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主义视野下卢作孚的区域教育现代化建设
2015-03-26刘来兵
刘来兵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在《民报》发刊词中,中国民主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首次使用了“民生主义”一词,民生建设自此成为指导近现代中国社会变革与发展的重要思想。卢作孚是民生主义最成功的践行者之一,他在近代北碚城镇现代化建设中获得巨大成功,曾被联合国视为中国乡村推进现代化的模板,对于今日推进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的国家现代化建设,仍有现实启迪意义。
一、民生主义影响下卢作孚区域教育现代化建设的背景
1905年10月20日,《民报》在日本东京正式发刊。孙中山在发刊词中指出,“余维欧美之进化,凡以三大主义:曰民族,曰民权,曰民生……经济问题继政治问题之后,则民生主义跃跃然动,二十世纪不得不为民生主义之擅场时代也……而民生主义,欧美所虑积重难返者,中国独受病未深,而去之易……吾国治民生主义者,发达最先,睹其祸害于未萌,诚可举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自此,“三民主义”成为近代中国反帝反封建、争取民族独立斗争的指导思想。1912年民国建立之初,孙中山多次在演说中宣讲民生主义,在湖北军政界代表会的演说时指出:“统一以后,则重心又移在社会问题”。[1](p335)同年,孙中山在上海中国社会党的演说指出社会建设的根本在于经济建设:“人类之在社会,有疾苦幸福之不同,生计实为其主动力……生计完备,始可以存,生计断绝,终归于淘汰。社会主义既欲谋人类之幸福,当先谋人类生存,既欲谋人类之生存,当研究人类之经济。故社会主义者,亦人类之经济主义也。”[1](p510)同年,孙中山在上海机器工会成立大会上首次把教育置于在社会变革中与实业同等地位:“我中国在地球上数千年来文明最早,本是富强的国家,何以现在退步至不堪言状。现在中国在地球上为一最贫弱之国家,皆因教育、实业两不发达以致于此。”[1](p559)直接指明教育和实业是复兴中国的利器:在教育上,他认为“教育为立国之本,振兴之道,不可稍缓,”[2](p7)并勾画了以国民教育为中心的新教育蓝图,主张教育普及到全体国民,“凡为社会之人,无论贫贱,皆可入公共学校,不特不取学膳等费。尽其聪明才力,各分专科。即资质不能受高等教育者,亦按其性之所近,授以农、工、商、技艺,使有独立谋生之才。”[3](p1007)在实业上,他主张发展民生,“民生主义,就是用国家的大力量去开矿……此外还有开辟交通、振兴工业、发展商业、提倡农业。”[4](p362)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被认为是近代中国最为完善的阐述如何实现中国现代化的方案,但由于民主革命的胜利果实被北洋军阀窃取,孙中山通过振兴教育和实业来构建现代化国家的计划也随之夭折了。而该时期中国教育在空前的民族危机压力之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急功近利,在声势浩大的“新教育运动”退潮之后,“新教育运动”主将之一、教育史家舒新城指出,“清末以来的执政者们都是把教育视为抵抗外力最有力的武器,甚而从‘教育救国’的立场呼吁振兴教育,但是,没有去发展教育以外的诸如交通、产业等建设事业;没有认识到中国是一个地大物博的小农国家。”[5](p57)显然,孙中山教育与实业并举的思想从一开始就未引起教育界的关注,这对于民国时期那场波澜壮阔的教育改革来说,未免不是一种遗憾。
然而,在教育精英之外,有一位深受民生主义影响的实业家却在默默地践行着孙中山教育与实业并举的现代化思想。这位实业家就是近代史上享有“中国船王”之称的卢作孚。卢作孚(1893—1952),中国现代著名的爱国实业家、社会活动家,是毛泽东赞誉为发展我国民族工业不能忘记的四位实业界人士之一。1910年,18岁的卢作孚接触到孙中山的民主革命学说,对三民主义心向往之,遂加入中国同盟会,并在成都参与了革命活动。辛亥革命成功后,卢作孚被委任为川东奉节的夔关监督,但他拒绝这一委任,继续寻找自己的人生之路。1915年,卢作孚在上海结识提倡实业教育的黄炎培,对教育产生浓厚兴趣。1916年在成都《群报》发表文章指出“教育为救国之不二法门”,走上以教育变革社会的道路。1921年,卢作孚携手恽代英在四川泸州推行新教育改革,因军阀斗争中断后,赴江浙考察了黄炎培的中华职业教育社与实业家张謇的教育事业,于1924年在成都创办通俗教育馆,推行以教育为中心的现代集团生活建设。1925年,成都通俗教育馆因军阀斗争而无以为继,卢作孚感叹:“在纷乱的政治局面下,依靠军人办文化教育事业易发生动摇建立不起稳固的基础。为了国富民强,今后应该走什么道路值得研究。”[6](p25)也许卢作孚最终明白,教育虽然在国富民强中有着重要作用,但教育作为民生之基的确立是需要能维持其发展的经济做保障的。因而,他感到:“要考虑一项既有关国计民生,又有发展前途的事业,这应该是以发展经济为中心。”[6](p25)实践表明,在近代中国社会变革的过程中,单凭实业或教育都无法真正实现国家的长远发展。此时的卢作孚已经意识到:“中华民国根本的要求是要赶快将这一个国家现代化起来,所以我们的要求是要赶快将这一个乡村现代化起来。”[7]卢作孚区域现代化的思想也由此形成,而指导其推进区域现代化建设的,无疑是孙中山倡导的“民生主义”。
20世纪20年代的北碚,是四川省巴县一个偏僻的小乡场。这里俨然与现代社会隔绝,“乡间的人,到了民国时代,还在问现在是宣统几年”,封建传统生活充斥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每个角落,“他们没有一切知识和一起兴趣”。自清末便推行的“新教育”在这里毫无生机。1927年,虽然有1所公立小学,但北碚市街就有7所私塾,“全乡三十三保,就有三十七所私塾,六百五十个学生”。然而,历史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迎来拐点。1926年6月10日,民生公司在重庆召开创立会,正式运营。1927年2月15日,卢作孚出任嘉陵江三峡地区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局局长,并长驻北碚。自此,卢作孚正式具备了推进区域现代化建设的行政资格,也为他建设嘉陵江三峡地区乡村现代化的构想提供了绝佳的实施时机。上任伊始,卢作孚即提出要将嘉陵江三峡“经营成一个灿烂美妙的乐土,影响到四周的地方,逐渐都经营起来,都成为灿烂美妙的乐土。”[8]同时指出,“乡村第一重要的建设事业是教育。因为一切事业都需要人去建设,人是需要培养的,所以努力建设事业的第一步是应努力教育事业。”[9]在卢作孚的主持之下,“民生公司每年的盈余分配中,有一个专门的文化教育事业投资项目”,[10](p374)这个项目按公司章程规定为纯利的3%~5%,主要用于北碚的文化教育事业及其他公益事业,其中以创办中小学校为主,如北碚实用小学、兼善中学、瑞山小学都是在此项目支持下建立的。由于“民生公司”经营的成功,卢作孚逐渐将北碚的经济建设拓展到运输业、煤矿业、电力产业、印刷业和染织业等方面,使北碚由传统的农业社会逐渐向农、工、商业齐备的新型社会转型,经济的迅速发展为北碚教育的腾飞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同时,为了实施实业与教育并举的建设计划,卢作孚以民生公司为依托,持续不断地为北碚乡村教育建设提供稳定的经费支持;以教育现代化为手段去推进北碚乡村现代化建设,最终实现建设现代化国家的理想。卢作孚在北碚的乡村教育建设,逐渐发展成熟为“实业·民生·教育”融为一体的乡建模式,这种“产教结合”的乡村建设模式是孙中山民生史观指导下推进社会变革的有效路径。
二、实业与教育的双重变奏:北碚的区域教育现代化建设
在卢作孚主政之前,北碚的乡村生活没有任何文化性可言,除了每年偶然听几天戏曲外,没有人群在一起共同参与文娱活动的机会,赌博成为民众闲暇时间活动的全部。卢作孚认为,中国之所以近代落后于西方,其根本在于没有完成现代化的物质与社会组织建设,中国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只有农村的现代化才可能实现国家的现代化,而要“让这死的乡村活起来”,“最根本的是人的训练”,“指导人们改良实际的生活”,使所有民众“皆有职业,皆能为公众服务,皆无不良的嗜好,皆无不良的习惯”。[11](p360)卢作孚将北碚作为区域现代化建设的中心,希望“用文化事业和社会公共事业将这个市场包围”。
(一)以实业养教育:区域现代教育体系的构建。
卢作孚认为现代化的区域应该要有从小学到大学完备的学校教育体系:“学校有实验的小学校,职业的中学校,完全的大学校。”
1.立足实际建设经济而实用的学校。
足额的学校数量是教育普及的基本前提,针对当时北碚只有1所公立学校的现实,扩充学校的数量迫在眉睫。卢作孚并没有匆忙行事,而是奉行“无论是解决一个什么问题,都须先把那问题分析清楚——把那问题里边的事情调查清楚”的一贯作风,实地调查之后通过三个步骤保证了学校建设的经济而实用。
第一,调查儿童受教育状况,确定所建学校的规模。卢作孚认为首先“应该调查学龄儿童——应该读书的小孩子,调查进了学校,进了私塾的,和连私塾都没有进,完全失学的,各有数若干,才能办理若干学校,一个学校应该容纳若干学生。”[9]卢作孚把学龄儿童的数量作为学校规模最重要的参考依据,以实际调查代替主观臆测,避免学校规模过大所带来的资源浪费、规模过小导致不能满足学生需要的不良后果。
第二,筹措经费和引进教师。经费问题是民国时期乡村教育家们遭遇的共同难题,解决的途径多为两种:依靠军阀的供给和向社会募捐。北碚的教育建设同样面临经费严重不足的问题,“向来乡村小学所有的经费,只限于教师最低的月薪,而且低到连教师最低的生活都不能维持。”[9]卢作孚筹措办学经费的途径有多种:一是吸引社会人士投资,组成学校董事会,如瑞山小学、兼善学校等;二是游说军政商界人士捐助;三是卢作孚本人主持的一系列实业公司的赞助,尤其是1938年所创办的北碚文化基金会对于北碚的教育建设提供了充实而稳定的经费保障;四是“以事业养学校”,如兼善中学设立了附属事业管理处,后发展壮大成兼善实业有限公司,充实的经费使得该校收费非常低廉,吸引了各阶层子女前来入学。卢作孚通过一系列的经费筹集措施,也为北碚学校教育教师的引进增加了吸引力。在政府无力保障基础教育经费供给的情况下,卢作孚采取灵活多样的筹措经费措施,有效加速了北碚学校的建设。
第三,建设学校。卢作孚认为解决了以上两个方面的问题,才能建设适合地方需要的学校。他认为小学的设置首先应该考虑选择适宜的地方,以方便周围就学的小孩子;其次所建的校舍必须经济而适用,不能奢华也不能过于简陋,基本的要求必须能保证有广大的运动场;再次要购置丰富的图书、仪器、标本、模型等现代教学用具。他认为“要使学校成为极可爱的地方,里面有许多可爱的东西,让那些小孩子努力去经营。不应像现在的学校,一座污烂而黑暗的庙子里,安了几张破败的桌子板凳,而且放了一块可怕的板子。”[9]卢作孚的学校建设显然已经具备现代教育理念中的学校标准化建设思想,这样能保证所有孩子都能在一个平等的教育环境中成长,避免因学校教育设施的校际不平等所带来的教育不公平。
2.循序渐进构建现代学校教育体系。
在对学校的数量和校舍的标准有明确的规定之后,根据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卢作孚一方面继续增加学校的数量,另一方面渐次建立起从小学到中学、大学完备的学校教育体系,具体体现在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
第一,北碚乡村教育建设的初创期(1927—1930年),普及初等小学教育。建设之初,北碚经济和文化都还十分落后,卢作孚提出教育建设应该“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义务教育须有统筹的计划,而从急切需要的区域经营起。”在经费和资源极其有限的前提下,他把普及初级小学教育作为乡村学校的先期建设重点。卢作孚倡议各临近乡镇和居民联合办学,因地制宜地增设义务小学。至1930年,北碚小学已从1927年的2所增为5所,使北碚的初等教育面貌有所改观,为中等教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第二,独特乡村教育建设模式形成期(1930—1936年),发展中等普通与职业教育。1930年3月8日,卢作孚出川考察6个月,日本、德国在中国东北、山东的殖民经营,极大地刺激了卢作孚早日实现国家现代化的理想。回到北碚后,他将乡村教育建设的重点由初期的教育建设第一转向经济建设第一,极力扩充峡区各项事业,致力于统一川江航业,修铁路,开厂矿,建银行,迅速提升了卢作孚在四川各界的影响力。他开始借助自己的威望,利用社会力量和企业募资办学,组建中国西部科学院、发起成立东北问题研究会。并于1930年创办了兼善中学,1935年更在北碚增设巴县县立女子职业学校,正如他筹划的中等教育,一方面应小学毕业生升学的需要,另一方面准备一部分中学毕业生能于毕业后升入国内外有名大学;另一部分则毕业后能供各事业之应用。至1936年,北碚的小学已经发展到18所,私塾66所,学龄儿童入学率达到21%,中等教育也已经起步发展。
第三,利用“文化内迁”全面发展期(1936—1949年),引入与创办高等学校。1937年,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由于举国内迁,卢作孚的事业也进入高峰,卢作孚带领民生公司的船只抢运西迁的物资和人员,完成了“中国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壮举。在文化教育上,他借助“文化内迁”的历史机遇,尽最大努力吸引专家学者、文化团体和高等学校来北碚,并创设“北碚文化基金会”,资助前来北碚的专家和学者、改善各级学校教育办学条件,使北碚拥有上海复旦大学、育才学院、勉仁文学院和中国乡村建设学院等众多的高等院校。值得一提的是,乡村教育最著名的领导者陶行知、黄炎培、晏阳初和梁漱溟齐聚北碚办学,并成立了“中华平民教育会华西实验区”,使北碚不仅成为当时的乡村教育建设中心,更成为当时闻名国内外的文化中心,有“陪都之陪都”之称。
(二)以教育促民生:乡村现代文化运动的滥觞。
为改变北碚庙宇林立、迷信赌博和饮酒成风的社会生活积习,打破以家庭、家族的传统宗法集团,建立以工商业交往为基础的现代集团,卢作孚采取以教育促民生的手段创造全新的现代文化生活。
1.拆庙宇佛堂为教育机构。
其一,拆关帝庙为民众图书馆。1928年初,卢作孚带领峡防局学生队趁夜拆毁北碚关帝庙中的泥像,于4月27日正式建成峡区图书馆。不仅所有图书公开供人阅览,还有专人指导民众阅览。从此民众多了一个学习文化、吸收新知识的场所,先前拆毁关帝庙的不快烟消云散。1929年后,峡区图书馆在邻近乡镇开设分馆,特设巡回书库,周游全区市街及乡间,按时送往借阅。1933年更名为“北碚民众图书馆”,1945年与民生公司图书馆、西部科学院图书馆联合组成“北碚图书馆”,藏书达24万余册。其二,租天上宫庙宇为峡区地方医院。1929年7月,峡防局支给600元租借北碚天上宫庙宇建立地方医院,逐步建有内科室、外科室、待诊室、药剂室及病室,添置各类医疗器械及干蒸消毒器等现代设备,使其成为区域医疗中心。卢作孚亲自带领学生队向民众宣传、普及卫生和健康知识,免费为小孩子接种牛痘疫苗,使民众逐渐养成科学预防疾病的习惯。其三,拆火焰山东岳庙为峡区博物馆。1931年秋,峡防局毁去东岳庙神像,募捐修葺成立峡区博物馆。馆内设有农业园艺、工业、风物盐井、煤层等各种陈列室,有各种标本3490余件,各类照片2000余张。民众每日在此见识自然界的奇观,人工创造的精巧,对于社会教育的开展有着重要意义。这些民众可以随意进入的新式教育机关,逐渐成为民众新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封建迷信活动则与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
2.以体育运动消解社会陋习。
“乡村民众每有于暇余时间作种种不正当之活动,饮酒、赌博,耗时耗事,官厅视为固然,社会习为风气。过去的峡区,即普遍有此病像。”[12](p52)为消解沿袭的不良社会积习,卢作孚一方面明令禁止赌博,另一方面“作种种根本设施,使民众暇余时间有正当的活动,对于身体复得着健康的锻炼。”[12](p52)其一,建体育场,为民众闲暇活动提供健身的设施。1928年9月,“北碚公共体育场”建成,约五六十米长宽,占地13592平方米。内有篮球、足球和网球场各一个;有田径赛各种设备,有天桥、浪桥、秋千、单杠、平台、跳高跳远沙坑等设备,所有设施供民众任意使用。此后,卢作孚在其管辖的8个乡镇均修建了简易体育场,还设立专门管理体育活动的体育部,高薪聘请两位体育教师担任体育馆长和指导员,另设巡回指导员1名,以此推进峡防局辖区各乡镇民众参与体育强身活动。其二,开运动会,以现代体育运动养成社会新风气。卢作孚认为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国家强盛的基础,从上任之始就经常主动组织民众进行娱乐、健身活动。为在民众间造成更大影响,经过三个月的精心筹备,1929年4月22日,北碚体育场举行了首届现代运动会。历时5天,计有1161名运动员参加,有团体操、国术、田径、球类、游泳、划船、赛马等现代体育运动。另有与民众生活贴切的以及传统的体育项目:锄土、插秧、挑水、传瓦、爬树、踢毽、跳绳、坐凳等。[13](p452-453)体育设施和运动活动的开展,将人们从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带入了全新的健康生活之中,不仅提升了民众的身体素质,还增进了民众之间的感情。
3.以文化革新重塑民众思想。
推行新文化之前,北碚的民众“对于一切的问题,从不肯深思远虑,想办法解决,总以为这些问题,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而相信许多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扶乩,拜佛等鬼事。”“此外等而下之的一部分的中国人,更只知吃花酒、打雀牌、抽大烟,糊里糊涂的鬼混一世。”[14]卢作孚决意改变民众浑浑噩噩的思想状态,以文化革新来重塑民众思想。其一,以现代文学和艺术取代封建文化旧习。首先,以新文化标语取代旧习对联。乡村旧习过年时,均在门窗贴对联门神,多为封建礼教文化用语,为改变此风,卢作孚组织民众教育处制作合于新生活的各种标语,印发各家苏裱铺予以销售,禁止买卖旧习对联门神。其次,以现代戏剧、电影和音乐取代封建庙戏。卢作孚在北碚体育场附近建成露天娱乐场,将旧时禹庙改建成民众会场,打造成为宣扬新文化的主要阵地,备有旧时幻灯和新式德国幻灯各一部,能收听南京、广州、天津、北平等地新闻、音乐的无线电收音机一部。利用一切节日、集会、比赛等实施新知识与新文化的宣传,每周日民众会场开放,有新剧、川剧、幻灯和电影各项表演,并联络各机关人员讲演常识,报告时事,介绍新知识。[12](p53)其二,以现代集团文化消解封建宗法观念。在卢作孚看来,中国社会的传统生活是以家庭生活为核心的“两重集团生活”,即家庭关系是第一重,由家庭关系扩大而有家族、姻戚、邻里、朋友关系是第二重。第一重集团生活使人只知家庭而不知社会,容易导致个人为了家庭生活而危害社会,而且是社会上门阀比赛、相互攀比的根源所在;第二重集团生活使无职业无能力的人也能依赖此集团内部人员的关系而生存。这种封建宗法集团是近代中国社会落后的主要原因,是阻碍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巨大障碍。必须建设“现代集团生活”,即超越亲戚、邻里和朋友关系的“工商时代的集团生活组织”。首先,创造公共理想,使民众有一个共同的信仰,为公共事业而奋斗;其此,兴办实业,为民众提高就业的机会,将他们纳入北碚现代化的“集团生活”中来;再次,通过报刊和广播宣传乡村现代化建设的新进展,培养和巩固民众“集团生活”的理念;最后,开展社会活动,创造社会环境以引导甚至逼迫民众去为公共的事业而奋斗。[11](p317-340)
4.以即知即传推进民众教育。
卢作孚在北碚的现代化建设,实际上是民国时期民众教育活动的一个典范。上文提及的三种有力措施均含有教育的功能。不仅如此,他认为应通过教育将民众训练起来,教会他们现代生活的基本知识与技能。因而,在北碚,不仅有完备的小学、中学、大学教育体系,还建立有10余所民众学校,对成人施以扫盲和职业教育;同时创办有《嘉陵江日报》、《北碚月刊》、《缙云》、《农民周刊》、《教育周刊》等 10余种刊物,满足民众多形式了解现代生活的需要。而要发挥各类教育机构与报刊传媒的教育作用,最主要的是教育实施的方法。基于此,卢作孚将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创立的“传习教育法”和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倡导的“小先生制”引入到北碚的民众教育中来,发动民众中的先学先觉者带动后学民众参与社会工作。他喊出“即知,即传,即建设”的口号,尽最大可能地在民众间营造知识传递的氛围。他主张日常生活中民众一切能接触到的事物,都用文字加以标识说明,让识字的民众将一切说明读于不识字的民众听。在社会工作和公共建设方面,利用民众中的优秀分子对其他民众进行传习教育,促使大众集体解决码头、道路、桥梁、公共集会或游览地方、公共预防水灾火灾、公共卫生等问题。[15](p132-135)两种民众教育方法在北碚取得了巨大成功,有来北碚的人士曾这样评价北碚民众:“在平日中国,看一般人的劣习,以为是中国人无希望了,但看到当日欢迎的干部和群众,人人精神振奋,热情洋溢,男男女女竟没有一个有恶习的,竟感动得至于流泪。”[11](p390)可见,北碚民众教育的成功。
余论
考量北碚区域现代化建设成功的原因,可以发现北碚的经济、文化与教育建设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所有的努力都直接指向了改善民生。民生是什么?《左传·宣公十二年》曾载:“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孙中山在吸取马克思有关社会主义的论述并提出“民生主义”之后,赋予“民生”以现代意义,民生就是“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2013年3月17日,李克强总理阐述新一届政府的施政目标时指出:“如果说政府也是民生政府的话,就要重点保障基本民生,来编织一张覆盖全民的保障基本民生的安全网。其中包括义务教育、医疗、养老保险、住房等,努力逐步把短板补上。还要坚守网底不破,通过完善低保、大病救助等制度,兜住特困群体的基本生活。这些人如果陷入生活的窘境,很容易冲击社会的道德和心理底线,所以政府要尽力,并且调动社会的力量,保障人们的基本生存权利和人格尊严。”卢作孚在北碚实施的一系列现代化建设,在教育、医疗与社会保障方面均取得显著成效,尤其是其在北碚的乡村教育现代建设依靠产教结合模式,对乡村经济、文化、政治和社会生活等领域都进行了可贵的探索和尝试,对于今天以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化发展为主要目标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依然有现实的启迪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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