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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红:生命之本,蝴蝶裂变,文学之质

2015-03-24山东宋晓英

名作欣赏 2015年16期
关键词:女作家移民

山东 宋晓英

吕红:生命之本,蝴蝶裂变,文学之质

山东 宋晓英

在遥远的异国,中国的一只勤奋的蚕钻出万年的窠臼,化身为轻盈的蝴蝶,嬗变为美丽的凤凰,其生命之树必然长青,这就是吕红。她对移民生涯本“质”与内核的揭示,“心灵史”般穿透并大彻大悟,为海外华人文坛少有。

吕红 海外华文女作家 心灵史 嬗变

海外华文女作家因经历各异、代际不同而人格相异,创作纷呈。她们坚守与决断的原因,是我穷究不解的一个难题。2014年底的“首届中国新移民文学研讨会”给了我机缘。通过近距离观察、促膝访谈及把其文字细读了多遍,我做出了初步的判断。

在我看来,海外华文女作家秉承了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期出生的中国女作家的理想主义、完美主义、人文情怀等,却不像严歌苓那样批判得尖刻,虹影那样追问得执拗,也不像李翊云、郭小橹那样决绝前卫,她们的文风与人格更多地体现为温情、亮丽与知性。她们也犹豫与彷徨,却有杜拉斯、波伏娃、伍尔夫等的坚定,不再屈从于时代、社会、他人的压力。她们与传统并非截然对立,但其目标坚定、不畏辛苦,温文的面容与绰约的风姿遮掩不住一路向前的果断。较之于“向内转”的“新生代”女作家,她们的文学内蕴包含了外部世界的宏阔,也不排斥集体意识中的“他我”,没有完全如引小路般“飘来飘去”的洒脱无羁与个性表达。应该说,她们的命运与社会的关系不再是随风飘逝、顺水漂流,但也不是逆流而行,而是一种“到中流击水”的状态。由于其“击水”时的自信与自为,方向明确,内心少纠结,两岸的风光尽收于眼底,文本中人文、社会与族群的内容更加丰富与深刻,不像某些女作家般在写作中基本把“自我”作为唯一的意象,把“女性命运”作为反复出现的主题。

我认为在以女性命运为关注点,以新移民漂泊寻梦为特色的海外女作家中,吕红的作品尤为深刻。因为她的写作最接近生命的“质”,有切肤之痛,其创作也因此更加接近于文学的“质”,超出了对命运的“记录”,达到了“心灵史”的深度。

看吕红其人,仙风瘦骨,白云出岫,天然去雕饰,清清爽爽的模样。通读其作品,却看到她的描述在生命图册上刻下的深重划痕,悟到这就是一种“质”,不带枝蔓,少含闲杂,只有经历心灵的炼狱、生命的提纯、凤凰涅槃之后,方能够这般天高云淡,如水墨丹青。她不拘泥,随遇淡然,但我总在疑惑,她似乎还有一种放达与决绝,有一种“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那样的感觉。这是从哪里来的呢?读完了其作品《美国情人》《尘缘》《午夜兰桂坊》《红颜沧桑》与《女人的白宫》,才得其三昧。

其一,吕红之笔锐气凌然,直达人性“本质”,祛魅与解构均有划时代意义。她落笔总是独辟蹊径,从浮躁生活的表面探入深处,写出精神的向度。较之于夫唱妇随、举家全迁的移民家庭,在海外华人界单打独斗、屡败屡战的独身女性可能不少,如吕红的女主人公一样血拼到底、好勇斗狠永不言败者则为数不多。历程中所遭遇的阻碍,所悟到的善恶肯定比别人多,恰在于身为弱势,孤身独立,却敢于向男性主流霸权挑战,誓不投降。反映为其文风,我们就看到一支笔如冰冷的钢刃把人性的外衣一刀刀戳破。无论是世界视野中“Caucasia(高加索人)”之“白”马王子的“谦谦君子”貌,还是秦邦大汉自诩的豪迈情怀,还有港台“成功”人士的“精明果断”,层层的面纱都被她揭开,暴露出狭隘算计与虚伪自私。但吕红的深刻远超于性别、阶层、种族等方面的对立,她的客观在于详述了女人在埋怨遇人不淑的时候的借口,缺乏觉悟与自省;弱国之人在批评种族歧视的当口,也没有反观自己的内心,回视个体民族的褊狭。“在竞争的过程中,人的自私的本能得到具体的展现,人性的复杂也得到集中的表现。当面对弱小者时,人身上便会表现出狼性;当面对强者时,人身上又会表现出羊性。”①吕红在论证单纯以道德量人、阶层分人都远远不够,只有把各种身份解构,将生活的原态细磨了碾碎了去看,才会显露出生命的真相。如果“芯儿”没到美国访学,“林浩”没到美国创业,生活还照着原样局限在“制度”的“磨道”中,背叛与遗弃、男情与女色、趋利与避害等人类本性也就不会暴露得如此彻底。行为与结局均不能单纯地归之于道德或命运,那是人性的本质,只不过因为历史的沉积、“文明”的虚饰暂时蒙蔽或掩饰了而已。

其二,吕红对美国“平等自由”虚像的揭示。她指出人们自A地至B地的迁移固然是艰难的,“归去”也同样不易。华人文学中原乡不再是故乡的主题被重复了多次,但具体到如何“不易”,如何“归去难”,目标如何地欲近不能,道路如何地折返与不可逆,因为许多“为己者讳”“为尊者讳”等原因,大多一窝蜂地描述“成功的花”,适当暴露点悲壮,磨难与纠结都被简单化、概念化了。像吕红这般极力暴露“本质”与“原色”,表现撕去皮肉的万箭穿心、切肤之痛者,可谓非常少见。如移民中的华界婚姻,大家都写贫贱夫妻百事哀,或夫妻临难鸟分离,见异思迁、随景移情是通常的情节,却少有人能够写出他们情感中的百般纠结、万般挣扎,空虚失落、两头不落地的心境。早在2005年的散文《美国梦寻》中,吕红便写出了华人男性知识分子情感历程中的复杂。有一些移民题材的作品给读者这样的误解:较之于白先勇的“孽子”与阎真的“高力伟”,少数民族知识女性作为新移民,在海外还是受到一定欢迎的,甚至是有一定优势的。且不说北美“满地是黄金”,一个职业女性只要勤勉能干,就能有所收获。勤恳的人早晚会遭遇知遇之恩,美人更会得遇良人,虽然纯情少女遇到白马王子、丽萃遇到达西的现象不太容易出现,但简·爱遇到又老又丑的“浪子”罗切斯特,还是极有可能的。这种种描述都让汉语读者简单地误认为北美是创造爱情奇迹的地方,从而忽略了北美社会的本质是“适者生存”。而吕红的作品揭示出了其中的种种生存厮杀及其“竞争”本性的残酷:一个文科生,在国外做访问学者的单身女人,在一群群“霸气十足”实则“外强中干”,同时“飞扬跋扈”的男人群里怎能轻易获胜?移民者空间本来就局促,“性别歧视”“阶层歧视”中的倾轧如何避免?嫉贤妒能的状况怎能不出?比之于国内的争斗,还多出了“土生者”与“陌生者”,“先来”与“后到”,“暂栖”与“永居”,“寄宿”与“主人”等更多的复杂因素。“美人”与“绅士”的良缘梦碎,是否在根本上源于在情感上也许很投缘,但在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是缺乏平等②等问题?杜拉斯写的“异国恋情”,均因为杜拉斯生在法国,是“白种人,上帝的骄子”,其间的难言之隐,骄傲的杜拉斯哪能获知?吕红道出了北美社会钢筋水泥般的“质”。即使在男欢女爱中,西方社会也表达着人人必须对自己负责,而不能把自我命运押在别人生命赌注中的铁律,这是西方资本体制与东方宗族社会截然不同的简单道理。夏洛蒂·勃朗特为什么让简·爱在拿到舅舅的遗产后才获得爱情?“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梅森之所以理直气壮,岂不因为她本是属于“上等人”的阶层?简·爱的僭越与跨界,在她看来如此地不合情理、不守道德。还没有到美国就做上美国式“蝴蝶梦”的人,怎能想象到隔膜、仇恨与嫉妒的大火会如何烧毁“借居”的“家园”?这梦想的虚妄也许是必然的。

其三,很少有人能像吕红那般细描出涅槃与蝶变。华人作品大多写命运,一般是历经艰难后精诚团结并最终获得成功。成功来之不易但最终众志成城是一种写作通例,吕红却打破了这种写作模式。她进行了人性解剖与文化自剖,亲人的、爱人的亲近与疏离,有皮肉撕裂与蜻蜓点水之区别;情感的变化可谓百转愁肠,但恰因这千回百转,才能百炼成钢。刀子扎在心里的时候,起初冒的是血,后来就见到一道道白印,最后就麻木到刀口自合。在痛的过程中,血与肉有膨胀、破碎和收缩,心与胸的器官有钙化点吗?多年之后,再去看风雨情、霜刀路,脚下的罡风会怎样暄腾,天上的云朵会几层流转?无论是皮特还是刘卫东,吕红都没有像某些女作家一样把其妖魔化或恶俗化。林浩经历了移民是否“性难移”?皮特真的一如既往为“温文尔雅”的“绅士”?是否女主人公用理想主义有色眼光看的时候,林浩的朴拙才被视为缺乏精神的釉彩?刘卫东的患得患失小人气度是情势使然,还是“心机与谋略”所掩盖的物质主义与狭隘主义本就是他的天性?21世纪,球员转会、股市变盘、关系洗牌、风云变幻都是正常的,婚恋关系是否也可以用交换原则、经济法来阐释?如果现代“东方神女”还在幻想“遥远的他乡有一个知音知遇的他”,追求欲望表达与利益交换中的有情有义,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芯儿”遭遇了“皮特白”,恰如张爱玲之遭遇胡兰成,他们同样是“御用文人”。“白”马王子必然是风流倜傥的,男人被“御用”就证明着他的“犬儒性”,女人还想在这样的男人那里找到港湾,安全着陆,岂不是南辕北辙?张爱玲的“知心一个”变为“四美团圆”;“皮特白”如此热爱东方文化,腕子上再挽上一个“小野洋子”有什么可奇怪?心灵的交合酝酿过几何,像雾像风又像雨。终于雨过天晴,都过去了。总体上看,“女人本位”的立场也是不公正的,是一种有色眼镜;换一种“男人本位”去看,女人要讨面包讨房子又要讲求精神独立、人格高扬,这可能吗?刘卫东、皮特、林浩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男神”的幻象打破,在爱情的炼狱与事业的磨难中,女主人公终于炼就了自强的“质”,成为移民生活赠予她的精神本色与理想特质。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移民者都会更刚强、更成功,移民生涯中青春早逝、才华暗淡、生命凋零、折戟沉沙者不在少数。吕红能“凤飞凰舞”,最终成为独立媒体人,学术成就与创作实绩斐然,在于她始终如一的“法拉奇”梦想不灭。正如她的女主人公,无论历经怎样的磨难,意志也不消沉。人活着不就应该有这点精神吗?不然,亲族、朋友与敌手怎样看你?群体与异境中何谈独立?这种在乎与坚持,与服从于“集体意识”、挣扎难行的“50后”,强调内心感受的“70后”,放浪情怀的“80后”作家颇有区别。其小说主人公对电影、歌曲、浪漫故事的热爱只是外部表现,内心深处,一种“至少我们还有梦”的信念像一种精神咖啡,或者吗啡,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美国情人》中女主人公芯儿“就像是沙漠中生命力极旺盛的植物——仙人掌,或人们所形容的‘有九条命的猫’”③。婚姻角力与职场厮杀中的独身女人想生存,要发展,都是九死一生的,也必将百炼成钢。

在遥远的异国,中国的一只勤奋的蚕钻出万年的窠臼,化身为轻盈的蝴蝶,嬗变为美丽的凤凰,其生命之树必然长青,这就是吕红。她对移民生涯本“质”与内核的揭示、“心灵史”般的穿透并大彻大悟,为海外华人文坛少有。

①吕周聚:《生存困境中的人性展现》,《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9年第6期。

②③吕红:《美国情人》,中国华侨出版社2006年版,第247页,第258页。

作 者: 宋晓英,济南大学教授,文学博士,英国爱丁堡大学、爱尔兰柯克大学、美国陶森大学访问学者。主要从事华人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澳华人自传体写作发展史研究”(11BZW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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