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李光地的诗学思想*
2015-03-27叶茂樟
叶茂樟
(泉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李光地文化研究中心,福建 泉州 362000)
简析李光地的诗学思想*
叶茂樟
(泉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李光地文化研究中心,福建 泉州 362000)
清人李光地不仅为理学名臣,也是卓有建树的诗歌理论家。在他看来,诗文全关气运、诗贵含蓄蕴藉、诗以道性情、溫柔敦厚为诗之教、作诗应从摹仿入手和作诗如做人。他对诗文的论述在逢迎康熙“文治”需要的基础上,继承了儒家“诗言志”、“修辞立其诚”、“温柔敦厚”和“知人论世”等古老诗学话语。这些思想虽非李光地首创,却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直接影响了康熙文艺政策的制订和文学观念的形成,为奠定康乾盛世的局面作出了重要贡献。
李光地;诗学思想;经世致用
对于明末清初历经“天崩地解”的诗人们来说,让诗歌由堕落回归现实、回归传统或许是唯一的选择。这种回归,有学者称之为“儒家诗学政教精神的复兴及审美上性情诗学、格调诗学的走向综合与统一”[1],可谓一语中的。试看清初“三大儒”中,从顾炎武的“文须有益于天下”(《日知录》卷十九),到黄宗羲的“救国家之急难”[2],乃至王夫之的“救人道于乱世”[3],都非常注重诗歌“经世致用”的儒学传统。作为康熙近臣的李光地虽“所长在于理学经术,文章非所究心。然即以文章而论,亦大抵宏深肃括,不雕琢而自工,盖有物之言,固与筹说悦目者异矣”[4],但他对诗文的论述在逢迎康熙“文治”需要的基础上,同样继承了儒家“诗言志”、“修辞立其诚”、“温柔敦厚”、“知人论世”等古老诗学话语。李光地诗学思想散见于《榕村全书》中的《榕村语录》、《道南讲授》以及《无欲斋诗钞序》等,以下试做分析。
一、诗文全关气运
《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知人论世的古老观念说明了文学作品与作家思想以及时代背景的密切关系。《文心雕龙·时序》:“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如唐、虞时代,由于“德盛化钧”、“政阜民暇”,作品多“心乐而声泰”;建安时期,由于“世积乱离”、“风衰俗怨”,作品多“雅好慷慨”、“梗概多气”[5]。确实,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它的内容、风格不能不打上时代的烙印。所以,李光地说:“文章与气运相关,一毫不爽。”有史实为证,“唐宪宗有几年太平,便有韩、柳、李习之诸人,宋真、仁间,便生欧、曾、王、苏。明代之治,只推成、弘,而时文之好,无过此时者。至万历壬辰后,便气调促急,又其后,则鬼怪百出矣。”[6]366李光地还以四季为喻,“春夏秋冬,气候之小者也;治乱兴亡,气运之大者也。虫鸟草木,至微细矣,然春气一到,禽鸟便能怀我好音,声皆和悦。秋气一到,蛩吟虫响,凄凉哀厉。至草木之荣落,尤显而易见者,况人为万物之灵,岂反不与气运相关?”[6]366这些事例和比喻形象说明了社会现实对文学作品的深远影响,但作者目的似乎更在于说明“好文出盛世”的道理,“一番太平,文章天然自变”。反之,“如战国文字,都是一团诈伪,不知何以至汉,便出贾、董、马、班。至唐诗之变六朝,宋文之变五代皆然。若周程之道学,韩柳之文,李杜之诗,皆是中兴时起。”[6]366这与我们常吟诵的“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翼《题遗山诗》)有所不同,且“战国文字,都是一团诈伪”、“李杜之诗,皆是中兴时起”也值得斟酌,但李光地作为康熙重臣,他希望更多诗人能写出歌颂时代的好诗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为此,他十分推崇初唐时期的诗歌创作,认为它开拓了太平盛世之风,“陈子昂、杜审言、沉佺期、王勃之流,其诗皆有一段浑厚处,足见开国气象。若魏郑公一篇,气格之高,乃所谓开太平者”(李光地:《道南讲授》)。
李光地认为,诗人的创作与气运息息相关,但“气运”的好坏来源于“帝命”。他说:“诗文全关气运,都是帝命。王荆公学问,何必下于柳子厚,而诗大不及。东坡学问,何必下于白乐天,而诗亦不及。”“朱子生性至刚,而作古文诗辞,却不能超然於风气之外。想文章道德,巍然千古,都是命于帝庭,虽上智大贤,气亦偏钟于所长。看来文章亦是孔子绝顶,不似战国风气,亦不似周公之旧,却另一种雪白文字。不要一字帮贴,自然道理完足”(李光地:《道南讲授》)。王荆公与柳子厚、苏东坡与白乐天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所创作的诗歌自然大不相同,朱子也不能超然于风气之外。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诗歌是社会风云变幻的晴雨表,诗人们的创作不能超越于时代,这无疑是正确的。在李光地看来,“气运”关乎创作,这是人的本性所决定的。“其人在庙堂者,即开气运,至孤另的,便不相干。如晚秋之菊,寒冬之松柏,不关气候,是其物性。”(李光地:《道南讲授》)。表现在创作上,也就体现出不同的风格,并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诗人的命运。如“昌黎居潮,子厚居永、柳,皆有政绩。然昌黎在潮诗文,依然肃穆平宽,子厚永、柳诸作,便不免辛酸凄苦。其后昌黎向用不穷,而柳竟卒于贬所。可悟文章气象之间,关人禄命。”[6]367《尚书·尧典》:“诗言志,歌咏言。”诗歌本是缘情之作,诗人之“志”受到一定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气运”与诗人的创作密切相关也就可以理解了。
二、诗贵含蓄蕴藉
含蓄是一种美,诗贵含蓄蕴藉。钟嵘《诗品》:“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义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7]并认为巧妙运用这三种手法,“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北宋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事贵详,情贵隐……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也说明了诗歌创作要做到情思隐约、余味悠长的道理。而所谓“含蓄”,即司空图《诗品》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清人沈祥龙《同论随笔》所说的“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同样,李光地继承了古典诗歌“含蓄蕴藉”的传统,认为“诗者全要含蓄蕴藉,意在言外”,“文章要曲,用笔曲,便似其中林峦涧壑,不可窥测”[6]397,并把它作为评判诗歌及其创作的重要标准。在他看来,“鲍明远诗,雕镂已穷工妙,任唐人如何造作,不能到此。明季黄石斋、倪鸿宝,乃是欲学此种而意理不足,徒至多不可解。明远句句生新,有言外之意,词尽而意不尽。他手作此等诗,多觉破碎纤小。他却才力大,饶有一片清幽之气,可与子建双峰并峙,无与方驾者。”[6]398苏武诗“‘骨肉缘枝叶,结交亦有因’,二句便足蔽《诗》之义。”原因就在于“首句可该父子兄弟夫妇,次句可该君臣朋友,意味深厚。”[6]395
清初时期,唐宋诗之争非常激烈,分唐介宋,入主出奴,众说纷纭。黄宗羲对此辨析:“诗不当以时代而论,宋元各有优长,岂宜沟而出诸于外,若异域然”(《张心友诗序》),但李光地还是投入了这场唐宋之争,而他界定唐宋诗的标准就是“含蓄蕴藉”,“以此意求诗,唐以下便少,宋诗尤少。”李光地抑宋扬唐的倾向非常明显,他说:“唐诗间有一二句解不去者,句中有一二字解不去者,其妙处多在此。宋诗则断无解不去的,便觉意味浅薄。”虽然,“宋诗,单看亦各有好处,若选以配唐人,便不称。欧、王且然,无论其他。王阳明诗,某少时略皆成诵,今看来殊觉浅薄。他才高,信笔写来,便有唐人风调,但根柢气格不是。”[6]409宋、明之诗,“以其下面没有了”,“故宋诗、明人诗学不得。”宋人虽然学问才情并不比唐人差,但其诗之格调相差为什么如此之大呢?李光地认为,这是“风气”造成的,“唐人亦是风气适然,成一种风调,大家传染,遂擅其长。”而“宋诗不是别样不好,只是有些呆气。”[6]406究其原因,“宋人诗,病正在说尽事理”,用典又过于晦涩。所以说,诗的“含蓄蕴藉,意在言外”,应该自然天成。
在李光地看来,诗歌应该“长于讽喻,‘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让被讽谏者在“含蓄蕴藉”中品味言外之意。过多的说理,诗就会失去“含蓄蕴藉”的韵味,“如此则太直,似文字,非诗矣”。他对于一些过于浅白之诗表达了不满:“邵康节诗,只好是劝世文,直头说尽,何不做一篇文字?”他对《诗经》中某些篇章的豹头鼠尾、平铺直叙颇有微词:“三百篇中,如‘维天之命,于穆不己。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这样大头脑,下面却淡淡说‘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天生蒸民,有物有则’。这样大头脑,下却以‘天监’在下转去了,浓浓淡淡,不尽其辞。《长发》之诗,说契,说相土,又说汤。数百年事,一两段驾过,方是诗体。”[6]395李光地理学思想师承朱熹,对朱熹人品学问非常敬重,他对朱诗却有不少看法。“朱子论各色文艺都在行”,“但朱子有几首,道理极透,意思极足,而格调亦下……若止取其意理,何不做一小文?何必诗?诗说尽便不是。”其原因在于“朱子文字,却是步步回头,抓住主意说到底”,“朱子诗不到处,即在说事理太尽也”[6]387。
三、诗以道性情
《虞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是人志意的表达。《论语·为政第二》:“《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程伊川曰:“思无邪者,诚也。”即“修辞立其诚”,诗歌要表现真性情,诗人也要有真性情。清初诗学思想的一大变化就是高倡“诗以道性情”,以“性情”说匡正“格调”说的弊端。钱谦益是首位激烈抨击明七子形式主义诗风的诗人,“诗言志,志足而情生焉”(《有学集》卷四十七《题燕市酒人篇》)。顾炎武则从理论上对“性情”说做了全面的论述:“夫诗以道性情,自高廷礼以来,主张声调,而人之性情亡矣”(《景州诗集序》)。李光地同样继承了儒家“诗以道性情”的传统,他在《无欲斋诗钞序》说:“诗之格历代屡变,然语其至者,则不离乎虞书‘言志’、庄子‘道性情’之说。苟其志高矣,性情厚矣,虽不能诗,固所谓风雅之宗也。”“言志”、“道性情”,诗歌万变不离其宗,而“志高”、“情厚”则是诗歌的至高境界。他为此举例:“汉、魏以降,陈思、靖节之诗,独邵千古者,所处皆不逢,而二子者志甚高,性情甚厚,忠孝发于中,节义形于外,慷慨缠绵而不可遏。故其超迈之气,淳古之质,非夫搜华摘卉者所可庶几。在唐,则曲江、杜陵,由此其选也。”“王荆公一生长处,在孝友清节,故其诗一说到骨肉节概处,尽有精采,至论事,便隔壁。可见此事是发乎性情的。”(《无欲斋诗钞序》)在李光地看来,曹植、陶潜之诗之所以“独邵千古者”,就在于其“志甚高”、“情甚厚”。什么是“志高”呢?就是儒家所推崇“忠孝”、“节义”、“孝友清节”;“情厚”则是“慷慨缠绵而不可遏”之情感。他非常重视诗歌的教育作用,根本原因就在于“其近在情性,察于伦理,而及其至也,光四海,通神明”。显然,李光地的“性情说”是站在维护封建伦理道德的角度而言的,具有很强的政治和现实意义。
《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歌是诗人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一首好诗离不开诗人的一副好性情。在李光地看来,杜甫的诗之所以登峰造极,就在于有“一肚皮好性情”。他把“性情”作为选择诗歌的重要标准,“古来芳藻名篇,岂必篇篇入选?去取之间,要当有一点意思在。若必全说道理,亦不是,有经史在,何取有韵之文?‘性情’二字差近之。触物感事,却关到性情上。”[6]395同时,李光地认为,好诗难求。一首好诗不仅需要创新,还要有一副好性情、好学问。他说:“作诗要好甚难。离却古人,创辟一蹊径,便不像样;一依古人,又如薄酒然,漉了又漉,有何趣味?须是有性情,又有学问,在诗里边工夫又到。却不多做,触事乘兴方为之,断绝酬应之作,或者有些意思。”[6]411他认为清初不能出“大家”的原因在于,“近人做诗只读诗,所以不能大家。前人不独识见、人品、性情高于后人,其余经史工夫深矣。”[6]406李光地把“识见”、“人品”、“性情”作为一位优秀诗人的标准,无疑是相当正确的,不仅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也符合社会对诗人的要求。
四、溫柔敦厚为诗之教
《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这是汉代儒家对孔子文艺思想的概括,经过历代文人的逐渐引申,成了后人文艺创作与审美的首要标准。元代张光祖《言行龟鉴》引杨中立语:“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章疏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其实,“温柔敦厚”最初是作为人的性情方面提出的,然后才延伸到《诗》教,这从其出处《礼记·经解》可以看出。同时,“温柔敦厚”又是“文以载道”艺术命题的体现。《礼记·正义》:“此一经以《诗》化民,虽用敦厚,能以义节之。欲使民虽敦厚不至于愚,则是在上深达于《诗》之义理,能以《诗》教民也。”从诗歌的教化作用来说,需要运用温柔敦厚的原则,也必须以礼义进行规范。
李光地非常重视诗歌的教化作用。古人以诗教为先,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在李光地看来,《诗经》与其他经书的最大不同就是,“盖‘温柔敦厚’,长于讽论。‘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此一段意思,非他经所兼也。”[6]393因此,李光地在《诗所序》中极力推崇《诗经》,反复陈说诗歌所具备的感染人、鼓舞人、引导人和塑造人的社会功用:“然下则有抚已言伤之音,上则有忧国陈善之作。盖性情之不可遏,文、武之教,在乎人心,故皆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而其究归于思无邪者,此也。”“始于夫妇之细,而察乎天地之高深。发乎人情之恒,而极乎天载之微妙。夫如是,则三百之繁言,四始之宏纲,小大兼举矣。夫子教人学诗,近则在于墙面,远则使于四方。要其指,则可以兴。责其效,则曰可以言。”李光地还将“温柔敦厚”与“性情”结合起来,以此评论诗人的得失成败。他对汉代相传为苏武的《别诗》赞赏有加,认为“选诗自应从苏、李起,而以苏冠,即其诗亦当冠首”。因为其诗中的“‘骨肉缘枝叶,结交亦有因’二句,便足蔽诗之义”。“苏诗饶醇厚之气,‘骨肉’、‘枝叶’数语,足以弥缝人伦,树扶教道,故予诗选编之诗首,非独为其更号也。”[6]395显然,李光地看重的是该诗“弥缝人伦,树扶教道”的教育作用。李光地又认为,“温柔敦厚”的诗教是通过“主文而谲谏”的方式来实现的。所以,他说:“诗能穷人,虽未必然,亦不可开口便悲哀。张曲江、韦左司诗,俱和平温厚,可以养人性情。”[6]400
纵观李光地溫柔敦厚的诗教思想,可以发现,它是由李光地所处的身份和地位决定的,又与康熙实用主义的文艺观吻合。“历代学者,从孔子到顾、黄、王等,无不强调诗歌的认识作用,但没有人像康熙一样,把诗的认识作用直接同国家的治理如此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正是康熙实用主义文艺观的具体表现。”[8]康熙忠实地继承传统儒家思想和道德标准,并以之来维护其统治,故其诗论也远绍儒家传统诗论。在康熙的思维里,“志”、“性灵”、“情志”三者应是统一的。诗既然“言志”、“道性情”,这种“志”、“情”也必然能从思想、情感上影响人,对他人有道德规范的力量,故《毛诗序》云:“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正因诗歌有如此教化人心的作用,故无论是作诗者、教诗者、还是论诗者,都始终坚守中国儒家传统的温柔敦厚诗教。唐孔颖达《礼记·正义》曰:“温,谓颜色温润;柔,谓情性和柔。《诗》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在孔颖达看来,“温柔敦厚”指既要以诗教人,培养人优游婉顺的性格;又要教人作诗,讽谏而不斥言。康熙对诗歌的教育作用特别重视,尤其是对“温柔敦厚”的诗教感受至深。因为这一原则正好发挥诗歌“正人心”的现实作用,达到“厚风俗”的政治目的,更与其实用学术思想与文艺政策相契合。
五、摹仿入手,深思慎作
摹仿是继承的捷径,创新是最好的继承。没有创新就没有继承,没有摹仿也谈不上继承。这是自古以来许多诗人的经验之谈。与“前后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盲目尊古不同,李光地既不反对拟古,又不盲目尊古。他说:“学诗先将《十九首》之类,句句摹仿。先教像了,到后来自己做出,无一点不似古人,却又指不出是像那一首,便成。”“凡作诗,须看何题,要与古人某诗某诗相似,玩他立言体裁是何等,以为规模,但不大差,只是不可抄写耳。如此模仿久,即自作亦中规合矩矣。”[6]409李光地认为,作诗必须从摹仿入手,摹仿不是抄袭,是在深入研究前人“立言体裁”创作方面得失成败基础上的借鉴,是“形似神不是”的创新。也就是说,要善于借鉴他人之经验,写自己的诗,这是符合文学创作规律的。盲目追求逼肖古人,必然抹杀诗人的性情和个性,导致千人一面,失去诗歌创作的活力。所以,李光地非常注重创新,他还把创新落实到遣词造句细处,“作诗须要知道避字避句。人人皆如此用,我便当避;口头边字当避;此题用熟的故事当避。又人所作都现成,我须避到生新一路去;人都在那里雕刻,我须避到现成一路去。”[6]410一个“避”字形象说明了李光地的创新思想。
李光地认为,一首好诗,“须是有性情又有学问在诗里边”。初学作诗,须从摹仿入手,反复练习,熟能生巧。他说:“诗文须常做,当其做时,何尝不得意,过几时,又觉得不好,便是进益。然得意一层亦不可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若只发愤而无乐,亦太辛苦。一番发愤,一番乐,循环不已,便会到极处。”[6]367诗歌创作过程中,将自己的性情融入其中,经过最初的“得意”到“觉得不好”再到“发愤忘食”,这样循环往复,由量变到质变,不断升华,创作水平一定会得到提高,并达到“极处”。李光地又说:“诗文从生做到熟,从熟又做到生。后来读去,觉得像不顺,便是有工夫。”[6]367这种由“生”到“熟”又由“熟”到“生”创作过程,其实是一个认识逐渐提高的过程,是符合唯物辩证法的。
李光地对今人求多而不求精、求传世而不求质的浮躁、功利心理颇有微词。他认为,古人那些能够流传下来的诗文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平生所作止此,不浪作”,他们“终身不得几篇好文字,著一书,便终身精力,数十年功夫”。而“今人动辄成集,不数月便著一书,如何得好?”[6]385时间是最好的检验,“妙在天地间所传,多者与少者一般,绝不因作者多,而传遂多。”《中庸》:“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李光地希望今人能够摒弃“但诗落笔便要不朽,不为诗经,亦为诗史”的心理,真正从内心深处写出感人肺腑的诗篇。何况“信如是诗经,至今还可删去大半,‘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有何关系?”[6]385
六、作诗如做人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诗歌创作的过程,就是人格通过艺术折射后的一种表达。苏轼《答张文潜书》:“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刘熙载《诗概》:“诗品出于人品。”诗歌是人格的表现,艺术家的世界观、气质和个性等品格素养对艺术作品的思想、风格具有决定作用。所谓“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诗文与书法一理,具得胸襟,人品必高”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先做人,后作诗”历来为诗之道义。只有不断加强道德修养,实现人格的自我完善,才能真正提升诗的品质、品格和品位。李光地从封建正统思想出发,同样继承了孟子“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的“知人论世”之说,继承了“诗品出于人品”、“作诗如做人”的传统文学观念。在他看来,为蜀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其诗“愈读愈有味”的原因就在于其“人品高”,他说:“武侯不知所读何书,识见作用,规模气象,都是三代圣贤光景。”“惟武侯虽不学文,而所传数篇皆然,愈读愈有味。因他人品高,胸中有许多真意思,真见解,气又完全直写出来,便自不同。”所以,“凡诗文、书翰之类,若务为名家,积累工夫,自然可到。若要登峰造极,直须第一流人。”[6]371对于一生征战南北、欲成就霸业的曹操,明代胡应麟曾在《诗薮》给予很高的评价:“魏武雄才崛起,无论用兵,即其诗豪迈纵横,笼罩一世,岂非衰运人物。”而在李光地看来,曹操的诗文字固然好,但不值得一读,因为他是“乱臣贼子”,他说:“曹操《自叙令》,文字甚好,诗亦有佳音,但几番徘徊,卒置之。他比不得柳子厚、王荆公,二人只是错误执拗耳,非乱臣贼子也。”[6]370对于“三曹”中的曹丕和曹植兄弟,李光地也有独到见解:“曹子建气魄甚大,但比之武侯,便是文人之文,不脱华藻”,“曹丕诗文,竟是妇人,饮得不成话。”[6]370应该说,李光地对曹丕和曹植的评论还是比较中肯。李光地对唐朝诗人王维、郑虔、李白也有一段评论:“论古人当有分别,如王维、郑虔,虽杜工部朋友厚道,为之表暴,其实皆已被禄山所污。若太白却不同。永王玲是唐之宗支,彼时明皇已走,宗社无主,永王有恢复之志,与叛逆岂可同日而语?”[6]370安史之乱中,王维、郑虔被迫出任伪职,李白则参加了永王李璘的幕府。李光地认为,安禄山叛乱与永王谋反两者不可同日而喻,为此对从逆的诗人也不可等量齐观。这种以人品决定诗品的文学批评观固然有其偏颇之处,“但联系当时的政治,联系平三藩、复澎台等事,他以人品取诗文之见是不足为怪的……以此论文显然有其政治目的,也就是以人品论文为新生的王朝政治服务。”[9]
综上所述,李光地的诗学思想涉及到诗歌创作、赏析和评论的方方面面,这些思想虽非李光地首创,个别内容也还有商榷之处,却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李光地一生奉儒家思想为圭臬,视“《四书》、《五经》,如饥食渴饮、祖宗父母一般”,其诗学思想都离不开儒家之道。李光地身为理学名臣,与康熙“知之最真无有如朕者,知朕亦无有过于李光地者”,其诗文观直接影响了康熙文艺政策的制订与文学观念的形成,为奠定康乾盛世的局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光地不仅是著名的政治家,也是清初卓有建树的现实主义诗歌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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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石怀.李光地诗歌创作主张[C]//杨国桢,李天乙.李光地研究——纪念李光地诞生三百五十周年学术论文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323.
(责任编辑:母华敏)
Analysis of Li Guangdi’s Poetic Thoughts
Ye Maozhang
(Cishan Branch of Quanzhou Vocational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Quanzhou Fujian 362000,China)
Li Guangdi was not only a famous official in Qing Dynasty, but also the prominent poetry theorist. In his opinion, poetry was related to destiny, it should be implicit and express one’s characteristics, poets should start with imitation, poetry should reflect its writer’s humanity. His discussion of poetry is based on the need of civil administration of Kangxu, and inherited the ancient Confucian poetic discourse such as ideal in poems, modification for genuineness, being gentle and tender, appraising a character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Although these ideas were not created by Li Guangdi, they had strong practical significance, which had a direct impact on the formation of art policy and art concept of Kangxu and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Kang and Qian Dynasty's Heyday.
Li Guangdi;poetic thoughts;statecraft
10.3969/j.1672-7991.2015.02.014
福建省教育厅A类人文社科研究资助项目“李光地文化与湖头新城建设”(JA12452S)。
2015-05-10;
2015-06-12
叶茂樟(1970-),男,福建省龙岩市人,副教授,硕士,泉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李光地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闽文化研究。
I206.2
A
1672-7991(2015)02-007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