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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失约

2015-03-26龙学平

滇池 2015年3期
关键词:棺材阿妈外婆

龙学平

那一次失约,让我抱憾终生;那一次失约,让我想报答母亲,却再也没有机会;那一次失约,让我明白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在生死之间,从此,想见母亲,只能在梦里。

2013年11月12日,我从包里取出手机,看见弟弟打过来的三个未接电话,我连忙打了过去。做梦也没想到,弟弟带着哭腔说:阿姐,阿妈不在了,你赶紧回来,车开慢一点。我问怎么会这样呢?弟弟说阿妈到舅舅家,跪在外婆的丧堂前哭了两三声,就歪倒在舅妈身上,再也没有醒过来。怎么会这样呢?我妈走了,对于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来说,就像飘落了一枚树叶,是那样悄无声息、无足轻重。可对于我的世界来说,就是塌了擎天柱,天空一下子低沉、黯淡了下来,雨水哗啦哗啦漏个不停。我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冻得瑟瑟发抖、惊恐失措。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这时,女儿来叫我吃饭去。我说我不吃,你去吃吧。她问:妈,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你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她用充满担忧的眼神望着我,一副我不吃,她也不吃的样子。我只好跟她来到餐桌边。可是饭噎在我的咽喉处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咽不下去,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我怕我的情绪感染了女儿,怕她也吃不下去,于是赶紧抬着饭碗来到客厅里,假装看电视。她吃好饭看见我的饭一点没少,就追问我怎么了。我说外婆没了,我们现在得赶紧回家。女儿听后失声痛哭起来。我们共同的天空塌了。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飞奔的汽车上,谁也不说话。思绪却没有在悲痛恐惧中停止穿越时空的活动。人,只是历史这古柏苍松上的一枚树叶,流淌过春夏的碧绿,待到泛黄时,深秋的凉风中,总是要飘落的。可我妈六十刚出头,身体一直还算硬朗,没什么大病,她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11月1号那天,我外婆不在了。我连忙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听她的语气比较平静,我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是啊,外婆是一颗熟透熟掉了的果子,这是一个无力挽回的事实,我以为我妈会平静接受的。我对她说要跟舅舅、姨娘们换着守夜,不能一整夜熬着。她说几个堂舅舅已经分好轮流守夜了,她会找时间睡觉的,不熬夜。她这么一说,我就彻底放心了。后来我打电话给我妈,她告诉我说不能单11月13号出殡那天去,提前应该买点水果去看看的。我说那好,我10号那天来。她听后露出了开心的语气,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笑脸。可10号那天是石屏赶街的日子(石屏县城逢五逢十赶街),星期天遇到赶街不容易,我想带着女儿好好逛逛街。街上商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就像漂亮时尚的衣服一样,即便不买,单看看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我又打电话跟我妈说10号我就不来了,我想上街买些东西,13号那天我一定请假来。她听后有些遗憾,但没有说让我一定得回去。我妈对我一直很宽容,很少强求我去做什么,倒是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有什么困难,她总是挺身拦下,有什么好处,她总是首先让给我。真是如老人们所说:只有儿和女待娘老子假的,没有娘老子待儿和女假的。

10号那天,我和女儿一块买了糯米、紫米、山药、紫薯、甘蔗、柿子……那天,我牵着女儿的手在街上溜达得多开心啊,怎么会想得到灾难已经捂着嘴在我们头顶上方狞笑了呢?现在想想,那天,我妈独自一人去舅舅家时该有多么失望,多么孤单啊!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可我想我妈六十刚刚出头,不足以惧的,我有的是报答她的时间。前几个月有个人来我家买核桃,他要求去核桃地里看看。父亲没有时间,我说我带那个人去。母亲说她去,偏生不准我去。我说那又长又陡的山路,还是我去的好。母亲说:“没事,我去惯了,前几天我还跟你爸爸去的。”后来那个人又说不去了。阿妈啊,你像一棵苍天大树,一直庇荫着我,是我坚实的依靠,你怎么会突然倒了呢?坐在车里,我悔恨不迭。我这个混蛋,10号那天为什么不来呢?如果10号那天我来了,陪陪她,劝劝她别难过,要好好休息,也许我妈会没事的。外婆走了,这对于我妈来说是一道坎,我怎么不来扶妈一把,陪她一同度过呢?外婆走了,这好像一把利剑刺入了我妈的胸口,我怎么不帮她拔出来呢?我觉得自己就是死神的帮凶。天啊,但愿这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醒来后,我妈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当我拉着女儿跌跌撞撞跑进家门后,夜幕早已拉得严严实实,昏黄的电灯光里,堂屋正中供着一口朱红财头漆黑身子的棺材。天啊,难道我妈真的走了吗?难道我再也看不到阿妈慈祥的面容了吗?难道我再也听不到阿妈亲切的呼唤了吗?我悲恸地哭喊道:阿妈,我来晚了。阿妈,我错了,我不该今天才来。阿妈……可是哭喊有什么用呢?阿妈再也听不到了,阿妈再也不会来拉我起来,叫我别伤心了。阿妈,我亲爱的阿妈,怎么就这样被装进了棺材了呢?如果不是女儿就在身边,也在悲恸地哭喊,我真想追上阿妈的脚步,随她一同飘然而去。那样,黄泉路上,我们母女可以相互搀扶、相依为命。那样,黄泉路上,我妈就不会孤单害怕了。那样,我们母女还可以一起点豆腐,煮凉粉,磨魔芋,腌酸菜……棺材,我不止一次见过,但以前觉得那只不过是跟箱子、柜子差不多的什物,而今天,里面装的竟然是我亲爱的阿妈,不能啊!一次擦肩都要等待五百年,我和我妈能有一世母女情,不知等待了几千年,我却没有牢牢抓住这份缘,就这么不小心放了手。从此,哪怕我走上十万八千里,却再也找寻不到我妈了。表姐拉起我来,说别哭了,再哭,你妈也听不到了。你妈一辈子要强,现在,你该考虑的是怎么把你妈风风光光地抬出去,送她这最后一程。有些缘分如果不懂珍惜,一旦错过了,只落得个追悔莫及。

已是深夜十二点,我家堂屋、天井和耳房里还坐满了人。他们围着火塘或高声谈笑或把麻将搓得哗啦啦直响。弟弟开始时在用力拍自己的脑门,说他读了五年的医学院,一个外科医生,抢救了不少人的生命,却抢救不了自己的母亲。他说他第一次感到回家的路这么漫长。语气中透出无限的遗憾、无奈和自责。现在他平静多了,在跟一个堂兄商量怎样办丧事。父亲颓丧地坐在火塘边,背对大门,面对堂屋,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棺材再抬起手来揩揩眼泪。他对我说,他正在包孝,听到我舅妈的惊呼他立刻跑过去抢救我妈了。他又做人工呼吸又按压心脏,可是我妈一下子就停止呼吸没有了脉搏。他说如果在大医院里,使用心脏起搏器,救活我妈的希望是很大的。他们从青丝牵手到华发,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走过了许多坎坎坷坷,却从没说过要分手。把平凡炊烟调配得温馨四溢是他们共同的梦想。他们曾经相约谁也不许先走,要相依相伴安度晚年的。谁能想到我妈没说一声道别就这么匆匆忙忙离去了,只留下了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不知所措的父亲。我几次劝他去休息一会儿,他总是说他睡不着。后来他跟我说,我妈走了,他感觉身子少了一半。其实,年近古稀的他并不知道,伴侣是自己的另一半这种说法,这只不过是他的切身体验罢了。

我的心空阴沉沉的,恐惧与疼痛的乌云汹涌翻滚,堵在心口,堵得我气短胸闷。今天看来,以前遇到的伤痛都不算什么,根本没有必要去纠结。我真希望我妈能像莫泊桑笔下《一家人》里的那个老太太一样死而复生,或者说只是酣睡过去了,还有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几次用耳朵去贴着棺材听,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我妈是不是醒过来了。如果醒过来,在那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她一定会害怕的,一定掀不开那厚厚的棺材盖子的,我必须用心听,及时把她救出来。我不止一次抚摸着棺材,贴着耳朵去听,但愿希望的火花不灭,还能够绚丽绽放。我期待着火花照亮我家的那一刻。我睡在堂屋边的房间里,眼睛根本闭不下来,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听一次。忽然,我听到我妈说:嘛,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阿平,赶紧来拉我起来。我急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希望这透着亲切、幸福,令我惊喜无比的声音能不断传过来。可是没有,我只听到这么一次。我又贴着棺材仔细听,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真想撬开棺材盖子看一看,怎能放过一线希望呢?我试探着问父亲,这盖子盖起来就不打开了吗?他说一般不打开了。我说那我妈要是活过来了怎么办呢?他说不可能了,装的时候她的脚手都冰凉僵硬了。难道我就这样永远失去至亲至爱的阿妈了吗?

13号这一天,太阳东升西落依旧,蓝天白云依旧,青山秀水依旧,小村炊烟依旧,只有我的世界不再依旧。吃饭的时候,我添了一碗饭,搛了一些菜放在供棺材的高桌子上,可我妈再也不会来吃了。以前我做熟了饭,她总是很高兴地来吃。我怎么做她都说好吃,很香甜很享受地吃着。可惜我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做熟饭叫她来吃的时候不多。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做饭给她吃了。我还想着哪天她要是躺在病榻上,我会一口水一口饭地喂她吃呢……看着纹丝不动的饭菜,我只有不时往香炉里加点香面,插根香疙瘩。希望这袅袅香火之气能带着我无穷无尽的悔憾,哪怕传一丝一缕暖意给我妈都好。后来香疙瘩都被我插完了。我说香疙瘩我去划来,灶门前有很多柴的。堂兄说这不行,香疙瘩必须用柏枝树做的。

我不会撕孝布,就请堂嫂子们教我。她们说要干什么你只用说一声,我们会来做妥帖的。以前我们不会撕孝布,不会点豆腐,不会捂豆芽都是你妈教我们的。只要办点什么事,就要来问她:阿婶,怎么做。阿婶,怎么办。

刚刚送走外婆,我的姨娘就来了。她嗓子沙哑地哭道:姐姐,我手娅巴的姊妹,姐姐,我谷茬根的姊妹。我有什么事都只会来找你,以后我找哪个。热头落了明天还得见,你甩手一走永世不得见……

我的舅妈流着泪说:你妈来我家,她那双手一下也闲不住。我家的洗锅把、扫把都是她扎的。现在还有好几把新的,我家用几年也用不完。我家的筲箕、簸箕边上烂了,她用细铁丝一一扎好。10号那天她还去我家,她说娘不在了才知道没娘的滋味……昨天她晕倒以后,我们赶紧拿米来撒,又烧钱纸又泼水饭,还找链子来链都没拉住她。有人说,她对你外婆太好了,你外婆舍不得她,就把她带走了。活人跟死人抢人,最终也没抢赢死人。

我的姑妈和大爹都老泪纵横。大爹说:她买给我的鸡蛋还没吃完。姑妈说:我这衣服是她买的。我大她这么多,为什么不让我先走呢?

14号这天,凌晨五点我就起床了。醒来后,心里像被生生掏空了一个洞一样疼痛难忍。抬头看见棺材,就像一阵风从淋血的伤口掠过,疼得无以复加。但是再痛也得强撑着,因为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把泡好的糯米煮在锅里,准备叫早茶。叫茶时我们喊道:阿妈,来吃早餐敬茶,来喝清凉水啦。这得连叫三声,可才喊了一声,我们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从此以后,再没有阿妈可叫了。这充满幸福、依恋、信赖的两个字,还能对着谁喊呢?

风水先生请来了。父亲带着风水先生,领着几个年轻后生,抬着锄头,拿了镰刀,披着朝阳上山去了。当他们伴着晚霞回家时,父亲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说那真是一块风水宝地——视野开阔,地势平缓,不远处有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一眼清凌凌的山泉,附近没有沟壑。在那里呆上一会儿,心里会变得很宁静。

以前,丧堂是用竹子和柏枝树枝叶扎的,上面插着做工精细的漂亮纸花,墨绿的柏枝树叶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从书本上知道,柏枝树是森林卫士。有人测验,一公顷柏枝树林一昼夜内可放出五十公斤植物杀菌素,所以森林内的细菌就很少,一立方米空气的细菌含量最多也只有三四百个,少则五六十个,而空旷地方每立方米空气就有细菌三四万个。我想我的祖先们世世代代用柏枝树扎丧堂并不是巧合,而是他们充满着永远令我们景仰的智慧。现在不用柏枝树枝叶了,完全用竹子和纸做,有扎好的卖,量合尺寸去订就行。傍晚,纸花挂起来了,僮男女站在丧堂两边,还有纸车、纸电视、纸洗衣机……堂屋里挂着小摇钱,大摇钱树用竹子支起来“栽”在门口。堂祭时我家里挤满了人,但是都是亲戚朋友和隔壁邻居,没有看热闹的小孩,大概是看电视去了。我们小时候没有电视可看,人家堂祭就跑去看热闹。看着那花花绿绿的丧堂没有丝毫恐惧,听着祭师苍凉的话语和丧者亲属悲痛欲绝的哭喊也体会不到半点悲凉。几个小伙伴手拉手望着插在柏枝树枝叶间的黄花或白花,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抢哪一朵。结果不是被那些眼疾手快的小男孩抢了,就是被一把火烧了,一朵也抢不到。

超度时,师娘说让我妈早日去转世脱生。我在心里喊道:不能够啊,我妈得永永远远做我阿妈。这样,将来有一天我无可奈何离开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而走上黄泉路时,她一定会在奈何桥的另一端张望我。我看到她灰白的头发随着微风飘动,脸上仍然没有老年斑,皱纹也不多。阿妈也看到我了,眼里露出喜悦和关切,伸出手来拉住我不放。这样,我也就不会惧怕最终有一天得走黄泉路了。

15号这天凌晨五点,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轻轻悄悄、绵绵长长,意味着今天的这场离别将会是一生一世。从此,我妈将永远晒不到灿烂的阳光,看不到五颜六色的花儿,听不到鸟儿叽叽啁啁的歌唱,嗅不到粗茶淡饭的幽幽清香……阿妈,我是多么舍不得让你走啊,可如何阻止你匆匆离去的脚步呢?父亲怕把我妈歇坏了,怕我们守夜熬伤了,决定今天就把我妈送葬。祭师说三天内送葬不用瞧日子。这是一个多残酷的事实啊,可再残酷,我也必须得面对。接外家来奠祖时,弟弟头上包着白色孝布,又戴了一顶竹子做的裹了白纸的三棱冠,身穿白色孝衣,腰间拴了一根麻线,脚穿孝鞋,手里拄着裹了白纸的拐棍走在最前面。我们没戴三棱冠,也没拄着拐棍,其他衣着与弟弟相似跟在后面。大鼓、小鼓、大镲、小镲、铜锣、唢呐、笛子合奏着凄婉幽怨的古老曲调。多少无奈,多少不舍,多少悲痛却是流淌的旋律无法表达的。

起棺时,孝子得顺时针绕棺三圈,再逆时针绕棺三圈。这古老的仪式一定是表达孝子对逝者的依依不舍之情。母亲啊,你捂的甜白酒还飘着馨香,你亲手缝制的嫁衣还温暖着岁月,你栽下的杨梅、核桃、柿子还一年一度捧出醉人的香甜,我怎么就要送你上路了呢?此去道路不知是平坦还是崎岖,不知是鲜花盛开还是荆棘丛生,不知是有友好的笑脸还是有青面獠牙的恶鬼。你一定要小心走好啊,阿妈,我的阿妈。

转丧时,丧堂前竹子和纸做的一切都被烧了。看似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一切随着火苗跳动转瞬便化为灰烬。人生真的很短暂啊!真的不必计较。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间,终将两手空空离开这个世界。不知是谁说过,所有的问题都是时间问题,所有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同样,一个人在世上所拥有的所有繁华对于个人来说也终将灰飞烟灭。被岁月悠悠长河的浪花淘洗后,能留下来的石子太少太少。

当最后一块长满青草的土块盖到坟头上,当蒸来的米糕不再飘散热气,当太阳被晚霞淹没得无影无踪,我们得回家了。阿妈,把你留在那个漆黑阴冷的世界,把你留在这个荒凉孤寂的山坡上,我是多么不舍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取下一炷香火握在手里我走在最后,能多陪你一秒就多陪你一秒吧,阿妈。

我妈走了,真的走了,在无法更改的事实面前,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呢?多少次,我像一只伤痕累累、身心疲惫的孤雁回到你身边,你慈祥的目光,疼爱的神情一次次让我失落的梦、破碎的梦得以重新找回。当我在你爱的温暖里烘干翅羽再一次起飞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这份爱能陪伴着我直到永远呢。直到2013年10月27日离开你时,我也没料到这是最后一次见你。那天,我在房顶上帮父亲切药。你做熟饭来叫我吃饭,看到还有一点点没切完,你就拿了砧板菜刀跟我一块切,边切边跟我讲,你去看我外婆,看见我姑妈在栽豌豆,你就去帮她栽。你说,我姑妈命真苦,两个儿子媳妇都不好,一年到头也不给她一分一文,好在还有三个姑娘,不然真不知该怎么过。唉,八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去栽豌豆……那天,就要坐车时,天阴沉沉的,飞起了细雨。你找了一件保暖内衣让我穿好,又找了一把伞帮我撑好,叮嘱我别淋到雨。我让你别送,你就站在门口目送我。当我走出一大截回头看时,你还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痴望。我怎么能够知道这样久久不肯转身离去的身影不再属于我了呢?

我妈真的走了。她把寂灭留给了自己,把无尽的伤痛留给了我,把无尽的悔憾留给了我,把无尽的思念留给了我。如何忘记儿时晚风送来你一声声温暖的呼唤;如何忘记穿上你缝制的衣服去赶娃娃街的欣喜若狂;如何忘记那年我放假回家,夕阳里转过一个山腰时看到你来接我的惊喜;如何忘记我躺在病榻上,伤痛无助中睁开眼,看到你布满焦急与牵挂的脸……世间只有这种爱最真挚无私,像佳酿,不但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褪色,而且会愈加醇香馥郁;像港湾,不仅不会在风雨来袭之时躲避退却,还会伸开爱的臂弯,把你揽进温暖平静的怀抱……却被我一不小心放了手,就再也抓不到,叫我怎能不掉进悲痛与悔恨交织的泥淖中呢?但是我想,如果我妈在天有灵,她一定希望我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着,而不希望我被痛苦的稀泥淹没。我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我是她生命的延续,我是她的骄傲——尽管我各方面都很拙劣,尽管她没有跟我说过,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来了。我得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继续让她骄傲。

只有照顾好自己,我才能孝敬父亲,报答他大山般厚重的父爱。我得关爱弟弟,尽管多数时候,是他关爱我,但我至少可以提醒他少喝或别喝酒,多锻炼身体。我得照顾好舅舅和姨娘,他们同你一直手足情深,我会把这份情继续下去。这一切,一定是你希望看到的,阿妈,我一定会尽量做好的。

现在,在路上远远看到一个体形、衣着跟我妈相近的妇女,我会产生错觉,以为那是我妈。要过上几秒钟,我才会明白不是,但我还是愿意多看她几眼。真希望能在某个路口跟我妈不期而遇啊!前几天跟朋友去逛街,看到一些适合我妈穿的衣服,我真想买一件……站在服装店里,失落和伤痛一下子让我的心空黯淡低沉下来。望望身旁有不少人,我强忍着才没有泪如雨下。能够买衣服送给妈妈原来是福分。

我妈走了,我才明白,陪伴着妈妈的每一天都充满了七彩阳光;陪伴着妈妈的每一分每一秒弥漫着蜜一样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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