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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对现代理性的系统性塑造及其中国语境

2015-03-23严,孔

关键词:资本论独立性理性

张 严,孔 扬

一、检讨“唯社会生产力效果模式”

在我国的《资本论》理论研究与市场经济建设实践二者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同一性关系。例如,在理论上,学界长期以来以“社会”层面的“三个有利于”(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社会关系进步和向新社会的过渡)来概括《资本论》的资本文明观,而忽视资本与“人”的文明层面之间的联系。与之相对应的是,政治意识形态与官方文件始终把市场的作用界定为资源配置,而忽视其对精神文明发展的全新意义。精神文明建设,被视为不应受市场经济“冲击”、甚至要防止后者“消极影响”的单独的“一手”[1]。概言之,两者都将资本文明(市场经济)的意义单纯阐释为促进物质生产的经济体制、技术工具。这种阐释模式有着深刻的历史和政治根源,它源于文革之后的中国一方面必须引入市场机制以挽救国民经济;另一方面又深恐市场机制渗入政治、文化领域后冲击社会主义政权的危机意识。正因如此,这种阐释模式的历史合理性将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演化为片面性。在改革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与日俱增的今天,我们应从理论研究与政策规范两个方面同时着手,升华对《资本论》之资本文明观的认识、升华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功能属性的认识,以此来促进平等、独立、创造理性的快速生成。

二、资本对现代平等理性的塑造及其中国语境

《资本论》(及其手稿,下同)对资本文明意义的理解,本来是从多个维度展开的。但是在我国学界的以往解读中,却多是仅仅从“社会生产力效果及其衍生效果”的一维来展开。如上所述,这种解读模式是“恐资”心理的一种曲折理论反映。为了正本清源,我们首先把马克思关于资本“三个有利于”历史功绩的完整表述摘录如下:“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2]仔细分析并不难看出,以往被人们当作“要点”的“三个有利于”,在马克思的文本中只是对于资本运行社会成果的宏观说明;而马克思真正想要揭示的要点则是资本“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的特殊性,即资本文明的微观成因与心理机制。那么,究竟什么是资本文明的主要方面呢?《资本论》对此的理解,乃是资本对现代理性的系统性塑造——平等理性、独立理性和创造理性等等。

关于平等理性。《资本论》揭示到,在资本主导社会生产的历史条件下,商品交换关系就从传统社会的从属地位上升为主导地位,随之产生的文化效果,就是人的平等观念的内在化与普遍化——“每一个主体都是交换者……他们在社会职能上是平等的。”[3]195这是对传统社会等级观念或掠夺观念的一次深刻革命,因为在以土地占有——人身依附为特征的传统生产方式(如中世纪西欧的农奴制)中,或者在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难以维系生存、不得不进行暴力抢夺的传统生产方式中,不可能滋生出每个人“先天平等”、等价交换劳动果实的意识形态。不仅如此,马克思又指出,在商品交换中“除了平等的规定以外,还要加上自由的规定……每个人都是自愿地出让财产。”[3]198启蒙学者当作天赋之人权的平等与自由,被《资本论》解密为商品交换的形式规定(等价交换)与内容规定(自主交换)的历史产物。每一个市场主体都在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等价交换与自主交换的实践,最终形成了“经过亿万次重复而形成的逻辑的格”[4],劳动力的商品化为财富创造打开了闸门,它就相当于经济领域的核爆炸,释放出普遍致富欲的巨大能量,由此才使资本主义在百年时间里创造了超过过去一切世代总和的财富。

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为资本对现代平等理性的塑造原理提供了中国语境。对比改革开放前后我国人民群众的平等观念,可以发现十分微妙的历史差异。在计划经济年代,“人人平等”一方面是人人口头认同的主流价值观,但另一方面城乡二元结构,干部群众的身份差异等等,又使得人们在行使平等权时阻碍重重,自大与自卑成为强者与弱者各自的日常心理。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一方面是收入差距的拉大使得财富平等问题凸显出来;另一方面,低收入群体的诉求、农民工尊严问题、户籍制度改革问题渐渐被提上日程,整个社会在急剧变动中形成了不断追求实质平等的共识。这种现象值得我们反思:靠纯粹的道德说教所达不到的目标,依靠商业文明的刺激顺利达成了。我们既有的割裂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辩证关系的宣传程式和精神文明建设程式,难道还不应该痛彻地反省一下自身吗?靠计划经济的意识形态能够塑造群众的现代化理性吗?提出这一问题,目的在于把商品交换对平等理性的塑造原理,从目前的自在层面升华到自觉和自为层面,从而加速我国血缘本位(裙带关系与出身、身份特权都是其变形)社会形态的瓦解[5]。这不是说,要用交换原则取代奉献精神、高尚人格;而是要用等价交换所孕育的现代理性,去冲击打着集体主义之名大兴本位主义、专制主义之实的封建因袭。这也不是说,奠基于商品交换的平等理性达到了完美的道德状态;而是说中国要从前现代社会走向现代社会乃至未来理想社会,不可能越过商品文明自觉这个心理文化层面的卡夫丁峡谷。

三、资本对现代独立理性的塑造及其中国语境

“商品”、“货币”、“资本”等现代经济的基本范畴,在马克思的著作中都有专题化的讨论。关于人的独立性,资产阶级启蒙学者及人道主义思想家都有一种倒果为因的幻觉,即认为人先天就是独立的,只是在封建制度下被强制性装进依附性存在的牢笼,而革命的使命,就是打碎这一牢笼、“恢复”人的独立性。货币成为世俗世界新的上帝,意味着人的生存依托发生了一个革命性的变革,那就是从依赖于固定的土地(从而拥有地产的特定的他人),转向依赖于极致的动产即货币(从而是掌握货币所有权的自我)。货币由此从一个经济学范畴升华为哲学人类学范畴。针对货币与人的独立性这一历史关联,马克思提出了人的发展三形态理论,这说明与其说人先天就是独立的,不如说人最初乃是相互依赖的;“以物(货币)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这说明只是由于商品交换进入到第三大历史时期(前两个时期为“物物交换”与“买卖”)——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时期,人才取得了一种间接的(通过货币持有)独立性和独立理性,这说明不经过货币文明的历史过渡,人是无法取得更高形态的独立性的。

毫无疑问,马克思关注的焦点在于第二个历史阶段,即人们通过货币持有而扬弃了人身依附关系的现代社会。当人能够通过自己所掌握的货币购买到赖以生存生活的物质资料、精神产品乃至社会关系,久而久之就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人与我本来漠不相关,只是商品货币关系把大家临时联系到一起;当交易结束,每个人都“回归”到仅属于他个人的时空。同时,由于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能够购买到任何商品,因此通过货币中介的方式,一个个“孤立”的个人又与最普遍的、世界性的文明成果联系在一起,由此,达到了个人与人类、小我与大我的一种奇妙的融合。货币所特有的运动性,彻底打碎了土地——领主制度对人的禁锢,使得每个人都获得了相对独立的可能性。货币的哲学人类学意义正是在于,它把人们对特定的主体的依赖转化为对不特定的主体的依赖,因而极大地扩展了人的独立性。

《资本论》对货币持有作为现代社会独立理性形成根源原理的揭示,在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获得了新的理解语境。对于马克思而言,直接体现“人的依赖关系”的,是西欧封建社会和东方专制社会,而体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是西欧资本主义社会。如果我们就经济体制而论,新中国成立前30年所实行的计划经济,构成了中国社会发展史中“人的依赖关系”的最后阶段;而后30年所实行的市场经济,则构成了中国五千年来最深刻的社会变革,它第一次使中国人站在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起点之上。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之后,人们逐渐从单位体制中解放出来,所有制结构不断多样化,人们的生存依托从以往的国营或集体单位扩展到丰富的形式,其所带来的直接文明结果就是个人独立性与独立理性的形成。不过,上述变化更多地是一种自在的作用;我国从政府到学界再到民间,对于货币之于独立人格的意义都缺乏足够的自觉。典型表现有二:一是始终不能把马克思所说的重建个人所有制理解为确保个人自由个性的历史前提;二是从未将产权独立与人格独立联系起来,而是用传统文化、血缘关系、道德伦理来承诺对个人的承认,因此独立人格被讪笑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例一:《物权法》2007年才出台,且争议不绝;例二:民间对于《婚姻法》财产关系的修订充满“太没人情味”的指责)[6]。

四、资本对现代创造理性的塑造及其中国语境

前面提到,与人们对资本文明性的“三个有利于”式理解不同,我们认为,马克思本意所要揭示的是“三个有利于何以可能”的问题,即资本为什么能够成为一种革命性的生产方式的问题,而答案就在其“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本文将之阐释为现代社会创造理性的普遍化形成。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这一点使它与以往全部社会形态中自然经济的生产动机区别开来。自然经济的根本动机是取得使用价值,因此生产(组织)者自身的使用价值需要就成为其生产的固定界限。这种有限的、简单重复的生产模式造成了人的保守性,使得人类生产力在资本主义产生前长达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并没有实质性的飞跃。而当资本在生产中取得主动地位之后,生产动机来了个大反转,目的不是指向使用价值,而是指向交换价值;因此市场(生产者不仅积极面向之,而且积极开发之)的无边界就成为生产的无界限,急剧扩张、发明创新、激烈竞争取代了小富即安、因循守旧和与世无争,生产的狂热造成了生产者的狂热,人的创造性被破天荒地大举激发出来了。

致富欲望是资本主义社会全体公民的心理共性。马克思指出,“贪欲在没有货币的情况下也是可能的;致富欲望本身则是一定社会发展的产物”[3]174,(古代)埃及、厄特鲁里亚、印度等地,人们用暴力手段把人民集合起来去从事强制的建筑和强制的公共工程。资本则用另一种方式,通过它同自由劳动相交换的方法,来达到这种联合[3]526。除了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用暴力强迫农民走进工厂之外,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正常化时期,资本是通过工资、奖金、分红的刺激来达到组织生产的目的的。这种剥削方式的转换,使劳动者的劳动行为从外驱转向内驱,由此,整个社会就形成了同构性的拜物教心理。

最后我们还是谈一谈资本对现代创造理性的塑造在当代中国的实现问题。这一问题集中体现在劳动力的商品化(A→W)之上。可以说,我们的理论认识严重滞后于我们的实践成果,因为直到今天,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还是把A→W 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罪恶的渊薮,只是从劳动者除了人身自由外一无所有,因此不得不出卖劳动力的角度,来定位A→W 的本质。这就把A→W 丰富的、也是更为重要的哲学人类学意义给阉割掉了。没有劳动力的商品化,就没有商品经济从简单形式到市场经济形式的历史性飞跃,没有货币从经济生活中的从属地位到主导地位的飞跃,没有资本生产对以往一切世代生产力总和的超越。如果说核能伟力的秘密就存在于E=mc2的简单公式中,那么中国改革成功的秘密就存在于A→W 的简单公式中,其源于马克思所体认的“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3]390。

[1] 贾丽民.反思达致真理:马克思《资本论》的思维方式意涵[J].学习与实践,2013(4):120-126.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925-926.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86.

[5] 孙利天,张岩磊.“中国梦”的民族特点和世界意义[J].长白学刊,2014(2):5-9.

[6] 孔扬,姜大云.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目的论的真实关系——从马克思对“异化”范畴的三次运用来看[J].长白学刊,2013(1):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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