]蒋翊武出生贫苦,身世低微,即无革命的背景,也无革命的资本。他只身一人来到人地两生的武汉,除了理想和热情,没有任何凭借,没有任何资源,他从最底层的新军士兵开始起步,从革命团体一名最普通的会员做起,最后成长为革命团体的首领,成长为起义总指挥,成为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成为改变历史进程的伟人。蒋翊武完成了一件常人难以完成的任务,达到了一个凡人难以染指的高度,充分体现了他的顽强精神和开拓勇气。钟敬文说:“伟人的特质的一种,就是能在最大程度上突破了自己身受的各种限制”[5],优秀的湖湘儿女就具有这样的品质。

在价值取向上,湖湘文化反对空谈,讲究务实。民间曾用一句俗语概括自晚清以来的中国各地方人士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广东人立言,江浙人出钱,湖南人流血。这样的概括虽然不免带有一定的倾向性,但还是可以说明大家认同一点:湖湘文化的特色就是敢于担当家国天下事。武昌首义之所以能够成功,在于蒋翊武他们扎扎实实的工作,不动声色地把朝廷的新军全部策反了。在起义后权力斗争的复杂局面中,蒋翊武耻于窝里斗,多数时候都被边缘化,担任一些闲差,比如都督府顾问、北军招抚使等。但他每做一件事情,就踏踏实实做好。担任招抚使期间,他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但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居然招抚了一协人马。他不办事则可,一办事就格外认真,使人刮目相看。即使不担任任何职务了,他照样把事情做得风生水起。招抚使署撤销后,没有职务的他仍然位卑不敢忘忧国,他给总统拟条陈,建议改良盐政,他办报纸,为民请命,协助宋教仁办江汉大学,为伤兵争取抚恤,等等,每一样都关涉民生实务。即使是在短暂的拜访中,他也还不忘记为黄兆祥的中国公学争取到政府的支持。面对黎元洪剿杀革命的阴谋,他力主忍耐,实则是为了保存革命实力,以图后举,用心不可谓不深远。

蒋翊武的身上还具有一种卓厉敢死、刚劲笃实的湖南人的特殊性格。蒋翊武参加革命,不是为了改变自身命运的小市民式的革命,他渴望的是能改变国家民族命运的大革命。只要这个目的一天没有达到,他就一天不得停歇。和蒋翊武的革命形象比较,孙武的自私、狭隘,小市民心理暴露无遗。对于蒋翊武来说,生命的意义,只有融合到革命事业中才能够得到体现。当革命果实有可能被人窃取时,他最具警惕性;当革命遇到困难时,他奋勇当先,排除万难;当有人背叛革命时,他挺身而出,振臂一呼,带领大家继续革命。蒋翊武倒下了,但千百万革命者站起来了,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历史证明,大凡湖南人只要认准了一个目标,有了一种思想主张,就不会轻易改变,而总是以‘虽百万人军中,吾往矣’的无畏气概,为这种目标、主张的实现而进行不折不挠的搏击。至于势之顺逆,人之毁誉,则全然不去顾及,即使断头洒血,粉骨碎身也在所不惜。”[6]

近现代中国历史实践表明,正因为有像蒋翊武这样的湖湘志士的坚持精神、务实品质和敢死态度,中国的民族革命才能够贯彻始终,并最终推翻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开启了中国社会和文化现代化的新篇章。也正是因为湖湘志士对民主共和理想的鼓吹和呐喊,揭露了袁世凯和北洋军阀的反动本质,掀起继续革命的浪潮,中国的民主革命才得以取得最后胜利。近代中国形成的“天下一日不可无湖南”、“湖南存则天下存”、“无湘不成军”等奇特的社会心理现象表明,湖湘文化的伟大贡献昭示日月,辉耀天地。这种从文化、精神方面挖掘价值资源的方法,打破了传统革命叙事的单一政治价值维度,在表现了创新意义的同时,也预示了后革命时代文学叙述革命历史的新路径和更多的发展可能。

当然我们还要看到,作为一名湖湘士子,蒋翊武在继承湖湘文化精神气质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浸染了其中的某些缺点,这种文化性格似乎已经被命中注定。小说以一半篇幅描写辛亥革命后的政治纷争,而这恰恰是蒋翊武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的方面,这注定了蒋翊武的命运悲剧,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对湖湘文化性格的反思。

有人说:“英雄产生于对英雄的渴望”。在物欲横流的当下,在消费、娱乐文化的汹汹大潮中,作家讲述英雄的故事,重提精神的力量,关注文化和信仰的意义,无疑是对于新世纪文学内容绮靡、价值空洞和叙事贫弱的一种反拨。前面我们提到,小说使用欲望叙事有丰富政治叙事的积极意义,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小说受当下欲望叙事消极影响的一面,即过多渲染和描写人事矛盾纠纷,将个别人物的主观意识推演到决定历史的高度,甚至把辛亥革命的失败归结于某些人的个人品性方面的原因,都会一定程度地遮蔽历史的本来面貌,影响小说表现历史和历史人物的客观性质。

[1]张颐武.新美学、新大众——“新世纪文化”的形态[J].文艺争鸣,2003(5):7-8.

[2]蔡德东.蒋翊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3][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47.

[4]罗敏中.论湖湘文化之源及其“蛮”的特质[C]//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湘文化论集:上册.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34-135.

[5]蔡清富.钟敬文散文选集[G].第2版.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201.

[6]郑焱.近代湖湘文化概论[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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