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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佛教影响下的冰心小诗创作

2015-03-24马天保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3期
关键词:春水繁星佛教

马天保

摘  要:冰心诗集《繁星》《春水》中的小诗洋溢着强烈的生死意识和浓郁的自然情怀,其对生死的叩问和对自然的体悟正是诗人宗教式人生观的再现。可以说,冰心小诗的创作与佛教的影响密切相关。所以,研究佛教对冰心小诗创作的影响是必需的,也是有意义的。

关键词:佛教  冰心小诗  《繁星》  《春水》  生命轮回  自然参悟

小诗是一种即兴式的短诗,一般以三五行为一首,表现作者刹那间的感兴,寄寓一种人生哲理或美的情思。[1](P98)1923年,冰心诗集《繁星》《春水》出版后,“促进了中国新诗史上出现一个‘小诗的流行时代”[2](P96)。她的小诗引起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诗坛的广泛关注。

1921年9月结集的《繁星》,冰心在其《自序》中写道:

一九一九年的冬夜,和弟弟冰仲围炉读泰戈尔(R.Tagore)的《迷途之鸟》(Stray Birds),冰仲和我说:“你不是常说有时思想太零碎了,不容易写成篇段么?其实也可以这样的收集起来。”从那时起,我有时就记下在一个小本子里。[3](P3)

诗人在这些“零碎的思想”中“寄寓一种人生哲思”,体现在小诗创作中,是对生死的叩问和对自然的体悟,更是对人生本质存在的深层次思索。细读《繁星》《春水》不难发现,诗歌中洋溢着的强烈的生死意识和浓郁的自然情怀,正是诗人宗教式人生观的再现。

冰心的宗教式人生观应该是在基督教和佛教两种宗教文化的复合之下形成的。诗人早年在贝满女中、协和女大等教会学校学习生活过,因此基督教文化对其思想和感情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但又不可否认,冰心的一些小诗确实体现了佛教的某些基本义理,本文则重点论述佛教影响下的冰心小诗创作。

一、生命的存在与轮回

人类天生就有一种对生向往与渴望,对死恐惧与逃避的本能。“宗教正是在人的这种乐生惧死的本能基础上,给人们创造了天堂仙境的幻影和地狱的恐惧,创造了灵魂不朽的迷幻,给人们以某种心理的补偿和安慰。与此相应的宗教艺术,同样也乐于将生与死作为它永恒的主题,创造出无数悲悲喜喜、幻影丛生的故事。”[4](P47)

冰心也一直思考着生的起源和死的终结的问题,但始终未知答案。她将自己对生命的源泉和归宿的困惑一一记录下来:“我们是生在海舟上的婴儿,/不知道/先从何处来,/要向何处去。”(《繁星·九九》)[3](P33)“流星——/只在人类的天空里是光明的;/它从黑暗中飞来,/又向黑暗中飞去,/生命也是这般的不分明么?”(《春水·六〇》)[3](P77)“在模糊的世界中——/我忘记了最初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最后的一句话。”(《春水·七四》)[3](P81)

因为自身还没有能力弄清楚“生从何来,死往何去”这个宗教的、哲学的问题,所以冰心时时处于一种对生命不可解释的忧思和不可把握的疑虑之中,进而产生了对易逝生命的无限感叹:“残花缀在繁枝上;/鸟儿飞去了,/撒得落红满地——/生命也是这般的一瞥么?”(《繁星·八》)[3](P6)“风雨后——/花儿的芬芳过去了,/花儿的颜色过去了,/果儿沉默的在枝上悬着。/花的价值,/要因着果儿而定了!”(《繁星·一三六》)[3](P46)“当我看见绿叶又来的时候,/我的心欣喜又感伤了。/勇敢的绿叶呵!/记否去秋黯淡的离别呢?”(《春水·八〇》)[3](P83)

冰心对残花坠地、绿叶临秋的感伤也只是短暂的,她探寻的并不是普通的生命存在,而是包括生前死后的生命存在的一种超越时空的思索。诗人没有只哀叹人生之须臾,而是对生与死有了新的思考——死并不是所谓的生命终结,而是新生命的肇始:落红虽然撒得满地,但终归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结出果实就是落花生命的延续和价值的肯定;绿叶虽然经秋离别,但诗人欣喜的是,一度春风绿叶还可重来。“应该说,冰心的这种对生命短暂的感觉决不同于中国古代文人的那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这是一种似乎参透宇宙人生之后的对生命的慨叹。”[5]

冰心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可以说和佛教所说的生死轮回相似相通。《心地观经》卷三有云:“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6](P17)“有情”是佛教对人和一切有情识生物的通称。在佛教看来,众生各依善恶业因,在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这六道之中轮回,生死交替,如同车轮般旋转不停,因此,佛教世界的生命是不灭的,是生生世世、连续不断的。生死轮回的生命观几乎存在于每一部佛典之中,比如对中国佛教的禅、净、律、密、教都有着广泛而深刻影响的大乘经典《楞严经》之卷八云:“阿难,一切世间生死相续,生从顺习,死从变流。”[7](P348)意即一切世间,生和死是相续不断的,生跟从积习而来,死跟从变化流去。

冰心是读过《楞严经》的,这点可以从一首小诗得到佐证:“这奔涌的心潮/只索倩《楞严》来壅塞了。/无力的人呵!/究竟会悟到‘空不空么?”(《春水·一三九》)[3](P103)

既然诗人借《楞严经》来平复心潮的奔涌,那势必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佛教“无限之生”观的影响,在小诗创作时自觉不自觉地出现佛教偈语:“轨道旁的花儿和石子!/只这一秒的时间里,/我和你/是无限之生中的偶遇,/也是无限之生中的永别;/再来时,/万千同类中,/何处更寻你?”(《繁星·五二》)[3](P20)亦或带有几分轮回的味道:“万顷的颤动——/深黑的岛边,/月儿上来了。/生之源,/死之所!”(《繁星·三》)[3](P5)“幢幢的人影,/沉沉的烛光——/都将永别的悲哀,/和人生之谜语,/刻在我最初的回忆里了。”(《春水·一三八》)[3](P103)

二、自然的回归与参悟

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佛教宣扬的是一种远离尘嚣繁华、避开世间纷扰的出世的宗教哲学观,其核心教义是自我净化,劝诱人们摈弃自我于尘世之上的一切欲想,在内省的禅寂中关注自己平静的精神世界,以达到自我超脱的寂灭境界。故而,佛家寺院大多数隐藏于远离尘寰的深林幽篁之中,以便僧尼们静心修持。

冰心写过很多以自然为题材的小诗,其中不乏含有几分佛教意味,如:“微雨的山门下,/石阶湿着——/只有独立的我/和缕缕的游云,/这也是‘同参密藏么?”(《春水·八三》)[3](P84)诗人游历深山寺刹,于细雨中立在石阶之上,云雾弥漫缭绕,恰遇此景随性而发,愿和雨、和山、和石、和云一同参究这深奥的佛理,此时她已达到了与自然同化的境界。“同参密藏”正是冰心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又一佐证。

在深奥的佛理影响下,吵闹嘈杂与冰心无缘,急功近利更与冰心南辕北辙。她笔下的自然是静谧的,是空灵的,是天然去雕饰的。她把自然当作审美的、哲学的对象进行体验,渗入了对佛教的感悟,善于在小诗中表现一种“寂”与“淡”的境界,抒发出观赏自然时物我两忘的感受,十分恬美,十分真切。

“朦胧的月下——/长廊静院里。/不是清磬破了岑寂,/便落花的声音,/也听得见了。”(《春水·一六八》)[3](P114)这首小诗描绘了夜晚廊院的悄寂,若不是有清磬之音,都可听见花落之声了。但也正是这磬的清音更能反衬出夜的静、院的寂。这与唐代诗人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有异曲同工之妙。试问,能够听见花落之声,这需要怎样程度的寂静呢?恐怕自然并非有这般岑寂,只是诗人内心岑寂的缘故罢了。

“绿水边——/几双游鸭,/几个浣衣的女儿,/在诗人驴前,/展开了一幅自然的图画。”(《春水·一六七》)[3](P114)这首小诗则描绘了绿水浅畔安宁清闲的生活,在这里,人与一切生物和谐相处,没有矛盾,没有痛苦,相拥相簇构成一幅平和清淡的图画。这又与唐代诗人王维的《山居秋暝》“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有异曲同工之妙。寥寥数十字,诗人描绘出一首幸福的田园牧歌,没有大红大紫,有的却是清净自然之美。

浸濡在大自然之中,冰心找到了精神的回归,其内心世界也变得清净平淡起来。这种超乎尘世的心境促使诗人在哲理小诗中充分地表现出自身对人生的所思所悟。

一类是面对世俗,面对纷争,诗人保持的是沉静、缄默、不相争论的态度,这些小诗主要有:“我的朋友!/为什么说我‘默默呢?/世间原有些作为,/超乎语言文字以外。”(《繁星·一七》)[3](P9)“心灵的灯,/在寂静中光明,/在热闹中熄灭。”(《繁星·二三》)[3](P11)“真理,/在婴儿的沉默中,/不在聪明人的辩论里。”(《繁星·四三》)[3](P17)“空中的鸟!/何必和笼里的同伴争噪呢?/你自有你的天地。”(《繁星·七〇》)[3](P24)“海波不住的问着岩石,/岩石永久沉默着不曾回答;/然而它这沉默,/已经过百千万回的思索。”(《繁星·一一六》)[3](P39)“沉默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凯歌!”(《春水·一五》)[3](P65)“浪花愈大,/凝立的磐石/在沉默的持守里,/快乐也愈大了。”(《春水·一一二》)[3](P94)“沉默着罢!/在这无穷的世界上,/弱小的我/原只当微笑/不应放言。”(《春水·一三七》)[3](P102-103)冰心的这一类哲理小诗与佛教义理是完全合拍的。《坛经》定慧品第四有云:“自悟修行,不在于诤。”[8](P104)强调的是,要真正参透生命和自然,靠的是自省和修行,而不是争论。冰心不欲争噪,心中自有一方天地,从这类小诗中可以轻松地找到她的小诗创作受到佛教影响的痕迹。

另一类是面对冠冕,面对诱惑,诗人保持的是冷静、克制、有意摒除的态度,这类小诗主要有:“冠冕?/是暂时的光辉,/是永久的束缚。”(《繁星·八八》)[3](P30)“花儿低低的对看花的人说:/‘少顾念我罢,/我的朋友!/让我自己安静着,/开放着,/你们的爱/是我的烦忧。”(《繁星·八九》)[3](P30)“露珠,/宁可在深夜中,/和寒花作伴——/却不容那灿烂的朝阳,/给她丝毫暖意。”(《繁星·一二一》)[3](P40)“白的花胜似绿的叶,/浓的酒不如淡的茶。”(《繁星·一五五》)[3](P52)佛教格外强调克己节欲,《百喻经》卷下有云:“凡夫之人亦复如是。为少名誉及以利养,便故妄语,毁坏净戒,身死命终,堕三恶道。”[6](P127)修行人对待世间的功名荣辱要保持一颗禁戒之心,清心寡欲,淡于世味。冰心的这一类小诗所蕴含的哲理可以说又源出于佛教思想。

三、结语

冰心诗集《繁星》《春水》中有相当数量的小诗重于对生命的追问、对自然的参透,这些小诗的创作与佛教的影响密切相关。冰心笔下的生命存在趋向于无限,这和佛教生死轮回的思想相似;冰心笔下的自然分外静谧与空灵,更能促使诗人超脱自我,精神上达到心性清净之境。所以,研究佛教对冰心小诗创作的影响是必需的,也是有意义的。

注释: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2]范伯群,曾华鹏:《冰心评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3]冰心:《冰心文集2》,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4]蒋述卓:《宗教艺术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

[5]范文彬:《论冰心诗文中的生命意识及其受佛教的影响》,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

[6]赵景来编著:《佛经妙语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7]赖永海编,刘鹿鸣译:《楞严经》,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

[8]中华书局编辑部编:《佛教十三经》,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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