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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的生态文学创作历程

2015-03-27李会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5年10期
关键词:迟子建文学小说

李会君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生态文学是工业文明的产物,是生态危机在文学上的反映。其有许多学术命名:“生态文学”“环境文学”“自然书写”“大自然文学”“自然取向的文学”“大地文学”“公害文学”“绿色文学”等。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内涵,即通过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描写来反映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等关系,表现人类所面临的自然生态危机,挖掘其背后所蕴涵的深层的精神生态危机,对自然、人、宇宙的整个生命系统中处于困境的生命进行审美和道德关怀,呼唤人与自然、他人、宇宙的和谐。目前为学术界所广泛接受的是厦门大学王诺教授对生态文学的定义:“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特点。”[1]从1980年代开始到本世纪之初,我国的生态文学创作从发展到繁盛。

迟子建是一位具有浓烈生态意识并致力于生态文学创作且取得了极大实绩的作家。迟子建从1980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走过了30年历程。纵观迟子建的文学历程,其生态文学的创作也是有迹可寻的,与我国生态文学的总体发展脉络基本一致。但与“第一阶段作家大都运用散文随笔与纪实报告文学方式,大量报导揭露令人震惊的生态环境惨遭破坏问题”[2]有所不同,迟子建从创作之初就以小说为载体表达对自然的热爱,体现出一种与出生地生长环境相适应的、与生俱来的自然情怀,即使是其散文创作,也只是淡淡的隐忧,很少有急切的呐喊与暴露,显示出自己独特的文学特色。

迟子建的生态文学创作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98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初,可以称之为抒写自然情怀;从1990年代初到2003年,是迟子建生态意识的萌发阶段;从2004年至今,是自觉的生态叙事阶段。这种分法依据迟子建的小说作品编年为依据,也出于论述的方便。由此可以窥探迟子建如何从早期的抒写自然情怀及对自然美的观照,到自觉表达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追求,对现实人性的批判和对现代文明的忧虑。

一、抒写自然情怀

从迟子建最初的创作来看,她对自然的观照、对自然美的感悟可以说是出自一种最朴素的原始本能,这就是来自大自然的滋养与亲情的浸润。正如她所说:“没有大自然的滋养,没有我的故乡,也就不会有我的文学。我的文学启蒙于故乡漫长的冬夜里外祖母所讲述的神话故事和四季风云骤然变幻带给人的伤感。一个作家,心中最好是装有一片土地,这样不管你流浪到哪里,疲惫的心都会有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在众声喧哗的文坛,你也可以因为听了更多大自然的流水之音而不至于心浮气躁。有了故土,如同树有了根;而有了大自然,这树就会发芽了。只要你用心耕耘,生机一定会出现在眼前。”[3]童年在故乡与大自然紧密相拥的生活经历,引发了迟子建对自然与人事万象的思考,造就了迟子建的独特的自然观和生命态度。初登文坛的迟子建用整个的心灵描写她熟悉的、钟情的故乡与生活,表达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她以故乡大地普通民众的人生和命运与大自然作为书写对象。大自然滋养的灵秀使作家小说创作中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时期的作品有:《沉睡的大固其固》(1985年)、《北极村童话》(1986年)、《北国一片苍茫》(1987年),《鱼骨》(1988年)。从严格意义上说,这些作品还不能算作生态文学,但不管作者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往往掩饰不住其间蕴藏的对大自然浓烈的热爱。

《沉睡的大固其固》《北国一片苍茫》从作者的创作初衷来说,主要是要表达一种对“沉睡”“苍茫”的反思。两部小说都有伤痕的记忆,对人性的善恶的思考。《沉睡的大固其固》中北国小镇大固其固的人们过着单调、刻板的生活,善良中还透着迷信与愚昧。“沉睡”这个词语以及小说中奶奶对盛产大马哈鱼的“大固其固”语焉不详略带神秘的解释,表达的是作者的一种启蒙意味。《北国一片苍茫》中茫茫密林深处发生的悲惨故事与演绎的人性罪恶,“苍茫”一词也有着明显的象征意味。但是在作者的描绘中,调皮的孩子似的太阳、五光十色的云霞、蜿蜒的山峦、樟子松、像美丽纯洁小天使飞临人间的雪花、密林深处的茫茫白雪,这些独特地域风景似乎扑面而来。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自然景观,通过儿童天真浪漫、纯洁跳跃的思维方式与视角表现出来,显得清新奇异、灵性鲜活,让我们可以切身感受到其中各种自然形式的美。《鱼骨》中莫那小镇的人们总是一到冬天就谈论起一条江的故事,这条江几十年前是用麻绳捕鱼的。人们用麻绳系起一张网,撒在江中,鱼就会像爬满篱笆的葫芦似地钻了一网。小说中反反复复描述人们议论这条江的情景,当小镇的人们看到一堆鱼骨以为鱼汛到来去守江的时候,却一无所获。作者表达的是对江的怀念与祭奠,同时通过鱼骨也显示出对生命力的呼唤。这次假鱼汛以及人们对几十年前风光十足的渔汛的缅怀已透露出迟子建对生态失衡的关注与隐忧。

《北极村童话》以儿童的视角展开对北极村纯真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在小女孩的眼中,北极村的云是雪白雪白、自由自在、千姿百态、变幻多端的,可以仰望星星俯看树木花鸟,可以化雨变雪。新盖的木刻楞房里,亲情弥漫,菜园里苞米、豆角、柿子、倭瓜四季更替,听奶奶和别的老人们讲嫦娥奔月、北极光和各种有趣或令人迷惑的故事和往事,看到、听到、触到、感受到的都是本真的自然和纯朴的乡风乡情。在这里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是一个人与自然、亲情紧紧相拥、如诗如画的北极村童话世界。

同时在小说中频频出现人与动物相处情景的描绘,《北国一片苍茫》中一条高大健壮的狗与苦命的小女孩相依为命,《北极村童话》里姥姥家有一条叫做“傻子”的大黄狗与“我”朝夕相处,这种动物叙事中也蕴含着生态意识的根苗。

这一时期,迟子建与父母辗转生活在大兴安岭的一些小镇,也有一段时间生活在漠河北极村的外祖母家,即使上大学也没有离开大兴安岭地区,触目所见是流淌的河流、茂密的森林、起伏的山峦。迟子建自己后来也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她说:“也许是由于我二十岁以前一直没有离开大兴安岭的缘故,我被无边无际的大自然严严实实地罩住。感受最多的是铺天盖地的雪、连绵不绝的秋雨以及春日时长久的泥泞。当然还有森林、庄稼、牲灵等等。所以我如今做梦也常常梦见大自然的景象。大自然使我觉得它们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事物,使我觉得它们也有呼吸,我对它们敬畏又热爱,所以是不由自主地抒写它们。”[4]这个阶段迟子建的创作特点可以概括为不由自主地抒写自然、创作笔法相对稚嫩、多回忆童年生活。中国生态文学在这一时期以纪实性作品为主,如沙青的《北京失去平衡》,徐刚的《伐木者,醒来》,开始明确表达对环境问题的关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乡土小说中呈现出模糊的不自觉的生态意识。

二、生态意识的萌发

迟子建开始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在1990年前后,从生态文学的角度看发表于1990年的《原始风景》(前半部是在西安写的)是其具有标志意义的小说。从未离开大兴安岭地区的迟子建辗转于西安、北京求学并开始在哈尔滨工作定居,跳出大兴安岭,感受到大城市五光十色的生活之后,拉开距离来打量滋养她的土地,生态意识在回望故园、感受城乡不同风景与社会变革带来的各种危机中萌发。

《原始风景》虽然很多内容重复了《北极村童话》,但风格和角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引言与尾声中,有作者大段的独白,“我走在异乡的街头,在黄昏时刻,看着混沌的夕阳下喧闹的市场和如潮的人流,我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真正的阳光和空气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我十分恐惧那些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木森林、原野、河流、野花、松鼠、小鸟,会有一天远远脱离我的记忆,而真的成为我身后的背景,成为死灭的图案,成为没有声音的语言”。[5]表达出作者旅居大城市后对故土的眷恋,同时对日益变迁的乡村的担忧与害怕失去昔日风景的焦虑。小说的上部“发生在灰色庄园的故事”虽说是故事,但下面的小标题分别是“外祖父”“白夜”“渔汛”“金色草垛”。外祖父是灰色庄园高大的木刻楞房的主人,房前有宽阔的菜园,当暮色徐徐涌来,晚霞便在莽莽苍苍的森林后沉沦。白夜、渔汛是北极村特有的自然物象,金色草垛与菜园是充满神话色彩的地方,是记忆中最美丽的事物。下部“方圆百里”目光转到父母生活的古朴宁静的小镇,标题是“春天”“月光”“大雪”“葬礼”,依然着眼于大自然,“葬礼”中表达的是对一条狗的怀念与祭奠。小说并没有太多的故事,如果有故事,主角是自然,人是自然中的人,人与自然、亲情依然是主题。作者在自然的抒写中融入了理性的反思,同时为即将逝去的“原始风景”存照。

《逝川》(1994年)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美丽的神话:逝川里游着一种独特美丽的小鱼,这种鱼每逢初雪的时候会流经阿甲渔村,阿甲的渔民总会捕捞几条。鱼被捕上来的时候双眼会流出珠玉般的泪珠,当地人称之为“泪鱼”,鱼妇们会将泪鱼装入木盆中,祈祷并安慰它们,这样鱼就不会哭了。泪鱼游过的时候,如果谁家没有捕捉到它,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人们捕泪鱼不是为了实际的功利目的,不是为食用或出售,而是出于一种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也是对之前渔汛时大量捕捞的一种补偿与回馈。泪鱼或许是渔民中流传的美丽传说,或许是作家幻化出的出来的神奇生灵,作者以此来表达人类应该敬畏自然、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的理想。另一部与渔汛有关的小说《白银那》(1996年)故事发生在黑龙江上游的一个小村庄白银那,十几年来这里的人守着江却没有鱼吃,渔民常常提着空网在江岸摇头叹息。有一年当冰排消逝后一场出人意料的鱼汛不期到来的时候,人们争相捕捞,学校无人上课,行动不便的老人也加入忙碌的队伍,污浊的鱼腥味四处弥漫。与村民有宿怨的商人抬高盐价、对鱼贩封锁信息。最后捕上来的鱼都变质发臭,村长妻子因上山取冰遭遇熊害。鱼汛不但让人受了累,还带来了更大的悲剧。这个故事警醒人们如果过份捕捞即使守着江也不会有鱼吃,更谈不上年年有余了,过于贪婪也会导致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荒漠。

在这几部小说中,迟子建从生养她的这片水草丰美的故乡取材,传达出一种对生态的忧思。黑龙江地域曾经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富饶繁庶之地,每逢渔汛到来时不仅给人们带来物质财富,也给人们带来希望和欢乐,渔汛是大自然对河岸边村民的馈赠,捕捞活动是人与自然对话的方式。而当人们大量捕捞不顾鱼群的繁殖时,灾难终将降临。发表于2003年的小说《踏着月光的行板》讲述农民进城的辛酸与温暖,而小说中这对农民夫妇是因家乡土地沙化严重、农作物年年减产被迫到城里谋生的。迟子建通过河流、鱼汛、土地与村民的关系,揭示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引发了更多的自然之思、人性之思。正因为如此,《逝川》中的泪鱼以及阿甲渔民捕了泪鱼又放归江河的“神话”便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了。人们放弃了唯我独尊的立场,俯身下去安慰这自然的精灵,倾听来自它的哀哭,去祈求一年的好运。在这里放泪鱼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拚弃功利和人类中心秩序观念的选择,表达人类与自然的和解。在作者的笔下,它具有更深层的隐喻和象征,也从更深层次寄寓了作者及人们对于人与自然关系模式的一种理想。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想模式不是征服和被征服的关系,而是人对自然要有一种敬畏感,因为人与自然之间命运相连,人类的确该有所敬畏、有所取舍、心怀仁慈,才会得到自然好的回报,人与人之间才会更加融洽,这个世界也因此会有更多的温暖。迟子建小说中反复诉说鱼汛盛况不再,将鱼寓予的富庶意味与江水空自流淌形成对比,传达出作者的深切的生态忧患,具有现实的警示意义。

《岭上的风》(1995年)、《河柳图》(2000年)、《微风入林》(2003年)在着眼于人物关系与社会变革的同时,也涉及到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小说中人物常常将遁入大自然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作为修复自我、缓解精神压力的方式。

这一时期各种原因导致的生态危机进一步显现或加深,有现实感、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也随之加深,乡土生态题材的小说开始勃兴,生态理论批评也有较大的发展。迟子建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在感悟时代变迁,回望书写故园。

三、自觉地生态叙事

世纪之交乡土小说创作的几种较为突出的现象之一是“‘乡土生态小说’思潮”及其‘生态主义’倾向”。[6]一批重要的乡土作家如阿来、郭雪波、刘亮程、贾平凹、红柯、陈应松等都有反映生态问题、关注人与自然关系的成熟的小说问世,可以说是一个生态文学的繁盛期。迟子建的生态文学创作既是基于长久以来对故乡和自然的挚爱,是对现实的深切忧患与悲天悯人的情怀所致,也是对这一文学思潮的顺应。谈到《额尔古纳河右岸》时迟子建这样说:“如果没有对大自然深深的依恋,我也就不会对行将退出山林的鄂温克的这支部落有特别的同情,也不可能写出《额尔古纳河右岸》。对我而言,故乡和大自然是我文学世界的太阳和月亮,它们照亮和温暖了我的写作和生活。”[3]而在酝酿《额尔古纳河右岸》期间发表的《采桨果的人》(2004年)已显示出迟子建生态叙事的自觉追求了。

《采桨果的人》中大鲁、二鲁是一对弱智兄妹,他们恪守着父母留下的两条遗训:兄妹俩不能睡在一起;春天播种,秋天下了霜就收获。这两条遗训也是历史长河中大自然给人们的最朴素的真理,是人应该遵循的自然规律和法则。大鲁、二鲁他们以金井的山峦作为日历,山峦白了的时侯他们去拾柴;山峦嫩绿时候他们去播种;变为翠绿墨绿时候他们在田垄劳作;出现银光时候他们就秋收。所以在大雪来临之前,他们不为各种诱惑或嘲笑所动容,恪守着父母的遗训和山峦呈现的自然法则,收获果实。而金井那些聪明人在收浆果的人开着天蓝色卡车、带着现钱来小村子收深秋最后一茬浆果时,竟然对大自然朴素真理置之不理、贪图眼前的利益、互相竞争和猜忌,终受到惩罚,一场突然的降雪使得一年的收获都埋在了雪下。现实功利世界充满了竞争、扭曲了人性,而那些看似傻子的人却能够摆脱功利世界的欲望与竞争,保持着本真的人性,遵从自然的法则。迟子建在这里传达的不仅是人生的哲理,更多的是对自然人性中蕴藏的生态智慧的褒扬。

迟子建创作《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目的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借助那片广袤的山林和游猎在山林中的这支以饲养驯鹿为生的部落,写出人类文明进程中所遇到的尴尬、悲哀与无奈”,而在迟子建看来“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的文明之境”[3]。迟子建虽然只用了两个月就完成了小说的初稿,却是用了她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在思考与感悟,赋予人、自然与历史以新的意义。

《额尔古纳河右岸》这部小说借助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之口讲述了鄂温克人近百年的生活变迁与走向现代文明的进程。鄂温克族一直以来在河岸林地以放养驯鹿为生,逐水草而居,既依赖顺应自然节候,同时又与恶劣的气候相抗争,与适宜的气候环境共进退,这样的生活可以远离外部世界与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这一切到了现代随着林业开发和城市化进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山林里动物越来越少,驯鹿吃的苔藓也越来越少了,鄂温克山民也不得不更加频繁地搬迁。后来,游猎在山林的大部分人赶着驯鹿到了政府为他们建造的定居点,小孩们也进了学校。但他们很多人不能习惯定居的生活,尤其是驯鹿一天天瘦下去,于是有人又带上驯鹿返回森林。再后来,这片被砍的森林遭遇了一场人为的大火,鄂温克人赖以栖息的环境遭到彻底的破坏。小说还真实地写出了两代人在生活方式上的不同态度,老一辈人始终留恋于森林的游牧生活,森林、溪流、驯鹿与星空是他们灵魂得以安息的地方,而年轻一代则越来越认同外面的世界,现代生活方式、文明、教育以及眼花缭乱的商品都使他们心驰神往。但年轻一代也并不是顺利地融入了现代生活。小说中的画家依莲娜是鄂温克部落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也获得了稳定的工作,但她总是徘徊游走在城市与山林之间。城里到处是人流、房屋、车辆、灰尘,让她觉得很无聊。而山林里虽能和驯鹿在一起,能看见星星、听到风声,满眼山峦溪流、花草飞鸟,可当她一旦感受到了城里生活的便捷、丰富、充实与诱惑,山林里的生活也会让她烦闷。她后来选择辞职回到山林,但永远不能恢复平静的却是她的内心,她最后葬身在一条河流中。这深刻地揭示出这种文明进程带来的不仅是人们物质生活方式的改变、人与自然的分离,更多的是造成人们内心的分裂。

迟子建在小说中还通过鄂温克人讲述许多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以及与之相关的习俗禁忌,传达出一种朴素的生态伦理思想。鄂温克人始终坚持敬奉自然的信念,他们小心翼翼地敬奉着祖先神,还有关于火神和山神的传说。这些传说体现出鄂温克民族敬畏自然、顺应天时的生态智慧。鄂温克人因为崇拜熊,不会盲目捕猎。如果猎获了熊或林中最大的动物堪达罕时,就要先祭祀他们的祖先神玛鲁神,然后才能分享猎物。他们还为熊做风葬仪式,为熊唱祭歌。鄂温克人的这些习俗禁忌表明他们从长期的生产活动中认识到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不能过度捕猎而应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理,并通过传说世代相传让本族人民严格遵守。他们在物质生活中和精神生活中都自始至终地将自然、人和世间万物放在了一个共生、同构、平等的关系网中,以此规范人们的行为和维护本地自然生态平衡。迟子建也借此表明,人类并不是万物的中心,人类与其他生灵只能是相互依存,这些生灵并不是理所当然就是我们猎取的对象,我们应拚弃那种以自然为资源的思想,既然它们为人类提供了生存所需,人类应对此感恩并心存敬畏。

小说还成功塑造了两位萨满的形象。萨满是鄂温克人的巫师,他们被神灵赋予了特别的神力和特别的使命,他们能沟通天地万物与神灵,为人类和动物驱灾避难。他们在面临瘟疫、疾病、死亡时镇定从容、义无反顾,不管他们拯救的对象是亲人还是仇敌,不管是动植物还是人类,不管他们的努力是否能成功,他们都敢于牺牲自己和一己之爱,奉献出最真挚的人间大爱。当森林大火即将带来劫难的时候,双脚已不太灵活、腰已经弯了的尼浩萨满披挂上阵、跳神求雨,直至大雨倾盆而下,尼浩在雨中唱起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支神歌。山火熄灭的时候尼浩萨满却永远地走了。在小说中迟子建表达了对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坚持信仰、爱憎分明等等被现代性所遮蔽的人类理想精神的彰扬。

迟子建曾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先有了泥土,然后才有了种子的”[7]。其实,纵览迟子建的整个生态文学作品,我们发现,它们都根植于作家从小出生和长大的大兴安岭那片沃土,那里的风物人情、美丽的神话传说、人与自然的和谐相依蕴育了迟子建的自然情怀,那片土地的兴衰变迁与人类进程中的悲哀无奈激发了迟子建的忧患与责任。因此,才有了迟子建为读者奉献的一部又一部精彩之作,它们既带给读者美好的享受,又引起读者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整个文明进程的深深思索。

[1] 王 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1.

[2] 张艳梅,吴景明.近二十年中国生态文学发展概观[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2007(2):10-14.

[3] 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J].艺术广角,2006(2):34-35.

[4] 文 能,迟子建.畅饮天河之水——迟子建访谈录[J].花城,1998(1):114-120.

[5] 迟子建.原始风景[M]//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迟子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71.

[6] 丁 帆.中国乡土小说的世纪转型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11.

[7] 迟子建.心在千山外——在渤海大学的演讲[J].当代作家评论,2006(4):3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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