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牍书疏记忆 千里面目情感

管琼

一

早在2005年4月10日，一个以抢救民间家书为宗旨的文化项目在全国政协礼堂正式启动。由费孝通、季羡林、任继愈、王世襄、文怀沙、孙轶青、罗哲文、欧阳中石、苏叔阳、张文彬、白庚胜、罗杨等46位文化名人发起倡议，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中国文物报社和炎黄春秋杂志社联合宣布，面向海内外征集中国家书，采取有效措施，保护传统家书遗产，守护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家书征集活动得到了海内外各界人士的热心支持，仅第一个月，就有5000封家书从海内外汇集北京，三个月超过1万封。

2009年9月，中国人民大学正式引进家书征集项目，成立家书文化研究中心，成为首家关于家书文化研究的学术机构。在随后的几年里，研究中心举办了“民间家书征集成果展”“打开尘封的记忆——中国民间手写家书展”和“尺翰之美——中国传统家书展”，编辑出版《家书抵万金》《红色家书》等一批图书。创办中国家书网。

尘封已久的文字点燃了人们内心对日渐荒疏的亲情的渴望，而日渐被电话手机短信微信取代的家书，唤醒了我们久远的记忆，也唤醒我们留住家书留下温暖守住中国人的情感传递。

二

初次听到李伯奋的故事以及他所呈现的时间跨越六十年的一批家书时，我想起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艺术来源于生活，但生活远远比艺术精彩，比小说精彩。写于各个时期的家书在光阴的流逝中，不但没有失色，相反在今天读来，更加令人唏嘘，让人重新回到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回望反思体味。我们无法留住历史，但我们可以记录，通过文字，我们看到了人间真情，爱恨、悲喜，通过家书，我们知道了人生是如何从青春到白头，从播种到结果。李家几代人之间的家书，被其母视为唯一有价值的传家宝，它们是李家人和睦生活度过艰难岁月的精神力量，也是李家家风的朴素体现。

李父李奋，早年曾任饶平农民报主编，后任县潮剧团编剧，代表作《卖鹅庆寿》。爱读书善思考，与妻子恩爱相伴。李父教子只有一个字：孝。他不仅言教更在身教。百善孝为先，李家儿女无一不孝。李母知书识礼，是解放初期第一批扫盲班的教员，一生为人师表。她相夫教子，有德有贤，对长辈对子女对家庭倾尽心血。

李伯奋，一位非典型潮汕人，桀骜不驯、最忌虚伪，重承诺讲信用。几十年的人生充满传奇。20岁离开饶平潮剧团去部队服役，在欢送会上，竟然口出狂言，声称痛恨剧团里的勾心斗角，全然不顾老父亲依旧要在剧团里继续工作下去。当新兵的车队停在中越边境，夜晚的打谷场上，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兵时，他靠着自己的机敏，分配到了通讯连。来自饶平的另外两位老乡去了步兵连，他们再也没有能够重回祖国。

经历了生死，沐浴了战火，回到部队的李伯奋，将别人休息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马列著作等可以借到的书籍成了他丰富的精神食粮，潜心阅读，独立思考。四年后回到地方，在公检法系统的公开招考中，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上岗。

潮汕地区地理位置靠海，海产丰富，气候宜人。历史上潮汕人习惯下南洋讨生活，这独特的海外亲属的关系，使生活在本土的潮汕人几乎家家都有依靠侨批过日子的经历，养成了本土潮汕人的安居乐业。但是，始终心怀梦想的李伯奋有别于他身边的同事朋友家人，他向往远方，渴望激情。2004年45岁的李伯奋，走进广东省援藏的队伍，成为一名深受林芝老百姓欢迎的援藏干部。几年前，妻子查出癌症，李伯奋申请从领导岗位退出，从每天早晨的第一杯饮水开始，亲手为妻子制定所有的饮食菜单、作息时间，配合医生治疗的各种方案。一年后，奇迹出现，妻子身体完全恢复。对人生意义何在的不断追问，使得李伯奋再次做出决定，提前退休，他要为自己的梦想而活。

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来说，还有梦想吗？梦想又是什么呢？第一个问题无需解释，李伯奋一生拒绝没有梦想的人生。李伯奋被困扰的是第二个问题，他昼思夜想，直到这一天的悄然到来。

母亲保存的几十封家书交到了儿子李伯奋手里，这是六十年前，母亲与父亲从恋爱到婚后的两地通信，一张张泛着岁月印痕的信笺，字里行间流露出绵绵温婉的情感，尽管岁月流逝，但年轻的父亲与母亲之间浓浓的爱，跨越时空扑面而来，这令李伯奋捧读之际热泪盈眶。翻看父母亲的通信，再读自己与父母与妻子与儿女的一封封通信，目光就这样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个个平凡真实的日子。

如果说以往活得精彩活得踏实，实属个人行为，现在李伯奋真正看清了自己，他是李家的长孙，是父母亲的儿子;他是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也将是孙子的爷爷，关于家族血脉传承这一类以往触及不多的概念，进入了他的视野，而对于老李家族的家风形成、家规教化，更加令李伯奋夜不能寐，人不能数典忘祖、浑浑噩噩，老李家的人必须活得明白，活得端正。他开始构思一封给百年后的李家后人的信，他要郑重地告许李家的后人：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能够叫醒你，一是闹钟，它让你去为谋生而工作;二是梦想，它让你满怀激情去迎接新的一天。

家书唤醒了沉睡的历史，家书也带给了李伯奋新的梦想。对于大社会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对于老李家，几代人的通信就是相连的血脉，就是努力而认真活下去的基因。

三

在作家苏叔阳看来，家书当中的汉字充满了感情，家书中所传达的相对稳定的伦理道德价值观，是维系中华民族优秀文明的精神上的长城。家书可以纠正很多历史的偏说，可以丰富我们历史所看不到的那些角落。家书也丰富作家，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想象力和情感是何等的苍白和贫乏！从家书中会看到，我们有些文学作品是何等的表面嚣张而实际上一片空白！家书作为一个教科书，作为一面镜子，作为我们民族的一个丰碑，都是非常值得留下的。

饶平的老李家，与中国社会里无以计数的家庭一样，普通平凡，但充满慈爱与温情，这里有亲情，有挂念，有伤痛，更有期望。汕头的老李，他与中国社会里无以计数的普通人一样，平凡真实，但是他没有自我淹没在大时代大社会的茫茫人海中，他有爱有恨有血有肉，那些记载着切肤感受的书信就是历史的见证。

在这里，我们选登了五封李伯奋写于越南前线和西藏的与父亲妻儿的信，为了尊重历史，保留书信原样，信中有笔误的个别地方，我们未作改动，请读者见谅。