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文学对“人民”形象的塑造
2015-03-27刘江
刘 江
(柳州铁道职业技术学院 科研处,广西 柳州 545616)
“文学是人学”。无论高尔基是否真的说过这样的话,都无可否认:文学是以人为核心——要描写人,表现人,要适应作为阅读主体的“人”的需要。即使不是直接描写人,实际上也是在表现人。从描写和表现“人”的手段或者说方式看,在西方现代派出现之前,塑造人物形象一直是西方文学特别是小说创作的核心。而在我国,除了一些市井文学(通俗文学)更加看重故事情节之外,其他的小说创作,都一直把人物形象的塑造视为中心任务。诞生于上世纪40年代,延展至70年代后期的中国工农兵文学,则在“表现工农兵群众,教育工农兵群众”[1]59,宣传党的思想政策的创作原则下,始终都把“人”当中最主要的工农兵群众即人民群众的形象刻画,视作重中之重。当然,文学中的“人”既来源于生活,同时也表示着作者对于现实生活中“人”的认知。工农兵文学中的工农兵形象亦然。这一“认知”有着发展的过程,而和这“认知”密切相关的工农兵群众形象塑造,也有着相应发展变化的历程。本文试着探寻一下与此相关的问题。
一、对人民的认知和工农兵形象塑造的发展
(一)建国之前:“有缺点的自己人”的认知,在革命性基础之上对于缺点的描写,以及多样化、典型化要求的提出
对于人民即工农兵大众的认知,工农兵文学的倡导者毛泽东,在1942年发表的作为工农兵文学纲领性文献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得非常清楚:在当前的抗日战争时期,“有三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统一战线中的同盟者,一种是自己人,这第三种人就是人民群众及其先锋队。”[1]50由此可见,工农兵文学是把人民群众当成“自己人”看待的。正因如此,所以才提出文艺“基本上是为工农兵”[1]62的大方向。实际上,工农兵文学(文艺)就是人民群众自己的文学(文艺)。为此,强调文艺工作者要“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1]49上,“对人民群众,对人民的劳动和斗争,对人民的军队,人民的政党”“当然应该赞扬”[1]50。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又认识到作为“自己人”的人民群众还有不足,《讲话》中同时说:“人民也有缺点的。无产阶级中还有许多人保留着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都有落后的思想,这些就是他们在斗争中的负担。”为此,他又提出要“长期地耐心地教育他们,帮助他们摆脱背上的包袱”[1]50。也因此,他主张工农兵文学作品不但应该“去表现工农兵群众”,而且还要“去教育工农兵群众”[1]59。总之,工农兵文学对于人民群众的认知,首先是认为是“自己人”,是应该肯定和“赞扬”的,其次是认为人民群众也是有缺点的,要“教育”。认为是“自己人”,就是认识到人民群众是革命的、抗战的,这是对其本质的认知。和对那些那些同盟者的认知不同。同盟者中好些是革命的或者说同情革命的,在当时来说,即是抗战的或者是同情抗战的,但也有人“抗战不积极”,甚至还有人“要反共反人民,要一天一天走上反动的道路”[1]50。而人民群众则是有缺点的革命者。这种认知,在1949年7月召开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又一次得到了确认。会上,朱德总司令在代表中共中央的讲话中,在充分肯定人民群众的革命作用的前提下,明确提出我们的“文学艺术,要真正和人民站在一起”[2]29。出于这种对于人民群众的认知,早期的工农兵文学所写的工农兵群众都是革命的、抗日的而又是有缺点的,正如赵树理以婚姻恋爱为题材的短篇《小二黑结婚》,作品中的二诸葛和三仙姑,虽然他们受封建思想的影响,都企图包办儿女的婚姻,同时前者还有迷信思想,后者还有好吃懒做、装神弄鬼和贪财的坏习气,但他们都愿意接受革命的思想。所以,在区长的思想教育下,他们都同意了儿女的婚事。如果他们的本质不是革命的,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改变反对儿女婚事的态度。周立波反映土地改革运动的长篇《暴风骤雨》,其中的贫苦农民赵玉林和郭全海,他们“一旦受到工作队的启发”,“内心深处的革命火种就熊熊地燃烧,任什么力量也不能扑灭”[3],但是又都有比较突出的缺点,比如赵玉林缺乏斗争经验,郭全海斗争意志一度消沉。至于车把式老孙头,从内心说,他是拥护土改的,并且积极参与,但是他却又胆小、自私,爱吹牛,好面子,而且还为人奸狡,爱耍小聪明。孔厥、袁静反映抗日战争的长篇《新儿女英雄传》,其中的抗日英雄牛大水,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坚贞不屈,英勇顽强,身为民兵队长,领着战士们出生入死,在敌人的严刑拷打面前视死如归,可是在此前的日常生活中,却又常常胆小怕事,目光短浅,眼睛只看到自己那五亩庄稼……这一时期的工农兵文学作品,在描写工农兵普通群众时,常常都是在其革命性本质的基础上,写他们的缺点。这是当时工农兵文学作品人物描写的重要特色。
在这种认知条件下,毛泽东又提出;“革命的文艺,应当根据实际生活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来”[1]64。这就是说,有缺点的革命群众,也是各种各样的。他一方面说要根据“实际生活”,而另一方面又指出要高于生活,他说:“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1]64。这就是在“多样化”的基础上,强调人物形象的“典型化”。但由于工农兵文学作家许多都是来自非抗日根据地,他们对于工农兵群众还不够熟悉,而且有着过于追求政治效应,忽视文化意蕴和张力的思想倾向,所以在建国前的工农兵文学作品中,还没有塑造出一个真正意义的典型人物形象,其中最具生活感和立体感的老孙头(周立波《暴风骤雨》),仍然不够丰满和厚实。就工农兵文学的总体而言,多样化也还是做得不够的:所写的人物,其革命性,只是表现为积极要求并参与革命斗争,或者接受革命的思想教育。至于缺点,也只是存在封建包办婚姻思想或者封建迷信,再就是小农经济目光短浅,以及胆小怕事等等比较表面的日常行为,并没有多少别的方面的深层次的表现。
(二)建国后的50年代:对“英雄人物”的认知,和“百花齐放”方针的践行
在新中国即将建立的1949年7月1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给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贺电》中说:“人民革命的胜利,人民政权的建立,是决定一切的。如果没有人民革命的胜利,如果没有人民政权的建立,进步的文学艺术工作者就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大团结,进步的文学艺术工作就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和全体规模上获得自己的发展。”[1]129这一对建国后的文艺工作具有指导意义的文件,不但继续肯定和赞扬了人民和工农兵文艺工作的密切关系,同时也继续了对于人民群众革命性本质的认知。
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是1950年12月31日毛泽东在为《瞿秋白文集》的题词中所说:“他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1]133而1953年9月,“以创作问题作为中心议题”[2]38的第二次全国文代会,就“对新英雄人物的塑造问题作了重点讨论”,会议阐明了“新英雄人物产生的现实基础和塑造正面英雄人物典型的必要”,并且还“围绕着人物性格的刻画、生活中矛盾冲突的表现、作家对生活的认识等三个问题,总结了英雄人物塑造问题上的经验教训”,明确了“用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精神教育人民,塑造好新英雄人物的典型形象,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艺术创作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2]38。这是在继续对人民群众革命性认知的基础上,在工农兵文学中已有好些人民形象刻画的情势下,更为明确地提出塑造工农兵“新英雄人物”典型形象的要求。而1955年毛泽东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按语中,同时又说:“这里又有一个陈学孟。在中国,这类英雄人物何止成千上万,可惜文学家们还没有去找他们。”[1]140这里说明建国之后,作为工农兵文学倡导者的毛泽东,以及以他为首的党中央,对于人民以及工农兵典型形象的认知又进了一步:工农兵英雄人物不只在战争年代有,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时期同样也有。工农兵文学不但要塑造战争年代人民(包括人民领袖)的英雄典型,而且还要大力塑造新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人民群众的“新英雄人物”典型形象。
而到了1956年4月,毛泽东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总结讲话,和在1956年5月在最高国务院会议第7次会议的总结讲话中,以及在1957年《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书里,多次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1]143,144,158这是进一步提醒我们:在描写工农兵英雄人物时,也要和选择题材、表现手法以及创立风格一样,注意多样化,要“各种各样”,而不要千篇一律。
紧接着,在工农兵文学创作界,便出现了描写英雄人物的热潮。其中,最重要的工农兵英雄形象,有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革命英雄朱老忠(梁斌《红旗谱》,1957);有解放战争时期西北战场总指挥彭德怀和战士英雄周大勇(杜鹏程《保卫延安》,1954),解放军军长沈振新,副军长梁波(吴强《红日》,1957),侦察英雄杨子荣(曲波《林海雪原》1957);有50年代经济建设时期的模范工人秦德贵(艾芜《百炼成钢》,1957),……这些英雄人物形象,遍及工农兵各界,而且有的是部队的高级将领,有的是普通战士,有的则是普通的工人、农民。从性格上看,有的质朴、敦厚,有卓越军事才能(彭德怀),有的英勇无畏、勇猛顽强(周大勇),有的一心为国、认真负责(秦德贵),有的沉着冷静、严肃果断(沈振新),有的活泼、幽默,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梁波),有的英勇机智、一心为民除害(杨子荣)……其中有仇必报,勇于反抗,寻求翻身解放,追寻公平正义,豪爽、坚韧、凄清,时代大动荡中充满着理性的农民英雄朱老忠,算得上是共性与个性融合的融合型典型人物。英勇无畏而又机敏过人的杨子荣,算得上是类型性典型人物。与此同时,出现了大量描写普通工农兵群众的典型人物形象。特别是《青春之歌》(杨沫,1958)中的林道静,和《三家巷》(欧阳山,1959)中的周炳,这是两个塑造成功的成长型典型人物。总的说来,这一时期,工农兵文学对人民形象的描写,开始重视了多样化,而且一些人物还做到了典型化,这一时期,是工农兵文学塑造工农兵形象成果丰硕的时期。当然,这一时期其他好些作品的人物描写也还存在着简单化、概念化的毛病。
(三)50年代后期、60年代上半期:作为“人”的认知,和对“人性”的描写,以及“中间人物”形象的塑造
自从毛泽东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之后,我国的文艺批评界和创作界的思想得到了解放,“突出地表现为摆脱教条、联系实际、冲破‘禁区’、大胆探索的精神”[2]67。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国文艺界在上世纪50年代的后期,开展了关于文艺问题的大讨论。在讨论中,秦兆阳、周勃等人“试图从多年来人们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理解、解释和运用中存在的问题中,找到教条主义在文艺上的表现,挖出文艺批评简单化、庸俗化、概念化的根源”[2]68。秦兆阳、陈涌等人重提并论述了批判胡风时被强行压下的“写真实”的问题。钱谷融、巴人等人从“人性”的角度,批评了那些图解生活的公式化、概念化的创作现象,强调“文学是人学”的创作原则,钱谷融说:“人是生活的主人,是社会现实的主人,抓住了人,也就抓住了生活,抓住了社会现实。”[2]70,巴人则批评说:“我们有些作者,为要使作品为阶级斗争服务,表现出无产阶级的‘道理’,就是不想通过普通人的‘人情’”[2]70来表现。这里强调的是从“人”的角度来观察和描写生活中的人。生活中的人,无论他是普通人,还是英雄,重要的一点:他是人,必然具有“人性”。这是工农兵文学此时对人民群众新的重要的认知。
应该承认,在此之前,我国的工农兵文学对人民的认知和工农兵形象的塑造,基本上都是只从政治思想品质着眼的,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都是如此。而在“人性”的认知下,从50年代后期开始,一些作品已经把人民群众作为“人”来表现,对人物的“道德、情操、精神世界”的描写,注意和“人性”结合起来,因而“开掘更深了一步”[2]73。其中最为突出的是高缨的《达吉和她的父亲》(小说,1958;电影,1961),作品中对于达吉的汉族生父石匠任秉清和彝族养父老奴隶马赫这两个人物的塑造就是如此。他们之间,以及和女儿达吉之间的关系充满了人情味。这一时期的其他作品,除《青春之歌》(1958)的林道静,和《三家巷》(1959)中的周炳等,仍然着重从思想品质方面进行描写之外,其他如《新结识的伙伴》(王汶石,1958)中的张腊月与吴淑兰,《李双双小传》(李凖,1960)中的孙喜旺,《山乡巨变》(周立波,1962)中的亭面糊、陈先晋等等,以及后来的好些所谓中间人物形象,都是按照“人性”来描写的。
在对人民群众“人性”认知的基础上,1962年8月,中国作家协会在大连召开了“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会上,作协副主席邵荃麟“以极大的革命责任心与理论勇气,针对前几年文艺创作中存在的‘左’的倾向”,以及“创作中人物不够多样化的实际情况”,指出“写英雄人物,树立典范是应该的,但中间状态的人物是大多数,应该注意写好中间人物”[2]102。这里提出的就是所谓“中间人物论”,是与“人性”认知相关的理论。虽然这一理论是在1962年8月才正式提出,但是在这之前,创作界早已有好些“中间人物”形象出现,比如赵树理《三里湾》(1955)中的糊涂涂(马多寿)、范登高,《锻炼锻炼》(1958)中的小腿疼、吃不饱,马烽《三年早知道》(1959)中的赵满囤,李凖《李双双小传》(1960)中的孙喜旺,周立波《山乡巨变》(1962.2)中的亭面糊……,而《新疆文学》1962年1月号发表的描写“中间人物”的小说《司机的妻子》(吴连增),还掀起了评论的热潮。在1962年8月之后,中间人物形象更是大量出现。当然,这一时期的作品中也还有英雄人物形象,如罗广斌、杨益言《红岩》(1961)中的江姐、许云峰;玛拉沁夫《茫茫的草原》(《在茫茫的草原上》修改本,1963)中的铁木尔;浩然《艳阳天》(1965)中的萧长春等。但算得上典型形象的还只有江姐一位。特别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给读者留下最为深刻印象的,除了狱中英雄江姐,以及具有浓重的中国农耕文化和终南山地域色彩、作为普通人典型形象的梁三老汉(柳青《创业史》,1960)、成长型的知识分子类型性典型人物林道静(杨沫《青春之歌》1958)之外,便是孙喜旺、小腿疼、吃不饱,以及赵满囤等中间人物形象了。而作品对梁三老汉形象的塑造,和对中间人物的描写一样,都是把其个性和“人性”结合起来的。由于加深了对人民的认知,所以,就工农兵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说,上世纪50年代后期至文革之前,仍然是成果丰硕的时期。
(四)1966-1976文革十年:对人民群众的虚假认知,和“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塑造
笔者认为,工农兵文学的发展阶段可以分为初创时期、发展时期和极端化时期(即消亡期)[4]。而十年文革时期就是工农兵文学的极端化时期即消亡期。这一时期里,由于“四人帮”把持了文艺工作的领导权和主宰权,出于极“左”的思想,和阴谋夺权的野心,他们不但批判文革之前的“中间人物论”,同时也批判之前作品中并非至高至大的英雄人物形象。同时还出于他们对现实中英雄模范人物的否定(他们否定此前所有生活中有“人性”的英雄模范,一律予以打到),所以他们提出文学中描写人物的“三突出”原则,即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而特别提出了描写英雄人物的“高大全”要求,他们攫取了文革之前《红灯记》等革命历史剧,把它们改编成为所谓八大“革命样板戏”。在这些样板戏中,其主要英雄人物、其他英雄人物,都是没有任何缺点、没有婚姻家庭、不吃人间烟火的、不是人的“人”。这种人是生活中不存在的,虚假的。这其实是对工农兵群众的歪曲,是由认知上的歪曲到描写上的歪曲,其直接导致了工农兵文学的消亡。
二、对人民的认知和工农兵形象塑造的原则
(一)阶级性原则
工农兵文学是在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极其尖锐、复杂的时代产生,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社会环境中发展的,时代和社会的条件使它对人民的认知带有明显的阶级性。其认知是建立在毛泽东1926年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的基础之上的。毛泽东在该文中说:“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5]9而“半无产阶级”“包含:(一)绝大部分半自耕农,(二)贫农,(三)小手工业者,(四)店员,(五)小贩等五种”[5]6。这几种人出于经济地位的不同,他们的革命态度也有所不同,但他们的革命性是肯定的。毛泽东又说:“工业无产阶级”“是中国新的生产力的代表者”,由于他们“经济地位低下”,同时由于“集中”,所以他们“是近代中国最进步的阶级,做了革命运动的领导力量”。而“农村无产阶级……此等雇农……在乡村中是最感困难者,在农民运动中和贫农处于同一紧要的地位”[5]8。“此外还有数量不小的游民无产者……他们是人类生活中最不安定者……这一批人很能勇敢奋斗”[5]9。这种经济地位,迫使他们要求改变社会现状,因而具有革命性。正如毛泽东所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5]8同时他们的缺点也是源于所处的政治、经济地位。比如半无产阶级的短视和狭隘,游民无产者的“破坏性”[5]9等等。基于这种认知,所以工农兵文学在塑造工农兵群众的形象时,就遵循这一原则。如小诸葛、三仙姑一方面出于狭隘的封建思想,所以不同意儿女的自由恋爱,但出于“对于革命宣传极易接受”[5]7的阶级性,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儿女的婚事;老孙头一方面积极参加土改,另一方面有在分地主的财产时,表现出相当的自私、狭隘和奸狡。范登高即使他是村长、党员,因为他是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小农经济的经营者,所以在为自己谋取私利时却十分精明。富裕中农马多寿出于富裕中农对革命的动摇性,所以他政治上十分保守、糊涂。作品是在阶级性的基础上融入其他性格特征的。同时也正是出于阶级性原则,所以在工农兵文学作品中,没有真正属于“工农兵”的坏人形象。而且在工农兵文学作品中,人民群众出于他们的阶级性,他们一定能够克服自己的缺点。
(二)推动力原则
对于人民的认识,向来是不同学者政治立场的分歧所在,同时也是他们文学立场的分歧所在。但是,西方也有一些学者认识到人民的重要作用。比如布莱希特就说过:“人民不但充分参与发展,而且实际上独占了、推动了、决定了发展。我们展望到一个创造历史、改变世界和自身的人民。”[6]而作为人民领袖的毛泽东,更是明确地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7]。这不但是毛泽东对人民的认知,也是工农兵文学对人民的认知,这“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实际上也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所以,“历史推动力”也是工农兵文学对人民的认知。这在作品中也有突出的表现。在作品中,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是以工农兵群众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取得胜利为结局。如抗日战争中,正是在八路军的英勇奋战中,在人民群众如水生媳妇和其他妇女(孙犁《荷花淀》)的支援下,取得了抗战的胜利;解放战争中,无论普通士兵,还是指挥人员;无论是英雄人物,还是普通战士,总是不屈不挠,英勇杀敌,最终把敌人打败或者消灭,从而建立新的政权,把历史推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时期,也是人民在党的引导下,在为数众多的李双双、张腊月们的努力下,才取得了社会的进步。总之,“人民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这是工农兵文学认知和描写人民群众的一条重要的原则。
三、结语
从中外文学史看,把认知和描写的对象看成什么样,写成什么样,决定了这一文学的性质。易卜生在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剧”中,“揭发了资产阶级的伪善和守旧”[8],即把资产阶级看成和描写成伪善者。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把资产阶级看成和写成“散发着铜臭味”[9]275的人。司汤达在《红与黑》中把小资产阶级青年看成一心向上爬的、爱慕虚荣的伪善者。这些都说明他们的作品属于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前苏联绥拉菲摩维支的《铁流》,“用全力刻画出一个在革命斗争中形成的战斗集体的形象”,作品把人民群众的革命化和纪律化的过程与艰苦的行军过程紧密联系起来进行描写。行军开始前,这股人的洪流,缺乏最起码的组织,也不听任何人的指挥,既不像庙会,也不像移民的宿营,更不像部队,而是‘步枪上晒着尿布,大炮上吊着摇篮’”,“就像一个空前巨大的没王的蜂巢,张皇失措地发着嘈杂、沉痛的声音”。然而“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当他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当初那动荡的人流,如今却像归入了铁岸了,显得分外肃穆庄严,威武雄壮了。”[9]570这里所写的是人民的缺点和进步,这也是把人民群众看成是有缺点的革命者,这说明《铁流》是属于“苏联无产阶级文学”[9]3。而工农兵文学把人民群众看成是具有革命性的“有缺点的自己人”,是历史前进的推动者,说明它也是属于人民群众自己的文学,这里表明了工农兵文学的人民性本质。
无论在什么国家,无论在什么时代,人民群众都是社会的主要构成。所以,为人民服务永远都是正确的。但是要做到很好地为人民服务,就必须在文学的题材、主题等等方面和人民的要求相符,特别是对人民群众有正确的认知和正确的描写。其中,塑造人民形象特别是工农兵英雄人物形象最为重要。从工农兵文学的总体来看,在这一方面有过努力,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缺陷也是存在的,表现在许多作品中,特别是在上世纪50年代“中间人物”形象出现之前的作品中,所写的人民形象特别是英雄形象,尚缺乏对“人性”的认知和描写,往往只重于对其政治品质的描写,忽视对其“人性”的挖掘和展示,其性格往往是政治性格,而不是“人”的性格。所以大多数还不是真真正正的活生生的生活中的人,而是认识中的人,因而作品缺少了亲和性,减弱了作品的感染力。这说明,对“人性”的认知和对人民群众革命性本质的认知一样重要,这是文学塑造好人民形象的根本。
真实反映生活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准则,也是文学的本质。从工农兵文学对人民群众的认知和描写的发展踪迹看,由对其政治品质(包括革命性本质和政治品质方面的缺点)的描写,到对其“人性”的描写,显然是一种进步。这又说明工农兵文学从其诞生的上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上半期,是一步步走向成熟,一步步接近文学本质的。遗憾的是“四人帮”把这种走势彻底地破坏了,这是他们对文学的反叛,是他们对文化犯下的一大罪行。
当然,我们还可以看到,工农兵文学在对于工农兵人物(包括英雄人物)的认知和形象的塑造中,还缺乏对于人物的独特认识。即使是后来的,“人性”描写,认识也还是统一的、规范性的。一位学者说:“艺术不满足于反映真实,它有自己的见解。”[10]。工农兵文学正是缺乏对于工农兵人物以及对于“人性”的独特见解,所以出现了人物形象包括英雄人物形象的类型化和模式化,以致阻碍了文学的繁荣和发展,这一教训,我们是必须记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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