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小说中的斗士精神情结
2015-03-24杜彩风
杜彩风
摘 要:加缪通过《西绪福斯神话》《局外人》《鼠疫》等作品对主人公所处社会制度下个体的觉醒的人与社会、个体和主流意识下的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描绘,对现代文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荒诞关系进行了探讨,以人道主义精神理解、同情并包容那些孤独心灵。他赞扬和倡导敢于站在社会的对立面蔑视荒诞、敢于担当无谓生死的斗士精神的灵魂。
关键词:加缪 西绪福斯 默尔索 里厄 斗士精神
无所谓荒诞,就无所谓真实与幸福,在荒谬的世界里敢于反抗的斗士才能感受到真实的幸福,世界只有一个,荒谬和幸福是一大地上的两个产儿。[1]现代城市生活单一乏味,人类在拥抱进步的城市文明时,习惯了自己为自己建立起的精神围墙,框住了自由和思想,人类也正在渐渐失去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对人类精神生存困境的关注应当引起人们的重视。关注孤独个体的生命体验来思考现代社会的秩序化制度化下的灵魂,加缪用西西弗斯(《西西弗斯的神话》)、默尔索(《局外人》)、里厄(《鼠疫》)清晰地阐释了他的哲学思想——作为有意识的人类应当如何面对荒诞?
加缪描写人类担当、蔑视“荒诞”的主体精神,来阐释和回答他提出的哲学问题,即人与世界的关系是荒谬的,人类同胞们应当怎样探索自己的生命意义。他以西西弗斯从容微笑,以迎受循坏往复的幸福感,写出了人意识到荒诞,并蔑视荒诞的主体精神,以此发出了存在主义式的追问人生意义的呐喊。[2]“西西弗,这诸神中的无产者,进行无效劳役而又进行反叛的无产者,他完全清楚自己所处的悲惨境地:在他下山时,他想到的正是这悲惨的境地。造就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识,同时也造就他的胜利。不存在不通过蔑视而自我超越的命运。”[3]他对着荒谬的世界说“是”,但不臣服于这个世界的秩序——即神的统治,他要反抗,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言说——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因为热爱这大地,这世界,他做自己选择的蔑视诸神,贬低并反抗神的权力。悲剧正是他的激情与所经受的磨难的冲突,也正是荒谬。正如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精卫填海”中的精卫与“夸父逐日”中的夸父一样,在荒诞的世界里斗争着,蔑视既定的社会秩序与传统。
在小说《局外人》中,其以第一人称主观的视角叙说,与以往小说第一人称叙事不同的是他采用冷漠而客观的叙事,从文本的白描语言与零度情感可以看出,文本凸现了一个同样从人类主体精神角度充分意识到自己与世界的荒诞关系,并对其持蔑视态度的人物形象。默尔索——这个城市中的普通小职员,以自己冷静客观的几乎白描的语言来叙述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主观的孤独体验,这反映了清醒者对常规生存状态的疑问,延伸为超越众生的孤独感。[4]主人公默尔索把自我置身于社会和一切事物之外,就像一个误入一场舞会的多余的人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原有秩序,冷眼看着这周围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自身与其的不协调也不愿有所变化。自我的思维方式与社会的所谓的被公认的情感伦理处事逻辑格格不入,如:默尔索对母亲去世的确切日期的漠不关心,在母亲的葬礼上的种种类于看客的表现和烦躁心理,及与女友玛丽·卡多娜的随意的对白,对朋友交谈时的完成任务似的情绪,在沙滩上受炎热炙烤时的杀人独白,法庭上的看杂耍的心情……他自觉地意识到了这荒谬愚蠢的世界,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我在这儿的生活并不使我不高兴。默尔索知道自己对生活无法改变,热情与期望在这社会里不能实现,就退至一旁冷眼观之,以随便无关痛痒的态度对待生活,不是反抗生命本身而是对荒诞关系的蔑视——用自己的方式穷尽生命与现实。在文本最后主人公自我的内心独白(自言自语)代替人物客观的对话,剖析主人公内心复杂世界——蔑视体制化的社会关系即所谓的理性。“荒诞的世界、荒诞的人生,任何表达自己个体真实情感的语言,都可能加剧人与人、人与社会的隔断。因此,沉默乃是现代人默尔索的语言方式,也是他关于人类生存状态的表达方式……默尔索还象无畏的西绪福斯一样,以蔑视死亡的气概赋予了自我与现存荒诞对抗的存在主义“英雄”色彩”[5],默尔索是加谬探索人类应采取怎样的态度对待荒谬初期哲学思想的思考的较具体的例子,在意识到荒诞后人应该坚持自我而不是妥协。到其后来小说《鼠疫》中那位勇于直视并积极反抗荒诞的病疫的里厄医生形象时,其思想有进一步的具体的发展,无论是默尔索还是里厄医生,他们都是现代城市社会文明中的反抗荒诞的勇敢“斗士”。默尔索同社会的关系不是矛盾、冲突、斗争,而是无矛盾、无冲突、无斗争的深度隔膜。所以,读者一方面听见检察官高喊道:“我控告这个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6]最后默尔索因此被判死刑。其经历揭示,“所谓‘习俗和‘消遣'不过是人们借以回避自己的‘渺小、孤独、贫乏、低能和空虚的一层掩饰”。[7]人是命定着要孤独的,在他对更好的生活的追求中,也不过扮演着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的角色。坚持以清醒的态度目击这非人道游戏的优先条件,荒谬、希望和死亡在这游戏中角逐争斗。[8]默尔索的孤独感无疑使人们更进一步领悟到了世界与人的严重不协调,更深入认识到了世界与人的极度荒诞关系。[9]
人能意识到自己处于荒谬中,他是清醒的。逃避的是懦夫,反抗的才是英雄,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才能真正地胜利和感受到幸福。默尔索三次拒绝胜负的要求,他不选择忏悔,就像西西弗选择蔑视诸神去推巨石而非臣服这个荒谬的社会。他用自我的沉默而非苟同选择自己的命运,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只是坚持自我的生存方式——冷漠旁观的去体验,这是因为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什么都不重要,我很知道为什么。他也知道为什么。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这段荒诞的生活里,一种阴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向“我”扑来,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生活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实。[10]愤怒清除精神上的痛苦,也使默尔索失去了希望,他即将离开这个与他无关痛痒的世界时,体验到自己过去和现在都是幸福的——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而那所谓传统模式下的理性思维支配的人们已失去了真正的理智,一切以价值观、伦理、逻辑、秩序(有时是法官或检查官的个人评判)为基础,它就像倒置的金字塔,在风雨飘摇中终有一日坍塌,处于其中的人还是那样傲慢麻木洋洋自得。而就是这个体制化的社会是不能容许异端者出现的,所谓的世界秩序的维护者,他们随时准备着肃清社会中那些异己分子,来维护自我统治的继续与合理性。荒诞在此更加疯狂与荒谬。默尔索正是现代社会中的西西弗斯,他是这个荒诞社会的经历者见证者,他用自己的思维和处事方式表达对这个荒谬社会的不满与冷漠——诚实的沉默。
而里厄医生致力于对鼠疫的荒谬来去无影无踪又艰巨的“战争”中,他就是现代的西西弗斯,担起自己的责任,也可以说是揽起大局,而不是像慌乱的市民一样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他积极勇敢地冲到战争的最前线——看望病人,请求政府重视,去暂设的医院主持工作,在与疾病抗争的同时还要对抗疲倦劳累与对爱人的思念。他坚持他的斗争,赢得了朋友的理解与支持,塔鲁的积极投入和朗贝尔最后留下来的决定——人道主义精神让他们从陌生走向同一战线,斗争的过程是孤独的但不是孤单的。但最后自己挚爱的妻子却在城外的疗养院犯病去世,一直并肩作战的朋友也在战役胜利的前夜仍旧和病魔积极地战斗到底,人性的高贵在此大发光辉——斗士就是英勇无畏。在鼠疫战争中人们的心理得到了一次空前的磨练——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11]这正是当时二战时一代人的心理刻画,对这荒诞的社会的一代人的反抗,他们勇于担起这代人的责任,积极投入这荒诞的洪流中,大家在肉体上和心灵上为难以忍受的分离无可挽回的流放和永远不能满足的渴望而痛苦,[12]在这满目疮痍的世界里。人们已经明白认识是不可能的,虚无成为唯一的实在,无可解救的失望成为人的唯一生活态度。[13]但不能臣服,只有进行不断的自我坚持与斗争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当十个月后,鼠疫就像它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时,他“倾听着城中震天的欢呼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他知道,人们能够在书中看到这些话: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14]荒诞不是自我呈现出现实而存在,荒诞实际无处不在,荒诞在于人,也同样在于世界。它是目前为止人与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15]
我们都是世界进行时的体验者,孤独地体验着荒诞,正如“西西弗告诉我们他的命运属于他,岩石是他的事业,”[16]“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认为自己是幸福的。”[17]对周围环境清醒的认识仍有所行动的人才是幸福的斗士。人的生存意义就在于:认识环境的荒谬,并且坦然地迎接这荒诞,和它斗争下去。这便是我们应有的态度,而我们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把自己变成一名斗士。
注释:
[1][3][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斯的神话》,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4-145页。
[2][5]马小朝:《<局外人>:存在主义哲学意蕴的诗性彰显》,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第36页,第38页。
[4][9]马小朝:《觉悟到荒诞的局外人态度——加缪文学作品人物形象论》,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第63页。
[6]加缪著,郭宏安译:《加缪中短篇小说集——局外人》,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页。
[7]萨特:《加缪的〈局外人〉》,黄梅、黄晴译:《文艺理论译丛(2)》,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332页。
[8][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斯的神话——荒谬与自杀》,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页。
[10][法]加缪(Camus,A.)著,郭宏安,顾方济,徐志仁译:《局外人》,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62页。
[11][12][14]加缪(Camus,A.)著,郭宏安,顾方济,徐志仁译:《局外人/鼠疫》,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63页,第256页。
[13][15][16][17][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斯的神话——荒谬的墙》,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页,第25页,第143页,第146页。
参考文献:
[1]雅·艾里斯别格,陶春宝译.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A].袁可嘉编选.现代主义文学研究[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265.
[2]郭宏安.新中国60年的加缪小说研究[J].当代外国文学,2013,(2).
[3]侯相琪.局外的生存状态评加缪的局外人[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4).
[4]贺金茹.从“局外人”到“反抗者”——默尔索在边缘情境中的自我超越[J].河北工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