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字的本义考——兼与潘峰先生商榷

刘益明 李 青

(成都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语言研究·

“青”字的本义考
——兼与潘峰先生商榷

刘益明 李 青

(成都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论文针对潘峰在《释“青”》一文中提出的“‘青’是个文化词，并非开始就用来作颜色词”这一观点，提出了相反意见，认为卜辞中尚未发现“青”字，潘文所述卜辞中的“青”字实为“南”字。“青”字是个从生从丹的会意字，“青”字的本义为绿草的颜色，后来又用作深蓝、黑色等。“青”字出现之初就用作颜色词。

青；丹；井；本义

一、潘文中值得商榷之处

我们认为，潘文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值得商榷：

其二，潘文所引唐玄之《甲骨文所揭示的殷人的光学知识》一文谈及李孝定《甲骨文集释》收入“青”字，以及王襄关于“青”字的论述是有争议的，不足以支撑潘文之说，原文如下——

潘文据此推断“‘青室’即大(青)树下的宗庙”[5]

至于王襄所言“青室同于《礼记·月令》青阳太庙之说”，刘兴均教授的在研课题“三礼名物词研究”对《周礼》、《仪礼》、《礼记》所载名物词进行了详尽的爬疏，未见有“青室”之说。罗竹风主编的《汉语大词典》也未见有“青室”这一词条。唐玄之《甲骨文所揭示的殷人的光学知识》一文也不敢明确断定甲骨文中有“青”字存在，只是有些怀疑，作者自己也说：“至于甲文中是否有“青室”、“清空”，就更难予以具体回答了。”[9]所以“青室”之说为推测之辞，无法成为定论。《诗·周颂》有《清庙》一篇，《毛传》云：“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谓祭文王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哥此诗也。”孔颖达《正义》亦云：“《清庙》诗者，祀文王之乐歌也。”[10]此处的“清”为清晰、明白、有条理之义，非指颜色，当为“青”之引申义。

据此，我们认为潘文所说“青室”是大青树下的宗庙，这种结论是难以成立的。而且潘文在此将“青”解释为“大青树”其实也是着眼于“颜色词”，与他自己的主张“‘青’最初是个‘文化词’”不一致。

二、对“青”字构字意图的分析

马叙伦在《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卷十中提到：

“《管子·小称》：‘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诸书亦并言丹生山中。盖丹本矿物而有色彩，可以染为饰者也。古染以石或草，见《周礼·染人》郑注。染石非止色赤者也。《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白丹、清丹，张衡赋有黑丹，皆可证也。然则丹是颜色石之总名，而亦即颜色之颜本字。丹颜声同元类，古今音转通假耳。”[17]

三、“青”字在上古文献中的用例

“青”字在《尚书》、金文中有少量出现，春秋战国以及秦汉时期的文献中已经很普遍了,主要还是用作颜色词。

(一)《尚书》中的“青”字

《尚书》的时代与甲骨文出现的时代比较接近，《尚书》中“青”字出现了两处，均见于《尚书·禹贡》。一处为“海岱惟青州”意思是大海和泰山之间为青州。青州为古“九州”之一，位于中国东方，东方属木，木色为青，故名“青州”。《周礼·夏官·职方氏》之职曰：“正东曰青州”。孙诒让《周礼正义》将青州得名之由讲得很清楚：“正东曰青州者，沿《禹贡》制，而疆域则异。《释名·释州国》云：‘青州在东，取物生而青也。’《尔雅·释文》引《太康地记》云：‘青州，东方少阳，其色青，其气清，岁之首，事之始，故以青为名’。”[19]《尚书》中另一处“青”字为《禹贡》中的“厥土青黎，厥田惟下土”，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引东汉刘熙《释名》云：“土青曰黎，似黎草色也。”[20]那么 “厥土青黎”意思当为：(梁州)这里的土为黎草般青色的土。后来《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将其讲为“色青黑而沃壤……正义曰：孔以‘黎’为黑，故云‘色青黑’。其地‘沃壤’，言其美也。‘王肃曰：青，黑色……’”[21]意思是说这里的土是黑色的而且土壤肥沃。笔者更倾向于刘熙《释名》的看法,即“青黎”是指像黎草一样的颜色。但不管怎样，这两处“青”，究其根本，都表示颜色，或与颜色有密切的关系。

(二)金文中的文献记录

(三)上古其他典籍中“青”字的用例

“青”字广泛地出现在春秋战国以及秦汉时期的其他典籍之中。

《三礼》中的“青”字既有表示春天青草、绿树之色，也有表其他颜色的。如——

《礼记·曲礼上》：“前有水，则戴青旌。”郑玄注：“青，青雀，水鸟。”这里指青色之物。[24]

《考工记·玉人》：“大璋、中璋九寸，边璋七寸，射四寸，厚寸，黄金勺，青金外，朱中。”孙诒让正义引《说文·金部》：“铅，青金也。”[25]铅为青灰色。

上古汉语中，青与黑还是有区别的。——《考工记·栗氏》：“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以铸也。”[26]

《考工记·画缋》：“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27]这与前文所引《尔雅》对“青州”的训释一致。

《诗经》中的“青”字例——

《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毛传：“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孔颖达疏：“青如字。学子以青为衣领缘衿也。”[29]青在这里无疑是指颜色。

青青也可以指草木茂盛的样子，这跟绿色有密切的关系。如《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毛传：“青青，茂盛貌。”[30]

《楚辞》中的“青”字例——

《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洪兴祖补注：“《诗》云：‘绿竹青青。’青青，茂盛也。”[31]秋兰、绿竹的茂盛必然呈现出青绿之色。

“青”还可指春天。春季草木茂盛，其色青绿，故称“青春”。《楚辞·大招》：“青春受谢，白日昭只。”王逸注：“青，东方春位，其色青也。”[33]王逸的解释与前文孙诒让对青州的解释是一致的，还是着眼于“(春天)物生而青”之义。

《楚辞·九章·橘颂》：“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王逸注：“言橘叶青，其实黄，杂糅俱盛，烂然而明。” 洪兴祖补注：“橘实初青，既熟则黄，若以青为叶，则上文已言绿叶矣。”[34]显然，这里的“青”指的就是绿色。

《楚辞·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青云为青色的云。《楚辞·远游》：“涉青云以氵凡滥兮，忽临睨夫旧乡。”青云则引申为指高空的云，亦借指高空。并可进一步引申为高官显爵，如后来的“青云直上”、“平步青云”等。

先秦其他典籍“青”字例——

人们熟悉的《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这里的“青”字被用作颜色词。指靛青，一种从蓝草中提炼的染料。也由草色引申而来。

《淮南子·时则》：“东宫御女青色，衣青衣，鼓琴瑟。”是说(春季来临)东宫侍女穿青衣，佩青色彩饰，鼓琴和瑟。这里的“青”指春色。

《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室如县罄，野无青草。”杜预注：“在野则无蔬食之物。”孔颖达疏：“言在野无青草可食。”[35]青草当然是指青绿色的草。

汉代典籍中的“青”字例——

汉东方朔《神异经·中荒经》：“东方外有东明山，有宫焉。左右有阙而立其高百尺画，以五色青石为墙，高三仞。门有银榜，以青石碧镂题曰：天地长男之宫。”青石显然是一种建筑用的青色的岩石。[39]

《尔雅·释鸟》：“江淮而南，青质、五彩皆备成章曰鹞。”青质为青色的底子。[41]

《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42]这里的青树泛指绿树，为常绿乔木。

从以上用例，我们可以归纳出“青”字在上古文献中常见的义项——

1.绿色；2.春色；3.茂盛；4.深蓝色；5.青色物；6.黑色；7.东方的代称……他们都是直接或间接与颜色(特别是绿色)有关，且多数用作绿色。其他义项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引申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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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26][27]【清】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0]【清】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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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清】王先谦.汉书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8]【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9]【汉】东方朔.神异经[M].文渊阁四库全书[M].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348卷.

[40]【汉】张衡.思玄赋.(梁)萧统编昭明文选·卷十五[M].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199.

[42]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刘晓红)

Criticism about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Word “Qing"—aimstodeliberatewithMr.PanFeng

LIU Yiming， LI Q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hengdu University, Chengdu, 610106)

In Mr.Pan's writings Paraphrase of the word “Qing",he holds the viewpoint that the word “Qing” originally was not a color word but a cultural word.On the contrary,we stand on the opposite point and view that the word “Qing" could not be found in the oracle inscriptions.“Qing" illustrated by Pan's paper was actually confounded with the word “Nan".The word “Qing" is an ideogram and phonogram whose structure consists of the top form of the word “Sheng" and the bottom “Dan".The original meaning of “Qing" was the color of green grass.Later,“Qing" was used to indicate colors like deep blue,black and etc.“Qing" was a color word at the very beginning.

Qing;Dan;Jing;original meaning

2015-05-29

刘益明(1970-)，男，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李 青(1992-)，女,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2级汉语言文学学生。

H131

A

1004-342(2015)04-8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