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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政治参与的社会文化解析

2015-03-26

湖北社会科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个体政治文化

魏 然

(1.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210023;2.西南科技大学 法学院,四川 绵阳621010)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所发生的广泛而深刻的变迁已成为中西方现代性研究领域中独树一帜的研究对象。而与此同时,信息技术的兴起及其对人类活动领域的渗透,尤其是互联网自身所形成的虚拟化场域使迅速崛起的公民社会有了可资移植的平台,二者的交织与演进构成了转型时期中国社会复杂的历史格局。普通民众利用网络所进行的政治话语(political discourse)传播对现实社会中政治民主的内容和形式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1](p1-5)由此,网络政治参与成为公众抵制信息垄断、夺取话语权乃至解决公共问题的一种有效的社会行动。那么,如何看待这些行动的社会动因?又能否预测这些行动的社会效果?本文将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对此进行解析。

一、何谓网络政治参与?

网络政治参与是近年来全世界都广为关注的一种社会现象。早在20 世纪90 年代末,西方社会就基于信息技术的革命性影响开始探究数字化媒体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这种探究着重于比较网络政治参与与传统政治参与的差异性与关联性,如其对政治行动的制度化形式(如投票)与非制度化形式(如抗议)的影响作用。[2](p21)[3](p408)但出于对民主危机背景下促进公民参与政治的实用主义考虑,直至目前,国外对这一领域的研究相对“集中于网络政治参与实践的具体问题分析和过程考察”。[4](p16)

而对于我国而言,网络政治参与更多的是与转型社会时期社会矛盾或冲突的研究相联系,旨在探讨多元化利益格局中社会结构紧张的发生形态及解决对策,其内容涉及网络对社会心态、社会保障、社会管理等全方位领域的影响,因此在涵义、特征、形式与类型、机制、作用等各个方面的理论及实证研究上都还颇具争议性。譬如在名称界定方面,不同的研究者“从网络行动、网络集体行动、网络政治动员、网络群体事件、互联网公共事件、网络集群行动和互联网抗争等不同角度进行了探讨”;[5](p99)而关于其概念内涵,不同研究者的定义在参与主体的范畴以及参与形式的类型等方面还存在较大分歧,[6](p104)但综合来看,绝大多数概念的界定都是基于对传统政治参与的比较,仅将网络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及载体且在集体行动的范畴之内去阐释。而在解释这一社会现象的影响机制方面,虽然许多研究对“经济发展水平、政治制度、政治文化、社会结构变迁、网络平台环境”等社会性因素以及包括“公民的经济收入状况、受教育程度、年龄、居住地等”在内的个体化因素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概括,[7](p14)却对何种因素造成何种影响的描述语焉不详。这或许是由于国内在该领域的研究视阈主要以政治学和传播学为主导,缺乏社会学学科的深入探究之故。

二、网络政治参与与社会文化之关联

无论网络政治参与被如何定义,社会学对其观察到的事实就是互联网克服了传统政治参与当中个体力量过于分散的问题,使民众的利益诉求能够运用更加组织化的形式达致政府,一方面避免了冲突失控的风险,另一方面却也赋予了社会更多潜在的结构性变化风险。这样的事实本质上是整体社会结构在新的时空条件下所变化的一种存在形式,而并非是由互联网这一单独的技术因素所决定的。丹尼尔·贝尔就曾预言“后工业社会”“首先是社会结构的变化,其结果在具有不同政治和文化构造的社会中将有所不同。”[8](p20)也即是说,无论互联网的介入使人们的社会互动方式发生多么大的改变,作为一种社会行动,网络政治参与本质上必然源于现实文化语境中的社会冲突,而这种冲突就是社会结构发生变动的体现。社会建构论的领军人物肯尼斯·J·格根(Kenneth J.Gergen)曾判断:“社会冲突已经成为当代文化图景的一种越来越占支配地位的特征”,因而当各种“草根行动主义的爆发与新兴的通信技术联系起来”时,“这种技术的发展使得具有类似倾向的人们找到相似的他者,宣称群体意识并形成改革的日程”。[9](p9)由此可以看出,社会冲突原本就是社会文化结构的一种内生性结果,不同的文化同生群通过网络这种高效的社会联结形式来满足其共有的文化利益需求。因而,互联网的介入只是令社会文化内部的分裂与冲突在形成新的亚分布格局方面具有了突生性和集约性。

那么,社会文化是如何塑造并影响个体的网络政治参与行为的呢?其中的机制诚如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所阐述的那样,[10](p110-133)社会文化通过习性这种“深层的结构性的主导倾向系统”引导个体和群体成员判断自己及同类所处社会位置的合理性并进而构成特定的人际结合。也即是说,因为文化本身就是“政治的一种表达”,“所有的文化符号与实践都体现了强化社会区隔的利益与功能”,故个体的行为虽然也具有一定的情境性、策略性,但实则已将某种文化规范中的权力、阶级等客观社会结构内化为自身的行动逻辑。而在网络世界中,身体的“不在场”表面上似乎减弱了图像、声音、文字这些文化符号的政治性意涵并造成一种个体具有理性选择自由的假象,但实际上这些符号所表征的信息从内容编排到呈现方式都可以为实际的社会阶层利益所操纵,且其手段更加隐蔽、影响更加深远。当然,个体由于其主观能动性也会产生对自身政治利益的抗争,但在以各种鲜明生动的文化符号为载体的网络空间中,现代人对理性的追求一方面受其源出的社会文化规范的影响,另一方面却又由于文化的交汇而往往偏离其原来的轨道,转向对观点、证据、结论这一系列逻辑链条的合理性的追逐,其政治抗争看似严肃、强烈,最终却被网络的虚拟性解构为了一出失却价值本体同时又充满认同困惑的现代性“观念游戏”。[11](p25)

另外,网络政治参与这种个体化行为与社会文化的关联性还可以通过分析社会学原理得到更加精确、清晰的证明。例如,瑞典著名社会学家彼得·赫斯特洛姆通过基于主体的计算建模所模拟的社会互动模式揭示了个体行动是如何与广泛的社会现象相关联的。其中两条结论为:[12](p105-106)“⑵社会互动结构(指行动者之间以及不同心智状态之间所构成的关系)本身对社会结果具有相当大的解释力;⑶某一给定行动对社会的效应很可能依赖于行动者所嵌入的结构”。这里的“社会互动结构”以及“行动者所嵌入的结构”本质上正是社会文化情境运作过程的形象化展现,其模型化的分析原理在于假定一个封闭性的社会系统来模拟社会现象的发生机制。显然,该原理若推演于现实社会中会因为个体所处的复杂社会结构辨识度较低的问题而引发争议,但在网络空间中由于任何网络节点(如各种网络社区、即时通讯群集等)的互动都可基于数字技术的支持做量化解析,因此,个体乃至群体的网络政治参与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这就能为我们探寻传统社会文化的影响机制提供更为精确的阐释。

三、中西方网络政治参与的社会文化差异

如上所述,网络空间实则也具有特定的社会文化属性,但在当今现代性议题的研究中,人们更侧重于其全球性和普遍性。尤其是当20 世纪90 年代尼葛洛庞帝的“数字化生存理论”提出以后,“虚拟世界”就成为了描述互联网特性的关键词,身体缺席的匿名人际互动、现实与虚拟的社会性区隔等论题被很多中国研究者津津乐道。然而,这仅是技术哲学层面上的共性问题,真正能够对中西方社会发生深远影响的网络现象还是需要从现实社会中去找根源,社会文化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根源之一。尽管从发展主义的观点来看,信息技术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表征了资本主义体系在世界范围内的贯通性,但文化的多元差异并未因此泯灭且反而有了方兴未艾之势,这就说明对于与现代性相关的诸多问题仍存在需要深究的矛盾现象,因此,如何在如阿里夫·德里克所言的“全球现代性”[13](p98)背景下辨识出中西方网络政治参与的文化差异,对于解析我国现代转型时期的相关社会问题是大有裨益的。

虽然西方社会并非一个高度一致的社会文化共同体,但在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中我们仍可以清晰地识别出以个人主义为基石的“自由主义”思想为其核心话语体系。作为一种上至国家精英下至普罗大众一致推崇的文化观念,“自由主义”包含了与东方文化极为不同的人性假设,即将个体看做一个能通过理性思考自由地决定并修正关于自己的最高生活利益的独立体。这种假设被植入了西方社会的语言、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社会构建过程中,并最终成为一种潜在的文化态度。尽管西方知识界内部对自由主义的内涵及特征莫衷一是,并针对其缺陷发展出了“社群主义”思想与之对抗,但从学理上看,基于理性选择假设所形成的自由主义思想本意并非是要割裂个体与社会的历史关联性,①对自由主义思想的批判尤为集中于个体与社会关系的割裂性上,这在国内外的相关文献中很常见。但这其实是对绝对自由主义而非自由主义本身的理解。前者因为假定人类个体本质上是原子主义的而割裂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历史关联性,且对个体的自我也假定为前社会性的、不受其所处社会环境的制约可随理性而改变。这种绝对的自由观因失却了对人们生活的指导价值而必将走向虚无主义。而是强调个体应该具备一种选择并反思自己的生活价值方式的能力,[14](p45-70)从而当个体面对多元的社会文化价值取向时才能以一种“平等、民主”的视角去寻求自己的社会定位并发展与他人的社会关系。这种强调自身利益的“价值中立”的态度包含了一种基本的政治道德规范,即“不依赖于特定的善的观念,对各种生活伦理最大限度地保持平等的关切与尊重”,从而“能够在多元分歧的格局中建立公正的道德秩序与政治秩序”。[15](p108)

不过,这种理想化的文化规范却造就了西方社会发展的困境。一方面,它所认同和保障的个人对于自身最高利益的理性选择权利由于源自其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故在实际上可能带有十分强烈的价值观念色彩并在实践中受制于具体的资源分配条件,难以保持其中立性;另一方面,承认每一个体的理性选择权利所带来的观念冲突可能恰会导致对实现其权利保障的国家利益的解构,因为个体难以在何为有价值的共享性目的这一问题上达成一致,但也只有达成一致并共同参与其构建才能保证国家为每一个体的理性选择提供足够丰富的资源范围。这种内生性的矛盾在西方社会引发了包括少数民族权利、种族歧视等在内的重大现实问题。而媒体尤其是互联网所衍生的新媒体由于“自成一体的独立社会体系”[16](p301)属性,在了解民意、扩大政治人物的影响、辨析社会矛盾、促进司法改革等社会活动方面都可参与其中,这种“议程设置权力”使西方社会中的网络政治参与有着不同于其普通的个人主义式的网络使用行为的行动逻辑,即促进具有不同文化成员身份及不同政治社群身份的个体联合起来,在定义自身权利和历史实践的基础上共同构建社会基本结构的合法性,因此有利于社会现实问题的解决。例如,在一些现代欧洲国家中,自由主义思潮所导致的公民只关注个人权益却不关心公共事务责任的民主危机日益凸显,青年群体表现尤为突出,因而政府大力提倡并构建沟通方式新颖、政治氛围民主的网络途径以鼓励青年人的政治参与,英国的“Heads Up”网站论坛、瑞士的“Ungtval”网站、荷兰的“Coolpolitics”网站以及美国大选中对Twitter、Facebook、YouTube 等自媒体的运用都体现网络政治参与的价值。[17](p101)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网络政治参与的内容表征为通过网络途径施压于政府以推动其对“正义”的中立式关心,但实际上由于社会对个人自由权利的敏感性,媒体尤其是互联网反倒成为操纵边缘群体的文化成员身份并最终为某些特殊群体利益服务的有效途径。

与西方社会不同,中国社会文化的根基并不在于个人,而在于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关系成了型构个体存在及社会生活的一种形式却又不是其内容本身,[18](p45)其范畴的伸缩性、运作的灵活性、意义的模糊性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整体社会格局。在不同性质的关系所造就的社会网络中,由血缘和地缘所形成的固有的、长期的、无选择性的关系(如父子、夫妻、同乡等)通过社会伦理的内化逐渐成为影响个体行动的决定性因素,从而导致其社会行动的关系取向。这种“关系取向”包括两层含义:一是个体行为的动因来自于关系所诱发的交往利益或矛盾;二是个体行为的目标在于维护不同性质关系的平衡。在此过程中,个体的“理性”并不用于选择最优于自身的行动方案,而是用于判断不同关系的性质和比重,其判断的依据便是“差序格局”中其他人所处的社会位置与己的远近亲疏属性。这种以己为中心决定交往范围及策略的原则便是费孝通所言的中国社会文化中的“私”的特性,也即“中国人社会行为的核心”。[19](p237)

以“私”为前提,中国社会转型中的种种现实矛盾都可由此得到解析。一方面,中国人从儒家伦理中获得的关联性思维使其形成了对家庭和亲属关系的牢固依赖,因而对凡是涉及该关系的社会行动都带有强烈的价值判断和充分的行为动机;但另一方面,儒家思想仅仅规定了每一种伦理关系的建构原则而无法解决不同性质关系发生向度交叉时的合理限度问题,这就为“私”和“公”的随意转化埋下了伏笔。正如《韩非子·五蠹篇》所言“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20](p387)即“公”本身并无确定的范畴,其内容随“私”的伸缩而变化,因而,与西方社会问题源于个体性问题的叠加和分类不同的是,中国社会问题源于不同范畴的“私”之间或联结、或博弈的关系,只有在所有“私”都触及不到的地方才被定义为“公”。在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人心目中有“社会”却无“国家”。尽管互联网的出现似乎构成了一定的公共政治空间,但中国网民政治参与的行动逻辑往往是不同社会层级的个体为了自身及其关联性群体的“私”的权益而在虚拟空间中争夺话语权、意图直接推动相关现实矛盾的解决,其行动性质是抗争性、诉求性的却也是缺乏长期性、建构性的,一旦其行动目的达成则不再进一步寻求整体社会建构的合法性如将某种社会利益或秩序以制度化的形式固定下来,进而形成一种积极的社会文化。从许多网络热点事件的报道中可以看到,无论是草根民众的抗争式参与还是精英群体的参与式抗争,[21](p96)其网络行动中“私”的目的指向性都非常明显,属于“公”权益的制度化社会结构即使产生也只是其过程的附属物,一旦离开了公众的关注便再难以得到相关的社会资源。由此可见,中国网络政治参与中的社会关注本身是以比较私利的多寡而非关切与尊重他人权利的“中国式平等”意识为前提的,故其中“以私藏于心的方式出现的”“看客”式冷漠、嫉妒乃至怨恨情绪很容易导致网络舆论的失控。[22](p29)

在此文化差异的基础上,尚需关注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结合时代背景来看待网络政治参与对现实社会的民主政治形态的影响。

四、转型时期我国网络政治参与之现实影响的社会文化辨析

自20 世纪90 年代东欧剧变以来,社会主义中国的巨大经济成就和独特而复杂的转型道路令全世界既为之瞩目同时又迷惑不解。其内在的原因在于中国文化在接受能力、模仿能力和涵化能力方面的强大使确切描述现代中国的复杂性是一件极难且极富争议的事情。[23](p292)这种“动静自来相依,变恒古不背行,不可偏执一端而妄言变与不变”[24](p77)的状态即是我们以社会文化视角探讨中国社会问题时的前提。在此基础上,我们将结合前述的中西方社会文化背景中网络政治参与的行动逻辑差异,进一步解析如何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认识当前我国网络政治参与状况对现实社会的民主政治形态的作用。其中所包含的重要观点是,中国网民的网络政治参与行为在由线上向线下转化的过程中由于受社会文化特征的影响难以成为一种对现实社会的民主政治形态产生良好的可持续性影响的公民行动。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

一是中国人社会行为中“私”的核心特质导致线上的政治参与行为虽有较大的舆论冲击力,但在线下的组织发展方面却因为转型时期的社会信任危机而难以形成强大的凝聚力。按照吉登斯的观点,[25](p123)互联网作为一种脱嵌的机制在改变中国人生活的组织架构、建立公共社会空间方面确实具有其自身的优势——在习惯了接受自上而下的思想灌输的等差式文化氛围中,互联网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单向度的传播途径,不同时空的相互联结以及共同观点的彼此匹配为中国人在“家”以外寻找“社会”的存在提供了条件,也为公共政治空间的创造奠定了基础。因此,当“千百年来受到过度压抑的中国人的个性崛起或张扬”时,这种“与强大的群体(从家族到群体再到社会直至国家)制约间的持续紧张”所形成的“对峙问题”[26](p1)就在网络舆论“一呼百应”的效果中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解决。

那么,网络的这种文化补偿效应是否在网络之外也存在呢?本质上来说,线上的政治参与一旦走到线下便落入了中国人传统人际交往的范畴之中,这种超出家庭框架之外的陌生人交往必须以信任为其最重要的基础,尤其是涉及可能与国家威权相冲突的政治实践活动更须保证参与者之间的稳固结盟。那么,这种信任基础存在吗?从前述对中国人社会行为特质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国人的生活架构中缺乏个人或组织这样界定清晰的实体,而是关注于虚实相间的自家人或关系”,[27](p70)在或大或小的“家”的范围内,信任问题是无需考虑的,只有超出这个范围时中国人才会时刻警惕、处处提防。正是这种从乡土社会延续下来的家庭主义传统使得儒家五伦思想根本没将对陌生人的信任问题考虑在内,其中“信”、“义”仅存于“君臣”和“朋友”关系之间,而“父子、夫妇、兄弟”关系则属于家庭内部关系而毋庸置疑其长期性和稳定性。然而,转型时期急剧的城乡流动动摇了信任存在的社会基础,而疯狂增长的自利性又更加累积了中国人对陌生人的不信任感。由此,当线上政治参与向线下转化时,信任危机必将导致参与者在政治诉求上缺乏清晰界限和明确目的且在政治行动上兼具“凝聚”、“团结”与“内耗”、“不合作”的“泥沙”夹杂之态势(翟学伟,2013:238),其行动过程具有了被解构或转性的可能。从历史角度来看,这也是传统社会普通中国民众参与政治实践的一贯特征,因而在社会结果方面与西方网络政治参与是极其不同的。例如2012 年9月在我国多地爆发的大规模反日游行示威中,一些大城市的“保钓”活动很快便在情绪高昂的抗议声中演变为一场打砸抢烧的闹剧,期间甚至发生人身伤害、散布谣言等刑事治安案件。①韩娜.西安青岛长沙等地反日示威游行出现打砸抢烧[EB/OL].北京晨报,转引自腾讯新闻,http://news.qq.com/a/20120916/000260_1.htm,2012-09-16;流水.钓鱼岛最新消息,日系西安车主脑浆被击穿[EB/OL].财富赢家网,http://fund.cf8.com.cn/news/20120921/36307.shtml,2012-09-21;西安反对日“购买”钓鱼岛游行发生打砸烧行为[EB/OL].新京报,转引自中华网新闻,http://news.china.com/focus/diaoyudao/11123703/20120917/17433652_1.html,2012-09-17.从中可以看到,当网络政治参与从线上转变为线下的大规模社会行动以后,相关的参与者并未延续网络空间的稳固结盟关系,而是在缺乏理性沟通和有序组织的情况下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使原本较为统一的政治诉求表达转性为消极民族主义情绪的发泄。同时,对自己同胞的越界行为也反映了中国网民群体尚缺乏具有凝聚力的稳定结构,彼此之间并未就如何适当表达爱国情绪、共同形成国际国内的政治影响而产生相互信任、相互合作的意愿,反倒是在“有机可乘”的情况下突生“内讧”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针对陌生人才会出现的毫无顾忌的现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当前网络政治参与要成为公民行动的条件是不成熟的,社会文化因素的阻力尚不容忽视。

二是网络对中国社会文化中原本就有的脸面分离现象具有进一步的分化作用,造成线下的政治参与行为缺乏自我约束机制、容易为一己之私利而偏离其行动目标。如前所述,儒家思想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社会的一个文化标签,是由于其千百年来在规训人的行为、维护社会和谐方面的长效性。一方面其以“家”为起点所设计的等差伦理秩序契合了每一个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形态,另一方面其以人的自发情感为基础所推论的“仁爱”、“礼法”规定了每一个个体的内在人格发展,从而使这一套制度能真正从社会生活的种种细节处进行规训并最终维持了社会秩序的和谐。这套制度中能保证个体恪守角色规范的便是其君子人格的定义,这是一种经过抽象、概括、综合而来的理想型人格,例如《白虎通义》上言:“君子,或称君子者何?道德之称。君子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28](p164)不过,这种“内圣外王”的全方位规定却必然造成中国人在做人方面出现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困境,其解决的方法只能是脸和面的分离。所谓“脸”是指个体为了迎合某一社会圈的认同和期待而表现出的形象,而“面子”是这一印象整饰在他人心目中产生的序列地位,也就是心理地位。[29](p68)从这一定义可以看出,“脸”的资源形成需要个体为之付出切实的行动努力,而“面子”的资源形成则来自于社会环境的烘托。这样一来,即使有时个体并未付诸行动,但也能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之环境条件而得到他人肯定。这种“搭便车”的局面是为绝大多数人所乐见的。

那么,网络为何对此脸面分离现象具有进一步的分化作用呢?从网络技术的特性来看,身体的不在场令自我呈现有了更多修正乃至重塑的机会,也即是说,个体在现实社会中因缺乏“脸”的资源所无法被认同的自我形象在网络空间中却因参与网络互动而有了获得“面子”资源的机会,这种转换最重要的机制便是匿名制。随着web2.0 技术的不断进化,用户共享、社交、协作乃至自说自话式的创作都成为可能,但除了通过自媒体与重要他人互动之外,其生产的规模庞大的个性化、多元化信息仍是以“匿名”形态对网络节点中的其他用户群进行散播。除非是涉及某一重大社会事件而被详辨真伪,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信息内容可依据个体的主观需求而随意包装,而公众也无暇辨别,故其因触犯法律或损害公共道德而“丢脸”的代价极小,但因言辞出位、吸引公众眼球而“有面子”的几率极大。由此,对于深受儒家“君子”文化影响的中国人来说,对社会热点的讨论与传播不仅可以表现自身的爱国情怀、聚集公众的目光,而且当网络点击率和关注度的累积足以成为一种社会资本时,经济利益也会“滚滚而来”。还有什么比名利双收更惬意的事呢?只不过,这一切的行为在缺乏合理的制度规制及正确的价值引导之下早已偏离了公民社会对平等、正义、民主、互惠、法治等的目标追求。例如2013年8 月,号称“网络反腐维权斗士”、“网络知名爆料人”的周禄宝因涉嫌敲诈勒索和编造虚假恐怖信息被逮捕。①韩娜.西安青岛长沙等地反日示威游行出现打砸抢烧[EB/OL].北京晨报,转引自腾讯新闻,http://news.qq.com/a/20120916/000260_1.htm,2012-09-16;流水.钓鱼岛最新消息,日系西安车主脑浆被击穿[EB/OL].财富赢家网,http://fund.cf8.com.cn/news/20120921/36307.shtml,2012-09-21;西安反对日“购买”钓鱼岛游行发生打砸烧行为[EB/OL].新京报,转引自中华网新闻,http://news.china.com/focus/diaoyudao/11123703/20120917/17433652_1.html,2012-09-17.这一案例表明,一些看似在为民请愿、求索真相方面作为网络政治参与的“急先锋”的网络大V 们实际上是在进行着一种脸面分离的行为,这也提示我们:现阶段中国的网络政治参与仅通过在虚拟社会的场域中网民之间的话语、情感和符号互动并由此发生线下勾连的集体行动。这种途径并不能打造一个完美的公民社会的意见共同体。更多情况下,它只是当前转型时期社会结构紧张的背景中不同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碎片化”表达或者是社会负面情绪的爆发,在制度环境、组织机构及个人素养都尚未成熟的条件下还不能成为一种如哈贝马斯所言的具有“沟通理性”的公民行动。例如,有研究者通过对微博用户的调查发现,[30](p1)中国青年网民对于参与各种重大时事和新闻热点的网络讨论十分投入,但大多数“跟风者”往往都是在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也没有进行理性思考的情况之下就参与其中,其中的许多负面评论并非源于对事件本身的关心,而是源于一种身处社会底层或边缘的不满情绪或敌视心态。由此可以看到,身处网络舆论中的个体受强大的社会文化惯性的影响还将延续其在现实社会中的种种行为特征。

五、结语

综上所述,网络空间是中国社会文化再生产的途径之一,但其在转型时期多元社会文化因素交织且国家政治改革实践尚在摸索的条件下还需要进一步确立自己的合法化地位。也即是说,要想在民众广泛认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一意识形态的前提下达致各个社会阶层利用网络空间理性表达政治诉求、和谐推动政治参与的整体社会趋势,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其中,政府对网络的管控是毫无疑问的,但关键问题是这种制约力量对网络空间介入的程度和具体方式既要考虑国际政治形势的发展变化,又要与我国传统社会文化的内在理路相一致,摒弃“一刀切”式的强力管制、利用传统文化中的有利因素加强对社会不良心态的疏导才是更为长效的管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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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个体防护装备
“政治攀附”
“政治不纯”
政治不过硬,必定不可靠——政治体检不能含糊
谁远谁近?
个体反思机制的缺失与救赎
How Cats See the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