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庵词选》中的评点初探
2015-03-23谭凯蓉
谭凯蓉
(东华理工大学,江西 南昌 330013)
《花庵词选》中的评点初探
谭凯蓉
(东华理工大学,江西 南昌 330013)
摘要:《花庵词选》是我国宋代黄昇编选的一本词选,也是我国现存的最早出现评点的词选。《花庵词选》的评点的评语形式不拘一格,内容较为单一,语言较为简洁。从评点批语中可以看出编者的词选标准,推崇清俊典雅之词,排斥俚俗淫艳之词。《花庵词选》不仅以选本的形式保存了大量史料,它的评点体制对后来词学评点的发展也具有重大意义。
关键词:《花庵词选》;词选;评点
谭凯蓉.《花庵词选》中的评点初探[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4(4):343-346.
Tan Kai-rong.The exploration of comments in Hua’an Ci collection[J].Journal of East Chin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5,34(4):343-346.
《花庵词选》为南宋黄昇编选的一部内容丰富有序的词选,编者黄昇在自序中提到该书成于淳祐己酉,因此大部分研究者都认可《花庵词选》的成书时间大致是宋理宗淳祐九年(1249)。该书的宋代版本已经失传,现存的主要有明代舒伯明刊本,明汲古阁刻本,毛晋的《词苑英华》等。《花庵词选》是我国现存最早带有点评的词选。
在编选的目的上,与前人编选词集给伶工、歌妓以作吟唱之用不同的是[1],黄昇以其“以词存史”的目的,包容通达的态度收录了各类题材的词作,为后人的研究留下了极其丰富的材料资源,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在收录的作品内容上,《花庵词选》共二十卷,前十卷为《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收录唐五代至宋134位名家作品,后十卷为《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收录南渡以后88位名家的作品,另外还附有黄昇自作词38首。
1批语形式以及批语风格
目前较为通行的主要是上海古籍出版社以及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花庵词选》,通过对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花庵词选》的阅读,发现《花庵词选》评点的评语形式不拘一格,内容较为单一,语言较为简洁。
在评点形式方面,《花庵词选》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与《中兴以来绝妙词选》这两集中都有序,但是没有跋,在序言中均提到编者编选词集的目的以及时间。黄昇编选的《花庵词选》,以选为主,兼有评点。对于批语形式兼有夹批以及尾批两种形式,以夹评数量为最多数。
例如,在编选白居易的《长相思》一词时,编者在白居易名下作批语道:
“白乐天,名居易,号香山居士。”[2]4“闺怨一词,非后世作者所及。”再比如,黄昇在王建的名字之下作批语:“有宫词百首,甚工。 ”[2]5
以上都是夹批。除此之外,词选中还有大量的尾批,例如,在谢希深的《夜行船别情》一词的末尾,有批语道:“后段语最奇。”[2]4
批语出现的位置较为灵活,时而在词人名称之下,时而在词作题目下,有时也会在此篇的末尾出现。这些多是零散、不成系统的评论,并没有建构起一定的框架,也无规律可循。
《花庵词选》的批语在遣词造句方面,是极简约的,大多数都是一句话完成点评。其评语的语言风格总体是简洁明了,直截了当的。
《花庵词选》也没有特定的言说的内容,时而是关于词人生平履历的简介,时而是关于作品的品析之词,有时又是对于世人品词观点的矫正。编者所作批语,其数量并不算少,但是对于作者所作批语的主要内容构成较为单一,绝大多数都是关于所编选的词作者的名号以及生平履历等信息的介绍。
另外,编者对于某些词作的评价有失客观谨慎。例如其对李太白的评价:“清平乐令翰林应制按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道,后二者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这种凭借作者的作词风格来判断是非对错,是有失客观的。此外,由于批语的内容较为单一,关于编者自己的审美观点的表达大多过于简单,都是“有味”,“甚工”之类的词语,因而《花庵词选》的批语缺乏一定的观赏性。在整部《花庵词选》中,对于北宋和南宋词作的选择上有较大的差别,北宋的名家名作入选的较多,而后期词的选择相对较为杂乱。在数量上,北宋词作的批语较多,既有引述他人评论的批语,也有较多编者自己的评论观点。但是对于南宋的作品,除了对于词作词人的名号等信息的介绍之外,编者对于作品的赏析类的评价相当之少。
2批语内容的分类
在这种夹评的评点体制下,根据这些批语的内容,笔者认为,其批语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2.1 信息类
介绍类的批语主要是指编者在词人名后或者是在词作后面进行的对词人词作的生平相关信息的介绍,如:在其名字后面加上了名、号以及对其生平履历一言两语的简单介绍,少量带有编者本人的只言片语的评价;或者是对词作写作背景的介绍。介绍类的批语是所有批语类型中数量最多的,可分为信息介绍和信息矫正两类。
介绍作者名、号及生平履历的见多,如韦庄名下的批语为“西蜀宰相”;李后主名下的批语为“名煜,字重光”;冯延巳的批语为“南朝翰林学士”;对于柳耆卿的介绍为“名永”。
也有对作者写作背景进行介绍的,如对孙巨源《菩萨蛮》的写作背景的介绍:“公于元丰间为翰苑,与李端媛太尉往来龙数,会一日锁院,宣召者至其家,则出数十辈踪迹得之于李氏,时李新纳妾,能琵琶,公饮不肯去,而迫于宣命,入院二鼓矣,草三制罢,作此词记恨,迟明谴示李。”另外,还有编者解释不符词选标准,却又录入词选的缘由的,但是这类的数量相当之少。如,对于录入柳耆卿的《昼夜乐赠妓》,编者解释说“此词丽以淫,不当入选,以东坡尝引用其语,故录之”。
介绍类的批语能够让读者以及后世人对词人词作的信息有相关的了解,并且,对于词人写作背景的介绍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乐趣。
矫正类的批语主要是编者对于世人对《花庵词选》所录入的作品的有关信息的误读的矫正。黄昇凭着严谨的治学编辑态度,对于前人误读误解的作品都极其敏感,在《花庵词选》中多处指出前人误读的地方,如:“清平乐令翰林应制按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道,后二者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评张泌《江城子》时说“唐词多无换头,如此词两段自是两首,故两压情字今人不知,合为一首,则误矣。”;再有,苏叔党的《点绛唇》一词,黄昇说“此词作时,方禁坡文,故隐其名以传于世。今或以为王彦章所作,非也。”
其矫正类批语的真实性以及可信度并不算高。例如,对于李白的《清平乐》这首词,黄昇持怀疑态度。黄昇认为 “后二者无清逸气韵”,因此不是李白的作品,尽管这样的判断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并没有任何的客观依据,但说明作者具有较强的批判意识,同时对于信息的矫正与判断也给后来人的研究留有更多可考据的资源。
2.2 品析类
品析类的批语主要是编者在词人的名字后面或者是作品后面进行的对词人词作的品评分析。对于这一类的批语,作者有直接引用他人评语表达自己观点的,如:对于苏子瞻《卜算子》的评点:“黄山谷云‘坡在黄州作此,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致此。’ 酮阳居士云‘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评价秦少游的《踏莎行》时,只单单说了句:“东坡绝爱尾两句”;还有对贺方回《青玉案》的评点:“山谷称此词云‘解道江南断肠句,世间只有贺方回’”。
另外,还有直书黄昇自己的态度的,其言语大多十分简洁。如:评价白乐天的《长相思》说“非后世作者所及”;说王建词作“甚工”;介绍舒信道的《菩萨蛮》只用五字“此词极有味”;对于周美成的《瑞龙吟春词》,编者点评为“今接此词自章台路至归来旧处是第一段,自黯凝伫至盈盈笑语是第二段,此谓之双拽头,属正平调,自前度刘郎以下,即犯大石系第三段,至归骑晚以下四句,再归正平,今诸本皆吟笺赋笔处分段者,非也。”
对于词作的品析类,虽然有引用他人言语的,但是最主要的还是黄昇自己对于词作的评价和解析。从这些品析语句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窥见到编者本人所持有的词学态度,所推崇欣赏的词篇风格,以及对不合标准的作品作者有什么样的评价,黄昇在评点中所表现出来的词学审美评价,对于引导词作创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3批语所体现的词学观点
在上述三类基本的批语中,其最终所表达和体现的都是编者本人的词学观点。对于什么是“上等之作”,什么作品“稍次”,什么是“恶俗不入流之作”,什么是“好”“坏”“是”“非”,皆可由批语探见[3]。
对于编者所欣赏和推崇的词风,编者自然是褒奖有加,例如对于苏子瞻的评价:“东坡之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词综缚不住者”;再如黄昇对僧仲殊的《诉衷情》词的评价为:“《述衷情》一调又其最,盖篇奇丽,字字清婉,高出不减唐人之风致也”;点评聂冠卿说“才情富丽”;品评沈公述的词作“公述此词典雅有味”;李易安的《念奴娇·春情》:“前辈尝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谓此篇‘宠娇花’之语,亦甚奇俊”。从这些高度评价的词作中可以看出,褒奖之词都是“横放杰出”,“奇丽”,“清婉”“富丽”“典雅”“奇俊”这之类的形容词,由此可知,编者所主张的是典雅清俊的词风。
黄昇的另一评价对象——柳永,其代表作颇多,有《雨霖铃(寒蝉凄切)》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以及《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等等。《花庵词选》中对于柳永的评价是:“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评价柳永的《昼夜乐·赠妓》更是言辞犀利:“此词丽以淫”。从“俚俗”“市井”“淫丽”这些贬义词语的使用中,不难看出编者排斥俚俗淫艳的词作风格。
4评点与编选的关系
4.1 “选”与“评”的矛盾
黄昇推崇“雅”词,故其所选之词多为典雅清俊之作,但是在他的选词之间也有具有 “低俗”倾向的作品,如柳永的“艳词”。其次,在大量录入清空骚雅类词作的同时,编者也留下了一些风格偏于软媚柔靡的作品。甚至在那个鼓励女人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花庵词选》还是收录了数十名女词作家的作品,在这种种“选”与“评”的矛盾中便足以见得编者通达的心态,也正是得益于他这种包容并蓄的胸怀,成就了《花庵词选》以“清空骚雅”为主调,其它各类包容并行,百花齐放的风格。
4.2 不合标准而入选的原因分析
黄昇编词选的初衷在于展现宋朝词作繁荣兴盛的局面,因此编选过程中有兼收并蓄的特点,并不以个人的审美兴趣为标准,但个人的审美对编选过程还是会有一定的影响的,这主要体现在黄昇对南宋词家及作品的选择上。
北宋的作品经过时间的选择,文人对其渐有定论,《花庵词选》在北宋作品的编选上,编入了很多大家主流的作品,这种词作的选择主要由编者 “以词存史”的心态而致:黄昇在《花庵词选》的序中表明了他的编词目的——他感叹前代以来对词集整理的完备,而“中兴以来,作者继出,及乎近世,人各有词,词各有体,知之而未见,见之而未尽者”。显然,黄昇试图通过编选《花庵词选》,录入流派众多、风格各异的词家词作,以词存史,以使中兴以来的词坛的繁荣昌盛的风貌得以展现于世人面前。因此,编者抛却个人特有的审美爱好,博采众长,选入的词作不仅有豪放清空骚雅的作品,也有流于艳俗,偏离主流的作品,这种选集风格的形成显然跟编者编选词集的初衷是分不开的。
黄昇在对南宋词的选择上,选入的很多词作及词作者在词学的历史上并没有很大成就,这与编者编选南宋词作的另一种心态有关——个人审美。由于年代较近,呈现在编者面前的那些大量的词作,并不如北宋那样,已经经历了时间的筛选,有了传诵千百家的口碑,较易挑选,相对而言,对南宋名作佳作的辨识更难些。所以,对于后期作品的选择,编者以个人审美情趣挑选了一些符合个人词学审美标准的词作入选。
除以词存史、个人偏好的编选目的以外,其选词还受时代大背景的因素影响。正如万彦寿在《黄昇〈花庵词选〉新论——我国最早有评点的词选》一文中所指出的一样,“一批爱国词人的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作品在词选数量中居于首位,如北宋苏轼31首,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之冠;南宋辛弃疾、刘克庄均42首,居《中兴以来绝妙词选》之冠。其余如张元干、张孝祥、陆游、陈亮等词人的作品也数量居前。从而广泛反映了时代精神,读者可以从中窥见当时社会的缩影”[2]。《花庵词选》成书于宋理宗时期,故国覆灭,当时社会上不乏爱国者的呐喊声。再加上,编者编词集的目的就是希望“以词存史”,因而,这些反映时代精神的词作毫不例外地会被收录[4]。
此外,编者选词还与其社交圈息息相关。编者黄昇收集词作是在宋代,在交通上还是存在很多不便,也因此,黄昇的生活活动范围是有限的。这种局限性肯定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其对于词集内容的摘选。在赵云的《黄昇生平考》一文中,作者认为黄昇是“建安建阳一带人”[3],也就是如今的福建闽地人,这一点也为大多数学者所认同。在《花庵词选》所收集的词人中,很多都是福建词人,甚至与作者相距并不太远,例如:卓稼翁、刘伯崇、陈敬叟、李耘叟、陈敬叟、游子明等人,他们虽然不以词作闻名,但是还是收录进了《花庵词选》,这与编者黄昇的社会生活活动范围有着莫大的关系。
4.3 编选与评点机制的批评特色
由于这种“选”与“评”的矛盾,作者纳入的词作类型非常丰富,既有“清空骚雅”的词作,也有“流于艳俗”的词作;既有广为流传的“大家之作”,也有鲜为人知的普通作品;既有编者眼中的优质词作,也有以编者的标准来说,稍微拙劣的词作。有些人认为,正是入选作品质量的良莠不齐致使选本质量不高,因此,读者对于《花庵词选》的接受并不是特别广泛,研究者们对于《花庵词选》的研究热情也相对不够。但从另一方面看,《花庵词选》也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以及其作为“词史”的价值。
正是《花庵词选》的这种“选”与“评”的矛盾,才使得《花庵词选》有了不同于其他词选的别样的特点,成就了其百花齐放的风格,促成了《花庵词选》“词史”的地位。《花庵词选》才成为一部有别于其他词选,具有自身特点的,集“文学批评价值”、“文学史料价值”以及“个案研究价值”于一身的词选集。
《花庵词选》作为现存第一部出现评点的词选,再加之它是现存的收录宋人词作最多的宋代词选,对于史料的保存有较大意义。此外,《花庵词选》中的评点体制对后来评点的发展、对于后人编选词集都有较大的启示。
[参考文献]
[1]刘双琴.从历代词选看欧阳修词的经典化过程[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328-335.
[2]黄昇.花庵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万彦寿.黄昇《花庵词选》新论——我国最早有点评的词选·[J]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1):85-90.
[4]赵云.黄昇生平考[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8(4):111-113.
The Exploration of Comments in Hua’an Ci Collection
TAN Kai-rong
(EastChinaInstituteofTechnology,Nanchang330013,China)
Abstract:Hua’an Ci Collection, selected by Huang Sheng, a poet of the Song Dynasty, is the earliest one containing comments of Ci collections in China. It is characterized with diversified remark forms, monotonous contents and concise diction. From the comments we can see clearly the author’s benchmark of the selection——favoring the refined ones and against the vulgar. Hua’an Ci Collection is of significant value for its critical role in the preserv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its vital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riticism and punctuating of Ci.
Key Words:Hua’an Ci Collection; Ci Collection; criticism and punctuating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512(2015)04-0343-04
作者简介:谭凯蓉(1991—),女,湖南衡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化研究。
收稿日期:2015-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